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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顆糖 一個女人的環球流浪

送你一顆糖

一個女人的環球流浪

我回復她:月月,我鄭重地向你承諾,無論你哪天舉行婚禮,我都會穿上禮服站到你身旁。
從北回歸線到南回歸線,她的故事散落在大半個地球上,她曾突發奇想地跳上最晚一班「伊麗莎白」號渡輪去維多利亞島看鬱金香,整個Buchi花園只有她和滿坑滿谷的鬱金香,她對著花兒哼《花仙子》,沒有風,面前的花兒忽然翼動了一下葉片兒,嚇得她立起一身寒毛。
在班夫鬧鬼的百年古堡,她發現床頭櫃抽屜中的《聖經》是翻開的,她看到一句話,記了小半輩子:「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麼喝什麼,為身體憂慮穿什麼。生命不勝於飲食嗎?身體不勝於衣裳嗎?」
……
她向來有話直說,可那天卻嘻嘻哈哈地打了半天太極。
她在水牛城的廣場上用自己一天的口糧餵過鴿子,鴿子在她鞋尖上拉粑粑,裏面居然有玉米粒兒。她專程去看結冰時的尼加拉瓜瀑布,為的是和惠斯勒雪山頂的日出比對哪一個更美麗,然後一個人在瀑布旁吹滅自己小小的生日蛋糕。蠟油滴答在手背上,燙得心裏麻了一下,又酸了一下。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驅使她這樣去生活的力量,來自何方。
如果有人愛讀小故事,月月曆經的故事是可以寫成系列叢書的,別人羡慕不已的經年旅行,於她而言貌似是再自然不過的日常生活,她從不會刻意去渲染標榜,已然進入https://read.99csw.com到另外一種境界中了。
月月大多數時間生活在北京,她極為隨和,愛開玩笑,不笑不說話。
我認識月月的時候,她已經安居在北京不再飄蕩。我問她:「你這種在外面走野了的人,怎麼就能狠下心回來了呢?」
她說:「可惜,他年齡大得足以當我祖父了。」
她借來一輛比她爸爸年齡還大的車,她在加油站吃特價餐,住不起汽車旅館就睡在車裡,車載音響里放了一路評劇。
隔天,她在微信上用一段文字回答了我的問題:
她有段時間兼職當買手,經常跑去首爾掃貨,我半夜給她打電話,絮絮叨叨說自己的煩心事兒,她頂著國際長途加跨國漫遊陪我煲電話粥,我一打一兩個小時,她也不會不耐煩。我那時和最好的朋友合夥開店,自以為真心相待必得善果,故而不設防,未曾想終究為兄弟鬩於牆的狀況傷透了心。難過時,她是唯一一個懂得如何寬慰我的女性朋友,我難過時喜歡沉默,她就在電話那頭陪著我沉默,隔著千山萬水地陪我沉默。
她跑去大溫哥華北部山區專程偶遇山熊,洗出來的照片上熊眼裡有像兩個燈泡一樣的奇異光斑。她還曾偶遇過一隻有性格的鹿,那頭雄鹿突然跳上公路,被她的車蹭了一下,雄鹿氣憤地瞪著她,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罵罵咧咧。
我第三次問的時候,她沉九*九*藏*書默了。
我們認識的時間長了以後,我發現在一眾兄弟里,月月是最爽氣的一個。我每次到北京,電話一通,她就會開著她的小破車跑來管我飯,約好了幾點就會幾點出現,彷彿北京的交通擁堵完全不存在一樣,我沒見過比她更守時的女人。她是個極會體諒旁人的人,一起吃飯的人裡間或有一些生活窘迫的窮朋友,她從不會冷落了人家,不會讓人家感覺到一點兒的不自在。
三年前,我的母親在韓國找到了我,在仁川機場至市區的大巴上,她看著窗外告訴我,四天前他們離婚的消息。她說,一切都過去了,你也長大了,女兒,回家吧。
我不是個多麼成熟的男人,言行舉止時常有些桀驁,她包容之餘向來都是直言不諱地鞭撻,算是個難得的諍友。
她在LA當過侍者,掐著腰對峙過幫派小混混,後來那幫人和她成了朋友,其中有人給她送過雛菊花。
月月十七歲開始獨自旅行,兩年走完了大半個中國。1999年,她開始浪跡歐美大陸,十幾年來獨自旅居過20多個國家、100多座城市,然後她回到北京,開了一家小小的服裝店,簞食瓢飲在市井小巷。
走過得克薩斯州看見路邊出現無限速的路標后,油門幾乎被踩到底,她開了一個多小時也沒碰到一個人。終於,在近黃昏的時候看到了一座飄著煙的房子,門口有巨大的貓王照九*九*藏*書片。她走進這個酒吧不到十秒,就被一眾五十多歲的牛仔大叔們舉過頭頂大喊:「Oh!Chinese girl!」這些大叔們頭上都戴一頂牛仔帽,鬍鬚粗糙整齊,眼神粗獷原始而溫柔。她給大叔們唱評劇:「愛花的人,惜花護花把花養,恨花的人罵花厭花把花傷。牡丹本是花中王,花中的君子壓群芳,百花相比無顏色,他偏說牡丹雖美花不香。玫瑰花開香又美,他又說玫瑰有刺扎得慌……」
她說,紐約的雪比咱北京城厚得遠了去了。最落魄的時候,穿著一條單褲流浪在深夜大雪紛飛的紐約,風大得能把人吹走,而徹骨的寒冷會諷刺般地讓靈魂沉靜,沉靜得沒有了呼吸,沉靜到無法思索高樓廣廈下自己有多麼渺小。第二天清早,被風雪侵略的城市遍布垃圾、遍體鱗傷,她躲到百老匯和賣藝的黑人們一起舞蹈歌唱,親吻路人施捨的一元美金。
她教老外北京話應該很有一套。有一年,她旅居新加坡,為了糊口給《聯合早報》撰稿,為了掙出下一程的旅費,兼職教富有的華裔後代中文。那刁鑽調皮的孩子每天被她罵哭,卻在多年後專程來北京看望她,被她培訓出來的北京口音一點兒也沒遺忘。
月月有個朋友是那個著名的印第安反戰婦人。七十多歲的老人,居住在白宮旁的帳篷中已經二十年了。遊行示威需要事先申請資格證,資格證於上世九_九_藏_書紀九十年代末期就停發了,而那個老婦人因為從未離開,所以被視為遊行未結束,並不違法。月月每次去看她,都買一杯2.5美元的咖啡送她,比自己平時喝的1.2美元的足足貴了一倍。老婦人沒什麼錢來回請,每次都摁著她腦袋,硬給她編一頭小辮子。她晃著滿頭的小辮子,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區,走回自己清冷的家。一開門,兩隻搖頭晃腦的蟑螂排著隊爬了出去。
回國後半年,她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結婚生寶寶了。
她有過各種打工的經歷,稍有餘錢就去進行各種旅行,一隻二手行囊塞滿了全部家當。
眾多浪蕩江湖的朋友中,我最喜歡聽月月給我講她以前的故事。
她念著這句話給自己縫補外套,卻忘記了拔針。一個路人在街頭攔住她,溫柔地幫她掐斷線頭。
月月是個生存能力極強的女人。
月月是習慣了一個人遊盪的孩子。
我還沒有靠譜的結婚對象,就開始憂慮孩子會重蹈自己的覆轍。這是不是有點可笑?更可笑的是,居然被一個剛認識幾分鐘的人拽去試穿了婚紗,生平第一次穿婚紗就這麼浪費掉了。所以,大冰你打算怎麼彌補我?
她不否認自己有時候也會孤獨。她說white rock的炸魚店裡炸魚美味無比,失眠至凌晨四點的時候邊吃邊走到無人的太平洋畔,看著深沉的夜海漸漸穿上金衣,又輕浮又荒涼。此後九-九-藏-書,習慣熬夜的她開始拒絕看天亮的過程,把經常居住的房間裝滿了遮光簾。等她重新拉開窗帘的時候,也是一條愛情傷痕剛剛痊癒的時刻。
她喜歡盤著兩條大長腿坐著,塞著耳機,手裡掐著麻花,開開心心地和人嘻嘻哈哈。她指甲剪得極短,不塗指甲油,無論冬夏,袖子永遠挽到肘部,左臂上有明顯的三條疤:一條是因為在南亞被搶劫,一條是因為在中美洲也被搶劫,還有一條是因為在北京被搶劫。她並不怎麼忌諱露出傷疤,這和其他的女生不太一樣。
他們的價值觀無法契合,雖然相愛卻相互折磨,同時折磨著無能為力的我。而我自己最初的情感經歷亦是如此,挫折之深,粉碎了我對家庭生活的所有嚮往。這一切迫使我背井離鄉去獨自生長,繞著地球去浪蕩,直到我習慣了這種浪蕩。
後來我又問過一次。她罵我矯情,依舊沒有清晰地回答我。
大叔們舉著杯子為她乾杯,喊:「Good!」
她糾正人家,教一幫牛仔大叔喊北京話:「巨牛逼!」
我不排斥母親的想法,只是在想,如果我有了一個小孩子,該給他怎樣的生活呢?……我怎麼會捨得再讓他獨自在外那麼久,獨自一個人去成長。
她剛拿到北美駕照,就敢獨自開車走1號公路,東西貫穿加美。
我的父母從分居到離婚,用了整整二十年,你知道二十年是一個什麼概念嗎?
月月是個善於交朋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