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在檯燈下寫一副春聯，她擱下毛筆，微微後退，低頭打量寫下的字。

她房間的窗戶總是打開著，陸年從她屋子前走過的時候，一偏頭，就看到牆壁上貼著的這張紅聯，偏偏只有一句，孤孤單單地立在牆壁上。真彆扭。他在心裏嘀咕。

許久，歲歲才訥訥地問：「不能不去嗎？」

如果說第一個消息是一個手榴彈，那麼第二個消息，就等於一顆原子彈。

歲歲在他的默認中，強忍著淚，轉身默默離開。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來年初夏，歲歲從外婆那裡聽到陸年在高考後將去英國留學的消息。

外婆說：「歲歲，這句詩不好。」

同居一個院子里，每天都會見面，卻像是兩個陌生人。

趙歲歲喜歡陸年，她早就看出來了。至於陸年嘛，顧婕望了眼他，不重要了，他已經答應她一起去英國留學，四年。她不信，異國reaｄ•9９ｃsw.ｃoｍ他鄉，朝夕相處四年，他還會對她無動於衷。

歲歲望著顧婕，顧婕也正看著她，然後，她對歲歲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勝利的意味。

陸年不看她，轉過身，開始收拾課本。

他扯了扯嘴角，繼續邁開腳步。

他要去英國，他要跟顧婕一起去英國。

後來歲歲到底還是重新寫了一副應景的，把「年年歲歲花相似」這句貼在了自己的房間里。她躺在床上，一側頭，就看到這句話，嘴角便微微勾起，隨即，又輕輕嘆口氣。

嗯，她在說夢話。

年年，歲歲。中間有她跟陸年的名字呢。

自從知道陸年要去留學的消息，歲歲就覺得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飛快，她每天都在倒數，早就忘記當初他說過的請遠離他的話，她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抓住一切機會纏著他說話、講題、標註中考重點。當她ｈｔtｐｓ://rｅaｄ•99ｃｓｗ.ｃｏｍ厚臉皮也好，給她冷眼也無所謂。既然註定要分離，她希望他們之間，能多一點點回憶，哪怕那些回憶，對他來說，並不值一提。可於她，卻是瑰麗的夢。

她那時候剛剛洗完澡，還穿著睡衣，頭髮濕漉漉的，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他怔了怔，還沒開口，有人已替他回答了。

他以為她醒過來了，站了許久，卻只聽到輕輕的綿長的呼吸聲。

吃完飯，大家又去K歌，歲歲一進包廂就倒在沙發上昏睡過去，直至散場，她也沒醒。跟她關係好的同桌想將她弄醒，扶起來又倒下去，只好無奈地給陸年打了個電話。

歲歲說：「我覺得挺好的呀。」

陸年見她醉成那樣，臉色一沉，將她拽起來晃了晃，她像個無骨娃娃一樣倒在他身上，趴在他懷裡就不肯起來了。

他的步伐邁得很慢，穩穩地背著她，rｅaｄ.９９cｓｗ.ｃｏｍ慢慢地走著。盛夏的深夜，熱氣已散，午夜的風帶了一絲涼意，吹在他與她的身上。

自警局那夜后，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從前更僵硬了。其實之前，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是從不主動搭理她的，總是她沒臉沒皮又帶著忐忑地在他面前找話題。他多是懶得接腔的，但她總是拿著理科習題本找他問問題。在外婆的再三念叨下，他不得不幫她補習。

夜色霓虹下，他看不見，歪在他肩頭的少女，眼睛亮若星辰。

這是他第二次背她，也是第二次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她的頭靠在他肩窩裡，酒氣混淆著少女呼吸間的清香，輕輕地噴洒在他鼻端。

「是的，跟我一起。」

「麻煩精！」陸年哼一聲，將她背到背上，下樓。

他說希望她離他遠一點，如果這樣能令他開心一點，那麼就算再想跟他說句話，她也會忍住。

他微微偏頭，燈https://read.99csw.com光下除了自己的影子，什麼都沒有。

「陸年哥哥，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少女的呢喃，恍如夢語，輕輕地響在他耳畔。

忽然，他臉頰一涼，有柔軟的觸覺在他側臉上久久停留。他腳步微頓。

那是屬於女孩子之間的電流與火花。

老太太知道小女生的心思，可這句詩的下一句是，歲歲年年人不同。沒有比「物是人非事事休」更令人悵然感傷的了。老人最見不得這樣的句子。

有計程車在他們身邊停下來，他卻徑直走了過去。

今夜夜色太好，晚風太溫柔，而自己即將離開這個城市，所以才想要慢慢地多看幾眼這裏的夜色。一定是這樣的。陸年在心裏對自己說。

顧婕離開后，兩人陷入了沉默。

陸年說：「很晚了，我要睡覺了。」

然而現在，她連補習都不找他了。開始幾天，他樂得輕鬆，漸漸地，不知怎麼回事，他九_九_藏_書在檯燈下複習功課，看著看著竟會微微走神，彷彿耳畔還能聽到她怯怯的聲音說，是這樣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我都不明白，真笨哦！

歲歲這才發現，他房間里有人，是顧婕。她抱著一摞資料，正準備離開。

她衝到他的房間，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去，劈頭就問：「你要去英國？」

外婆搖搖頭：「重新寫一副吧。」

他高考，她中考。考試結束后，照例是畢業散夥飯，那天歲歲喝醉了，她像是被離愁擊中，發了瘋似的與班上每個同學碰杯，大家以為她千杯不醉，其實，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除夕夜，又下了一天的大雪，推開門，院子里潔白一片。

歲歲說：「外婆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你為什麼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你是……因為討厭看見我才走的嗎？你就這麼討厭我……」

外婆端著炸好的春卷從她身邊走過，掃了眼她寫的春聯：年年歲歲花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