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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糊塗到底

四十五 糊塗到底

這種全新的,與過往完全不一樣的生活,讓明玉慢慢不再想起她的以前,心平氣和。即使石天冬安排春節旅遊計劃時候問明玉要不要向她父親拜年了之後才走,明玉也並無太多情緒,只平靜說一句「不用」。但讓石天冬出面給父親送去一些年貨,她自己沒有上門。
可問題是明玉已經幫忙。那就讓他做沒擔當的人吧。媽媽去世他不在場,他不能給朱麗美好生活,他索性墮落到底,這一聲「謝」,他吞進肚子里,他最近正節衣縮食缺少油水。他已經背負太多的不負責任,虱多不癢。他寧願選擇自暴自棄。
「晚上吃什麼?啊……醉雞腿,油煎咸帶魚,紅燒墨魚,紅燒牛肉,香腸。明玉送來的年貨大多洗乾淨了冰箱里凍著,以後慢慢吃。冰箱大著呢,夠用。」因為明玉送來的年貨稀奇值錢,味道又好,讓蘇大強在蔡根花面前掙足面子,此後他一直掛在嘴邊,跟明哲說話也是一再提起。
「去偶石天冬吧,我這種層次哪是太子學得來的。」
老懞為了春節能看到兒子,老奸巨猾地叫明玉和石天冬一起到他別墅吃年夜飯。果然,小蒙見熱鬧就跟了來,雖然他進門就聲明他才不甩老爹。但蒙太太不甘心了,殺上門來搶兒子回家,被石天冬從廚房出來好言好語按下一起吃飯。明玉對這個母老虎的一貫對頭反而幫上忙,依舊在廚房幫廚。吃飯時候,老懞兩夫妻盤踞巨大餐桌兩頭雞犬不相聞,雖然都是板著臉,但一點不妨礙他們下手大吃。酒足飯飽,老懞兩夫妻各據客廳兩頭看春晚,明玉跟著石天冬和小蒙坐中間玩電腦遊戲。蒙家一雌一雄兩隻老虎居然相安無事,挺讓人吃驚。
明玉開車跟著救護車走,心說幸好有石天冬,幸好有他代她快速清理父親的污穢,幸好有他代她跟著救護車一起走貼身伺候,幸好有石天冬擋在她和蘇家的中間,讓她不至於恨恨不絕。幸好有石天冬,老天開眼,終於搞了一下平衡。
沒想到這彷彿點中了蘇大強的死穴,他結結巴巴半天,才說出蔡根花不在。原來蔡根花寡婦人家帶著一個兒子生活,相依為命多年,平時倒也罷了,過年就不一樣了,想得天天掉眼淚。又貪著明玉跟她提起的全勤獎,不捨得回去休息。考慮來考慮去,對著蘇大強軟磨硬磨,後來也不等蘇大強答應,就煎帶魚鹵牛肉腌醬肉醉雞肉地準備上了,打算讓兒子進城來過年。反正現成的床。蘇大強雖然享受蔡根花兒子的仰慕,但關鍵是,這麼一個大小夥子,弄不好還跟來一個準媳婦,十來天下來,得吃掉他多少錢啊。包括明玉送來的那些他自己都捨不得吃的年貨,而要命的是,鍋鏟掌握在小夥子媽的手裡,天天都得是大魚大肉。蘇大強一琢磨二琢磨的,感覺此事萬萬不行。便暗中與蔡根花協商,讓她回家團圓,他幫蔡根花瞞著兒女,又送蔡根花一箱最便宜的蘆柑,趕緊著把她打發走了。蘇大強打的如意算盤,以為明成明玉肯定不會來,明哲遠在美國,他沒想到明哲竟然會點名要蔡根花聽電話。他畢竟是個膽小怕事的,一問之下,不敢撒謊,全說了。
她趁沒人注意到他們,親了一下石天冬有點嚴肅的黑臉,看到石天冬眉開眼笑地回頭,她也眉開眼笑。她真愛石天冬,上天把石天冬獎勵給她。
柳青果然是九點才來電話,一來電話就話癆。「蘇明玉,我就知道你會來電話,你不來電話我也會給你電話,聖誕快樂。我昨晚睡前一想,不好,這幾年聖誕節都與你一起度過的,你算算是不是?」
婚後的日子亂糟糟鬧哄哄,煙火氣十足。明玉很享受這種煥然一新的生活,人變得豐潤了。石天冬偶爾去西點工坊帶回來的香氣也令明玉很享受。石天冬還想亂上加亂,準備春節之後引一窩熱帶魚進家門,算是發揮他過去養魚的專長。
既然明玉已經出手拉了明成一把,那麼,明成該走出泥沼了吧。朱麗想,也該告個段落了,而她的心,也該走出泥沼了。
她本以為會因為自己性格強硬冷漠而慢待石天冬,最先一直有意地讓自己對石天冬親密,還覺得挺累。可後來在石天冬左一個擁抱右一個擁抱的軟化下,她的腰肢也學著朱麗似的變得越來越柔軟,她不僅是為了兩隻小貓才搬到客廳做事,因為書房不大,不方便兩人擠著一起做事,到客廳里,她可以隨時看到石天冬。工作累了,看看在料理台前做試驗的丈夫,她會微笑。
明成猶豫了下,道:「倒不是,結婚後我們兄妹三個走動不勤。」
這才由石天冬開車,一起到市裡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說話。幾句下來,明玉大致知道,石天冬的媽是個沒主意的女人,前夫去世后沒了主心骨,這才會急急另找。現在的丈夫有點木匠手藝,家境不錯,對她也不錯。不過小孩子對後娘一般都有抵觸情緒,石天冬的媽有丈夫疼著,操勞一點也無所謂,奇怪的一家就這麼相處了十幾年,局中人安之若素,只有石天冬看不慣媽受欺負,想接媽出來住他媽還不願意。可見每一個家庭都是不等邊形,只要每一邊都安之若素,不等邊有不等邊的理由。看蘇家那麼畸形的不等邊形,也是穩固地發展了幾十年呢。
結果,最終的負擔都落到他想都不敢想的明玉頭上,冤家路窄。
柳青想了會兒,道:「如果我沒理解錯你的人話,你的意思是讓小蒙過來負責從我這兒起運的中西部地區業務?順便讓他看看偶像是怎麼做事的?偶像還是遠遠地看才好,近了就成狐朋狗黨了。我承你的情,我知道你是為調和我跟老懞這回有點繃緊的關係,但不用,我跟老懞習慣於有矛盾有調和,調和密了我們彼此會自覺生岀異心,矛盾大了你會摻和,有你在就行了。我們都肯聽聽你意見。女人就這點佔便宜。」
朋友不知就裡,奇道:「你還真不知道?那你得備足大禮趕緊去找你妹道謝去,你可別讓你妹學雷鋒叔叔做了好事不留名。」
明玉想安排小蒙去中部,小蒙哪能獨挑大樑,肯定得柳青指點才能成事,老懞當然得知道柳青好歹。這就調和了最近柳青逼著老懞上新設備的矛盾。不過聽柳青這麼說,可見他心裏是有認識的,也就不提。
可他總是生不逢時,現在已經年底,國內所有行業都在盤點總結,而不是開拓。生意和約稿,都是前景暫時渺茫。想起來真是令人氣餒,明成有時一早上賴在溫暖的被子里不願走到寒冷中去。
柳青反而笑嘻嘻地道:「我這不現在身邊缺少你這樣跟我說人話的人嗎?你說得有理,你這麼看,老懞也不會看不到。你看,肯跟我說真話的大多數說不出這種見解,說得出這種見解的大多不肯跟我說真話,綜合起來,說人話的真少。老懞應該跟我直說,不要叫老毛來敷衍我。」
來的時候寒冷徹骨,回去時候徹骨寒冷。什麼都沒變。
石媽媽幾乎是側著身在前面走路,一路賠笑。遇到相熟的就歡喜地介紹這是兒子的女朋友。明玉在後面跟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避免走路跌跌撞撞,小孩子太重了。可https://read.99csw.com石天冬稍施以援手,小孩子就跟靈敏感應器似的哭叫,石天冬一點辦法都沒有。
明玉還不如不幫他。以他與明玉的關係,明玉主動幫他,別無其他原因,無非是不願意看到無能的兄弟拖累她的名聲,並非大哥猜測的什麼血肉深情。明玉如果不幫他,他還可以沉寂在周經理的陰影下心安理得,現在他卻不得不懷疑自己。而且以後走出去,誰都會跟他提一句原來你有如此能耐的妹妹,這話後面的意思簡單明了,那就是你比你妹差太遠。明成看到,通過這次明玉染指他的行業插手幫忙,他第一次被與明玉擺在一起比較,而高下對比一目了然。這簡直是恥辱。
蘇大強正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吃飯,正好冷空氣來,室內溫度只有七度。蘇大強又心疼電費,不捨得用電熱器,微波爐熱好的飯沒等吃完就涼了。有電話進來,簡直是冬日里透入一絲溫暖的陽光,蘇大強抱著電話絮叨個不停。
她原以為自己會火氣十足,起碼找到明哲明成罵一頓,可她其實想都沒想過發火,她雖然有些鬱悶,可還是平靜接受這個事實了。她自己也沒想到會那麼坦然接受這一事實,而絕無一句嘲諷打擊,除了事情大多由石天冬做去了之外,當然,還因為她一直有石天冬的陪伴。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人,她有好多人愛她,石天冬,小蒙,老懞,還有柳青。她現在的心態……可能與新年一樣,也是全新的了吧。
還讓他如何去道謝?不!
明玉怒道:「我從來就沒太重你的色,呸。去了武漢后少了洒脫,現在看來還少了幽默……」
懷疑自己令明成消沉。他躺在床上直著眼睛到倦極睡去,第二天起床依然心情灰暗,忘了昨晚居然沒有更新博客。窗外難得一個大晴天,一個可以令人忘記寒冷的大晴天,沒業務要明成出門,明成也沒心情出去狩獵覓食,他在床上躺了一天。
元旦后,兩人去領了結婚證。明玉拎兩大包巧克力上班算是宣布結婚,反而是石天冬朋友多,找一處館子開了幾桌,也沒什麼儀式,就是吃喝。明玉當然是沒通知蘇家任何人。石天冬也沒請繼父家人吃飯的願望。
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一串亂七八糟數字,明玉就懷疑是國外來的電話。果然,那邊一聲「明玉」,聽出是大哥的聲音,明玉不情不願地就一個「新年快樂」送了出去,隨即將手機貼石天冬耳朵上。但還沒等明玉有點溫暖地把「媽去世后,大哥好歹現在有點大哥樣子了,大年除夕還想到關照一下妹妹」的話想全,石天冬已經臉上變色,傳達給明玉。那邊明哲急急忙忙說,他們爸剛才給他電話,痛苦地叫了聲明哲就沒聲音了,然後電話里傳來推金山倒玉柱的「咣當」聲,可明成又聯繫不上,無奈,只有打電話給明玉。
「感覺你近期思維有點毛躁,有些絕對吧,沒以前看得那麼透,做事沒原來那麼遊刃有餘。是不是因為佔有股份的原因,讓你現在不能跳出圈外看問題?」
「警告你,不許重色輕友。」柳青這才笑了,打擊了石天冬他才高興。
明成到掛靠的朋友那兒借用傳真機,朋友沒二話,但看見明成就道:「小蘇,你妹妹那麼好的資源為什麼不好好發掘,你應該改行做他們那產品。」
朋友點頭笑道:「怪不得這麼晚了才出手幫你,不過自家人總是自家人,再怎麼走動不勤,遇到事情還是自家人出頭。怎麼,小蘇,你妹沒告訴你是她幫你在周經理面前岀的頭?」
「好,你轉彎抹角罵人,這仇我記下了。我春節前四天就回家,順便跟老懞商量事情。你攢點人話等著我。」
回到單身公寓,對著一眼可以看得到頭的小房子,明成鬱郁無言。他能怨誰,都是怨自己無能。
石天冬的繼父,繼父的兒子媳婦,還有女婿,四個人湊一桌搓麻將。還是繼父看見石天冬就停下手,將位置交給女兒,迎出來往屋裡讓,其他人都是好奇地看明玉,嘴裏招呼幾聲,依舊專心碼他們的長城。明玉不客氣,一進門就將孩子往地上一放,客客氣氣說聲「找你媽去」,不管不顧地走開,卻正好擋在石天冬媽與孩子之間。石天冬見此按住他的媽,跟繼父道:「叔,你們玩,我接媽出去聊會兒天。」石天冬的話還沒完,麻將桌上一女子聲音已經響起:「寶寶倒了,快扶一把。」
石天冬媽「噢」的一聲連忙上樓去,繼父也沖兩人笑笑,跟著上去。麻將桌上四個人中的一個因為得照顧孩子騰不出手,不得不暫停,於是四個人七嘴八舌刨根究底地問石天冬問題。明玉不吱聲,只微笑聽石天冬說話。石天冬大多哈哈哈地打滑了過去,說了等於沒說。好一會兒沒見上樓去的人下來,石天冬輕輕跟明玉道:「我媽磨蹭,你別介意。」
可他該如何道謝?他最清楚不過,道謝之前,他必須道歉,為過去無數的事道歉。就像廉頗向藺相如道謝必須採用負荊請罪的方式一樣,他也必須先負荊請罪等待明玉寬恕后才能道謝,否則,明玉決不會接受他的道謝。道一聲謝豈是那麼容易,大哥可知?
他還是繼續做他的業務。他只能繼續做他的業務。
石媽媽忙笑著說:「哎呀,怎麼能讓你抱。你這麼好的衣服都讓孩子給蹭髒了。我來,我來。」
他坐在車裡等在朱麗回家必經之路。可或許是感應吧,朱麗打車回家,下車等發票時候,竟然看了明成的車一眼。正好計程車的大燈照著明成的車,朱麗看到了裏面的明成。明成看得出朱麗看到了他,但他看到朱麗驚訝之後,便若無其事地走開,沒有招呼,也沒有憤怒,就那麼當作看到陌路人一樣地走開。明成想起以前朱麗曾經就一個朋友離婚後宣稱離婚還是朋友之類的話做出過評論,朱麗說,離婚之後就該當前人為陌路,如果還能做個可以打招呼的朋友,那就意味彼此之間還有少許的感情少許的忍讓,那就不用離婚。如今朱麗當他是陌路,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對他連少許的感情和忍讓都沒有了呢?明成想到那天朱麗去單身公寓探望他的時候跳上一輛寶馬7系車,有這樣的車子接送,對比他而今的落魄,朱麗心中怎可能還留少許情意。
石天冬媽的新家其實也不新了,是農村常見的三樓加一小院,小院都是水泥地,跑著一條黃狗圈著一群母雞。明玉看得出,石天冬媽在家沒什麼地位,話都是丈夫說了算。男方自己也有兒女,兒子已經娶媳婦,媳婦已經生孩子,孩子就石天冬的媽抱著,都擠一幢屋子裡住著。石天冬的媽跟天下所有想賢惠一把的後娘一樣,含辛茹苦撫養前妻的兒女,養岀來的個個都是白眼狼,還得做一輩子的老用人,帶大小白眼狼,卻又得罪了自己的親兒子。
明玉想到她現在還年輕,可偶爾一夜沒睡,第二天做事難免掛上火氣。媽以前夜班回來,家中常是被她趕得雞飛狗跳,她和爸那時最好隱形。媽以前也累,可因為脾氣急躁,並不為人所理解。不過明玉心想,她問心無愧,她那時儘力了,她https://read.99csw•com在家中做的事不少,明哲也比不上。她不會因為以前不理解媽媽的疲累而內疚。最近跟石天冬在一起,被石天冬寶貝著,她想開了。過去的都不是她的錯,完全是她生錯娘胎,到了不該到的地方。她以前還挺不自信的,總覺得自己不正常,或許是冷血動物,可現在看來,連家中兩隻貓貓都膩她呢,她好得很。她現在有自信正視過去,一分為二地正視她不喜歡的每個人,她知道自己在痊癒。
他滿心失望地啟動車子離開。從此,天各一方了吧。
明成流淚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有答案。
明玉原以為,今年可過一個安定祥和沒有硝煙的除夕,然後初一跟石天冬一起,拖上大尾巴小蒙去東北大興安嶺打雪仗,家中兩隻貓通過小蒙交給同是貓科的蒙家母老虎暫時照料。沒想到,電視里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候,她包里的手機也響了。她的手機一向設的最大鈴聲,買手機時候,也是先考察了手機鈴聲大不大才下手,怕的是耽誤業務聯繫。所以,即使電視里不知所云的新年鼓噪也無法掩蓋鈴聲的尖叫。
「更早一些。」
明哲喃喃道:「要麼,要麼我……」話還沒說岀,吳非旁邊早插嘴提出不許明哲又想到明玉,蘇大強也不敢要明玉來,但還是哭,明哲被老爹哭得肝腸寸斷,眼圈也紅了。吳非冷眼旁觀,差不多聽出緣由,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些古今中外著名吝嗇鬼的下場。老頭子但凡稍有些良心,兒女怎麼會都不管他?兒女都不是沒良心的人,這等老爹,明玉還是禮數盡到,年貨紅包一點不少。再說了,老頭子如果稍微大方一點,讓蔡根花兒子過來,幾天時間,人家能吃窮了他?說可憐是真可憐,可也真是自作孽。而果然明哲又激動得坐立不安了,這老爺子啊,還真是什麼匪夷所思的亂子都鬧得出來,都無法預料他往後還會做出什麼。聽著明哲絮絮叨叨地開解他父親,一臉真誠的內疚,滿額頭的熱汗,吳非心中下了決心:再苦再累,她也得保住自己的工作,發展自己的職業。不能太信了明哲。不是明哲不可靠,而是那公公花樣太多。
明成單幹這麼多天後已經明白,對於他這樣沒有鐵杆客戶的人而言,身後有個實力公司作為背景是多麼的重要。而沒有雄厚的實力背景,他只有花更多的時間精力說服客戶相信他的能力他的誠信。原以為頭頂去掉一座大山之後,他可以很快恢復以前的業務量,只要努力就有回報,可現在看來,事情沒那麼簡單。
放下電話后,腮角掛淚的文學老年蘇大強老夫聊發少年狂,廚房裡翻出一瓶做料酒的黃酒喝了,醉眼矇矓間,覺得自己說不出的孤獨凄清。他不由得反思,究竟是兒女可靠,還是一個保姆可靠。
她?蘇明玉?
難道是大哥求了明玉?大哥知道他和周經理的過節。他該感謝大哥,還是感謝明玉?可他知道,大哥肯定會對他說,你要感謝就去謝明玉。但之前,他必須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他總覺得明玉出手幫他不會是那麼簡單,可能是大哥在明玉面前割地賠款的結果。回到單身公寓,明成先給大哥發郵件說明此事。知道現在是白天,大哥正睡著,不可能回郵,他也不等,做了些事。
而他的底氣在一次一次雖不致死,卻也致傷致殘的打擊中慢慢消磨。他像個溫水中的青蛙,腦袋裡依然在思索著如何躍出這鍋越來越危險的熱水,行動卻是受到體力的局限和外部環境的局限。他異常清晰地看清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絕望和沮喪越來越佔據他陽光燦爛的腦海。他這回無力掩飾,也不再試圖掩飾,一來,便扶碑而泣。
明哲心說怎麼都是葷的,估計爸就撿著好的說了,不過夠放一桌了。心裏不由得想起他在爸那兒吃飯時候,炒青菜都只有幾條。看來蔡根花持家還是不錯的。想到明玉客氣,還給蔡根花送上一千塊紅包,他忙讓爸叫蔡根花聽電話,他想感謝蔡根花幾句,順便拜個年。
明玉這才接起。手機里,寶寶奶聲奶氣地說,「阿姑姑新年好,寶寶愛你。」這顯然是寶寶的父母教的,明玉只會瓮聲瓮氣地回答,「好,好,謝謝你們。」她已沒以前見寶寶裝鬼臉的勁頭。
明哲這才明白爸的桌上菜為什麼那麼多,而且都是葷菜,原來是蔡根花準備過年用的。明哲急了,連聲問道:「爸,那你一個人吃年夜飯?都是冷盤?飯是熱的嗎?冰箱里有餃子湯圓嗎?」
明成牙痛似的「哼哼哈哈」,擠牙膏似的道:「咱有志氣,不靠家裡人吃飯。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新婚,因為新年,兩人逛超市採購時候買了許多絨面小燈籠,回家來到處懸挂。轉眼不見,小燈籠就成了貓貓們的皮球。小蒙有飯吃沒飯吃的常來做燈泡,可經常鬧得被主人家拿笤帚伺候出門,一轉身忘記了,第二天又來。老懞過來參觀一次,看見兩隻貓就一針見血地說不如自己早點生一個。蒙家母老虎小蒙的媽打著感謝明玉照顧她兒子的旗號也來,看見兩隻貓說著與老懞同樣的話。都是石天冬做菜招待他們一頓,吃得他們滿意而歸。老懞還私下與明玉說,要不是不好意思一再登門,他可真想多吃幾回石天冬的手藝。明玉聽了特得意。
明哲心驚肉跳地問:「爸,自己買書號出書整個流程下來需要多少錢?你千萬全部搞清楚,別讓人給騙了買個假書號回來,回頭文化管理官員還找上你。你又自己往哪兒賣你的書?又不能去菜市場擺攤。你還是繼續向報紙投稿吧。」吳非聽見立馬豎起了耳朵,果然老頭子又要變著花樣掏兒子的錢了。
石天冬在料理台前收拾,明玉坐會客區唯一的沙發上看石天冬桌上的碟。她已經看了石天冬很多的碟,可還沒看完,可見石天冬可真能走。很多地方明玉曾到此一游,可這回跟著石天冬的鏡頭看山水,又有不一樣的感受。石天冬這人很好奇,石頭水流植被昆蟲,他都要探究個究竟。他還喜歡動手參与,到哈爾濱旅遊,跟著人家一起做冰燈,做雪雕,不知跌倒爬起多少次,錄像顯示他一屁股的雪。
明成獃獃地吸著一支煙,吸得少,自燃的多。大哥回郵之前,他不會再去想明玉幫他的事,他此時只是發獃。一支煙到頭,他猛地起身,拿起車鑰匙下樓。如果朱麗正常下班,他過去正好可以看她一眼。他的白車穿越車陣,直奔前丈母娘家。他想朱麗想得發瘋,尤其是他現在自信恢復,事業有起色時候。
手頭大哥給他的五千塊錢,除了房租和吃飯之外,他不得不緊著花,做人做得小頭銳面。周刊有稿費寄來,還不到一千,但總算是細水長流的收入。為此明成考慮是不是多花一點精力在博客上博人氣博眼球,爭取更多約稿,爭取每月更穩定更多的收入。他受夠回父親家暫居的落魄滋味,他必須為能獨立居住而奮鬥。他還是頭一次如此為生計斤斤計較,簡直是錙銖必較。他計算著每天用奶粉泡牛奶與買鮮奶之間的差價,他對各種品牌香煙的價格瞭若指掌,他發覺梨和橘子的read.99csw•com價格竟然比青瓜和番茄的還低,他學會了煎一隻雞蛋夾兩片麵包當早餐,他還學會了下麵條,麵條裏面放榨菜和雞蛋,如果添加辣椒味道更刺|激。
石天冬一看見他媽就來氣,「媽,她是明玉。小東西他媽呢?手斷了?她今天又不用上班,一歲多兒子還讓你抱著,你不是犯肩周炎嗎,還硬撐?」埋怨歸埋怨,手一伸就把孩子抱了過來。可那孩子顯然是早就怕了石天冬的,一到石天冬手上就哇哇大哭。石媽媽都來不及與準兒媳招呼,連忙來搶孩子,已被明玉接了過去。小孩子也就退一步海闊天空,立刻不哭。
一會兒石天冬收拾完,兩人又關了VCD去一處剛修好還沒通車的路上玩輪滑,這一回,明玉這個勞苦大眾終於能站起來了。中午,兩人坐在曬得到太陽的窗戶邊開一瓶明玉帶來的藏酒吃飯說話,菜都是石天冬做的簡單又簡單的家常菜,可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上班時間不談私事。」都不等明玉把石天冬的名字說全了,柳青悍然插話打斷,「我準備把父母遷來武漢,春節后搬遷。你到時一起吃頓送行飯,一個人來。太子真的被你收服了?相熟客戶跟我說,近期他跟你出差很有人樣。」
「我沒見明成,還有街道領導也來關心我,送來兩隻小小的紅燈籠,被我掛在客廳了。」明成不來,蘇大強倒是正好稱願。「還有你們舅舅帶著眾邦也來過,眾邦媽做鐘點工,越是年底越忙,聽說每天做到很晚才回家。你們舅舅說,眾邦媽想快點還掉借人家的眾邦讀高中的借讀費,做得手上凍瘡開裂,慘不忍睹。你們舅舅這下半年一直沒在做事,跟我說家裡緊張得沒法過年,明目張胆地問我討紅包,還說以前他大姐在的時候每年給眾邦五千,要我也起碼給這個數。我說我沒錢,錢都讓明成吃光了。他又問我你有沒有匯錢來,我說你春節后回來自己帶錢過來。他從我身上撈不到錢,把我掛在陽台的鰻鯗和風雞香腸都摘去了,一點臉皮都不要,跟鬼子進村一樣。欺負我老頭子沒力氣跟他搶。還好明玉送來的名貴貨我都放冰箱里。」
繼父客客氣氣地對石天冬和明玉道:「你們聊,你們聊,玩得開心點。老婆子,去換件衣服啊。」
明玉主動幫他解決問題?他向明玉道謝?在兩個月之前,這簡直是偽命題,他想都不會想起,可今天,他卻面對了。明玉主動幫他解決問題,已經成為現實。不管明玉幫忙時候是怎麼想的,她做了,問題又解決了,問題已經淪為現實。而他向明玉道謝,也得實踐嗎?
中午朋友打電話來,說有這麼一家公司正需要一名有經驗的外銷業務員,問明成有沒有興趣,被明成拒絕了。那家老闆他認識,剛發家的時候每天低三下四到他們進出口公司巴著大伙兒轉,指望大伙兒給點加工生意。他現在怎能低三下四地給那老闆打工去?去了,這張臉往哪兒擱?
柳青那裡好一陣沉默,明玉也沒吭聲,等著柳青自己開口。好久柳青才道:「昨天的事?」
這種事情並不太難,一學就會。但是夠了,到此為止。鴻鵠不能遍學燕雀之技。
答應元旦三天給石天冬,明玉想著既然做人家女朋友就得有女朋友的樣子,以後多關心石天冬多愛護石天冬,沒想到第一天早上起來就這麼煩,她立刻關心愛護不起來了。
明玉笑著搖頭:「柳青你太驕,什麼調情人話,都是廢話。都是同齡人,別拿自己也做不到的諸如責任啊內涵啊要求別人。石天冬很不錯,我沒覺得委屈自己。」但明玉也不就此多做闡述,立刻換了話題,「柳青,你做工廠管理后,人沒以前瀟洒。是不是事務性|事情太多?」
「都不在,你們都不在,你們都丟下我……」蘇大強哭得越發傷心。
「你真想聽?我對你武漢公司一肚子的誹謗,我會搜集證據。順便,我和石天……」
而另一個從來沒在家裡做過中心的人,在農貿市場裏面對滿坑滿谷的葷素原料無所適從。石天冬問明玉買尖椒回去做牛柳好不好,明玉說好,石天冬問要不要加洋蔥,她還是說好。石天冬問得多了,明玉不勝其煩,就說你自己決定,我吃什麼都好,吃白水煮大白菜也沒事。
明玉一笑,臉上卻是很溫良謙恭讓的樣子。
生活一層一層地揭下明成身上的皮,他從年初下葬媽媽在這處墓地時的粉白豐腴,變為現在的蒼白消瘦,一年之間,青年轉為新中年。
明玉略一回想,奇道:「咦,以前怎麼沒想到,今年開始天各一方了。跟你說一件事,我認準石天冬了。」
明玉笑道:「你做江北的時候不會沒有經驗,分廠長都是這種腔調,你即使是一個諸侯王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不,不是因為這個。我說的是你急著改造設備,急著想設立自己的研發中心。別人這麼急猶可,你做銷售出身的,又才從銷售負責位置退下來,你應該能統籌認識你所轄企業的發展思路,明年這個時候才是提出設備改進的最佳時機。你太心急冒頭,不給你一棒給誰?老毛是客氣的,如果犯我手裡你才慘。」
還是請了110才打開防盜門。進去,石天冬就把明玉推出來應付警察做記錄,因為裏面一屋子的大便臭味。
「是不是上回你跟我反映說供貨速度有問題被我駁回,又聽我埋怨半天,你才這麼認為?」
以前,他心中滿腔的假想敵,周經理壓迫他,明玉仇視他,都是她們害他踩他至地獄。沒想到如今明玉解決了周經理,他的周圍歌舞昇平,而他的業務卻還沒大的起色。原來相熟的客戶敷衍他,約稿也只周刊一家,沒再有發展,吃飯靠大哥寄錢解決,他依然陷於地獄,可他已無人可怨。他除了怨自己,還能怨誰?
明玉沒想到圓球一樣的孩子有這麼重,可看到石媽媽那誠恐誠惶的樣子,她又不好意思將孩子交回去,只好硬撐著,笑道:「沒關係,小孩子好像還挺喜歡我。媽你前面領路。」又給石天冬一個眼色,往後備廂努努嘴,石天冬搖頭,不予執行。可石天冬被明玉一聲「媽」喊得心花怒放。
趕著中國吃年夜飯的時候,一早,明哲打電話回家,向父親拜年。吳非兩隻耳朵早進入一級戰備狀態,誰知道大過年的,老頭子又會提出什麼額外要求來。
前三十年,他是媽的中心,蘇家的中心,朱麗的中心,別人的陽光,他從來不知生活艱難。不,他不必知道,媽會為他遮風擋雨,為他安排下最佳位置沐浴陽光,他披一身陽光,他反射一身陽光。他無憂無慮,他也無憂、慮的危機感,他已經缺乏危機意識,他無法適應不是中心的地位。可現實猶如頭頂的天,天涼,連好一個秋都不是,天涼,是肅殺的冬。
如果可以選擇,他會明確告訴明玉,沒有媽媽存在的蘇家已經四分五裂,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不需要幫忙。
柳青也不願多提石天冬。「對,都是沒創造性的工作,想創造性一下改造設備又被老毛糾纏。我已經後悔被老懞引誘到武漢……」
很快,蘇大強的臉色明顯恢復正常,但他沒醒,就這麼呼read.99csw.com吸均勻地睡著了。等掛完水,石天冬背著老頭子上車回去。
「明哲,你放心,都是幾十年一起工作的老教師,他們不會騙我。我也算是……他們說我老有所為。做人到我這年齡,別的還有什麼可求的?能岀一本書,全跟著我一起火化了也值啊。」蘇大強想起前幾天與老師們的討論就高興,最近幾天心中想的都是新書的名字,新書的裝幀。
提前一天,寶寶已經穿上外婆親手縫製的大紅綢襖,看上去像小地主似的。吳非在寶寶額頭用大紅口紅點了一個紅點。夫妻倆看著愛不過來,橫拍豎拍倒著拍,直拍得數碼相機快自爆。吳非爸媽笑眯眯坐一邊搓湯圓準備守夜點心,吳媽媽將糯米粉搓圓按扁,一攤手,吳爸爸就把事先搓好的餡料球放糯米粉餅里,兩人分工合作和諧得跟流水線上似的。
地球很小,有些許風吹草動,便會飛快傳遞開來。朱麗很快從走得比較緊密的兩個外貿圈練友那兒了解到,周經理收回對明成的封殺令,明成終於可以鑽出水面呼吸。而那個調解的人,誰都知道是明玉。練友背著明玉竊竊私語,都說畢竟是自家兄妹,再大的事也會奮力擺平。
明成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以前,究竟是他的不經心導致的業務平平,還是他本來就只有這些道行?
上車,回哪兒?石天冬不忍心將沉睡的老頭子扔回空蕩蕩冷清清的他家,但明玉也不願將老頭子領回她和石天冬現在住的家,兩人還寧願老頭子住院,他們探望,可惜醫生不讓。一合計,三人去了明玉公司給的海邊別墅,反正明玉從沒拿那兒當家。而大興安嶺滑雪算是泡湯了。不過正好,他們收拾出來的行李箱可以拿去海邊別墅用。
路很難走,打開市場不容易,轉型也不容易,開門七件事也不容易,什麼都不容易。可最不容易的還不是這些,最不容易的是一個人踽踽獨行的苦。沒有媽來肯定他,沒有媽來否定他,以致他做什麼都是錯。他已經頭破血流,不敢邁步,他想,是不是守住固有的,等待時機上門才是良策。他也知道路是走出來的,前程是開闢出來的,可是,萬一打開一扇門,裏面跳出來的是獅子呢?就像那次投資。
「老懞從太子那裡發現端倪,已經自己找上石天冬。他反對過,不過沒反對成,石天冬很受他困擾。你那個有希望嗎?」
蘇大強跟明哲通話后,飯菜涼了,他懶得熱,想將就著吃,一口氣吃了冷飯冷盤又喝了冷黃酒,老年人的腸胃如何抵受得住,一拉之下眼冒金星。想到住明成家時候吃生蚝曾吃得拉肚子送醫,越想越害怕,就給明成打電話呼救,但明成的手機關機。蘇大強也不心疼錢了,立馬找明哲,聽到明哲的聲音,他立刻昏了過去,感覺有靠了。一點沒想想,明哲是在美國,也一點沒想找找他的蔡根花和根花侄兒。
快十二點時候,石天冬做了餛飩餃子湯圓,竟然是母老虎幫手。他下廚房煮的時候叫小蒙進去搬,小蒙反抗著跳進去了,母老虎也心疼地跟進去幫兒子,很有賢妻良母樣。蒙家三口終於久別重逢,大年夜坐一起吃餃子湯圓餛飩,可互不搭理。還是小蒙與明玉石天冬三個人談笑風生,講他們年輕人的事,老懞與母老虎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偷看偷聽。可好歹是坐一起了。
明玉見柳青反感石天冬,好像是持之以恆地反對石天冬,只得作罷,「小蒙本質還是講道理的,否則我也拿他沒辦法。還行,他肯給我幾分面子,聽我幾句話,但我也常被他搞得沒面子。我現在在培養他拿你做偶像。」
明玉選了一天,上班第一件事便是叫秘書給柳青的秘書留言,要柳青到公司后複電。知道這會兒柳青這個夜遊神還在睡覺。
明哲因為公司培訓時間拖延,春節如願得以在美國過。天越來越冷,年越來越近。終於,明哲吳非寶寶還有吳非的爸媽一家五口迎來了除夕。雖然是美國少數民族的小節日,但對明哲一家五口而言,關上門與在中國沒什麼不同。早早的,他們就忙碌著採購開了,雖然不過是吃喝兩字。
明哲心想,過年過節的他就不反駁父親了。「爸,別說難聽話。有明成明玉的消息嗎?」
明玉聽完,無奈地拿回擱石天冬耳邊的電話,沖話筒說一聲「知道了,我過去看看」,也不管明哲還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便掛了。起身與老懞他們說明一下,拉上石天冬趕去蘇大強家,小蒙想跟上,被母老虎拉住,他們蒙家一家倒是還堅守崗位在老懞別墅裏面。一路喜慶的煙花沒心沒肺地透過車玻璃照進來,照得車裡明玉的那張臉一會兒青,一會兒藍。
天寒地凍里,明成本年度最後一次坐在媽的墓地。周遭連麻雀的叫聲都沒有,寂靜得像死地。
明哲這時候又是打飛的回去的心都有了,可是,他鞭長莫及。明成指望不上,這種小事則是不便麻煩明玉,明玉已經仁至義盡。
「爸,以後你還是再多長個心眼,別放他進門。」明哲聽著挺無奈,更無奈的是從爸嘴裏挖不出明成的消息,只有他郵箱里收到明成的賀年卡,「爸,大年夜蔡保姆給你做些什麼好吃的?晚上吃什麼?明玉送來的年貨用上了嗎?」
明玉這才笑出來,「算了,你也是萬事起頭難,在那邊憋悶得慌,我不跟你理論。開春叫小蒙過去偶像你那裡學習,行嗎?具體我會跟老懞建議。」
老頭子並無大病,就像上回跟著明成夫婦吃生蚝吃進醫院一樣,不救很危險,救了,卻只要掛兩瓶水就沒事。掛水的時候,石天冬讓明玉回家休息,明玉沒去。前面橫著蘇大強,他們兩個依偎著坐在旁邊,隨時等水快完了叫護士。大年三十的,打針掛水的人卻很不少,護士忙得腳不沾地。明玉想到以前小時候媽爭先進,也常在節假日時候守值,不過她想到,媽初一早上回來好像都沒怎麼休息,一手張羅過年的吃喝,只有明哲當年是幫得上忙的,她則是只會洗刷,明成從不動手。以前還以為媽作為護士節假日守值不過是在醫院睡一覺,誰大年夜地去看醫生啊,熬也熬上幾天才去,現在才知,還有急診。這不,父親掛水的這麼幾個小時里,好幾起急診,有被煙花炸得頭破血流的,有喝酒休克的,有交通事故的,什麼樣的急診都有。
明玉暗笑道:「哪兒啦,他們在上面討論要不要給我紅包,該給我多大紅包呢。」
「學校給每個老師發來一箱蘆柑一箱蘋果,還有一大瓶西瓜子,兩包糖,一箱椰奶,一瓶大瓶裝金龍魚油,一袋香腸。他們開車子過來給退休老師送,我和蔡根花搬了好久。」明哲想,如果媽在,醫院的新年福利也不會少。
明玉「唉」了一聲,無話可說,不由想起自己在看到母親遺體時的那幾滴鱷魚眼淚。有些事,自她生下便給刻上烙印,這輩子再要強,那也強不過老天了。今兒的事,她能不管嗎?明哲在國外,明成看來越發不能託付,這個父親,她無法推脫,她只能背上。
明成忙笑著說「哪會哪會」,心中卻依然震驚,明玉?他想到誰都不會想到是明玉。她怎麼會幫他九-九-藏-書?她怎麼知道他潦倒的根源是周經理?她與周經理說了什麼?她幫他還錢?十萬塊?
「有,明玉自己沒來,她大概忙,她叫一個以前給我送粥來的小夥子給我送來一大箱子海鮮和一箱子稀奇水果,還給了我兩千,給小蔡一千。那些水果看都沒看見過,想都想不到,我上網都還沒找全果名。」
「去,你能,你高不可偶。」
也再牽不到媽媽的手了。
去別墅的路上,新年的第一縷晨光透過車玻璃將車內的兩人照亮,將也不知依然沉睡還是裝睡的蘇大強照亮。又有電話進來,明玉一看又是明哲的,懶懶地將手機交給石天冬接。明哲已經打了無數電話詢問安好,而明玉不願說這個「爸」字,只有讓石天冬說。但這回石天冬說了幾句就將電話交給明玉,說是寶寶要問候姑姑。
石天冬一想,對,忍不住大笑出來,「怎麼想到的,真鬼。」
飯後,又沒事幹了,習慣於忙碌的明玉無所適從。終於石天冬提出要不要去看看他的媽,明玉有可無可。
「所以不可愛了。」柳青連忙自己總結。
明哲再也不敢怠慢,怕又發生明成回家住老爸要結婚之類的大事而他卻不知,他隔三岔五地勤著給家打電話,沒事也問問早晚吃了什麼,室內室外溫度是多少。
放下電話后,明玉挺遺憾柳青不能接受石天冬。不過再一想,她心中其實也對柳青那次同飛機帶回來的女孩耿耿於懷,聽柳青說只能說情話不能說人話時候還有點高興。看來雙方半斤八兩。男女同事之間,男女普通朋友之間,關係真是說不清道不明,還是自己知道吧,別讓石天冬擔心,她以後留意著別滑出軌道就行。
郵箱里,有大哥回復的一份郵件,郵件里說,他沒與明玉提起周經理的事,也依言沒向明玉要求幫忙,估計明玉是從別處聽說后出手的。郵件里有說,自家兄妹,血肉連心,明玉表面不提起,背後只要打聽一下就會知道詳情,可見明玉關心著蘇家上下。大哥在郵件還說,他希望明成向明玉道謝。
柳青有點煩躁地道:「別跟我在這事上面要對等。我真正考慮結婚時候才發現大多數女人只能調情,不能說人話。那個廢了,太淺薄。石天冬跟你說不說人話?不說人話你難受不難受?」
「還有三個老師上門拜訪,問我生活得好不好,有沒有需要照顧的地方。他們知道我的文章在報紙上發表后,問我要沒發表的稿件看。他們看了一下午,都說寫得好。晚飯還是在我家吃的呢。」明哲想。父親都不知道給客人吃什麼清湯,人家有沒有吃飽都難說。「一個老師說,我的文章都可以收集起來出書了。明哲,聽說可以自己出錢買書號出版,出版的書自己賣,我已經請一個老師幫我打聽了,你說好不好?出書與在報紙上登載又不一樣,我以前想也想不到有這樣的好事。這樣一來,我寫的文章不是有更多人看了嗎?」
柳青又是沉默會兒,道:「還算有良心,第一個告訴我。當心老懞反對,老懞把你我看成私有,上回來武漢一定要看我跟他提起過的女孩,我不給,他老花眼。」
果然,繼父送三個人一起去石天冬停車地方,車前塞給明玉一個紅包。明玉沒客氣,接了。不過自己繞到後備廂,取了兩瓶五糧液,和一箱橙一箱芒果出來,送給石天冬的繼父。又到前面取兩隻打火機,兩隻女表,幾本掛歷,請石天冬的繼父轉交麻將桌上的四個人。
蘇大強面對著窗戶外此起彼伏的火樹銀花,一個人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切切,兩行老淚掛了下來,正傷心。「一個人,只有一個人,飯是冷飯拿微波爐熱了的,菜都是涼的,我只有一個人。」說著,嗚嗚嗚哭出聲來。
可是,讓他如何道歉?讓他否定他的過去,甚至與他緊密相連的媽媽的過去,向明玉道歉?媽已經去世,朱麗已經與他離婚,他沒有固定職業,他也沒有恆產,社會已經否定了他,難道還一定要他自己親口承認,說出否定自己的話嗎?不說,他也已經在懷疑自己。何必再去明玉面前現世。
朋友笑道:「你瞞得太嚴實了,怕我們煩上你妹嗎?我們又不同行。你們蘇家都是把家裡人捂那麼嚴的嗎?」
明哲聽著詫異,欣慰地笑了,覺得明玉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捂住話筒就把這話傳達給吳非,吳非也是吃驚,還以為明玉徹底脫離蘇家了呢。「明成呢?我一直聯繫不到明成。他有沒有回家看看你?」
見此,石天冬只有勸慰,「算啦,你又不能選擇父母,幸好他們不是殺人放火的,別生氣啦。能怎麼辦啊。」
明玉笑道:「老懞說人話也得有人來聽啊。」
人算不如天算,明玉怎麼都不會想到,時間走了一圈,她掙扎著離家那麼多年,最後竟是她陪著老爹守歲,是她陪著老爹過年,蘇家的擔子最後竟著落在她頭上。蘇家母親最看重的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守著美國的小家,一個兒子下落不明,最後還是她這個處理貨管著蘇家。命啊……
石天冬出發路上才給他媽媽打電話的,兩人車子到了石天冬經常停車的地方,石媽媽已經抱著孫子迎候在那空曠處。才五十多的人,一頭花白頭髮,異常蒼老。
冬日的夜晚來得快,才四點多點,就開始暮色四罩。明成沒開燈,聽到樓道里開始有人聲來來往往,隔壁的那戶小夫妻又在做菜了吧,香味滋滋地往他房間的門縫裡鑽。這一刻,明成心中異常的孤寂,他想媽媽了,想媽媽操持的飄溢著他最愛吃的飯菜香味的家了,他還想朱麗,看到隔壁親親熱熱的小夫妻他就想朱麗。
與蘇家其他人的關係,也別避之唯恐不及了,既然都是姓蘇,怎麼能避得開去。親情是撿不回來了,大家淡淡如水地交往吧,她不寄予厚望,也不恨之入骨,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她和石天冬幸福就行了。
朱麗卻知道全不是那麼回事,這家兄妹,關係還不如路人。想到那次她和明玉一起去單身公寓探望明成,明玉還不肯上去呢,聽了她的轉述也無動於衷,她不知道為什麼明玉拖到現在卻又出手了。但無論如何,這是好事。看著前人落魄,朱麗心中總不是滋味。
明玉故作詫異地回頭道:「咦,寶寶媽呢?快來扶一把。」一邊若無其事地笑對石天冬繼父道:「叔叔一起去外面坐坐吧,我們說說話。」身後,小孩子的媽早搶了兒子回去。
兩人住在明玉的住處。石天冬從網上領來兩隻流浪小土貓,他說他從來愛貓,以前一個人住的時候怕連累貓挨餓,不敢養,現在他有家,他可以養貓了。明玉對養狗養貓敬而遠之,但既然她愛石天冬,石天冬喜歡貓,她也就跟著喜歡。明玉不是個柔軟的人,不會抱著貓貓狗狗玩玩鬧鬧,可小貓膩人,它們喜歡膩明玉,它們雖然還不大會跳躍,卻已經會拿爪子勾住明玉的褲子哭著喊著要求抱,在懷裡待著又不老實,轉眼就跳下去,跳出一聲慘叫。明玉不忍心,拎起電腦撤出書房,席地趴客廳矮几上做事,任兩隻小貓拿她當木馬當軟墊,她只在兩隻小貓打得不可開交時候將它們拎開。她很快開始與石天冬搶著伺候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