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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戒之靈與皮特·諾德

齋戒之靈與皮特·諾德

他本想隱瞞原因,可是一看到伊迪絲好奇的眼神,心就軟了。
在這漆黑的夜裡,老鎮長彷彿看見她們那一張張可愛嬌嫩的臉蛋,一雙雙美麗的明眸,還有一個個嬌艷欲滴的紅唇。此刻,他又驕傲地挺直了身板,小鎮也並非一無是處。也許其他的小鎮各有千秋,但他知道,只有這個小鎮享有如此富饒的繁花盛景,如此迷人的淑媛美人。
老鎮長這時正好路過大街,碰見凱旋而歸的男子自衛隊。他剛從酒館花園打完幾輪惠斯特牌,準備回家去。「對,對,把他們送到監獄!」老鎮長出謀劃策。
他把頭垂得更低了。「其實,當時我知道他就在房子附近的花園裡神采奕奕地擺弄著他的花草。店裡的夥計把一切都告訴了我。」
皮特·諾德嘆了口氣,答應了鎮長的邀請。
輪船剛一靠岸,兩人就直奔店主的住所。皮特·諾德立刻就被帶到伊迪絲面前,她一直在涼亭等著他。
整個小鎮都出動了。女人站在門檻上,驚魂未定。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才叫刺|激。
滄桑而睿智的老鎮長在沉思。他已年過七旬,接管全鎮事務已近二十載。可是今夜他卻懷疑起自己的行為來。他捫心自問:「我雖然掌管小鎮多年,卻成績平平,未有建樹。遙想當年小鎮風光無限,名聞天下,而今卻……」他越發懷疑起自己今天的做法來。
她們想學波士卡,所有人都想學跳波士卡舞。舞會一下子變成了舞蹈教習地。按照各位女士的說法,她們從未見識過真正的舞蹈。皮特·諾德也理所當然地成了當晚的明星。名媛淑女們紛紛熱情友善地邀請他與之共舞,他也只得一一奉陪。他只是一個小孩子,一個如此鬼靈精怪的孩子而已,可叫誰看了,不想好好寵他一番呢!
「我想提升自己在社會上的地位,你看出來沒有,」伊迪絲不罷休,繼續說,「也想拉他一把,可是他總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又把他自己帶回原點。這叫我實在無能為力。現在他又在密謀著什麼。你知道他在密謀什麼嗎?要是你能告訴我就好了。」
去牧場擠奶的姑娘們在回家的路上發現了昏迷的伊迪絲。雖然不一會兒她就蘇醒過來,但身體特別虛弱。至於她還能再活多久,大家都不敢抱有奢望。
「假如我恢復了健康,」伊迪絲嚮往地說,「我可能會跟你一起去工廠車間。和我喜歡的人一起工作,應該特別幸福。」
他佇立街心,抬頭遠眺江河,只見划來一隻小船。那是鄉民野餐歸來了。經過橋洞時,由於水流湍急,小船逆流難上,槳手們拚命搖槳,好一幅人水大戰的壯闊景觀。只見骨瘦如柴的軀幹紛紛後仰靠在船舷,努力保持小船的平衡。鬆弛的肌肉已經繃緊,船槳被拉彎了,彷彿蓄勢已滿的弓箭,歡笑聲,吶喊聲交織在一起。水流一次又一次地戰勝槳手,小船不進反退,最後只得勉強停靠在集市碼頭。女孩子們先上了岸,由男子負責把船弄回家。瞧瞧那些女孩們,她們是多麼難為情,又多麼氣惱!看她們笑得多麼開心!整條大街都回蕩著她們清脆的歡笑聲!她們頭戴寬大的遮陽帽,提著明亮的電燈,著一身明艷飄逸的夏裝,寧靜的夜晚頓時鮮活起來。
「過來吧,皮特·諾德。你怎麼了?跟我離開這兒!死死守在墓地這麼久,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們走近一家小店,買了些啤酒,還醉醺醺地向店員打聽了一些消息,比如火車隊的引擎是否正常,教學的大鍾是否有鈴錘,在小鎮是否能僥倖買得到鬧鈴。
「依我看,那張鈔票就是他自己放在店裡,故意引皮特上鉤的。他就是想要借故遣散他。」
臨睡前,他想明天一早就把那張鈔票交給哈弗沃爾森。可是他轉念一想,店主說不定會趕在自己交出鈔票之前,就在店裡找到它,然後把它拿走。這樣一來,店主就會認定,自己窩藏了鈔票,並想將它私吞。思前想後,皮特·諾德心裏越來越不安。他拚命想要擺脫這些想法,卻又被它們死死纏住,難以入眠。他便下了床,悄悄地溜進店裡,去摸棉皮里的鈔票。等到他取出鈔票,壓在枕頭下面,他才安心地進入夢鄉。
可是,我們可憐的皮特·諾德,有誰會為他喝彩呢?他的衣衫已被扯破,麻屑白的頭髮沾滿了鮮血。因為頑強抵抗,他挨的棍棒最多。只見他顫顫悠悠地拖著血肉模糊的雙腿向前走,那副慘狀不禁叫人心驚膽戰。他疼痛難耐,不由得發出陣陣低嚎。後面已經有人追上來,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振臂一揮,把來人甩出幾丈遠,擺脫了糾纏,繼續踉蹌往前行,把追趕他的人群遠遠地甩在後面。他以為自己就要脫險了,卻不料,一記惡棒劈頭砸在頭頂,只覺眼前金花閃閃,然後就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他支撐著想要爬起來繼續趕路,卻見棍杖猶如密集的雨點般簌簌地砸在身上。他感覺,棍棒猶如吸血蟲一般,死死叮住了自己的胳膊和大腿。
她提起籠子,放在櫃檯上,打開籠門。小白鼠一隻接一隻地驚惶奔出籠門,有的鑽進盒子里,有的躲進木桶里,不消一會兒的工夫,就全都沒了蹤影。
「啊,傷心的人兒,」齋戒之靈開始說話,「我保證,你受的苦痛即將結束!齋戒之時,你欲示愛,卻見心愛之人即將死去。這就是你命中注定要承受的苦痛。過來,跟著我。你想方設法,經過多番嘗試,到最後卻只有我才值得你依附。」
「有仇必報,必須討回公道,毋需理論了。」拉昂·皮特總結道。
錯了,
一天早晨,三人找到他,表示要代替他去教訓哈弗沃爾森一頓,按他們的話說,「要討回公道」。
伊迪絲落荒而逃,一路跌跌撞撞,猶如在夢中奔跑一般神志恍惚,累得她氣喘吁吁,跌跌撞撞,一副驚恐萬狀的模樣。她彷彿在某個地方繞著圈子,始終也走不出去。一瞬間百感交集,她被擊垮了,死亡的陰影悄無聲息地籠上心頭。是的,她知道,他們膽敢接近,自己就活不成了。她拚命地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高的陽台,才敢回頭張望。那三人沒有追上來,而是站在街上,看著別處。她頓時安下心來,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她已經筋疲力盡了。這時候,一陣拚命奔跑的效力湧上來,她完全招架不住了,只感覺有什麼東西湧上來,緊接著嘴角便淌出一縷鮮血來。
「伊迪絲告訴你她病危的原因了嗎?」哈弗沃爾森劈頭就問。
伊迪絲躺在輪椅上,無法動彈,生命垂危,但她的大腦從未停止過思考。可是除了思考,她又能做什麼呢?那麼她每天都在日思夜想著什麼?啊,是皮特·諾德,是皮特·諾德!這個深愛著自己,為了自己而瘋狂的男人總是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她萬萬沒有料到,皮特·諾德真的會一直守候在墓地,等著自己。
「我沒有任何痛苦。」伊迪絲笑了,笑他傻乎乎的承諾。
「我趁另外三人還躺在山坡睡覺的空當,自己去找了你叔父,因為我不想張揚。當時,他就在園子里為豆角搭支架。估計前天傾盆大雨襲擊過園子,很多豆角葉都被雨水打得七倒八歪,有的甚至整棵都倒伏在地上。園子儼然成了一個傷病滿員的醫院,而哈弗沃爾森就是裏面的醫生。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們一一扶起來,耐心地剝掉粘在上面的泥土,然後慈愛地把它們貼靠在支架上。當時,我就站在他身後,一直看著他為園子里的植物忙碌。他竟沒有察覺到我。不過,就算他察覺了,也沒有空閑抬頭看我一眼。我只有拚命地強迫自己忍住怒火,不然,我又能做什麼呢?我總不能趁他忙碌之際,從背後給他一拳吧。當時,我就想,等下次再來找他算賬好了。
他秉承天賦,在老沃爾森的布店工作時,也不忘演繹出自己的個性魅力。客人來買東西,他卻叫人等著,先去給小白鼠餵食;客人數好零錢,他卻在給他的自動小馬車上齒輪。他一邊與客人閑聊自己最近一次的桃花韻事,又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夸脫量器,看褐色布段卷進吐出。客人倒也聽得興緻勃勃,可他又突然跳過櫃檯,衝到大街上,逮住街上的行人一頓破口大罵。客人被逗樂了,他卻若無其事地回到店裡,捆包裹,量布料。
春天的夜晚輕盈柔和,清新舒適。教堂的大時鐘已經指向11點。保齡球館也恢復了安靜。各家各戶已經拉下窗帘,彷彿合上了雙眼,準備安睡。大地萬物似乎都已進入夢鄉,惟有沁人的花香還撩動著柔美的身姿,偷偷潛出茂密的菩提樹籬,向花園外奔逸,蜂擁湊到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你攀我援,好不熱鬧。趁著窗戶的縫隙,它們又一股腦兒鑽進去,爾後又調頭奔走,一路歡快地灑向漫天。
此刻,一股高尚的情感在她心中涌動,蓋過了戀愛的激動。悲憫的傷痛吞噬著她的心,她想放聲痛哭。一個好端端的小夥子,差點因為自己而被生生地毀掉。
想到這裏,他不免對那四個不幸的流浪漢生出幾分憐憫來,便邁步前往治安法官處。治安法官當時已經睡下,又被他叫醒。兩人暢談了良久,最後達成一致意見,便一齊走到監獄,釋放了關押的皮特·諾德和其餘三人。
韋姆蘭省的波士卡舞可以算得上是世間最美的舞蹈了。只要大地之子跳起它,「動作遲鈍」一說就會自動瓦解。舞者腳跟毋需著地就能在穀倉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翩然起舞。皮特·諾德帶著女士在舞池中央旋轉,兩人就像秋風裡飄舞的落葉般輕盈。舞姿柔美、迅捷、不聒噪、不僵硬。它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優美動人。舞者起舞間,身體早已交融在輕盈柔韌之間。
她陡然被驚起,只聽見有人喧嚷,要與哈弗沃爾森單獨了結,接著是另一個一旁附和的聲音:「加油,皮特·諾德。」
說完,他又踱步,走到船頭,回來時,嘴裏依然念念有詞:「白髮人送黑髮人,叫我怎麼忍心!」
伊迪絲管住了自己的雙腿,站定了,沒有向前跨出一步。她希望這樣,那張臉能慢慢習慣自己的出現。她使盡渾身氣力,拚命不讓驚恐從自己眼神里飛逸而出。當初,她憑藉頑強的意志力,戰勝了病魔;眼下,又憑藉堅韌的定力,摧毀了皮特·諾德的防備。
只見他突然走進舞池,把所有的繁文縟節都拋諸腦後,彷彿此刻他置身的已不再是市鎮大廳的舞池,而是回到了家鄉的穀倉里,自己彷彿正跳著仲夏之舞。只見他傾身向前,雙膝彎曲,低頭,落在兩肩之間,還毫不商量地拉起一位女士,摟著她的腰,跳起了波士卡。
二月里,萬物復甦。氣溫漸漸轉暖,偶爾有幾天才會出現霧蒙蒙的天氣。皮特·諾德這陣子卻突然沉默了。他變得正經起來,往日的調皮機靈勁兒一掃而光。他把籠里的小白鼠棄置不顧,任其啃食鐵籠。他開始認認真真地工作起來,盡職盡責到簡直無可挑剔。他與街上男孩打鬥的精彩場面也一去不復返了。難道是他忍受不了這季節的變換嗎?
不過,通過皮特·諾德的講述,她倒對他的生活狀況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工廠車間的生活是一個全新的體檢,彷彿她自己就身在其中。喧囂的嘈雜中隨處隱藏著希望和力量,給單調艱苦的生活時時帶來驚喜。這裏的人們彼此信賴,互幫互助。他們受盡磨難,卻嫉惡如仇!
伊迪絲的反應反而激起了三個人的興趣。要他們繼續保持謙謙君子的姿態,隔街觀望,顯然是不可能的。此刻,他們已經被一股想要抓住她的強烈慾望主宰了。有一人已經翻過圍欄,挑逗地吆喝著。三人一起耍起流氓的手段來。
聖誕來,
「就是死人復活的時候,又稱為復活節。」他解釋說。
店裡的夥計還在繼續講述店主的情況,皮特·諾德在一旁耐心地聽著,其他三位同伴則靜候在店外。哈弗沃爾森的花園陽光普照,沒有一絲陰涼。他便在花園裡用白樺樹枝給他的侄女搭了個涼亭。暖春時,她就躺在涼亭里,沐浴在芬芳的花海中。她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活力,但也只是恢復到生命不再有危險的程度。
伊迪絲欣喜地從輪椅上站起來。
從見到伊迪絲的第一眼起,憐香惜玉之情就充遍他的全身。但他又立刻看出,病人並不想大力宣揚。見到她日思夜想的皮特·諾德,伊迪絲當然心潮澎湃,可是虛弱掩飾了這一切,她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皮特·諾德也就信以為真,竟和她拉起家常來。
他早已改變做派,因此自己就會得到齋戒之靈的庇佑。同時,他也毋需四處逃竄,因為到了大商業鎮自己就徹底安全了,後面已經沒有人追上來。工廠里,齋戒之靈與他同在——在一家機械廠找到工作的皮特·諾德,身強體健,精力充沛,一改往日的遊手好閒,過著勤儉自律的生活。他為自己添置了禮拜服,並開始識字看書,參加講座,學習起了新知識。過去的皮特·諾德早已消失不見,只有那頂頭髮還一如當初那樣花白,那雙眼睛還一如當初那樣褐紅。
「諾德,你知道有人要起訴哈弗沃爾森的事吧?」伊迪絲·哈弗沃爾森神秘地問,「有人要起訴他非法交易白蘭地。你得跟我好好說說這裏面的究竟。」
聖誕來,
一定是他頭頂上的王冠之光點化了伊迪絲,她才遲遲沒有開口,並決定先把事情問個清楚。
「我說的是公道。」拉昂·皮特義正辭嚴地說道,「如果世界失去公道,萬物都會跌入萬惡之邦。因此有仇必須報,復讎者不動手,就得由他人代勞。」
闖入小鎮的四人中,有一個嘈雜的傢伙。他就是韋姆蘭省的小子皮特·諾德。六年前,他被指控偷竊而出逃。與他同行的其他三人都是碼頭工人,是從大商業鎮而來。大商業鎮離小鎮也不過幾英里的路程。
舞會結束了,這個小傢伙高興過了頭,大腦也無法正常運轉。他需要回家,靜靜地把今晚發生的事好好理一理,順一順。
見此景象,他們激動地從門道里跳出來,一邊高聲歡呼:「哇噻!」
「叔父會怎麼說呢?」伊迪絲有些擔憂。
這一招沒有走錯。小鎮彷彿斷臂的維納斯,雖然殘缺不全,卻擁有無限的魅力。
「皮特·諾德,快起來,穿好衣服!哈弗沃爾森已經去找警察了。趁這會兒,你還能逃走。伊迪絲到廚房給你拿些吃的東西,我來幫你收拾包裹。」
一路上,皮特·read•99csw.com諾德都沉浸在美好的遐思中,心裏美滋滋的,此刻見到伊迪絲本人,才突然清醒過來。她是個標緻的美人兒,卻在病痛中漸漸憔悴,彷彿涼亭附近脫了根的白樺樹,慢慢枯萎凋零。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此時顯得更加深邃清明了。一雙單薄纖細的手裸|露在外面,叫人不敢觸碰,生怕會因此傷及主人。
聖誕走後,要過四旬齋。
又過了幾個星期,哈弗沃爾森親自來到機械廠,主動拜訪了皮特·諾德。他此行主要是應侄女之求,請皮特·諾德與他一同去見侄女一面。
伊迪絲把他帶到一塊墓碑前坐下,自己也在他對面坐下。她溫柔地抱起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皮特·諾德還在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伊迪絲安靜地坐在一旁,輕輕撫摸著他。
可是,既然不是她的葬禮,誰又能保證這就不是她傳給自己的信號呢?他已經無處可逃了。她曾經和自己約定,要在墓地重逢。她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在墓地等著她,等她來懲罰自己。眼前舉行的葬禮就是她傳來的信號——要自己在這兒等著她。
「沒什麼大不了。」皮特·諾德淡淡地回應。
伊迪絲不露聲色,彷彿自己從未誤解過他。她一定深愛著皮特·諾德,才要極力掩飾自己當初對他的誤解。倘若皮特·諾德要問起自己召喚他的緣由,她準備坦白地告訴他,自己本打算勸說他放棄報仇的計劃。而她之所以遲遲沒有道明實因,也是出於羞澀的緣故。對,就這麼回答。看來,眼下的沉默必須得皮特·諾德來打破了。他果然先開了口。
小鎮背後矗立著一道懸崖峭壁。順著陡峭的石階向上,再跋涉一段泥濘不堪的松林小路,就會發現山巒盡頭橫卧著一片寬廣無垠、波浪起伏的茫茫高原。高原上竟然還生長著一片小樹林,這真叫人喜出望外。
逃亡人一詞一句把這聲音聽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古老舞曲響動著智慧的旋律,撥動著少年的心。這個韋姆蘭小子一向喜好尋歡作樂,而今卻被這旋律深深觸動了神經。旋律早已融進他的每一滴血液里,滲透到他的每一隙腦髓間。生命的意義向他展開:從耶穌受難到復活,在這象徵生死輪迴的紀念日里,生命一直在隱忍!不要把人生付諸娛樂。等待人生的只能是齋戒。不要相信生命。雖然它會復活,但在它復活的下一刻,生命就會再次黯然失色,醜陋不堪。這本不是它的錯!但可憐的生命也無能為力!
她已經記不清當天的情形,只能零散地講些小枝節。否則,那三個異鄉人絕對不能活著走出小鎮。不過,他們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皮特·諾德從店裡出來,告訴他們仇人不在,四人便一致決定離開小店,找一塊陽光照耀的山坡,睡上一覺,等仇人回來。
皮特·諾德這會兒正跳得起勁,連自己身在何處也全然不知了,只是莫名地感到周圍一片鴉雀無聲。他陡然停住,揚起的手臂也在額前垂直滑落。他像做了一場夢,夢醒后,陡然發現,眼前黑色的穀倉地板,爬滿綠葉的牆面,淡藍的仲夏之夜都只是虛無飄渺的夢中之景。而他一直深情凝望的農家姑娘也如鏡中花一般,悠悠飄遠了。太丟人了。他恨不得地下有個洞,自己能鑽進去,逃之夭夭。
皮特·諾德從床上坐了起來。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就變得那麼脆弱不堪,顯出可憐巴巴的模樣。只見他眼淚洶湧而下,嚎啕大哭起來。
皮特·諾德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人兒,心臟撲撲地狂跳起來,大腦也開始激烈地運轉,可是站在涼亭入口的兩條腿卻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只是痴痴地站在原地。伊迪絲見狀,露出絕望而脆弱的微笑,好像在說:「你看,我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不再美麗,不再動人了,等待我的只有死亡。可是我能怎麼辦呢?」
哈弗沃爾森在甲板上來回踱著大步,一副焦灼萬分,坐立不安的神情。海面吹來一陣狂風,單薄的他不禁踉蹌了一下。他每次從皮特·諾德身邊經過,嘴裏總是喃喃自語,似乎想要讓對方聽見自己內心的痛苦掙扎。
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中,只感覺眼前一片耀眼的光亮,一隻手笨拙地伸到枕頭下面,耳邊還伴隨著一陣低沉的責備和咒罵聲。
其他三人後來也跟了上來。他們發現,原來腳下的這條大街就是小鎮唯一的街道。鮮花錦簇是街道兩旁唯一的風景。一路走下去,映入眼帘的除了鮮花,便是更多的鮮花。雖然他們的鄙夷有增無減,但心情卻漸漸開朗起來。也許他們這一輩子從未關注過花朵,可是來到了小鎮,就身不由己了。他們得頻頻地撣掉飄落在帽沿上的一團團丁香花,卻仍逃不過紛繁的櫻桃花瓣鋪頭蓋臉地砸在身上。
觀摩到此,卻始終沒有看到一個人的蹤跡。那個來自韋姆蘭省的胖小伙皮特·諾德去了哪兒?以前,他還是老哈弗沃爾森店裡的一名夥計。只要是由他看店,他總會拿出一些小機械發明和他餵養的小白鼠,把客人們逗得哈哈大笑。關於他的故事,說來話長。其實,小鎮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唯獨屬於小鎮的故事。
死者就埋葬在高原的地底下,外面再砌上青灰的石牆。他們歷經世事人情后,便在這裏畫上了人生軌跡的終點。在墓地的入口,丁香花開得花團錦簇,壓彎了枝腰;歐椴樹、山毛櫸鬱鬱蔥蔥,也生得枝繁葉茂,為墓地撐起一頂天然穹廬,不失優雅氣質;茉莉花、玫瑰花也競相綻放;常春藤纏繞在古老高大的墓碑上;長春花不甘寂寞,也趕過來湊熱鬧。
四個流浪漢彷彿牲畜一般,被拖到了小鎮。復讎的烈欲緊緊拽住了戰勝者的心。他們對準四人揮棒一陣亂打,以泄心頭之恨。但凡見對方緊握拳頭,惡目相對,便會劈頭給他一棍,將他打倒在地。被捆者掙扎著,試圖站起身,卻又吃了一棍。就這樣,棍棒猶如雨點般密密砸下,直到他再也站不起來。四人已被打得奄奄一息。
事已至此,皮特·諾德是斷然不會再回大商業鎮了。眼下叫他轉身再回小鎮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了。他就索性順著通往山頂的小路,爬到了令人心馳神往的松林地。只見一棵棵青松蒼翠挺拔,生機勃勃。穿梭其中,竟不知不覺來到一條小路前。他便循著小路的方向繼續往前走,結果卻意外地闖入小鎮的墓地。這下他也算找了個藏身的場所。皮特·諾德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一頭扎倒在地上,彷彿死人一般,失去了知覺,周圍的一切瞬間凝滯了。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皮特·諾德開始有了一點微弱的意識,他感覺自己彷彿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不過,他的確看到眼前有一列送葬的隊伍正朝自己這邊靠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感到迷惑不已,自己躺在地上多久了?伊迪絲已經死了嗎?她是過來找自己的嗎?棺木里的死者尋找謀殺他的兇手來了嗎?腦子裡的疑惑讓他不寒而慄,渾身開始瑟瑟發抖起來,虛汗直往外淌。雖然茂密的松林將他遮得嚴嚴實實,他卻忍不住恐懼之心,唯恐死者會找到自己。他撥開松林,向外打望,一臉的緊張惶恐,甚似被人緝拿的逃犯,在慌忙逃竄中,仍不忘時刻回頭張望追緝者的行蹤。
伊迪絲·哈弗沃爾森仍舊和叔叔住在一起,但長期病著。自從她冬天感染了肺炎,就一直很虛弱,肺部還未痊癒。
皮特·諾德很討人喜歡。他個頭矮小圓潤,一雙帶笑的褐色眼睛閃爍出無盡的古靈精怪,一頭麻屑般的白髮比秋天裡的白樺葉還要白出幾分。紅彤彤的臉蛋光滑柔嫩,來自家鄉的韻味也分明地印在臉上。凡是見過他的人,一眼就能將其分辨。家鄉賦予了他獨特的魅力:辦事高效,手指靈活,口齒伶俐,思維清晰;幽默、溫厚、勇敢、善良;喜歡爭論,好奇心重;總有說不完的話。他還是個狂妄的傢伙!在他眼裡,市長與乞丐無異!儘管如此,他的桃花運卻隔日不斷,總會有女孩為他心動,對他真情告白。
山巒向遠處延伸出去,一直到達小樹林才收住了觸角。一棵棵聳入雲天的松樹突兀地守衛在山巒邊界。它們春敗秋榮,默默無聞。當萬樹脫去綠袍,它們卻獨自綻放出燦爛的生命之花,真叫人費解。冬天,風霜擋不住它們的翠綠;夏天,雨露打不濕它們的褐顏。
「他會很高興的。」女管家鎮定自若地回應道。
店裡若是有人來,他就偷偷去摸棉皮里的東西,假裝是在貨架上找東西。他終日焦慮不安,生怕鈔票會出什麼岔子,直到手指觸及到它,才會安下心來。
伊迪絲本想挑明,可是看到皮特·諾德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不能自拔,她實在不忍心掃了他的興緻。看著他那股傻乎乎的高興勁兒,她的內心不禁生出無限的憐憫,也就任由他自我陶醉了。「愛上就愛上吧,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很快就要死了。」她在心裏這樣替自己解釋道。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最後一句話,直到聲音發顫,泣不成聲。可是倒在地上的皮特·諾德卻什麼也聽不懂。
「你認為什麼人會住在這裏?」拉昂·皮特沉思自語。
上帝保佑!感謝萬能的上帝賜予他參加舞會的機會,讓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自己。嘔嗚!他以前的思想該有多麼骯髒,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以往了。難怪富人會為了追求快樂甘願捨棄良知與自由!難怪自己割捨不下能帶給他快樂的小白鼠!就在皮特·諾德覺悟的那一瞬間,他喜不自禁地拍手叫好起來。他解放了,解放了,解放了!此刻,那張50克朗的鈔票也分文不值了。快樂的感覺真好!
兩位女士站在門口,目送著他離去,直到他消失不見了,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蜜蜂。」修鞋匠皮特應和道。他因曾與一個鞋匠同住而得此名。他們一路起來,肯定見到了一些人。窗隙間,白簾后,露出一張張年輕漂亮的臉蛋兒,孩子們在陽台上玩耍。任何聲音都撼動不了小鎮安寧的氣息,似乎使出世界末日迫近的殺手鐧,也無法將這座小鎮從安眠中驚醒。這樣安寧的地方,叫他們從何下手!
有些人會讓你覺得他們活不長了,然後他們就真的病倒死了。很久以來,哈弗沃爾森的侄女就厭倦了一切:厭倦她工作的辦公室,厭倦她叔父狹小昏暗的小店鋪,厭倦掙錢攢錢之類的事情。她十七歲時就想要去結交朋友和熟人,接著致力於挽救叔父的靈魂,扶他走上道德正軌,而今這一切都已順利完成。生活單調得令人看不見擺脫它的希望,還不如一死了之。
可是,這位大才大德的皮特·諾德怎麼會在工作日里回到小鎮,身邊還跟著三個紅光滿面的同伴?他們可都是遊手好閒、嗜酒如命之流啊!
依照最初的情形,故事似乎不大可能會繼續推進了。因為自從皮特·諾德重獲自由之後,他又得再次含辱從小鎮潛逃。當初他被迫連夜逃走,而今往日的覆轍再次重蹈,各種舊思雜念又一齊湧上心頭。波士卡的旋律突然再次縈繞耳邊,古老的環舞之曲又清晰地響徹耳際。
皮特·諾德緩緩從藏身之角站出來,面色慘白,蓬頭垢面。他將信將疑地朝伊迪絲走過去,臉上的驚恐從未卸下,彷彿他的身後有隻野獸,正對他窮追不捨,要把他撕成碎片才肯善罷甘休。他離伊迪絲越來越近了。伊迪絲瞅準時機,伸出雙手,握住他的肩膀,笑盈盈地注視著他的臉。
到了墓地的入口,伊迪絲便遣散了轎夫,獨自一人沿著墓地中央的小路走了進去。墓地里花團錦簇,甚至遮蔽了地面。她細心地搜尋著,卻不見一個人影。
他們走在大街上,手裡拿著啤酒,邊走邊喝,空瓶被隨手扔在街頭。一瓶,兩瓶,三瓶,所有的酒瓶,「啪」的一聲,碎了。酒瓶粉身碎骨的聲音在耳邊久久回蕩。
皮特·諾德終於回過神來,眼前所見之人已經不是那個憔悴衰弱的病人,而是一個想要張開翅膀,衝破禁錮枷鎖的天使。他看見枷鎖只是徒有其表,其實不堪一擊,臉上的表情便舒緩下來。他輕柔地端起伊迪絲的手,內心卻已碎成殘片。悲痛吞噬了他的心——她即將死去。衰弱的伊迪絲哀憐的眼眶裡噙滿淚水。
墓地不算漂亮,因為知道如何把死者的安息之所打點漂亮的人少之又少。好在青松綠樹慷慨大方,願意無私貢獻。墓地有了它們的點綴,倒也不失安寧靜謐之美。倘若活著的人得以獲悉,地下死者樂於在此安息,墓地也許會被奉為神聖之地。可惜,這裏卻成了工人們勞作之餘,與朋友共享的休閑之地,就連好吃懶做的閑人也獨獨鍾情于這裏的靜謐和清雅。
聖誕來,
他恨不得就這樣一直說下去,用言語的責備擊垮皮特·諾德,用無情的咒罵謀殺他。可是皮特·諾德掙脫了。老哈弗沃爾森的話讓他震驚。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房屋頃刻間坍塌,彷彿天崩地裂了一般,小鎮也在劇烈搖晃。
傍晚,鎮上的男人從田間回到家中,便聽女人說起她們白日里遭遇幾個流浪漢的不幸經歷。女人們把他們四人在啤酒店裡如何撒野,如何四處打聽消息,以及以武力相威脅等種種惡端,都添油加醋、大大借題發揮了一番。因為一整個下午,女人們都嚇得不敢出門,互相議論著白天的事情。男人們聽信了,立刻感到小鎮危機四伏,便決定組成男子自衛隊,準備把那幾個擾亂小鎮安寧的流浪漢逮住。自衛隊由一個堅毅的男子漢帶領,各人手持棍棒,浩浩蕩蕩地出發了。看來那幾個流浪漢得吃頓亂棒棍打了。
當然不是!原因在於,他在貨架上發現了一張面值50克朗的鈔票。就在一段布匹里,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張鈔票!於是,他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把它拿了出來,塞到一卷廢舊棉皮里(這卷棉皮從未下過貨架)。此時,他對哈弗沃爾森的不滿之情終於膨脹,最後燃燒成熊熊怒火。就是他,把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一代白鼠毀於一旦!現在,就是自己為它們報仇的大好機會。
「他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他脫口而出,「你叔父,還有其他親戚朋友,他們怎麼忍心?如果我在,我決不允許。我要給你我所有的氣息,我願意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
皮特·諾德這個名字是世間最恐怖、read.99csw.com最致命的名字,它意味著一切舊病原傷將死灰復燃。伊迪絲感到四肢發顫。就在她站起身來的那一刻,三個可怕的人物已經拐過街角,目光正死死地盯著她。她與街道僅僅隔著一圈低矮的圍欄和一道稀疏的灌木樹籬。
他相信,生命本來就是單調、無趣、乏味的。眼下清淡無聊的日子,他已經適應,自己卻對此渾然不覺。現在他已經從一個浪蕩兒蛻變成一個德才兼備的人。他為自己感到由衷的驕傲。所有這些積極的蛻變都得益於舞會上的喜悅帶來的啟發,得益於齋戒之靈的相知相伴。
「我叔父哈弗沃爾森說,再也不會動你的白鼠一根毫毛了。它們為你報了仇,你明白的。」病人意味深長地說。
皮特·諾德怔住了,他的一生可都是在等待這句表白啊。「上天啊,她不能死!」他虔誠地為她祈禱,喜悅卻全部映在臉上。
皮特·諾德臉上的驚恐依舊,伊迪絲又輕輕告訴他:「你沒有奪走我的生命,正是你給了我生命啊!」
「我也想見見你,」伊迪絲試探地說,「跟我說說你這六年來都在做些什麼?」
「叔叔,」伊迪絲睡眼惺忪地說,「您現在要是把他折磨夠了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覺了?」
小鎮現今在別處又新辟了一塊墓地,倒是給死者省下不少麻煩。以前,小鎮只有一塊墓地,死者只能葬在那裡,無論有多困難,也別無選擇。首先,把死者抬上山,就是一件頗費周折的事,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上山的小路覆滿積雪,又陡又滑。抬棺人腳下只要稍不留神,就會摔個結結實實,棺木也會磕破;其次,主持葬禮的老牧師還得請教堂司事和挖墓人一道扶上山,既費時又費力。可是現在,若不是死者特別要求,已經沒有人願意葬在這片舊墓地了。
有個叫拉昂·皮特的小矮子,這時對他道出一番話來。
聊了一會兒,伊迪絲便請客人離開,客人只好小心翼翼地詢問下次能否再來探望,不料卻遭到主人的斷然拒絕。為了緩解當時的尷尬氣氛,主人便寬慰地說道:「皮特·諾德,你還記得山上有塊墓地嗎?等我死了,你可以去那兒看我。現在我要提前謝謝你!」
大家都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老鎮長為此擔憂不已,想方設法,希望能逗他開心起來。
兩人很快登上了前往小鎮的輪船。此時,皮特·諾德穿上了節日的盛裝。禮帽下,少年的夢想在翻飛,對他露出盈盈微笑。他感覺,自己正頭頂一枚王冠。伊迪絲的訊息讓他有些頭暈目眩。此生他做夢都沒有奢望名媛淑女會愛上自己。沒想到,眼下真的就有這樣一位女士,想要在臨終前,與自己見上一面。這難道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嗎?伊迪絲高貴優雅的模樣又清晰而鮮活地浮現在眼前!可是,一想到美人即將死去,他不禁悲從中來。歲月無痕,多年已經過去,她竟然一直在牽挂著自己。皮特·諾德感到一絲甜蜜而又溫暖的愁思。
皮特·諾德開始變得神志不清。此時此刻,墓地四周築起的低圍欄在他眼中成了高不可攀、不可逾越的大城牆,入口處丁香花團簇擁而成的墓地大門在他眼中成了固若金湯、堅不可摧的鐵城門。可他自己,就是囚在其中的犯人,只能乖乖地等著伊迪絲的審判,等著她把自己繩之以法,否則,他將永遠困在這裏。
皮特·諾德當然反對,也放出話來。倘若他們膽敢踏出半步,他絕不會輕饒了他們。
「沒有。」皮特·諾德回答,語氣中也掩飾不了心中的喜悅之情。
最後,醫生終於答應,允許伊迪絲上山。伊迪絲此行牽動了全鎮人的心,大家都翹首以待。她會帶回來一個瘋子嗎?皮特·諾德腦子裡不堪回首的記憶會消除嗎?她會空手而回嗎?如果是,她會怎麼辦?
「我猜應該是張鐵網吧。」皮特·諾德開玩笑地回答說。
這時,哈弗沃爾森突然張開雙臂,搭在皮特·諾德的肩膀上,擺出一副唯恐後者逃脫的架勢。
店主從未因非法交易而被人指控。至於他是如何逼走了皮特·諾德,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卻沒有人再提起。現今他已榮升上層,可以高枕無憂了。對欠債人,他也手下留情;對店裡的員工,他也不再密切監視。後來的幾年裡,他專心於園藝。他在鎮上有一座房子,還在房子周圍開闢了一個花園,在客房附近又新添了一個菜園。他把滿腔的熱情都投入到了種菜養花上,積金攢銀的想法也被徹底拋諸腦後。聽說那位店主還健在,皮特·諾德感覺心裏被什麼戳了一下。他當然還快樂地生活在伊甸園裡。這裏的每個人都快樂地生活著。
有好一陣子,沒聽到皮特·諾德說話了。此刻,他早已等候在哈弗沃爾森的店門前。那三人也終於踉踉蹌蹌地來到他跟前。
錯了,
「沒錯,現在外面到處都在議論你,說當初肯定是你偷了那50克朗的鈔票。大家這麼議論,全都是因為你沒有好好教訓那個店主。」
四位旅者的出現,擾亂了小鎮正午的寧靜。
皮特·諾德長長地吸了口氣,現在的伊迪絲正溫柔而親切地躺在自己身邊。
原來,一個窮困潦倒的男子死了,葬禮就是為他舉行的。送葬的人寥寥無幾。棺木上沒有任何花圈點綴,光禿禿的一片。棺木一落地,死者就被直接送進了墳墓。來客表情平淡,臉上看不到一滴淚痕。皮特·諾德此刻雖然精神有些恍惚,但也能判斷出這絕不是伊迪絲的送葬隊列。
「讓他哭,讓他哭!」哈弗沃爾森邊說邊走上前來,瞪著皮特·諾德,「你儘管哭,我是不會上當的。」
這一幕,著實讓城裡來的幾位流浪漢大開眼界。全鎮的女僕都提著牛奶桶!這景象真是蔚為壯觀!
皮特·諾德狂亂地揮舞著手臂,想要把她驅走。「你想要我做什麼,我一清二楚。你要把我帶回勤奮節律的生活軌道上去,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現在還不行,現在還不行!」
小夥子的腦袋骨碌碌地轉動著。哈弗沃爾森怎麼沒有問起鈔票的事呢?也許那張鈔票根本就不是他的?也許在很久以前,它就已經遺忘在店裡了?還是已經找不到失主了?
聖誕走後,要過四旬齋。
求生的慾望開始在她心底萌動。也許去車間,就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從過去到現在,她活著的動力就是承受磨難。
突然,皮特·諾德自言自語起來,彷彿他剛從噩夢中驚醒。「我怎麼在哭?」「哦,對了,剛才做了個可怕的噩夢,還好只是一場夢。伊迪絲還活著,她沒有死,我沒有奪走她的生命。我真是太傻了,竟然為了一個噩夢哭鼻子。」
腦子裡的想法也能傳染給別人。這不,晚餐時,店主就和他聊起了金錢的話題。皮特·諾德坐在餐桌前,聽他講述有錢人白手起家的故事。店主從惠廷頓一直說到阿斯特和傑伊·古爾德。他們的致富經歷,哈弗沃爾森都了如指掌,比如,他們是如何奮進克己,以及如何闖蕩拼搏的。每當談到他們,店主就會變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他們遭受的一切,他自己也曾經歷過,所以特別能夠感同身受,也為他們的成功感到由衷的高興。皮特·諾德倒也聽得津津有味。
鄰家花園裡,玫瑰開得嬌艷欲滴,你我都能拿來炫耀一番,彷彿那是出自自家的花園。哪家出了醜事,你我臉上都會蒙羞,彷彿那是自家的家醜。而鬧火災,或是聚眾鬥毆之類的事件,發生的幾率簡直就是微乎其微。難怪鎮里的人都會理直氣壯地宣稱:「瞧瞧,這就是『文明社區』!除了這兒,還有什麼地方能如此和諧安全?這就是模範鎮!」
正是一年過渡時,大地母親剛剛卸下春裝,就披上了夏衣,好一片山花爛漫的景象。櫻桃花正開得嬌艷,山楂花也不輸明媚,一束束丁香花俏立在灌木枝頭,猶如戴上了花冠。空氣中到處瀰漫著清甜的果香,沁人心脾。徜徉於這片花海之人,竟會莫名感染上一種情愫。來自繁華大商業鎮的流浪者,見慣了林立的街道,鱗次櫛比的碼頭,一走進這片花海,就被瞬間感染了。一路握緊的拳頭在這一刻鬆開了,踏在人行道上轟隆隆的鞋跟在這一刻也放輕了。
「它們都是上好的種系。」皮特·諾德自豪地說。
女士半推半就,抑或被拖著,跟著他的步伐。她心神未定,也弄不清腳下跳的是什麼舞。不過,她很快就摸清了路數,嫻熟地跳起來。波士卡的魅力也在此刻彰顯無遺。女士時而被抱住,時而被高舉,彷彿腳底生翼,身輕如燕——她感到自己飛起來了。
生命最根本的秘密被他識破,皮特·諾德有些沾沾自喜。

於是,四人便意氣風發地踏上了前往小鎮的復讎之路。起初,皮特·諾德陰沉著臉,鬱鬱寡歡。他心中有恨。他恨自己的朋友,甚至勝過恨敵人。可是就在他經過河上的一座木橋時,心理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感覺自己彷彿在橋上遇見了一個人。只見這個人痛哭不止,正要落荒而逃。他還感覺這個人附在了自己身上。眼看他們離家越來越近了,從前的那個皮特·諾德又回來了。店主曾經的所作所為重又浮現在腦海,怨恨的種子正在萌芽。他怨恨的不僅是,店主精心給自己下套,爾後又一把將自己摧毀,更可恨的是,他還狠心把自己趕出了小鎮,讓自己從此再也無法過上以前風流快活、無憂無慮的日子。啊,當年,他該有多快活啊!那時他沒有憂愁煩惱,隨心所欲,盡享大千世界的繽紛絢麗!主啊,當年,還有誰能像他一般瀟洒自在!想想現在的自己,沉悶蠢笨,刻板僵化,居無定所,儼然一個浪蕩子。
兩人碰面時,皮特·諾德心裏在發顫,彷彿眼前並非哈弗沃爾森本人,而是一條寒氣逼人的毒蛇。他腦子裡亂作一團,該給他一拳,以泄憤恨呢,還是該佯裝淡然,閉口不提舊事呢?他一時竟沒了主意,哈弗沃爾森臉上糾結痛苦的表情卻一下子躍入眼底。
可是他卻依然無動於衷。
「並非出於感恩,我們才要出手。就是為了讓光榮的皮特人不蒙受惡名,我們也要挺身而出。」另一位同伴也發話了。他的名字叫路勒·皮特,身材高大,性格孤僻。
「可能是不希望他出來指證白蘭地的事吧。」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報仇雪恨呢?」伊迪絲不放棄任何一個發問的機會,步步追問。
我眼前的小鎮,如家一般,親切友好。小鎮不大,更確切地說,應該是袖珍。這裏的每一個洞眼角落,每一隻貓貓狗狗,我都能如數家珍,道個明明白白。這裏的每一個小孩,都是我的朋友。只要走在大街上,總會有一張親切的面孔躲在玻璃窗后偷偷窺視。只要漫步在公園裡,一開始總少不了與熟人的一陣寒暄,爾後便是登門拜訪。
整個事件讓老鎮長憂心忡忡。古老的維京人之血再度復活了。老鎮長久久不能平靜,輾轉難眠,便起身出了門,雙腳卻不自覺地朝大街廣場邁去。
伊迪絲調整語調,更加輕柔地說:「皮特·諾德,你聽得見嗎?我還活著,我不會死了。為了上山救你回去,我又康復了。」
伊迪絲出發前,滿懷著憧憬和期待,恨不能立刻見到深愛自己的人。這種感受旁人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可是眼下,自己真正見到了他,卻又無計可施了。他儼然成了一個瘋子,這讓她絕望,讓她心痛,彷彿她即將失去生命的至寶。失落的伊迪絲抱起皮特·諾德,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聖誕來,
皮特·諾德滿懷熱情和憧憬,前來接受愛的表白,卻不料,虛弱憔悴的她正思忖著如何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只好再次立下誓約,發誓要謹遵教誨,做一個自律勤儉、埋頭苦幹之人。從此,那個淡泊名利、勤儉律己的皮特·諾德又回來了。很難想象,就是他曾經瘋狂地咆哮街頭,把活人扔出幾米之外。他當時的架勢,彷彿他就是一隻被瘋狗咬住的麋鹿,就算自己使出渾身解數,也要將瘋狗甩掉。
「要想發財,最重要一點就是打好基礎。」哈弗沃爾森開始傳授起他的一套理論來,「本錢絕不是靠雙手辛辛苦苦掙來的。你注意到沒有,有錢人的本錢都是在大街上、在當鋪的特價衣服內襯裡偶然發現的,有的是靠打牌贏來的,還有的是靠貌美心慈的太太們施捨而來的。他們一旦有了本錢,此後的財運便開了路。金錢就會像泉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奔涌而來。皮特·諾德,要想發財,一定要打好基礎,這一點至關重要。」
來到舞會,他沒有任何跳舞的打算,只是站在過道里。很多人邀請他加入,都被他一一拒絕了。舞會上的舞蹈他一個都不會跳,而且也沒有哪個女士願意與他共舞。對這些女士來說,他實在太卑微了。
眼前的小路,櫻桃芳菲,行客早已管不住雙眼,兀自被吸引過去。這裏真是個與世隔絕的彈丸仙境啊!人人共栽樹,人人共享果。然而,在三位皮特看來,滋生不公正制度的溫床就是它。是它,成全了暴制和專政。對這種公正主義,他們在嘲諷之外,還有鄙夷。
「皮特·諾德,我愛你,至死不渝!」她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感情,對他吐露無遺。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皮特·諾德已經完全清醒。可憐的小傢伙這時只能連連申辯:「我只是把它藏起來,沒想過把它偷走。」
「他們真幸福。」伊迪絲感慨地說。
「是的,黃瓜是無辜的,它們不應該因為我和他之間的私仇而受到牽連。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沒有原則,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我就是抑制不住好奇,想要看看它們能否活過來。等我取水回來,他已經把玻璃罩全部掀開了,但仍舊獃獃地站在原地,一臉的絕望。我把水壺遞給他,他才開始給萎蔫的黃瓜澆水。奇迹出現了。我看到黃瓜又重新挺起。他肯定也看到了這一驚人的變化,會心地笑了。我也默默離開了園子。」
小樹林是高原上勃發的新生命。在堅硬的花崗岩間,林子里的小冷杉只得狠命地抓住一絲一縫,用根須鎖住難得的生命之地。它們已經掌握了生存之道。只要有一絲裂縫,它們就會瞅准機會,把韌如鐵楔的根須死死地探進去,從此便開始勃然蓬髮。小樹read.99csw•com苗慢慢長大,樹冠突突地挺入雲霄,彷彿巍峨挺拔的高塔;樹根則默默地穿透堅硬的岩石,一個勁地向下延伸,直到再也沒有更大的空間容許它們如此肆意生長下去。它們有限的生存空間也造就了它們氣急敗壞的臭脾氣。想要向上,卻高陞不了;想要向下,卻又低不下去。兩端的出路都被封住,只能委曲求全,憋屈而生,有何意義!冬去春來,它們個個精神萎靡不振,恨不能早點了結此生。就在伊迪絲病危的那個夏季,冷杉已經枯黃,了無生機。小鎮內外,景緻卻截然不同。小鎮內,繁華似錦;小鎮外,枯木蕭蕭。
鈔票好像對他施了魔法。每當他拿著它欣賞時,看著看著就會情不自禁地把嘴湊過去親一親。他幻想著裏面會不會住著什麼小動物呢!環繞在四角的圓圈彷彿一雙雙充滿魔力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撓得他心裏痒痒的。他便不由自主地湊過去,悄悄對它說:「我要擁有成千上萬個跟你們一樣的小傢伙。」
自從那天以後,皮特·諾德就再也不敢親吻那張鈔票了,甚至都不敢看它一眼。他變得寡言少語,精神萎靡不振,每天循規蹈矩,盡職盡責地工作著。他身上的變化如此明顯,如何瞞得過眾人的眼睛!

他感覺自己彷彿看見齋戒之靈蒼白無力的模樣。只見她偽裝成手持樹枝的乞丐,正緩慢地逡巡在大地之上。他的耳邊還響起她的唏噓聲:「人類齋戒時縱樂狂歡,若不悔改,糾正做派,必將遭受凌|辱。」
「那麼,如果你當時就碰見了我叔父,你會怎麼做?」伊迪絲接過他的講述,追問道。
可是,他已經無處可逃了,眾女士早已將他層層包圍。他的耳邊只傳來一陣喧嚷——「和我們跳!和我們跳!」
看來,他要贏取伊迪絲芳心的時機到了。伊迪絲向他發出了信號——一個久病不愈的人,是多麼渴望得到他人的憐憫。她渴望自己給她關懷和愛憐,她需要有個人能體會她內心的感受,不刻意迎合,也不曲意偏袒。一個病人最需要的莫過於這些。她也希望能從對方的眼神里,從對方的行動中讀到這些。花言巧語蒙蔽不了她。
小鎮沐浴在安寧沉寂之中,看不見一個人影,只有蓬勃茂密的灌林草木,房舍掩映其中,若隱若現。小鎮里唯一的有聲之物,要屬保齡球館里滾動的圓球了。那聲音彷彿是夏日里,遠山之外響起的陣陣驚雷。小鎮,一個寧靜之所。
皮特·諾德此刻正安靜地守候在伊迪絲身邊,一心沉浸在愛的召喚所帶來的喜悅中,不能自拔。他當然不會知道,伊迪絲在想些什麼。其實,在伊迪絲的心裏,他就是一個心胸狹隘,粗俗腐朽,欺軟怕硬的酒鬼、流氓。要知道,他在工廠里,可是所有人學習的榜樣。他當然不會料到,伊迪絲臨終的召喚只是為了改造他,勸服他多多行善積德。就連勸服失敗后,該如何應對,伊迪絲也想好了。到那時,她要這樣提醒皮特·諾德:「看著我,皮特·諾德!就是因為你的不明是非黑白,讓仇恨蒙住雙眼,我才會命喪黃泉。清醒吧,請開始全新的、充滿愛的生活!」
伊迪絲心中的怒火在燃燒,噴之欲出。她早已厭倦塵世,難道硬要逼著她重新扛起塵世的包袱嗎?話雖如此,但伊迪絲並未完全放棄求生的努力。連續好幾周,她都明顯感到自己體內沸騰著一股熱血。她的病情也開始漸漸好轉。可想而知,她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凡是世上存在的東西,只要能派上用場的,她都嘗了個遍,從麥芽精到鱈魚肝油,從新鮮的空氣到燦爛的陽光,從夢想到真愛,她都一一嘗試過。
若要在全鎮評出一個人氣王,不應該非他莫屬嗎?自從他被僱到布店,鎮里人都願意上哈弗沃爾森家買東西了。就連老鎮長本人也為自己曾與他有過私下的交流而感到分外自豪——皮特·諾德曾經把他拉到一個黑暗的角落,偷偷向他展示了籠里餵養的小白鼠。要知道,這可是一件冒險的事兒。店主禁止他在布店圈養那些小玩意兒。
與此同時,沿街的家家戶戶傳來震耳欲聾的動靜:門栓扭動,鐵鎖開啟,拉鉤鬆開,大門砰然又關上。
「嗚嗚……」皮特·諾德哭訴,「我不是賊。把鈔票藏起來,也只是一個玩笑。我就是想激怒你,替我死去的白鼠報仇。我不是賊。你們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賊。」
就在這時,齋戒之靈的身影再次閃現,正朝他飄過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現身了,這一次似乎比前兩次顯得更親切溫柔。可是在皮特·諾德看來,她的出現卻一次比一次可怕。
伊迪絲滿懷信心地出發了。因為激動,她面色蒼白。她有這樣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大家毫不避諱,直言皮特·諾德在她心中佔有重要的地位。守候在墓地的皮特·諾德被大家敬稱為聖徒。而此時此刻,伊迪絲也恨不能立刻見到他。就是因為自己,他才會無端忍受萬般苦痛。每當她聽聞皮特·諾德的消息,她就心如刀絞,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往日里那個故作鎮定的伊迪絲早已不復存在。可是,不就是見他一面嗎,她為什麼會熱血沸騰,激動萬分呢?要知道,一個瘋子可不懂什麼浪漫情調啊!
「她之所以病危全在於你,就因為你的那幾個該死的混蛋朋友讓她驚嚇過度。她身體本來就不好,但也不至於危及性命。可是你卻帶著幾個卑鄙下流的流浪漢回到小鎮。在你進到我店裡的同時,你的那三個同夥卻在作惡。他們一路追趕伊迪絲,為了不被他們捉住,她只好拚命地跑,一直跑到大出血,暈倒在地。是他們讓她受到了驚嚇。雖然你當時並不在場,但這樣的結果也是你所期望的。你為了報復我,就對我親近的人下手。你這樣做無非就是想讓我孤老此生,鬱鬱而終。」
小皮特·諾德聽得神志有些恍惚起來。哈弗沃爾森的聲音漸漸模糊,眼前只閃耀著源源不斷向他奔涌而來的黃燦燦的金子。餐桌上,一串串的硬幣堆砌如山;地板上,白花花的銀幣積攢一片;髒兮兮的牆紙上,模糊成一團的圖案也變成了手帕一般大小的鈔票。那張大鈔也兀自地飄到眼前,羅紋般環繞的圓圈好像一雙雙美麗的大眼睛,魅惑地對他眨巴著,彷彿在提示他:「說不定躺在貨架上的那張鈔票,就是你的本錢哦!」
仇恨在他心中熊熊燃燒起來。他恨不能立即教訓哈弗沃爾森一頓。一路上,皮特·諾德都漫不經心地跟在隊伍最後。而此刻,他卻衝到最前面,把其他人遠遠甩在身後。
出逃當晚,天剛微亮,空中還飄著二月的細雨。他一路摸著黑從小鎮逃離,耳邊始終縈繞著喧鬧的波士卡舞曲。他還聽見一個從未間斷地執著的聲音:
後來,他又把自己如何遇見齋戒之靈,如何與她立下協約,以及如何背棄她的信條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伊迪絲,彷彿他們是交往多年的至交和密友。
「我的小白鼠後來怎麼樣了,你知道嗎?」皮特·諾德問。
「復活節到了,她的末日來了。」伊迪絲附和地說。
「大家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暈倒在地,渾身沾滿了鮮血,一直昏迷不醒。」皮特·諾德隱約聽見他的嘀咕,「她不善良,不漂亮嗎?為什麼要強加給她種種磨難?」「她拯救了我,自己卻憂鬱傷悲,終日以淚洗面。我看在眼裡,心如刀絞。」「她天資聰慧,」哈弗沃爾森喃喃的咕噥不斷,「說服我拋開利慾,又引薦我結識了高尚人士。整個家,因為有了她而變得溫馨。她一生執著于自己的夢想,從未放棄過。」
錯了,
伊迪絲敏銳的眼光立刻察覺出皮特·諾德的古怪來。「看來,他是愛上我了。」伊迪絲在心裏自言自語,「而且,他現在一定以為我也愛上了他。這個韋姆蘭的傻小子!」
她會怎麼處置自己,皮特·諾德心裏沒底。但有一件事他很確定:自己必須等在這兒,直到她來。或許她會把自己一同帶進墳墓,或許她會命令自己從山上跳下去。結果會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自己必須等在這兒。
面色蒼白的齋戒之靈淡淡一笑,語調更加溫柔。「皮特·諾德,你是清白的。不要為自己沒有做過的事而痛苦糾結!伊迪絲對你不好嗎?跟我來,去勞作吧!回到從前的活法去,好好地活著!」
送信人回來了,卻不見皮特·諾德。他來不了,圍欄太高,大門太重,只有一個人才能將他解救。
「不是木頭人,也不是泥人,」他們驚悚未定地說,「完全是個毒婦,一個純粹的毒婦。」
皮特·諾德便開始對她講起自己的經歷來。伊迪絲則躺在輪椅上,靜靜地聆聽著。一種難以言狀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涌動。伊迪絲若有所思,根本沒有聽見皮特·諾德在講些什麼,只感覺心智一下子豁亮起來,渾身也覺得精氣十足。
伊迪絲此刻覺得,環繞在可憐的皮特·諾德頭上的光環竟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起來。現在看來,把他推入悔恨的深淵,讓他背負沉重的心理包袱,都已經成了多餘。他真的是這樣的人嗎?他竟會如此溫柔細緻,如此善解人意!伊迪絲重又躺下,閉上雙眼,陷入了沉思。她毋需多說什麼,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可以不必成為那個給他徒增痛苦的人。這讓她渾身釋然。
「以後休想我再給你買酒喝。」他的一番慷慨陳詞,皮特·諾德卻不為所動。
「這又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他可是我們店裡最好的夥計。」
伊迪絲嘆了口氣,一邊說道:「是沒什麼大不了。可是接下來呢,就是起訴,交罰款,丟盡臉面,沒完沒了。我真的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他掙脫后,原本打算回到大商業鎮,可是當他跑到小鎮河邊的橋頭時,又突然停住了腳步。原來一直環繞在他頭頂的王冠之光突然不翼而飛,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皮特·諾德,這個不幸的逃亡者,傷心地蹲下來,渾身顫慄不止。他的心在滴血,血衝到腦子裡,叫他燥熱難耐。
伊迪絲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呼吸有些急促。「竟然如此下作,太卑鄙了。」她憤恨得咬牙切齒,拳頭緊握,恨不得一拳打爛店鋪。她走到店門後面的玻璃窗格對面,從這裏正好能瞥見哈弗沃爾森進店的行蹤。此時此刻,她也多麼想一走了之,遠離叔父卑鄙下流的行當。就在這時,她隱隱約約聽見店鋪里有些響動,便順著聲響的方向走過去,仔細聆聽了一陣,最後終於在鯡魚桶後面發現皮特·諾德餵養的一籠小白鼠。
自衛隊久久地佇立在集市裡,一直目送著敵犯被押走。周圍一片嘖嘖稱讚聲,此起彼伏。是他們捍衛了小鎮的安寧,勇氣可嘉,成績斐然。酒館狹小的空間里,煙霧繚繞。他們一邊喝著棕櫚酒,消磨掉午夜剩餘的時光,一邊沉浸在自己英勇的保家事迹的傳唱中。他們的英雄形象在膨脹,無論此時他們是躺在搖椅上,抑或是隱身在沙發一角,在人們心中,他們個個都是大英雄。這個沉睡安眠的小鎮,因為他們,新添了一篇絢麗的華章!永垂不朽,無堅不摧!偉大的傳承!古老的維京人之血!
「我就是想大哭一場,自己也抑制不住。」皮特·諾德終於停止了哭泣。他抬起頭,微笑地問道,「現在是復活節嗎?」
小皮特·諾德出逃后怎麼樣了?那可謂是一帆風順。他還交到了頭腦最發達的朋友。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私事。」他義正辭嚴地宣稱,一邊指著小店對他們說,「我希望自己單獨進去解決這件事,如果失敗你們再出面。」
「快快繁衍生息吧。」伊迪絲看著消失不見的小白鼠,一邊詛咒道,「願你們禍害這家店主,替你們的主人報仇!」
顫抖的哭聲戛然止住。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男孩已經準備妥當。他虔誠地輕吻兩位恩人的手,是那麼低聲下氣,就像一隻被人蹂躪的小狗,然後就逃跑了。
古老的歌謠傳誦著美麗的故事。主人公被擒,腳戴鐐銬,在敵人凱旋的儀仗中,也依然昂首闊步。危難當頭,不減豪氣英勇;厄運當頭,美人為他垂淚,義士亦為他鳴憤。他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若非命運不濟,敵人怎能僥倖將他制服!
「真的嗎?」
「不,是個泥人。」路勒·皮特倒有不同的看法。
紅山腳下,小鎮自得其樂,一片暖意融融、悠然閑適的景象。翠濃的綠色給小鎮著上了主基調。就連高聳入雲的教堂也被這鮮翠濃綠所陶醉,只微微露出塔尖。順著紅山蜿蜒而上,一路梯田層層疊嶂,一個個花園你擁我抱,調皮親密地蜂擁擠在狹長的山坡上。一旦前方受阻,聰明的花園就提攜著它的灌木林將一躍而起,飛越大街,穿梭在星羅棋布的農舍間。只要遇上星土毫塵,它們就能就地安營紮寨。它們一路披靡推進,直到大江而至,才會收兵止步。
不,不能聽從!皮特·諾德已經不省人事,意識時斷時續,模模糊糊,彷彿在沉睡中。但他卻清晰地記得一件事——自己必須呆在原地不動。
病人感激地看著他,眼神里溢滿了欽慕。他是那麼善解人意,那麼體貼細緻,儘力不使自己尷尬。「我把它們都放養在店鋪里了。」病人緩緩地回答說,「它們的隊伍已經發展得很龐大了。」
所有的念叨都被他那特有的沉悶音調罩上了一層無可奈何的色彩。眼前的哈弗沃爾森就是一個可憐的老頭。皮特·諾德感覺,那個頭頂王冠的王子又回來了,自己根本生不起他的氣來。事到如今,他已年老體弱,朋友也漸漸疏遠了他,一個人過著形單影隻、無人牽挂的孤苦生活。皮特·諾德心想,自己決不會和別人一樣,用世俗的眼光來評斷他。
「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最好。」皮特·諾德堅持對她隱瞞實情。
「如果你是一隻凍僵的小鳥,我要用溫暖將你解救。如果你是一隻幼小的松鼠,我願捧你入懷。如果回到家read.99csw•com,迎接你的是溫馨和體貼,生活該有多麼美好!如果你能恢復健康,會有很多人……」
眼前發生的一切猶如夢境一般,我的筆力已經無法觸及真情,恨不能自己生在薩迦國界,好讓我放縱筆墨,交代實情。倘若眼下的主人公皮特·諾德原本就是神佑的牧豬人皮爾的化身,在他不起眼的小帽下發現一頂金冠,本就是水到渠成、合情合理的事。但若要說皮特·諾德那頭麻屑白里也隱藏了一頂皇冠,我肯定沒有人會相信。小鎮發生過多少傳奇軼事,而今已無從了解。讓人萬萬想不到的事情還在後面——正有一群溫婉動人的公主等待著一位冒險王子的到來,而這位王子就是皮特·諾德。
錯了,
我親愛的小鎮,從未更改過它的模樣。舊地重遊,眼前依然如故:舊時的房子,舊時的店鋪,從未變樣;再次走在人行道上,依然會跌落其中的窪窪洞洞;再次路過堅韌挺拔的菩提樹籬,經過修剪整齊的丁香花叢,依然會駐足凝望,陶醉其中。掌管全鎮的老鎮長再入眼帘。只見他依然踱著大步,機警地巡視四周。讀者們只需放飛一下想象,假想此刻自己正身臨此地,心裏也定會倍感安全!失聰的老哈弗沃爾森依然在他的小花園裡翻刨。那雙清澈如水的雙眼,時而凝視著大地,時而游移在天邊,好像在說:「我們已經看透人情世故。大地,現在我們要深入你的心臟,把你探個明白。」
「不知道。」皮特·諾德乾脆利落地回答說,擺出一副休想從他嘴裏套出一句話來的架勢。第一次參加舞會回來,就問他這種事,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眼下,集市已經熱鬧起來。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一雙雙鐵釘鞋在穿梭,穩穩噹噹。一聲聲叫賣猶如響雷一般打到市鎮大廳的牆壁上。教堂也得以從翠濃茂密的山間脫身而出,狼狽地催促著自己上街的步伐。
男孩嚇得發出一聲尖叫,劃破了夜空的寂靜。「就沒有人肯幫幫我,沒有人肯幫幫我嗎?」男孩無助的哭嚎聲響徹整個屋子。哈弗沃爾森已經離開,替他打點住所的老婦走到他跟前。
齋戒當晚,他身體的某處脫了臼,再加上廠里繁重的活兒,脫臼的地方就更嚴重了。這個韋姆蘭的野小子便從廠里偷偷溜了出來。自從來到機械廠,他就再也沒有說過大話了,因為廠里不許說話,他也很快學會了不言不語。他再也沒有搞過新發明了,因為廠里的彈簧、輪子得小心看好,而那些小發明再也提不起他的興趣了。他再也沒有談過戀愛了,因為他一心戀著家鄉的美人兒,對工地上的婦女毫無興趣。他再也沒有養過小白鼠和小松鼠了,再也沒有出去消遣過了。時間不夠。因為他明白過來,這些東西都是沒有意義的。現在,每當他回想起自己曾經與街上男孩打架的事,渾身就會不由得一陣顫慄。
「今晚有個中四旬齋舞會,你想去嗎?」老鎮長故意問他,「那麼,你沒去過。很好,我現在邀請你一定要來,不然的話,我就告訴哈弗沃爾森你餵養白鼠的地方。」
皮特·諾德跳起家鄉舞時,舞會場上也安靜下來。起初,對於他的古怪動作,人們只是報以微微一笑,後來才漸漸明白他是在跳舞。只見他輕盈地在舞池中央旋轉,旋轉,越來越快。他如果不是在跳舞,還能是什麼!
時間彷彿定格,燦爛的陽光普照著大地,也溫暖了人心。
皮特·諾德感受到了由衷的快樂。贏得女士的歡心,和她們無拘無束地聊天,在閃光燈下搖擺身體,充分展現自我,集萬千寵愛於己身,這就是實實在在的快樂啊!
伊迪絲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現在也只能把他先送到山下,對他加以細心照料,至於以後會怎樣,也只能交給時間了。
消息很快傳到病人耳中。她已經奄奄一息了,彷彿成了摘下的樹枝,漸漸枯萎凋零。「一個夏天,和你一起去舞會的那個皮特·諾德在墓地等著你呢,你叔父把他嚇破了魂,硬是不肯離開墓地半步,一定要見到你的棺木過去找他才肯罷休。」
可是皮特·諾德不急也不惱,理智而從容。世間萬物的真諦都盡在他的了解之中,對於這樣的提議,他顯然不會採納。
店主哈弗沃爾森雖然兩耳失聰,但這並沒有影響到他與別人的交流。憑藉對方說話的嘴形,他就能識別說話人的意思。只可惜,他沒辦法聽見自己的聲音。他的聲音就別提有多單調了!聽起來就好比遠處的瀑布聲,每天周而復始地從高處轟隆一聲傾瀉而下,千篇一律。但是他卻掌握了獨特的敘述技巧,總能叫聽眾一字不落地把他的話全都牢記於心,經久不忘。這可苦了可憐的皮特·諾德!
「皮特·諾德,你能放棄復讎的計劃,真令人欣慰。」伊迪絲用親切的語調說,「我本想跟你談談這件事的,現在,我就可以安心了。」
他時不時地去看腳下的靴子——當然也是舞鞋。可是,此刻怎麼能叫他眼巴巴地瞅著自己的寬跟厚底鞋而無動於衷呢!他感覺有股力量正生拖硬拽著自己,企圖把自己像小球一般狠狠地砸在地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他內心的激動也在逐步升級,但他克制住了。他漸漸有些神志不清了,渾身也開始燥熱起來。嗬喲,太好了,他再也不是那個窮小子皮特·諾德了!他就是威力無比的龍捲風,能把那汪洋大海掀起驚濤駭浪,能將那參天大樹連根拔起。
這時,只聽見背後傳來依稀的腳步聲。走近了,沒錯,是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裏面夾雜著朗朗的笑聲,還有彷彿金屬碰撞發出的嘎吱聲。四人嚇得面色蒼白,一溜煙兒地躲進了某間門道里。聽這響動,後面的確是來了一群人,但都是年輕的女僕們。原來,小鎮的女僕全部出動,準備前往牧場擠奶。
皮特·諾德現在很想大哭一場。他當然想發財,當然希望自己也能發掘到本錢。可是,非要把自己整成苦行僧,自己才能擁有財富嗎?它不是應該在該來的時候就來了嗎?正如有的時候,自己和街上的男孩打架,就會碰到貴婦人停下馬車,邀請自己到她家去做客。這些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嗎?可是,哈弗沃爾森的一席話,卻始終縈繞在他的耳邊,揮之不去。他現在滿腦子都被店主的那套理論灌滿。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也沒有概念。工作,戒棄,再工作,這就是生活。他不敢質疑店主的理論,更不敢想象這樣的生活。
「你離開了?你真的離開了,皮特·諾德?」

他加入到凱旋的儀仗隊里,帶頭髮號施令。隊伍即刻變得井然有序,我是我,敵是敵,各自按道而行,互不侵犯。男子自衛隊自愧不如,漲紅了臉。有的人扔掉手中的棍棒,有的人則乾脆把棍棒像扛火槍一樣扛在肩上。就在鬧市區,敵犯被移交到治安警察的手裡,準備押送到監獄。
鎮里傳出的謠言被以碼頭為生的工人聽了過去。六年裡,皮特隊伍已經不斷壯大。他們給他帶去了事實真相:當年,哈弗沃爾森就是為了遣散他故意把鈔票放在店裡的。他們還提議皮特·諾德回去給哈弗沃爾森一個教訓。
四個流浪漢為復讎而來,一方面是要讓哈弗沃爾森吃頓拳頭,另一方面也要發泄心中的怒火。可是等他們到了鎮上,卻發現無從下手。即便是一個怒氣衝天的人來到小鎮,也只能是無計可施。想要找條野狗狂追猛打一番,那是痴心妄想;想要惹惱街頭清潔的大姐大媽,來一場口水大戰,那是白日做夢;想要物色一個有禮有節的謙謙君子,謾罵詆毀一陣,那是想入非非。
老頭兒終於鼓起勇氣,回首自己過往的政績來。小鎮的未來無須自己擔憂,因為這樣的小鎮根本毋需立法來維繫它的安全。
「就是,皮特大姓聲名遠揚!」皮特·諾德反諷道。
流浪漢的隊伍中卻有一人無心奉陪。復讎的熱血在他心中沸騰,分秒劇增。他一心惦念著小鎮,一個本該是他休養生息的地方,一個本該屬於他的伊甸園。其他三人完全淡出了他的視線,他兀自一人火速奔上了大街。
很多天以來,他成了小鎮里人們談論的唯一話題。「他還在墓地不肯走,他還在墓地不肯走。」大家每天都在互相通報他的情況。「他瘋了嗎?」很多人都感到不解,常常發出這樣的疑問。不過經那些曾與皮特·諾德交談過的人證實,皮特·諾德的確瘋了。他一再申明只有「她」才能救自己。鎮里出了這麼一樁事,大家反倒有些引以為榮。是他為愛痴狂的舉動給小鎮增添了神秘浪漫的色彩。窮人同情他,給他送來食物;富人感到好奇,偷偷上山去觀望。
中四旬齋舞會!想象一下,皮特·諾德在中四旬齋舞會上的情景!那時候,鎮上所有的漂亮姑娘都會精心打扮一番。她們會穿著聖潔乳白的禮服,佩戴鮮花到場。到時候,他也能一飽眼福了。當然,他沒有資格請她們跳舞。算了,沒關係,反正他也沒這個心情。
話說皮特·諾德掙脫哈弗沃爾森之後,精神一度抵達崩潰的邊緣,彷彿整個世界都在搖撼。這片墓地自然也就成了他的避難所。
哈弗沃爾森未婚,卻有個侄女和他住在一起。她在一家公司上班,工資不高,靠叔父給養,但對叔父的態度卻相當冷淡。因為她有很多朋友,都是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還常常受邀去做客,而哈弗沃爾森卻從未享受過此等殊榮。今晚的舞會,她也在場。舞會結束后,她與皮特·諾德一道回的家。
看見了吧,這就是她骨子裡透出來的天性——浪漫天真卻又口是心非。她腦海里的情景,一半是她生編硬造而來,一半是她憑直覺估摸而來。他竟然還指望自己去找他,一定是別有居心!自己若是活著去見他,他一定以為見了鬼,準會被嚇得驚慌失措!
可是,一整天過去了,那張鈔票躺在何處,竟無人問起。鈔票是嶄新的,色彩鮮艷無比,每個拐角都畫有一輪輪的圓圈。當店裡只剩皮特·諾德一人時,他就會倚著貨架,支起一張人字梯,爬到舊棉皮邊,取下鈔票,展開來欣賞一番。
「我一定去。」皮特·諾德當即應允。
「啊,真的!它們都還活著?」
「我知道,這樣做的確很殘忍,」哈弗沃爾森堅持立場地說道,「但他是個賊。這個事實無法改變。」語氣中帶著興奮的喜悅。「我很久就開始盯上你了。」他轉向小男孩繼續說道,「每次我去店裡,就發現你鬼鬼祟祟地腋藏著什麼。現在證據確鑿,又有目擊證人在場。我要向警察報案。」
這時候,舞會上奏起了哈布舞曲,聽起來像極了韋姆蘭省的波士卡舞曲。小男孩有些欣喜若狂,忘乎所以了。
「太好了,我們陪你一起去。」三個遊手好閒的皮特異口同聲地支持道。
皮特·諾德從涼亭出來,在店門口正好碰見哈弗沃爾森。他正焦慮萬分地來回踱著大步。現在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就只有伊迪絲了。她若成功說服來客放下仇恨的包袱,他自己就能從良心的譴責中解脫。可是他一看到面前的小夥子,就知道伊迪絲什麼也沒說。皮特·諾德此刻雖然面色凝重,但內心卻涌動著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悅。
伊迪絲此刻孤身一人,用人去了牧場,而叔叔也去了廂房附近的花園。他臨走時還特地囑咐店員不要透露他的行蹤,若有人來,就說他已出門。因為熱衷園藝於他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她看到街對面三個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而另一個人已經進了店鋪,瞬時感到驚恐萬狀。來者不善,她連忙轉身,順著一條又陡又滑的小路爬上山,接著又登上一段狹窄的木梯(木梯已經腐朽,把各家的陽台連成一體)。
不過,高山之巔也並非只有蕭瑟衰敗之景。漫步在凄凄枯木間,人們不自覺地就會感染上憂鬱傷感的情緒,以致瞬間萬念俱灰。突然,一抹青翠躍然跳入眼底。清爽的花香撲鼻而來,小鳥在枝頭雀躍,唱著清麗歡快的歌兒。沉睡的叢林漸漸蘇醒,彷彿墜入童話般的仙境。穿過荊棘灌木,就到了先前望見的青翠之地。這裏一片鳥語花香,好不愜意!墓地就掩映其中。
一想到這麼多年來,伊迪絲還牽挂著自己,皮特·諾德不禁又陷入美妙的遐想中:她在臨終前,還渴望再見自己一面!這麼多年來,還會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日思夜想著自己!啊,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順著街道再向內走,只見一棵高大的椴樹屹然聳立。一位老婦坐在樹下,面前的桌子上擺著蠟燭和蛋糕。她沒有跑開,也沒有四下張望,只是巋然不動地坐在原地。她此刻很清醒。
他已經漸漸恢復了神志,可是眼眶裡的淚水卻還止不住地往外流。他就這樣又哭了好一陣子。伊迪絲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溫柔地撫摸著他。
唉,可愛的寧靜,幾十年如一日,如今就這樣被擾亂了!旅者穿過小鎮時,是那麼驚恐!他們一路幾乎是灰溜溜地爬上了山坡。
皮特·諾德走進小店,看到只有一個年輕小伙坐在櫃檯后,便向他詢問哈弗沃爾森的去處。小伙告訴他,哈弗沃爾森出去了。後來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他也從中了解到店主的一些近況。
「哦,」伊迪絲淡淡地說,「不會有很多人,皮特·諾德,沒有人會真心祝福我。」
皮特·諾德這才意識到伊迪絲一直在溫柔地撫摸自己,感動萬分,忍不住又放聲大哭起來。這個可憐的韋姆蘭小子的確太需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了。只有眼淚才能把他承受的一切痛苦與不幸沖刷乾淨。他命運不濟,生活逼迫他背棄了信任、真愛、快樂、美麗和健康——這些人世間最珍貴的花朵——甚至是自己。一切九-九-藏-書都會過去,而且一切都已經過去。因為復活節已經來臨,死者的靈魂已經復活,齋戒之靈也將迎來她的末日!
皮特們很快就把皮特·諾德當年的遭遇傳揚到了整個工廠。工友們也都熱心獻言獻策:「你得回去,好好教訓教訓哈弗沃爾森。接著,你就會被捕,就會有人審訊你,你的事也會見報。這樣一來,那個傢伙就會臭名昭著,羞辱難當了。」
此話一出,直擊要害。皮特·諾德站起來,表示要去教訓那個店主。
三人點頭同意了。「皮特·諾德,加油!我們在外面等著你的好消息。」
眼前的店主彷彿是從強風中突圍而來,面部皺縮成一團,雙唇緊閉,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噙滿淚水。很顯然,他內心壓抑著巨大的悲痛。唯一不改本色的就是,他那毫無感情的沉悶聲調。
皮特·諾德徹底背棄了這個多年的朋友,厭惡地說道:「你讓我信奉的都是些什麼破信條?你這個討厭的惡老太婆,只會擺弄一些毫無價值的小樹枝。你這個陰險惡毒的女巫婆,老魔鬼,你自己無法無天,憑什麼要叫我循規蹈矩?怎麼敢在我面前大談什麼清規戒律?還妄想再次把我拖入萬劫不復的苦痛深淵嗎?我不過是你的一枚棋子,與你為我精心策劃的一樁樁陰謀相比,我的所作所為算得了什麼!讓你的那一套蒼白無力的修身自好的破理論見鬼去吧!現在,我要盡情地放縱自己。」
伊迪絲緩緩睜開雙眼,流露出眷戀的神色,彷彿這是她彌留時的最後一眼。她託人給皮特·諾德傳去口信:對他的無理取鬧,她很是惱火。為什麼臨死前還不讓她安息?她從未想過要懲罰他,讓他受到良心的譴責啊。
皮特·諾德渾身猛烈顫抖起來,然後撲通一聲就倒在地上。眼下,無論伊迪絲說什麼,對神志不清的皮特·諾德來講,都毫無意義。不過,她溫柔的眼神漸漸安撫了他的心。
若是有異鄉的過客經過此地,大家也不會告訴他實情,反倒邀他一同就座,或坐在停屍台,或直接坐到墳頭,然後對他講述韋姆蘭的皮特·諾德小子以及他的風流韻事,似乎這樣的故事只有拿到這裏講,才會更有韻味。死者的威信早已蕩然無存。這片神聖之地似乎也毫不在意,反倒欣然接受。於是,昏迷的人被帶到這裏,人們為他的蘇醒而歡呼;身懷六甲的孕婦被帶到這裏,人們為新生的嬰兒而祝福。
「你說的現在指的是什麼時候?」
「過去的事,你不必心存芥蒂。我們知道,幾天前的事端是你的同伴挑起的,與你並不相關。聽說他們在這裏幹活,我就猜到,在這裏一定能找到你。伊迪絲快要不行了。」說到這裏,哈弗沃爾森的臉開始猛烈地抽搐起來,幾近崩裂。「她想在臨死前,和你說說話。你放心,我們沒有任何惡意想要去傷害你。」老店主這才道明來意。
老鎮長此時所在之處,就是花香浸染之所。更確切地說,小鎮里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沐浴著醉人的花香。夜色朦朧,微風輕撫,濃濃的睡意早已爬上小鎮。小鎮素有鮮花之鄉的美譽,果然名不虛傳。這裏沒有星羅棋布的片片房舍,惟有此起彼伏的座座花園。花園裡,櫻桃樹揚起嫩白的枝椏,為林間小路撐起一頂天然穹傘;丁香花團團錦簇;高貴的玫瑰含苞待放,嬌艷欲滴;牡丹花傲然而立,堪稱百花之王;山楂樹腳下,紅花滿地,猶如一縷飄逸的絲帶。
她生性靈巧堅韌,猶如彈簧一般,任何煩惱痛苦都壓不垮她,最後她也總能重新煥發活力。當她確定皮特·諾德已安置妥當,便憑藉女人的柔美與膽識,運籌帷幄,左右周旋,終於說服叔父不再追究過去的事。現在叔父已經服軟,平息下來,已經沒有什麼事需要她去操心的了。的確沒有了,可她還活著!她躺在花園裡,思忖著身體痊癒后自己要做些什麼。
「可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站起來。由於起身太猛,他的額頭還被磕了一下,但他卻並不在意。只見他慌忙衝到保溫棚,揭開上面的玻璃罩,探頭進去查看。他好像嚇壞了,露出一副絕望至極的神情。我也很好奇,便順眼看過去。裏面的確叫人慘不忍睹。原來,他忘了及時掀開玻璃罩。在炎炎烈日的烘烤下,種在裏面的作物全都奄奄一息了。黃瓜萎蔫地耷拉著腦袋,只剩下一絲氣息,葉子有的已經焦黑,有的癱軟地趴在地上。看到這一幕,我的心也軟了,完全忘記了自己來時的初衷。這時,哈弗沃爾森瞥見了我的影子。『你看這兒,快去河邊取水,水壺就在蘆筍地里。』我猜,他一定把我誤認作了店裡的夥計,而我當時也乖乖地聽從了他的指令。」
在集市裡,他們看見一條蜿蜒崎嶇的小路一直通往山上。小路兩旁種上了櫻桃樹,探出的樹枝在半路交匯擁抱在一起,形成一片天然的穹頂。樹梢上掛滿了潔白的花朵,猶如給穹頂戴上了一枚精緻優雅的花冠,盡顯光彩飄逸。細長的枝椏,纖柔軟弱,卻透出勃勃生機。
「我不能揍他。」皮特·諾德坦率地說。
伊迪絲驚訝地注視著皮特·諾德,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疲憊。她準備打住他太過露骨的話頭。她一定又望見了罩在他頭頂的魔力光環,此刻她依舊耐心地傾聽著。皮特·諾德沒有惡意,只是想把心裡話說完而已。他身上展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特質,深深地吸引了伊迪絲。
聖誕走後,復活節又來。
可是皮特·諾德無動於衷。他心裏清楚:報仇的確很過癮,可是代價高昂。生命短暫,怎麼經得起一番折騰!
聖誕走後,復活節又來。
沒過多久,男子自衛隊已經帶著戰利品凱旋而歸——四個流浪漢被一併擒住。整個逮捕過程不需一兵一卒,只動用了一根繩索就大獲全勝。自衛隊趁他們酣睡之際,用繩索將他們四人一齊捆住,便大功告成。
三人並肩而行,走到老婦面前時,有些暈眩,踉踉蹌蹌地蹭過老婦的桌子。老婦開口大罵起來。
「叔父,他在哭。」伊迪絲察覺到他的變化,提醒大家說。
「皮特·諾德,記住我的話。」哈弗沃爾森的聲音又回到耳邊,「打好了基礎,要想再上一層樓,還需要做好兩點。第一,工作,要堅持不懈地努力工作;第二,戒棄,戒娛戒愛,戒談戒笑,戒懶起戒游閑。沒錯,要想發財,必須做到這兩點,工作和戒棄。」
他的理智開始垂死掙扎:「皮特·諾德,你是清白的。不要為自己從未做過的事徒增痛苦!她並沒有給你傳達什麼信號。回去工作生活!抬起你的腳,就能越過圍欄;伸出一根手指,大門就會敞開!」
隊伍頓時被嚇得四處逃散。女僕們尖叫著跑開了。衣裙飄揚,頭巾散落,牛奶桶翻倒在地。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絲輕微的沙沙聲。聲音是從一堆冷杉樹叢中傳來的。她順眼望過去,一張猙獰扭曲的面孔突然出現。只見那張臉上掛著髒亂的鬍鬚,眼睛正驚恐地注視著自己。那張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深刻駭然,她還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見過那樣的一張臉。她嚇了一跳,差點暈眩過去,也差點沒有管住自己那雙想要逃跑的腿。
小男孩半睡半醒之時,鈔票早已拿在了哈弗沃爾森手裡。他把鈔票亮給站在門口的兩位女士看,一邊說道:「你們瞧瞧,沒錯吧。把你們請上來親眼見證,沒白費吧!正如你們親眼所見,他就是一個賊!」
然而,輕快的舞曲、芬芳的鮮花以及俊俏的面孔很快就把快樂的氣氛傳給了站在過道里的皮特·諾德。他的眼裡突然大放異彩,四肢歡快起來,整個人也很快進入了興奮狀態。如果快樂是火,那他現在就是一團熊熊烈火的焰心。如果愛情是火(很多人這樣說),那他現在就是一團熊熊烈火的焰心。他總能和某個漂亮的女孩愛戀上,但直到現在,他每次愛戀的對象卻只有一個。今天他卻能和這麼多漂亮女士同時在一起。此刻,在這顆十六歲少年的心中燃燒的已不再是一團小火苗了,而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烈焰。
店鋪上面有一間漆黑的小屋,這個小夥計就住在裏面。他坐下來,細細琢磨起自己的過去來。多麼蒼白懦弱的鄉巴佬!他好像聽見有人在議論自己:小偷、吝嗇鬼,他應該知道第七誡吧?按理說,就算把他五馬分屍也不為過,都是他咎由自取的結果。
突然,她看到皮特·諾德的手指稍稍動了一下,表露出一絲微弱的生命氣息,緊接著,他的面部開始抽搐,軀幹也開始顫抖起來,越來越厲害。伊迪絲屏住呼吸,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幕。皮特·諾德開始慢慢恢復意識,但究竟會恢復到哪一步,伊迪絲並沒有多大的把握。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密切觀察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最後,皮特·諾德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與歡樂告別的一吻,也是與健康告別的一吻。此刻,她感覺自己渾身乏力,死亡再次向她逼近。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伊迪絲閉上眼睛,似乎在閉目養神。皮特·諾德則安靜而耐心地守候在一旁。伊迪絲沒有聽明白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自己主動提到報仇的事,他卻無動於衷,沒有任何回應,是他先提到白鼠的呀。伊迪絲還以為,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幾周前,皮特·諾德曾回到小鎮,並遭人毒打的情況,她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可憐的皮特·諾德!不知有多少次,她在心底為他的狀況擔憂;又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她在夢裡聽到他驚悚的哭喊聲。她能撐到現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他。若不是伊迪絲悉心勸說,叔父怎麼會拋開臉面,主動上門找到他,並邀請他回來?一個向來孤身自傲的老頭又怎麼會把他當成患難與共的朋友?都是因為伊迪絲將自己的生命拴到了他的身上。當她得知皮特·諾德企圖實施報復時,她被嚇了個半死。自從上次受到驚嚇,她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只要她的狀況稍微有所好轉,她都會央求叔父主動去找他化解仇恨。
「她是個木頭人。」修鞋匠皮特好奇地猜測。

「呃,皮特·諾德,前幾天和三個流氓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你嗎?」伊迪絲清了清嗓子問道。皮特·諾德的臉,刷的一下全紅了。他低下頭不敢正視她。首先,自己受辱在先,當即卻沒有回應,而是連夜潛逃,不夠男人;其次,受人唆使,前來報復,結果報復未遂,卻反遭毒打,丟人現眼。不過,最後,他還是腆著臉,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她。從他開口到結束,他始終不敢抬頭看她一眼。他能預料到,她那雙溫柔的眼睛一定會給自己留些餘地。可是他不能原諒自己,是他親手毀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光輝形象。
此時此刻,白鼠媽媽和它的孩子慘遭毒手時那孤立無助的景象重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當時,白鼠媽媽不離不棄,危難當頭,不但沒有調頭就逃,反而勇猛無畏地堅守在孩子身邊。那個冷漠無情的兇手在遭遇白鼠媽媽的怒目時,難道就沒有感到過絲毫的焦慮與不安嗎?皮特·諾德此刻真希望能親眼目睹到這—幕:兇手發現鈔票遺失后,嚇得臉色慘白,驚慌失措地一陣翻箱倒櫃后苦尋無果,最後心力交瘁,瀕臨絕望的邊緣。他萬萬沒有想到,店主那雙清澈如水的雙眼看到小白鼠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睛時,竟會一下子黯然失神,泛起死魚般的白眼。他下定決心要整治這個兇手。他要親眼看著兇手耗費心力翻箱倒櫃地找,直到他絕望,然後再告訴他鈔票的行蹤。
齋戒之靈在他面前再度現身。只見她面色蒼白,腋下夾著一束樺樹枝,正悄無聲息地巡視著大地。她嚴厲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皮特·諾德身上:「敗家子,敗家子!齋戒之期,你欲復讎,卻反遭毒打,這就是你的命。傻小子,你如此放縱私慾,惡果你嘗得盡嗎?」
窮困潦倒的皮特·諾德,一向樂善好施。這三個酒囊飯袋就是他全力幫扶的對象(儘管他對他們三人有所鄙夷)。寒冬臘月,三人擠在冰冷潮濕的小茅屋裡,是他雪中送炭,給他們以溫暖;他們的衣服破了爛了,也是他縫縫補補,給他們以關懷。他們三人只因同以「皮特」為名,彼此相依為命,雖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親。現在另一個叫做皮特的男孩也加入他們的隊伍,還樂意照顧他們,他們何樂而不為呢!當他們酒足飯飽,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椅上后,便給男孩講起驚悚笑話和冒險故事來,以此作為對他的回報。皮特·諾德雖然不認可,卻也聽得津津有味。面前的三人,現在於他來說,彷彿是自己曾經心愛的白鼠一般,既可愛又可親。
「世界就是一顆被細線懸在火盆上烘烤的蘋果。我所說的火盆指的是邪惡之邦。皮特·諾德,蘋果在火盆上烘烤才會香甜酥脆。可是一旦細線斷開,蘋果就會跌入其中,毀滅殆盡。因此這根細繩至關重要。這根細線指的是什麼,你明白嗎?」
在墓地的一角,只見幾棵青松,筆直地挺立,彷彿升入雲天的天線。若是讓他處的青松瞧見這裏巍然的同胞,它們定然會羞愧得無地自容!墓地四周築起了一圈樹籬,可那樹籬全然不顧主人為它圈定的區域,我行我素,叛逆地向外探出了枝椏,把主人剪刀的厲害拋到了九霄雲外。
小鎮里流傳的全是關於皮特·諾德的故事,他成了焦點人物。古往今來,英雄烈士的壯舉無不讓天下人民為之傾倒歡愉,無論是在繁華大商業鎮,還是在偏僻小鄉鎮,都無一例外。瘋狂的皮特·諾德當然也就贏得了全鎮人民的欽佩。然而,願意深入墓地,陪他交談的人卻沒有一個。他的狀況一天天惡化,瘋癲之氣正潛伏在他的身上,慢慢滲透。「她怎麼就是好不起來呢?」人們提起伊迪絲,為她的頑疾深感憂慮,紛紛為她鳴不平:「她不能死,老天爺不公啊!」
哈弗沃爾森對他的申辯置若罔聞。而那兩個婦女也背對著皮特·諾德,好像鐵了心不去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