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樂章 《秋天奏鳴曲》 組曲三 解剖

第二樂章 《秋天奏鳴曲》

組曲三 解剖

後來,為了杜絕自殺事件,當地有關部門專門召集志願者到河上巡邏,岸邊也時常有人巡視。葉冠語就「有幸」被巡邏員救過一次。那是十七年前法庭宣判后,他承受不住打擊,在橋上吹了一夜的風,跳了下去。最後當然沒死成,被救了上來。
昨夜雪下得那麼大,仍然不能掩蓋翠荷街的破敗,大片的舊式小區,一幢幢火柴盒樣的房子,窗口密集如同蜂巢。站在馬路對面望去,白茫茫一片。葉冠語要司機在路邊停下車,吩咐呂總管先回去,呂總管甚是了解老闆的脾氣,一個字也不多問就先回了公司。葉冠語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整個人像是夢遊一般,像是丟失了什麼,想要尋找,卻又不知究竟丟了什麼,完全一片茫然。
於是葉冠語想起了過去,母親在居委會的一家小作坊里彈棉花,一年四季,母親的頭上總是沾滿白色的棉絮,怎麼洗都洗不掉。作為家中長子,葉冠語承擔了很多同齡孩子無法承擔的家務,劈柴、燒火煮飯、照顧弟弟,有時候還要幫父親拉煤,最輕鬆的時候,莫過於給母親洗頭。
他嘴角弓起一抹冷笑,眉目間更見俊俏:「不要問為什麼,你自己不記得了為什麼要問我?這個我早就跟你說過了的,你只需好好地練琴就行了,舒老師,這很難嗎?」
葉冠語轉過身:「你的意思是,有栽贓的可能?」
他驚慌失措,四顧張望,這才看到巷子里有孩童在放爆竹。
他當時也很驚訝,十幾年不見,林家兄弟早已不是兒時的模樣,都是洋裝在身,舉止談吐極有教養,即便是熱情有加,跟葉家的兄弟站一塊,還是一眼就分出了層次。那種高貴,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也是他們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無法與之相比的。他清楚地看到了彼此間堪比高山大海般的遙遠距離,深深的自卑讓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低人一等過。從來沒有。
葉冠語瞅著母親,原本一肚子的話全咽了下去。他當時看到了廚房熱騰騰的飯菜,花樣菜式那麼多,顯然都是用心之作。母親待人一直是掏心窩子的,她說的話也許有道理,而且跟林家兄弟在一起,她或許也沒有那麼孤獨。但是,一家人,可能嗎?那種階層之間的差異,豈是說沒就沒了的,葉冠語知道說服不了母親,卻也無可奈何。
舒曼當即嚇得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說要走,我只是待在屋子裡悶,想出去換換空氣。」
下午排練完,她是坐他的車子回來的,兩人都悶著沒說話。反正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都不肯給對方好臉色。舒曼本不打算理他,但想到林然的琴還在他手裡,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開門過去。
舒隸個子很高大,一看就是個做學問的,忙起身跟葉冠語握手:「你好,早就聽林然說起過你,今日一見,真是很榮幸。」
母親梁喜珍聞聲從廚房裡出來,見到冠語,知道他來的目的,忙把他拉到廚房說話:「冠語,你也別多想,我就是幫個忙而已,林院長送林然他們回國的時候,親自登門來託付,你說人家現在都是華僑了,有的是錢,啥樣的人找不到,還不是圖個鄉里鄉親嘛。林然他們這三個孩子都好有禮貌的,到底是留過洋的人,說話做事都是一頂一的斯文,讓冠青跟著他們好歹也學點斯文樣,都這麼大的人了,他們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打架的,你放心好了。」
但他聽清了,是「林然」……
歐陽昭端起咖啡杯:「你別急嘛,在沒有得到確認前,我不會說的。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我敢保證,一定比林維的那份卷宗還讓你大開眼界,林家的秘密,挖也挖不完啊……」說著抿了口咖啡,連連稱讚,「嗯,還是方小姐磨的咖啡香,地道啊……」
事實上,自約見林維,他就一直處於精神遊離的狀態。雖然如願以償地打擊到了林維,看到他瞬間蒼老的樣子,他甚覺痛快,但林維最後說的那句話卻也不輕不重地https://read.99csw•com刺到了他的心。林維說:「林家大概只有林然是無辜的吧,你為什麼不想想林然,你真的忘了他嗎?」
「我說去翠荷街。」他重複。
葉冠語和林然沒打,在一旁觀戰,也聊天。自然少不了聊音樂,讓林然吃驚的是,葉冠語居然很懂音樂,巴赫、肖邦、李斯特、拉赫瑪尼諾夫,他竟如數家珍;聊到文學,更不得了,葉冠語讀過的書讓林然都自愧不如,無論談論哪個名家,他都非常有見解,頭頭是道。就連一般年輕人不看的古典文學,莊子孟子老子一連串的,他都倒背如流。林然當即對這個出身貧寒的年輕人刮目相看,他衣著寒酸卻學識淵博,尤其他言語間不卑不亢的一種氣節,不由得令人折服。他並沒有刻意地去炫耀自己的才學,卻似乎凌駕在所有人之上,眉目間似有銳氣,逼人無法直視。
葉冠語微微眯起眼,遠眺滾滾而去的河水,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這是他的習慣神態,每每在思考什麼時,他總會眯起眼睛,目光凜冽如寒冰,什麼樣的陰謀都逃不過他的銳眼。
葉冠語大喜過望,終審時他特意飛去洛杉磯,看著歐陽昭滾圓的身體在老美的法庭上搖來搖去,活像只笨重的企鵝,他又好笑又暗自捏把汗,結果歐陽昭一張利嘴,滔滔不絕,根本容不得對方有反擊的機會。贏了官司,葉冠語跟歐陽昭相見恨晚,結為摯友。葉冠語不僅請他當公司的終身法律顧問,還將冠青的案子交給他,希望有生之年能讓真相公之於眾,讓地下的冠青瞑目。
一邊的杜長風插話:「拜託!你別把老頭子的那一套搬出來,我聽著都起雞皮疙瘩,明說好了,以後要寫什麼弄什麼,直接讓冠語兄代勞就是。」
「去翠荷街。」他說。
「沒錯,我就是要解剖他們!」葉冠語答。
舒曼咬咬牙,還是忍了。
誰知杜長風竟把她當用人使喚,「倒杯水!」他頤指氣使地吩咐。舒曼狠狠地瞪他一眼,只得去拿杯子。他咕嚕著喝完,舒曼還沒歇口氣,他又吩咐:「把暖氣打開。」說這話時,他眼睛看都不看她。
歐陽昭神秘地笑笑,不作答。
兩個互不買賬的人做鄰居,肯定是免不了火藥味的。晚上一回到海棠曉月,兩人就發生爭吵。因為舒曼剛進門,準備休息一會兒,電話就「丁零零」地響了起來,她疑惑地接起電話,正納悶怎麼會有人知道她公寓的電話,杜長風懶懶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過來一下。」
「林家還有秘密?」葉冠語眼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都是場面上的話,卻說得那麼得體,天衣無縫。
歐陽昭冷笑:「像他們這樣的大家族,歷經幾代滄桑,藏著掖著的事不知道有多少,看似風光的外表,實則腐朽不堪……」
「我活不了多久的,你不用這麼折磨我,我死了你就滿意了嗎?如果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大可以痛快點,不必這麼……這麼大費周折,如果你是個男人,你就痛快點……」舒曼喘著氣,跌坐在沙發上。她知道,他是故意折磨她。她還想再說,卻突然說不出話,心跳紊亂,胸口發痛,痛得連呼吸都沒有辦法繼續。豆大的冷汗從額際滲出,她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呻|吟的聲音。她知道,她又犯病了,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軟弱……
葉冠語當時很尷尬。
「你別賣關子,到底如何?」葉冠語難得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林希連連點頭:「二哥說得有理,我們都是猴。」
舒曼跳起來,「你渾蛋!」
「跟你弟弟的那件案子有關,我發現了新線索,但證據還沒有收集全,如果我的推測一旦被證實……」
葉冠語雖然高中就輟學在外做工,卻也是飽讀詩書的人,當然也不能讓自己顯得太卑微,他收起自卑,不卑不亢,跟在座的幾個年輕人逐個握手打招呼。「這位是我的三弟長風,」林然指著一個穿著牛仔裝的年輕人說,「跟我們一起回國的read.99csw.com,以後還望多照應。」
才十幾個小時,活生生的一個人就沒了。
「我的床很舒服,要不要躺上去試試?」背後傳來他冷淡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舒曼嚇得連忙轉過身,只見他斜靠在門上,戲謔地瞅著舒曼,臉上的表情卻很嚴肅。舒曼尷尬地抱起床上的毛毯,低著頭要出去。
「來了,來了,別哭,媽媽就來!」一個年輕女人正在灶房洗頭,小跑著穿過院子進了屋。
還好是地毯,否則她會被他壓得骨折。舒曼用腳踹開他,邊哭邊喊:「你這渾蛋,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你不是男人,你是魔鬼……」
一陣鬨笑。
葉冠語得知舒曼住進了離城的海棠曉月,眉頭一直緊蹙。呂總管跟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你,你這傢伙,真是不上進。」坐他對面的舒隸呵呵直笑。
「如何?」
「你覺得會是誰乾的?」葉冠語臨窗而立,淡淡的煙從他口中逸出,襯得他的背影格外冷漠疏離。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杜長風,個頭挺拔,相貌很英俊,還不是一般的英俊,就是樣子有點弔兒郎當,笑起來透著一股邪氣,跟林然他們完全是不同的兩種人。「客套話就不說,以後大家都是兄弟了,有好吃好玩的,一起分享,要打架的,找我!」他說話一套一套,像個老江湖似的。其實他還只是個大學生。
「瞧你說的,我又不是考古。」
九點,葉冠語準時到達葉氏茂業公司總部的總裁辦公室。都說雪後天晴,偏偏昨晚下過雪,今天又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光線很暗,一室的瀟瀟雨氣。落地的幕牆玻璃外,喧囂的城市像是另一個無聲的世界,一切從眼前匆匆掠過,彷彿電影的長鏡頭,悠長而漫遠。
他虛張聲勢地沖她吼:「我是該罵!但你最好想清楚,你到底罵了我幾次渾蛋,仔細想清楚,否則,你永遠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
「是不是又想罵我渾蛋?」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放下腳,咄咄逼人地瞪著她,「你罵我幾次渾蛋,我都記著,到時候跟你算總賬!罵了幾次,你記得嗎?記得嗎?」
葉冠語約了律師見面。
再看看鐵門裡的院落,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也像是什麼都已經發生過。活著的,死去的,都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一滴淚、一聲嘆息、一句捫心自問的話語。
他看著她,只是看著她。卻無動於衷。
歐陽昭是名震南北的大律師,葉冠語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很談得來。跟一般律師的精幹形象不同,歐陽昭很胖,一般的單人沙發都容不下他的大屁股,非坐雙人沙發不可。葉冠語是通過一次跨國官司認識他的,當時葉氏集團捲入一場傾銷案,美國方面扣壓了中方大批的貨物,如果輸掉官司,將會損失慘重。歐陽昭毛遂自薦,主動為葉氏打這場官司,而且不收一分錢律師費,理由是看不慣老美的無理和囂張。葉冠語本來組成了個律師團,結果在洛杉磯的頭一場法庭辯論中就敗下陣來,葉冠語懊喪之際,權當是死馬當活馬醫,同意讓歐陽昭當辯護律師,開庭那天,葉冠語去都懶得去,自個兒在加州曬太陽。不料,洛杉磯傳來喜訊,第二場法庭辯論中方勝。
歐陽昭倒沒有追問,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他知道葉冠語要說的事情必然會說,不想說的事情怎麼也不會說。
「您……」
「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一層一層地撕開他們的皮,剔凈他們的肉,敲他們的骨,看看那家人腐爛到何種程度……」
手機突然響了,呂總管打來的。嘈雜聲中,他只聽清了一句:「葉總,剛剛得到消息,林維昨晚在墨河大橋被刺身亡……」
「啪」的一聲,葉冠語被驚醒。
呂總管在車裡跟他彙報行程安排:「上午十點您將跟外貿局的負責人談合同,中午一起用餐;下午兩點,您將和寰宇公司的王總去城東看地;晚上七點半,您約了電視台的葛雯九九藏書小姐共進晚餐……」
林希同樣很斯文,戴副眼鏡,開口就喊「冠語哥」。
可是母親已走多年,他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麼。嘆了口氣,他轉身看到了巷子那頭的林家舊樓,慢慢走了過去。
他門神似地擋在門口,紋絲不動。「你媽媽沒有教過你,女兒家是不能隨便進男人房間的嗎?」他繼續嘲弄。
「你瞧著我幹什麼,是不是覺得我很帥?」葉冠語很少開玩笑,悠然閑適的姿態很招眼。
方小姐是葉冠語的秘書。
她早已習慣他的冷漠,並不向他求救,弓著身子,捂住胸口哼了兩聲猝然倒在了地毯上,像只蝦子似地蜷在一起。
歐陽昭瞅著葉冠語,半晌沒吱聲。
葉冠語神色自若地搖頭:「不是我乾的,別用這眼神看我。」
「怎樣?」舒曼並不怕他。
葉冠語透過鐵門縫隙靜靜看著雜亂的院落,厚厚的積雪仍未掩蓋叢生的野草,顯然已久未住人。他忽然有些累了,坐在了門口磨得發光的水泥台階上,上面有雪也顧不得,然後靠著鐵門,慢慢合上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居然叫她「老師」?語氣虔誠,卻透著蕭然。
葉冠語跟他們聊上后,才知道林然原來是個鋼琴家,在海外很有名,已經出過好幾張唱片了。林希比林然小几歲,在省城讀醫科大學,他父親原來就是個醫生,當了華僑后在離城投資興建了家大醫院,林希無疑是繼承父業。舒隸比葉冠語還大兩歲,也是學醫的,在上海讀研究生,說是馬上要出國了。杜長風則跟哥哥林然一樣都是學音樂,學的是小提琴,名義上在音樂學院讀書,大部分時間卻跟林然泡在一起,據說音樂學院的老師拉琴沒他拉得好,他經常把老師趕下台。可是葉冠語瞧他那玩世不恭的樣子,哪像個搞音樂的,牛仔褲破了洞,脖子上掛著銀鏈子,煙不離手。怎麼看都像個不良青年。但是很奇怪,他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讓他散發著與眾不同的光芒,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不羈的風範,說話喜歡調侃,一臉的不正經。
他已經坐到沙發上去抽煙了。
說完就掛了,還不容舒曼問明緣由。
葉冠語當時愣了半晌,忘了自己是怎麼回應的,很久很久,他只覺心裏某個地方在隱隱地發痛。這麼多年了,他居然還會心痛。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時光,他以為他再也不會為之所動。他不去想,絕對不想。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自己足夠狠,只有狠,才能讓自己無情,他才可以一個個地解決掉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可他偏偏忘了無論怎麼狠,那個人始終長眠在自己心中最柔軟處,不能想,也不能提,動不得,一動就牽起五臟六腑的痛。
「要我說實話嗎?」他雙手抱臂眉毛一挑,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除了做清潔的鐘點工魯阿姨,我從不允許任何女人擅自進我的房間,當然,我肯定是有佳人伴眠的,但沒有帶女人回家過夜的習慣,這個……你可以問韋明倫,他知道得最清楚。」
歐陽昭肥碩的手指扶扶眼鏡,表示不可信。
「不記得!你本來就該罵!」舒曼終於忍無可忍。
「不好說,可能是仇家,也可能是謀財害命,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歐陽昭瞅著葉冠語的背影,似笑非笑,「若是仇家,你葉大總裁該是頭號嫌疑人吧,你得有心理準備,警察會找你問話。」
「我才沒興趣知道這些呢!無聊!」舒曼氣得直瞪眼,推開他,就要出門。他卻將腳抬起擋在門框上,挑釁地望著她:「男人的房間進來容易,出去可不容易,你不知道嗎?」這個渾蛋!她在心裏暗罵。
「是啊,大家住一起多熱鬧,剛好可以湊一桌打牌。」冠青到底年紀輕,只要哪裡有玩的,什麼都可以拋到腦後。小時候他跟林然打過架的事,他好像壓根就忘了。
在離城,連接桐城的地方,有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本身的名字是叫墨河,但是當地很多人都管那條河叫「憂傷河」。
其實他很不願意回憶過去。那些九_九_藏_書支離破碎的往事已然是他心底不可觸碰的傷痛,不去觸碰,並不表示那些傷、那些痛可以痊癒結痂。很多個寂寞無眠的夜晚,翻來覆去中,那些痂就會隱隱地滲出血來。就像此刻,他看著那荒廢的院落,忽然覺得很厭憎。那些人、那些事並沒有帶給他多少快樂和幸福,他緣何還在此憑弔?他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雪,準備離開。
「你好厲害啊,冠語哥!」林然看著葉冠語兩眼放光,由衷地說,「我中文很差,以後你可要多多指點,就因為中文差,家父才把我們幾個送回國的,說我們忘本,連老祖宗的話都不會講了。」
一道陳舊的綠色鐵門被緊鎖著,漆都已經剝落了,許多地方發黑,露出裡頭的鐵,一根根的鐵柵。
「收拾你!」說完他掉頭就朝門外走。
「出牌,出牌,什麼上進不上進的,動不動就老祖宗,我就知道我的祖宗是猴。」杜長風呵呵地笑著,指著其他人說,「你們也是,說到底,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裏成了很多人輕生的首選之地,經常有人從橋上跳下去,每年都有人葬身河底。墨河因此籠罩著悲劇的陰影。每到陰雨天,站在橋上,總能聽到隱隱約約的嗚咽聲回蕩在河面上,即便是酷暑天氣,站在橋上吹風,那風也是冰涼的。如果心情抑鬱的人去橋上吹風,面對滾滾東去的河水,很容易產生輕生的念頭,「憂傷河」由此得名。
「樓上這麼多房間,只有我的卧室才有毛毯嗎?」他強詞奪理。舒曼氣得把毛毯扔在他的腳下:「你以為我沒進過男人的房間,到這來看稀奇的?」
葉冠語也懶得解釋。
多少年了,他至今仍記得母親發間的白絮,到死,都沒有洗凈。如果母親還健在,他一定每天都給母親洗頭,用最好的洗髮水,慢慢地洗,輕輕地揉,那樣的場景該有多幸福。
「不是你讓我來拿毛毯的嗎?」舒曼恨不得踹他一腳。
「你就知道打架,就沒別的專長?」林然責備弟弟,眼神卻很溫和。看得出來,他很寵溺這個弟弟。
「冠語哥,你也過去打牌吧。」林然微笑著走進廚房,親熱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給你介紹個朋友,也是我的好兄弟,來。」說著就把葉冠語拉到了客廳,指著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說,「這是舒隸,從小跟我們一起玩的。」
他一臉的不正經,笑道:「這我倒要問問了,你進過幾個男人的房間?」
「那你繼續挖吧,把他們家的祖墳挖出來都沒關係。」
話音剛落,他猛然轉身,幾步奔過來突然抱住她,打個旋將她扔在床上,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尾音就湮沒在他的吻中。他鉗子似地箍住她,似要將她整個擠碎,他根本不是在吻,而是在惡狠狠地啃嚙。舒曼掙扎著,踢打著,兩人翻倒在地毯上。舒曼的頭咚的一聲磕在地上,只覺兩眼冒金星,而他像是在發泄著滿腔的怒火和痛恨,沒有一點點的憐惜,他是不是要她死在他面前才甘心?
兩人在辦公室一見面,自然就談到剛剛發生的墨河大橋的凶殺案,歐陽昭上下審視他,厚厚的鏡片下,小眼睛眯成一條線。
「冠語哥,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呢。」林然似乎看出了葉冠語的局促,儘可能用平和的語氣,拉近彼此的距離,「我剛才跟珍姨說,很感謝她小時候餵養過我,現在又過來幫忙照顧我和弟弟,我們一家人都很感激,所以我把冠青也叫過來一起住了,大家本來就是一家人,你可不要見外……」
「什麼事?」
但她還是有些意識,感覺自己被抱起,剎那間,似有風從耳畔掠過,她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林然也是這麼抱著她,跟她說,「我一定要將你抱上紅地毯」——不能想,一想心口就割裂般的痛,那疼痛從體內慢慢纏綿而出,她就如同在夢魘中一樣,整個人像是漂在海面上的一根浮木,輕軟得連睜開眼睛的氣力都沒有。她只能絲絲兒的吸著氣,用以緩解胸口那漸read•99csw.com漸排山倒海般的疼痛,彷彿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她才發出含糊不清的幾個位元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從唇中顫抖而出的,是什麼聲音。
雪后的離城很安靜,也很純凈,一如當年。
「是。」呂總管不敢多問,忙放下手中的備忘錄,吩咐司機,「老張,掉頭,去翠荷街。」
舒曼怔怔地望著這個男人:「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哦——」杜長風故意拖長著語調,惡魔一樣的笑容讓他原本英俊的臉顯得猙獰,他繼續把玩著手中的鐵鎚,聲音透著森冷的寒意,「沒關係,要去哪裡問問這架琴就行了,你說你早晚要死在這架琴上,它可是聽進去了的,想必這琴伴你很多年,跟你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它捨不得你死在外面,它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著你死在它面前。」
一直到她昏迷過去,他都沒有挪動身子。
「給我上樓拿床毛毯來,我要休息一會兒。」剛打開暖氣,他再次發號施令。他的樣子顯得很疲憊,斜躺在寬大的沙發上。舒曼心中氣血翻騰,差一點就發作,但看到角落裡的那架琴,她又忍住了。只得上樓給他拿毛毯。他的卧室在書房的隔壁,這是舒曼第一次走進他的卧室,真看不出來,他還是個有點潔癖的人,房間內纖塵不染,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還有淺藍色的拉毛地毯,同色系條紋落地窗帘,簡潔中盡顯華貴,內斂中影射著張揚的個性,這傢伙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
飯後幾個年輕人坐在一起繼續打牌。
他又想起了從前,他第一次走進這院子時的情景。那還是他得知母親給林家做保姆后,他從桐城趕了回來,想阻止母親。但是晚了,母親都已經搬到林家去了,弟弟冠青也跟著一起搬了過去。他怒氣沖沖地跑到林家院子,未進門,就聽到了滿堂的笑聲。林然和林希,還有林院長的養子杜長風都在,三個年輕人和另外一個年紀稍長的青年在一起打牌。林然見到葉冠語很驚喜,雖然十幾年沒有見面了,還是認得,不認得猜也猜得到。他很客氣地起身招呼著讓座,文質彬彬,禮貌周到,讓葉冠語一時也拉不下臉。
舒曼不甘示弱,反問:「你呢,是不是經常有佳人伴眠,所以才認為所有的女人都巴巴地想進你的房間?」
杜長風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是你先挑起的。」他喘著氣說,拒不道歉。舒曼大哭,奪門而出,她就是露宿街頭,也不跟這個心懷叵測的惡棍做鄰居,她不是個沒有自尊的人,從來就不是。可是就在她回自己的房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時,突聞隔壁傳來陣陣悶響,憑直覺她知道那是鋼琴被重物敲擊的聲音,她丟下行李就衝到隔壁,只見杜長風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大鐵鎚,剛剛的悶響就是他敲在琴蓋上發出來的,他笑容可掬地瞅著舒曼說:「你可以走,我決不攔你,但是……在你邁出門檻的那一刻,我會讓你聽到這架琴的絕響。」說著,打開琴蓋,舉著鐵鎚作勢要敲琴鍵。
歐陽昭兩手一攤:「現在事情還不明朗,什麼樣的可能都不排除。」說著歐陽昭吃力地挪了挪大屁股,身子向前傾,忽然說,「我今天來是有件事先跟你通個氣,你絕對想不到的。」
葉家舊居很多年前已經賣給了鄰居,不過是間矮小破舊四面漏雨的平房,旁邊搭了間雜亂的灶房。葉冠語站在院子外面看,還是跟過去一樣,牆邊堆了很多煤球,隔老遠就聞到飯燒糊了的味道,屋子裡傳出小孩哭鬧的聲音。
葉冠語回桐城時經過墨河大橋,叫司機把車停到橋頭,自己步行過橋。橋上行人車輛依舊川流不息,絲毫看不出就在十幾個小時前發生了命案。倒是有幾個警察站在橋欄邊說話,還有一個在拍照,似乎在取證。現場的血跡顯然已經沖洗乾淨,但在行人道旁的積雪中仍殘留有零星的血漬,觸目驚心。
歐陽昭道:「你從來就比我帥,不過我倒覺得,你好像比他們家那個林希更適合當醫生,你有解剖的天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