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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又是道利阿

二十四 又是道利阿

他私下想:「無論如何,還是不離開她好。」
道利阿接著說:「你瞧,他從來沒跟我提起,可見咱們這位朋友對出版業和生意經是內行。」他又裝著討好的神氣和呂西安說:「在我這方面,問題不在於知道你是不是大詩人;你有的是才氣,而且是大才;要是我初辦書店,準會冒冒失失印你的作品。可是今日之下,我的合夥老闆和墊款的股東先要斷絕我的糧草;只是去年我印的詩集蝕掉兩萬法郎,他們就不願意再聽到詩歌兩字;他們是我的老闆,叫我有什麼辦法!何況問題還不在這裏。我承認你是大詩人,可是你出品多不多呢?十四行詩能經常生產嗎?將來能寫上十部嗎?是不是可以當一樁生意做呢?噯!才不會呢,你將來是個出色的散文家,你才氣那麼旺,決不肯自暴自棄,寫那些拼湊字數的歪詩。難道你不去替報紙寫稿,弄上三萬法郎一年,倒反靠胡謅的詩勉強掙到三千法郎嗎?」
新任的總編輯問:「喂,咱們朋友的事你考慮過沒有?」
「叫我欺騙這樣一個天使嗎?……你瞧瞧九-九-藏-書他,再瞧瞧你自己,可憐的醜八怪!」她向加繆索指著詩人說。詩人已經被加繆索灌得半醉了。
「可是怎麼成名呢?」呂西安叫起來。
羅斯多說:「你知道,道利阿,他是我們報館的人。」
「那末我只能和你做朋友了,」他吻著高拉莉的額角說。
道利阿回答:「我知道,他的文章我拜讀過了;正是為他的利益著想,我才不接受他的《長生菊》。是的,先生,我六個月之內請你寫起稿子來,你掙的稿費比你銷不掉的詩集要多幾倍呢!」
「我的原稿在這裏嗎?」呂西安冷冷的問。
當初由貧窮送給加繆索的女人,加繆索決意等貧窮再把她送回來。
呂西安對高拉莉道:「憑良心講,那些年輕人脾氣再好沒有。現在我當了記者,只要拚命的干,一個月六百法郎收入是穩的了。兩部稿子一定能賣出去,將來還可以寫。朋友們預備捧場,保證我成功!所以,高拉莉,我也和你一樣說法:聽其自然吧!」
加繆索有一筆六千法郎利息的存款瞞著老婆,他偷偷九-九-藏-書向高拉莉說,只要繼續同他相好,他願意把這筆錢用高拉莉的名字存入國債基金庫;高拉莉和呂西安的愛情,加繆索可以不聞不問。
一忽兒事實上是一小時。過了一小時,呂西安和朋友走進聖殿。
道利阿回答說:「聲名是要花十年苦功去換的,對出版商來說,不是賺進十萬便是虧掉十萬。如果你碰到一些瘋子肯印你的詩,一年之後聽聽他們做多少生意,你準會佩服我。」
呂西安別了高拉莉和加繆索,上木廊商場。他參与過報紙的秘密,精神上大起變化。他和潮水般的群眾混在一起不再驚慌;因為有了情婦,變得目中無人,因為做了記者,走進道利阿鋪子神態自若。他遇到許多名流,同勃龍台,拿當,斐諾,以及一星期來混得很熟的作家們握手。呂西安覺得自己不但是個人物,而且還比同伴高出一等;略帶幾分酒意對他很有幫助,他談笑風生,表示也會張牙舞爪的嚇唬人。可是出乎呂西安意料之外,大家明裡暗裡對他並不讚許;相反,他發覺眾人已經有些嫉妒,他們不一read.99csw•com定是為了他而恐慌,卻是心中好奇,要看看這個能幹的新人能爬到什麼地位,在新聞界中能撈到什麼油水。只有把呂西安當做搖錢樹的斐諾,自命為可以支配他的羅斯多,向呂西安堆著笑臉。羅斯多拿出總編輯的氣派,使勁敲了敲道利阿辦公室的玻璃窗。
出版商在綠窗帘上探出頭來張望,見是羅斯多,便道:「一忽兒就來,朋友。」
呂西安說:「是的。」
他又氣又恨,鐵青著臉問出版商:「你特別注意的是哪一首呢?」
「當然啰,」道利阿在靠椅中氣派十足的欠身回答,「稿子我翻了一遍,還請一位有眼力的人,請一個行家看過,我並不冒充內行。告訴你,朋友,我只收買成名的作家,像那個英國人買愛情一樣。老弟,你的詩才跟你的品貌不相上下。拿我老實人的名譽打賭,——我不說出版商,注意沒有?——你的十四行詩妙極了,看不出雕琢的痕迹,一個有靈感有才情的人難得做到這一點。你有新派詩人的長處,很會押韻。你的《長生菊》的確好得很,可惜不成其為生意九-九-藏-書經,而我是只做大生意的。老實說,你的詩集我不願意接受,沒有辦法推銷,沒有什麼賺頭,犯不上花錢推廣。何況你也不會再寫詩,你的集子只是孤零零的一部。你還年輕,小朋友!你們老是把第一部詩集送到書店來,其實哪個文人離開中學的時候不多多少少寫過一些?開頭他們看得很重,後來都不當一回事。比如你的朋友羅斯多,一定也有一部詩稿塞在破襪子堆里。嗯,羅斯多,你不是寫過自以為了不起的詩嗎?」道利阿意義深長的瞧著羅斯多問。
「你瞧瞧我做的暗號。」
「孩子,你一定成功。不過你人這樣漂亮,心腸可不能太好,你要吃虧的。對人要狠才是辦法。」
「在這裏,朋友,」道利阿對待呂西安的態度變得非常軟和。
羅斯多道:「糟糕!他還存著幻想。」
道利阿答道:「噢,朋友,沒有一首不精彩,寫《長生菊》的一首尤其妙,最後一段的思想細膩極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寫散文必定成功,所以馬上把你介紹給斐諾。你還是替我們寫些書評吧,我們給的報酬很高。一個人固然應九-九-藏-書當求名,也不能不講實際;碰到機會總不能放過。你有了錢再做詩還來得及。」
呂西安發現繩子緊靠著墨水畫的線,根本沒有動過。
道利阿和羅斯多一齊笑了。
呂西安覺得道利阿的神氣明明是把他的詩集看過了,接了原稿也就不去查看繩子。他同羅斯多走出來,既不詫異,也不氣惱。道利阿陪兩位朋友走出辦公室,談著他的刊物和羅斯多的報紙。呂西安心不在焉拿著《長生菊》的稿子在手裡翻弄。
詩人只怕自己按捺不住,突然走出木廊商場,心裏氣壞了。
高拉莉和呂西安上蒲洛涅森林兜風,又碰見特·埃斯巴侯爵夫人,特·巴日東太太和夏德萊男爵。特·巴日東太太瞧著呂西安,脈脈含情的神氣很像打招呼。加繆索定下最好的酒菜。高拉莉恢復了自由,對可憐的絲綢商十分殷勤;絲綢商記不起和高拉莉同居的十四個月中間,有沒有看見過她這樣親切,這樣動人。
羅斯多道:「唉!在我那個年紀,怎麼能寫散文呢?」
埃蒂安納咬著呂西安的耳朵問:「你相信你的集子道利阿真的看過,或者叫人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