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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樂章 罪與罰 組曲一 道德的審判

第三樂章 罪與罰

內心似有流星劃過,
剎那間灰暗的心田被照得通亮,
心跳猝然紊亂,
彷彿是前世的呼喚,
那樣溫軟,
帶著夢寐已久的幸福和希望,
讓他僵直了身體,
一時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組曲一 道德的審判

……
「知道了,啰唆。」杜長風遞火腿給他,「你也來根。」
「你終於知道你是無賴!」韋明倫很意外。
「如果他受到什麼傷害,林然,別怪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葉冠語實話實說。林然當即表態:「當然的,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法律這個東西,不是全能的,世間的很多事情也不是在法庭可以得到定論的,比如道德,有些罪犯在法庭上沒法審判,就只能讓其接受道德法庭的審判,至於他願不願意,也還是局限在他個人的道德意識上。」
「林維只有一個女兒,在加拿大念書,女兒嘛,終究是要嫁人的,他老婆也才四十齣頭,也不能守一輩子寡,所以……儘管按《繼承法》,林維老婆和女兒都可以直接繼承,但以林家的慣例,是不可能將股權外流的,林家很有可能收回林維名下的股票,至於通過何種方式,那就是他們內部的問題了。」
除了林仕延,沒人知道其中緣由。
葉冠語握著酒杯,啞然失笑:「看來,這傢伙還有比我更大的仇家。」
「可是剛剛放了。」
「對對,舒秦可漂亮了,真正的仙女,你們見了保准把魂都丟了!」林希也幫哥哥說話。
「杜長風。」
「太不夠意思了,好歹也給兄弟們公平競爭的機會嘛。」
杜長風更是不解:「想不到伯伯還這麼仗義……」
「我會的,無論他提出什麼要求,我都盡量滿足。」
林然連連告饒:「你們別沖我放箭,我只把舒秦當妹妹看,那麼小,怎麼可能嘛。」舒隸呵呵笑道:「預備人選嘛,大家如有意做我們舒家女婿,也還是給機會你們報名的,但還是那句話,得有真本事。」
「我跟舒曼的事,跟過去的事沒關係。」
杜長風點點頭,心裏說不出的難過。兄弟倆在靈堂守了兩夜后,第三天實在撐不住了,只得到杜長風在桐城的公寓短暫休息。韋明倫也陪了他們一夜,困得不行,一撲進門就搶佔沙發的最佳位置進入臨睡狀態。
林仕延瞪著失態的妻子,啞口無言。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葉冠語咆哮怒吼的聲音在空曠的法院大堂回蕩,那天的情景他一輩子都記得,林家人像逃瘟疫似的疾速躲進豪華轎車,他跟著車子跑,趕不上,跌倒在地,膝蓋摔得鮮血直流。
「為什麼?」
「不會吧,你是律師,有罪沒罪當然是你說了算。」舒隸不解。
「錯,罪惡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磨滅的。」
「是,葉總。」
那次聚會,讓眾人大跌眼鏡的是,葉冠青帶了個女朋友回來。那女孩生得眉清目秀,羞澀清純的樣子,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發,氣質脫俗,像極了台灣文藝片里的女主角。
「只怕更難了。」
「報復?二哥,你沒這麼愚蠢吧?」林希沒吃火腿,冷冷地瞪著杜長風。
一群人撲向了杜長風。
「為什麼?」
「我也不希望。」
林希也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可是,葉冠語不這麼看。
林仕延見兩個兒子都回來了,長長地嘆口氣:「兇手被放了。」
林維聞言笑道:「你還真可以考慮幫我切掉這舌頭,很多人都討厭我這個舌頭,說我嘴巴一動,就有人拉的拉去打靶,蹲的蹲監獄。我自己也討厭這舌頭,無罪有罪,有時候真的很難定論……」
「你回來!」林仕延站起來喊。
葉冠語怔住了,耳畔像是有狂風呼嘯,前塵往事,一下全涌了上來。他轉動著杯子,盯著杯底琥珀色的酒液,久久不語。他蹙著眉頭,茫然四顧,忽然覺得一切都像在夢裡一樣,那麼可怕。他自以為他是在暗處,卻不想還有人在暗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典故格外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他緊緊捏著酒杯,恨不能捏碎,眼中自是寒光凜冽:「嫁禍,有人想嫁禍!林家人肯定以為是我乾的,連歐陽昭都這麼認為。」
「人仰馬翻。」
「誰、誰被放了?」林希沒聽明白。杜長風也嚇一跳,瞪大眼睛瞅著父親。
「等誰?」
「放了?為什麼?」
落英的臉上一片紅霞。
「真的。」
「司法鑒定,兇手是個瘋子。」
林維真的什麼都不說,掉頭就走。
「為什麼?」
「真的?」
「怎麼,我不公正,你還真要割掉我的舌頭?」林維被這幾個年輕人逗得前仰後合。
一直在旁邊觀戰的林然發話了:「舒隸確實有三個妹妹,但我只見到過兩個,一個叫舒秦,一個叫舒睿,那個舒秦可不是一般的漂亮哦,第二個妹妹我沒見過,不過也應該差不到哪去吧。」
林仕延遲疑著,不知道怎麼回答。
「冠語,有些事你以後會明白的,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
「破琴?拜託!」杜長風做暈倒狀,介紹道,「這是『史特拉底瓦里』古董小提琴,全世界僅存六把,我都不知道老爺九九藏書子是怎麼弄到的。」
林希和杜長風一愣,順著韋明倫的視線望向門口,頓時僵住。門是開著的,舒曼什麼時候進來的,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她臉色蒼白,漆黑的眼眸閃著淚光,瘦弱的身子搖搖晃晃,似乎在極力克制自己。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舒曼扔下這句話就奪門而出。杜長風還傻愣著,待反應過來追出去時,舒曼已經跑進了電梯。
「當然會阻攔,不過他老婆可不是林維,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錢。」
林希終於忍不住笑,即便笑,也笑得很節制。
「平常玩的時候,沒見你這麼累。」杜長風熬得兩眼通紅,連門都忘了關,也撲在了沙發上。
「別聽他吹,八字還沒一撇呢。」韋明倫最清楚狀況。
他沒有叫林律師,而是叫「林伯伯」。
「你對她的態度呢?」韋明倫也在咬火腿,從來沒覺得火腿這麼好吃過,原來這就是飢不擇食,「你不會還是想報復她吧,別這樣,她很無辜,又病得那麼重……」
林然再次陷入沉默。葉冠語擺擺手,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是交代林然,別傷害冠青,因為他只有這一個弟弟。
「我去找他!」杜長風掉轉頭就衝出客廳。
杜長風看不過去:「我說老弟,你老這麼箍著自己也不難受?我就不信你跟你老婆做完功課還這麼衣冠楚楚……」
葉冠青說:「落英沒妹妹,舒隸有,聽說有三個。」
不,他不能讓這悲劇繼續。與其卑微地活著,不如就讓他轟轟烈烈地死去。他等待了十七年,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這個結果!
「靜觀其變。」葉冠語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仰倒在書房的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的吊燈冷笑,「我倒是很感興趣,誰比我的仇恨更深,要置林維于死地。」
「因為,警方鑒定,兇手……是個精神病人……」
「後天。」
葉冠語點點頭:「當然,你說的就是這意思。向法律低頭,就是向自己的良心低頭,因為法律代表著公正,在公正的法律面前,你明知無罪偏給嫌疑人定罪,良心上肯定過不去。這很正常,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很多時候,我們是被自己打敗的。」
杜長風的臉由灰白變得鐵青:「有種他沖我來!怎麼傷及無辜?」
林然點點頭,並不否認。「不過,如果他們沒有分手,我是不會介入的。」林然堅持自己的無辜,認定不是他造成冠青和落英的分手。
馬上一群人跳起來舉手。只有葉冠語和杜長風按兵不動。有人問他們:「你們怎麼不舉手?」杜長風說了句:「我要看現貨。」舒隸撲過去作勢就要掐死他,杜長風躲到林然的身後:「我不可能跟我大哥爭的,你如果真有心要我做你們家女婿,不是還有兩個妹妹嘛,那個讀小學的就算了,瑪麗女中的給我吧,那學校我去過,閉著眼睛都能撞上美女……」
葉冠語這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
杜長風跳上車,迅疾駛出花園。
完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瞬間轟然坍塌。杜長風一陣頭暈,不單單是因為餓。他靠著冰冷的大理石牆壁,恨不得一頭撞死。
葉冠語瘋了。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先想好怎麼安撫冠青吧,那小子是個爆脾氣,一衝動就不計後果。」
林維卻在心裏對這個年輕人重新進行掂量,他覺得這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身上有股精神氣很震懾人,那是他這個年齡不應該具備的,他不能不對這個年輕人另眼相看。走的時候,林維握住葉冠語的手說:「小夥子,你將來會很有出息,我敢保證!」
「嗯,挖得越深,我們的勝算越大。」葉冠語彈了彈煙灰,又道,「林維那邊的股權……還得加緊……」
十多年來,葉冠語想過很多種將林維碎屍萬段的方式,一步步,終於到接近他心髒的時候,這人突然就沒了。太突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是幸災樂禍,還是釋懷地大笑?他一片茫然……
林維愣了愣,笑了起來:「你這小子,很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啊,精神可嘉!不過你還年輕,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法律在良知或者道德面前,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法律判斷某個人無罪,但是道德上這個人可能犯下了滔天大罪,這樣的情況,通常只能讓時間去審判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他臨終時才認定自己有罪,那也是一種審判。」
「怎樣?」葉冠語很好奇。
兄弟們頓時涼了半截。有人問:「落英,你有沒有妹妹啊?」一句話引來滿堂鬨笑。
「不是,我不想跟林然爭,而且我也覺得二妹妹應該不錯的。」
「會不會是巧合?」杜長風想自欺欺人。
「感覺!」林維目光炯炯的,「就是感覺,你有種力量https://read.99csw•com讓人敬畏,雖然你很年輕,但這跟年齡沒關係,希望以後我們成為朋友。」
韋明倫撲哧一聲,差點被火腿噎住。
「二哥!」林希突然追出來,拿著手機,臉色煞白,「快!爸打電話回來,那邊出事了……」
「不允許?我杜長風做事從來不需要經過任何人允許……」
然而,事情的發展根本不在兩人的控制之中。兩個月後的一天晚上,葉冠語正在工棚里做預算,老闆突然來找他,說有人找。他跑出去一看,竟是林然的伯伯林維。他遲疑了半天,帶給葉冠語一個天大的噩耗:「剛才離城那邊打電話過來,要我趕緊帶你回去,你,你弟弟……出事了……」
「哇,是不是真的,舒隸,你有三個妹妹?」大夥立即把矛頭對準了舒隸,「帶來看看嘛,一定很漂亮吧。」
這讓葉冠語意外,這個沒正經的小子會寫曲子?
「臭小子,我這又不是在法庭上。」林維笑。繼而又跟葉冠語說:「如果不嫌棄,以後多來我這走走,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也盡可以跟我說……」
「不去,我要等人。」
「史……史什麼來著,幹啥的?」眾人沒聽明白。
「我,我指的是時間能讓世間的某些罪……」
杜長風低下了頭。
十七年後,林維作古,靈堂就設在其住處西苑。追思會歷時三天。林氏直系親屬以及林維生前共事過的同事、好友以及他帶過的學生悉數到場弔唁。還有司法界和政府相關部門也派人前去慰問家屬。但人數最多的卻是曾接受過林維法律援助的普通人,從靈堂接受外界弔唁開始,那些人就從四面八方趕來,或在靈堂號啕大哭,或掩面而泣,或長跪不起,林維生前免費給弱勢群體打官司的義舉這才逐漸被曝光,其情其景無法不讓人動容。
「還得對得住史特拉底瓦里,否則他老人家會從墳墓里爬出來找我算賬的。」杜長風始終沒個正經,但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把琴,愛不釋手。一高興,現場就給眾人拉了首曲子。在場沒幾個懂音樂的,但都被那宛如天籟的琴聲打動,巴掌都拍紅了。林然的興緻也來了,也當場給大家彈了首鋼琴曲,同樣好聽得要命,葉冠語問他什麼曲子。林然說:「《秋天奏鳴曲》,Sam寫的。」
葉冠語第一次見到林維就是在那次他和林然爬山下來的晚上,林然帶他到伯伯家吃晚飯,舒隸也去了。林然的伯伯就是林維,那是葉冠語第一次見到他,跟想象中的律師不一樣,林維性格豁達,很健談,大概跟他做律師有關,說什麼都是滔滔不絕,林然笑伯伯是「職業病」,要當醫生的舒隸幫著治治。舒隸說,他的刀子只切過壞死的病瘤,還沒試過切舌頭。
然而世事難料,命運的殘酷完全超出了葉冠語的想象。當那天林維跑到工地找他,告訴他冠青出事了的時候,他還把事情想得很簡單,以為弟弟「出事」肯定又是打架了,不是被打傷,就是打傷了別人,無外乎這兩種情況。但是當他連夜趕到離城時,見到的竟然是冠青僵冷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太平間,靜靜地,彷彿只是睡著了一樣。
兄弟倆異口同聲地問。
林希反問他:「你又沒見過,你怎麼知道我跟婉清做完功課是什麼樣子……」
「還不是為你!」林仕延精神恍惚,悠然長嘆,「他是為你贖罪,為他自己贖罪,也是為林家贖罪啊……」
心底如同有狂舞的火苗在燃燒,燎得五臟六腑都刺痛如焚,他知道他會來,一定會來,他早就準備好了迎接他復讎的利刃,卻不想,那復讎的利刃不是刺向他,而是刺向他身邊的親人。這比讓他千刀萬剮還痛苦百倍!一想到這,心底翻滾的氣血,洶湧而上,他感覺頭像放在火藥桶里蒸一樣,隨時都會爆裂。
葉冠語一本正經地說:「不怕,法律定不了你的罪,道德法庭會審判你的。」
杜長風咕嚕著:「我不想吃東西,我想女人。」
……
「扯淡,我妹妹是給喂狼的嗎?」舒隸又好氣又好笑,如實相告,「沒錯,我是有三個妹妹,大妹妹舒秦,也是學鋼琴的,剛保送到音樂學院,二妹在瑪麗女中讀書,三妹還在念小學呢,但是都沒你們的份兒,想要做我們舒家的女婿,拿出本事來才行……」說著把目光投向林然,表情故作嚴肅,「嗯,林然倒是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我大妹妹正好看上他了,而且也是學鋼琴的,有共同語言……」
「不要自欺欺人,二哥。」林希一針見血。
杜長風含糊其辭:「開始是……不過現在……」
舒曼直視著他,眸光凜冽如千年寒冰:「果然如此,你不懷好意,你們都不懷好意……」
林家客廳。一片虛空的奢華。房子頗有些年代,走進去覺得像博物館,因為舊,因為大,九-九-藏-書客廳空闊似殿堂。傢具陳設老舊,壁爐里生著火,淺灰色的地毯鋪滿每個角落。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屋子裡沒有開燈,壁爐的火光映在牆壁上,讓每個人的臉都晃動在陰影里,看不清楚。除了已經崩潰的林維的妻子馮湘屏,親友們都在。屋內氣氛很緊張,透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劉燕也剛剛從國外趕回來了,一身黑衣,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她的臉色白得嚇人,眼神空洞,彷彿被人攝了魂魄似的,整個人都空了。林仕延望著妻子,十分憂慮,他彷彿又看到了當年林然去世時,劉燕精神崩潰的神情。他想可能是觸景傷情吧,林維的猝然離世,讓劉燕覺得一切是那麼的相似,舊傷沒好又添新傷,雖然平日里劉燕和林維的關係並不密切,但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無疑將劉燕已經過去五年的喪子之痛再次掀了開來。
杜長風的臉煞地灰白。
韋明倫哧地笑出聲,顯然還沒睡著。
「哈哈哈……」林維捶了葉冠語一拳,「臭小子,還真有你的,現學現用啊。」
「林然,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畢竟這是落英的選擇,不過我要說的是,我自己的弟弟我最了解,他沒有受過你那麼好的教育,我們家也比不上你們家的家世背景;而且最關鍵的是,冠青只是個體校的籃球生,前途渺茫,即便他能娶到落英,也給不了她很好的生活。但你不同,你擁有所有女孩子艷羡的一切,我這麼說的意思是,你和冠青站在一起,冠青根本沒有任何競爭的優勢,你介不介入,他都贏不了你,換句話說,你的存在對冠青來說是不公平的……」
「我不希望有那樣的麻煩。」葉冠語的意思是,他不想惹上官司。林維當即會意,連連點頭:「對,對,希望我們不要在法庭上相見。」
「好戲!」葉冠語慵懶地靠著沙發吐了個大大的煙圈,笑起來,「果然是好戲!我們只要搶先一步,出的價高,神仙都動心。」
母親梁喜珍幾度昏死,直至最後精神失常,間歇性的,不發作還好,一發作起來六親不認。官司拖到三個月後才開庭,這三個月對林家和葉家來說都是漫長的考驗,林然數次上門找葉冠語都被拒之門外,除了在法庭上,否則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林家的人。他知道林家有錢有勢,但心想再有勢,判個十年八年不為過吧,畢竟是一條人命啊。但讓他目瞪口呆的是,法庭上,被告律師居然出具了兇手杜長風精神不正常的證明,而且是經過嚴格司法鑒定的,按法律相關規定,精神病患者是不承擔刑事責任的,杜長風在他眼皮底下被無罪釋放……
「法庭?你還感覺到法庭的存在?」
「可我不希望有那麼一天。」
「史特拉底瓦里,歷史上著名的小提琴製作大師,他製作的琴每把都價值不菲,僅存世上的確實只有六把,這把琴少說也有三百多年歷史了。」林然不愧是學音樂的,說得頭頭是道,又對杜長風說,「爸送你這把琴是希望你好好用功,別老是在外面惹是生非,你怎麼著也得對得住這把琴……」
杜長風拿出幾根火腿,還有幾罐啤酒:「就這些了,湊合著吃吧。」說著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開了兩罐啤酒遞給林希和韋明倫,自己也開了一罐,撕開火腿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含糊不清地說:「我對自己很有信心。」
「無辜?唉,當年替你作無罪辯護的就是你伯伯啊……」林仕延捂著臉痛不欲生。一邊的劉燕這時突然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歇斯底里地尖叫:「報應!這都是報應!當初我就說過,叫你們別做,你們不信!這還只是開始,報應還在後頭,還在後頭……」
「對不起,冠語,我只是個律師,我不會回答你案件以外的任何問題,因為我們背後是法庭,好好安慰你母親吧……」
「怎麼會是巧合?剛好是個精神病人……」林仕延說。
「林家呢?」
這時林希急急地推門而入,喘著氣打量家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杜長風也緊跟其後進了門。
「這是我女朋友,落英。」葉冠青大胆地給眾人介紹,神采飛揚,明顯有炫耀的嫌疑。葉冠語很意外,沒想到弟弟這麼快就交了女朋友,這小子真是出息了,平常看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樣子,沒想到感情上比他這個哥哥還早熟。母親梁喜珍卻一點也不意外,顯然事先已經知情,她很喜歡那個女孩子,怎麼看都覺得喜歡,拉著落英的手,笑得合不攏嘴。舒隸擠對道:「珍姨,媳婦咋樣啊,什麼時候過門?」
「就這破琴值兩百萬美元?」葉冠青直咂舌。
悲劇的源頭還是在落英身上。葉冠青因為脾氣暴躁,兩人沒好多久,落英就提出了分手。冠青哪肯罷休,一直糾纏著落英不放,後來才發現,落英已投入林然的懷九*九*藏*書抱。於是兄弟反目,冠青搬出了林家小樓,把母親也拉回了家,原本親密無間的哥們兒一下就成了陌路人。林然試圖和解,遭到冠青的斷然拒絕。於是林然又找到葉冠語,說不是自己存心要介入這段感情,是落英已經放棄了跟冠青的感情,主動走近他,他才接受的。葉冠語不好說什麼,但他還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但你肯定很早就喜歡落英了吧?」
杜長風心虛地站起來:「你,你怎麼來了?」
他寧願自己瘋了。
「法律在良知或者道德面前,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法律判斷某個人無罪,但是道德上這個人可能犯下了滔天大罪……」言猶在耳,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葉冠語做夢都想不到,他和林維真的會對簿公堂。宣判后兩人在法庭外的走廊上相遇,葉冠語紅著眼眶問這個他曾經很敬仰的長輩:「你怎麼可以這麼坦然地面對我?你是怎麼做到的?告訴我,林伯伯,你如何能這麼的坦然……」
韋明倫指著杜長風說:「Sam,這你就錯了,表面上越正經的人,上了床越放蕩,如狼似虎,不信你可以問林希……」
「好了,好了,我是因為林然接近的她,那又怎樣?我替林然愛她不行嗎?哪那麼多廢話……」杜長風的爆脾氣又上來了。
「哥,你別衝動……」林希也喊。
「是啊,別以為你長得帥,會彈琴,就可以捷足先登……」
林希拍拍他的肩膀:「我們都會記住伯伯的好。」
說這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沉默的葉冠語。林維立即以別樣的目光打量這個年輕人:「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林仕延開始目光散亂:「……殺害你伯伯的那個人。」
「我可不敢來找你。」葉冠語也笑。
葉冠語卻不無憂慮地說:「我不能對你們的感情做評判,說誰的不是,都不公平,我要提醒你們的是,好好處理,別操之過急,到時候惹出麻煩,沒人給你們收拾。」
「舒……舒曼……」韋明倫突然從沙發上坐起來。
葉冠語問呂總管:「葬禮在什麼時候?」
「對不起,冠語,我……」
「垃圾食品,我不吃。」林希是醫生,很講究飲食,又有潔癖,斷然不會吃這種在冰箱里放了N久的食物。他的生活從來就是一絲不苟,包括儀錶。在守了兩夜靈堂,杜長風和韋明倫都是鬍子拉碴,衣衫皺巴巴,唯有林希依然是衣冠整齊,連頭髮都是一絲不亂,坐姿端正,不改紳士派頭。
「我呸,就你這德性,我會把妹妹嫁給你?」舒隸咬牙切齒,轉過頭又問葉冠語,「冠語,你怎麼不舉手?瞧不上我妹妹?」
「大哥如果知道,他不會允許。」
「什麼意思?」林然沒聽明白。
「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杜長風想解釋。
「……」
林希的表情少有的嚴肅:「我勸你還是別碰舒曼,發生了那麼多事,舒、林兩家的關係至今沒有修復,你別往大家的傷口上撒鹽。」
「爸,你說啊,怎麼放了?」杜長風叫。
「聽說兇手抓到了。」
一句話震倒一屋的人。
林維當時頓了頓,顯出幾分無奈:「你們還沒懂我的意思,大多數時候,我可以以公正的立場去給嫌疑人定罪,可有時候,自己也會在法律面前低下頭……」
「你在轉移話題。」葉冠語一針見血。
杜長風表示贊同:「沒錯啊,你看我表面上好像很無賴的樣子,可是對女人很規矩的,認識舒曼這麼久,一直守身如玉……」
「怎講?」
她很安靜,林然彈琴的時候,她一言不發地盯著看,深邃的眼眸宛如浸在水中的寶石,光華流轉,楚楚動人。但是她安靜,不意味著其他人能安靜,小夥子們連連起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都是些青春正當頭的年輕人,女孩永遠是男孩子們最重要的討論話題,在漂亮的姑娘面前,誰都想好好表現一把。葉冠青卻張牙舞爪,半開玩笑半天真地警告哥們:「這是我女朋友,你們起什麼哄,都給我聽好了,誰要敢打我落英的主意,我打破他的頭!」
「好人啊……」很多哭倒在林維遺體前的受助者悲痛欲絕。
「說得沒錯,我們就繼續看戲吧。」
呂總管道:「林維得罪的人多了,林家表面看上去風光,其實內部明爭暗鬥得厲害著呢,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無須過多插手,家族內部的矛盾就足以瓦解他們。」
於是戰火又燒到了林然的身上。
「你笑什麼,想女人很正常,」杜長風肚子也餓得呱呱叫,爬起來去冰箱里找吃的,「自從跟舒曼在一起,我有多久沒碰女人了,完全是戒色啊……」
「那您現在要不要去公司做下安排?」
這樣他也會去殺人,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而讓他事先想不到的是,為杜長風做無罪辯護的正是林然的伯伯林維。
「你怎麼還是這麼霸道。九九藏書
葉冠語笑著跟舒隸說:「你好歹也帶一個來嘛,你看這裏一群的餓狼……」
「那我們該怎麼辦?」呂總管也意識到了。
舒隸恨不得揍冠青:「臭小子,別把火引到我這來。」
他跟林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不拘小節,喜歡捉弄人,如果林然是和煦溫暖的暖陽,那麼杜長風就是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天不怕地不怕,很喜歡打架。這倒跟冠青很相像,都是喜歡沒事找事的主,林希就無意中說漏了嘴,這兩小子曾結伴打過架。但奇怪的是,杜長風跟葉冠青雖然都屬於衝動做事不經大腦的人,但杜長風卻明顯地比冠青有氣質,哪怕他故意穿著破衣爛衫,大口抽煙大碗喝酒,經常把摩托當火箭開,在街上招搖過市,但他眉宇間顯露出的傲慢不羈,讓他看上去還真有那麼點藝術家的底子。
杜長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林然邀葉冠語過去參加聚會。一到離城,葉冠語就被直接拉到了林家小樓。母親梁喜珍忙得不亦樂乎,杜長風的同學朋友來了十幾個,加上林然和林希的同學,偌大的一個院子熱鬧得不行,喜珍一個人在廚房裡忙不過來,叫了兩個街坊嫂子幫忙。林仕延人在美國沒回來,卻派人送來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給養子,是一把看上去很古董的小提琴。葉冠語不識貨,其他人也不識貨,杜長風和林然是學音樂的,當然識貨。杜長風見到那把琴連叫了幾聲「阿門」,說:「親愛的老爸,您花兩百萬美元給我送把琴,還不如直接送我美元來得實惠,我可以環遊世界了,環遊十遍都沒問題。」
「林然,你什麼時候暗度陳倉的?!」
而且看得出來,杜長風跟林然的感情很深,他對林然表現出來的不僅僅是兄弟之情,更多了一種形容不出來的親密,彷彿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林然主宰著他的整個世界。他老爸說的話,他大多時候當成耳邊風,林然說的話,多數情況下他都是聽的。林然對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也是極端地寵溺,無論這小子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他總是默默擔當著一切,對身在美國的父親隱瞞弟弟的種種劣跡,即便被父親追究,他也總是把自己當成擋箭牌,將弟弟保護在其羽翼之下。葉冠語覺得,林然的這种放縱會害了杜長風。
「當然,我們還是要送個花籃什麼的,表示一下哀悼嘛,畢竟兩家的淵源這麼深,是吧?」葉冠語放下酒杯,從茶几上銀質的盒子里掏出一根肥碩的雪茄,呂總管連忙掏出打火機為其點上,他長長地吐出一個煙圈,「不過,還是要暗地裡查查,究竟是誰下的手。想把這屎盆子扣我葉某頭上,沒那麼容易!」
車窗打開著,他聽見風在耳旁呼嘯。
林仕延繼續說:「出事那天晚上,你伯伯回桐城的家,在橋上碰到一個瘋子拿刀嚇行人,伯伯下車去制止,結果……被他連捅十一刀……瘋子當時跑了,可是很快被目擊者發現,警方輕而易舉地抓到了他,可是這人根本就神志不清,誰都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殺人……」林仕延目光獃滯地瞅著院子里蕭瑟的梧桐樹,顯得很虛弱,「他終於是動手了,十七年,終於還是沒能躲得過……」
「就是要違背自己的良心給無罪的人定罪,讓有罪的人無罪。」
「可林家會阻攔,一定會的。」
呂總管點頭:「肯定不是偶然的。」
舒隸插了句:「真要有那一天,林伯伯的舌頭可要公正才對。」
「我沒有轉移話題,我的意思是,有些罪不是在法庭上可以定的,即便可以定,也有不能定的緣由,時間,有時候也是一種審判。」
他害怕在這個年輕人面前多停留一秒。半秒都不行。
「如果他只想要回落英呢?」
林希愕然:「你現在跟舒曼在一起?」
林希提醒他:「小心讓舒隸知道,他會跟你拚命,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妹妹,不會讓你再碰舒曼的。」
「何以見得?」葉冠語不卑不亢。
世間的很多事,都是有前奏的。
林希說:「有沒有東西吃,餓死了。」
林然當即表示異議:「伯伯,你說的話不對吧,好像聽你說過,感覺在法庭是決定不了結果的,決定結果的是證據。」
很多年後想起這種種的前奏,葉冠語欷歔不已,怪只怪命運太無情,原本都是善良無辜的好兄弟,偏要對他們設下一個又一個的局。誰都逃不脫。誰都不能倖免。一個跳進去了,後面的攔都攔不住,悲劇也就不可避免。
「當然,我很窮,請不起律師的。」
「拜託,她還在讀初中!你比林然都大四五歲,比我妹妹大一圈呢,臭小子想老牛吃嫩草?」舒隸又要扁葉冠語。杜長風卻找到了同盟,馬上站到葉冠語一邊:「預備人選!我們都是預備人選!冠語我不敢保證,我可以保證我自己,在娶你妹妹前絕對守身如玉……」
林然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