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瞬間化為白熾的一團，投射出令人目炫的萬道光芒。槍眼中鹿血汩汩湧出，漫向青草，一些血凝固了，一汪汪成為紫黑色。更多的一面凝結一邊向前流動，並泛起一些淡紅色的泡沫，被湖上細細的水波捲走。

那鹿終於出現了。它仰著頭，一對鹿角優美地架在肩胛上。它掀動嘴唇，迎著風頭猛嗅，又低頭在草地上猛嗅。它後腿蹬直，前腿微微向前彎曲。這傢伙真警覺。但公鹿終於回頭髮出喲喲的鳴聲。一隻母鹿與一隻小鹿在一片暗綠的伏地柏中出現。曙光已經清晰地照出了杜鵑花叢，空氣十分潮潤。桑蒂的額發上九_九_藏_書結起了細小的水珠，涼涼地搭在額頭上，也不敢抬手拂拭，只是把槍托更緊地抵在肩窩上。母鹿更悠長地回應幾聲，碎步向湖邊跑來，而那直立的耳朵不停地抖動，警覺地傾聽著。小鹿卻快樂地圍著母鹿蹦跳，發出顫顫的咩咩聲。

槍架在岩石上，子彈已上了膛。他把臉貼到冰冷的岩石上，驅趕睡意，並舔食石頭上面的露水，如是反覆幾次。那露珠竟帶著腥味，他停止舔食。他明白那是自己呼出的氣息凝結而成。

三隻鹿又猶猶疑疑地走向湖岸。母鹿站住，公鹿與小鹿低頭暢飲。之後，公鹿站起。那十reａｄ.９9cｓw•ｃｏm二叉的茸角優美地映著太陽發出紅銅般顏色的微光。他屏住氣息瞄準。但作為依託的岩石太高，他只得把槍移向岩石側面那凹口。槍在岩石上發出輕輕的磕動聲，警覺的公鹿一側頭正看見移動的槍身上發映出一道亮光，迅疾箭一般奔向樹林。不及思索，他便向剛抬起頭來的母鹿擊發。母鹿發出驚惶的鳴叫，歪著身子仍掙扎著奔跑，他再次擊發，母鹿終於倒下了，頭仍向樹林方向張望。頭垂下時，口中已湧出大團的血沫。

眼前，湖水細細的波浪上亮光蕩漾，竟折射到瓦藍的槍筒上，一線線地推移。心read.99csw.com裏一焦急，口渴得厲害了。而近黎明時分，鹿快出來了，到湖邊飲水，打食鮮嫩的露水草。他只好徒然地望著朦朧的水光，不敢走動。心中想象將到手怎樣一架茸，換回多少東西。為未來的小家作殷實的嚮往。

他打開胸腔，像所有的獵鹿人一樣，捧起積存的溫熱的血大口啜吸。他屏住呼吸，儘力不吸進那令人噁心的腥氣。可以清晰地感到那一團溫熱的東西緩緩下滑，粘滯在胃壁，胃部一陣痙攣。他感到噁心得厲害，費了好大勁，才克制住沒有嘔吐。

他對公鹿的逃遁憤怒之極。但母鹿眼中最後一點餘光仍投向茂密的九-九-藏-書伏地柏盤繞的林邊。公鹿與小鹿均已消失了蹤跡。那眼光慢慢收回，給他心扉上狠狠的一個撞擊，便無聲地散滅。

回望身後的峽谷，已蓄滿濃霧，只有幾條山脈稍稍浮出，托舉著這巨大的山峰。那霧一動不動，霧中隱約傳出峽中村寨的雞鳴與狗吠。昨天雪崩塌下的一些冰團正在崖下幽幽閃光。

一陣輕風從背後吹來，橫向湖面。下風頭上的鹿，一驚又退到林邊去了。桑蒂明白，這些傢伙已從風中嗅到了陌生的氣息。任何陌生的氣息對它們都具有極大的危險。

雪雞開始啼叫，山畫眉開始啼叫，冰峰極頂閃著寶石般的紫紅色光芒。

鹿時read.99csw.com而鑽入樹林，時而又從林中露頭窺視。

輕風止住了。露珠在草梢上停止了滾動。

三隻鹿都停在水邊。小鹿踏動起來的水聲，使兩隻大鹿都驚了一跳，它們耳朵抖動得更猛烈了。公鹿側身站著，竟給桑蒂一個機會看清了那鹿角每隻的六個分叉，以及被晨光映襯出的茸角上淺淺的細毛。

天邊開始露出曙光。

桑蒂只好背靠岩石，靜等這微風止息，或風向轉變。身後峽谷中的霧已在緩緩流動、鼓涌了。有一大片雲彩被映紅，太陽就從雲彩背後慢慢升起，升起來，紅紅的一個圓球，而並沒有光芒放射出來，夢幻似地靜懸著，雲彩在它的呆視下緩緩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