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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鬼 第二幕

群鬼

第二幕

阿爾文太太 快往下說。
阿爾文太太 (抓住他胳臂)歐士華,到底是什麼事?
阿爾文太太 那麼你說我呢?我也讓自己跟一個墮落的男人結了婚。
曼德 亂子可千萬出不得!不過這已經不像話了。
歐士華 事情已經決定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反對也沒用。
歐士華 是啊,我從前是這麼想,所以我才回家來。可是沒用處。現在我知道滿不是那麼回事。在家裡我沒法子過日子。
曼德 我很明白你的意思。快往下說。
安格斯川 什麼!她真說了嗎?
安格斯川 唔,沒有,她只是賭咒,可是很認真。
阿爾文太太 (在桌子旁邊坐下)坐下,歐士華,咱們安安靜靜地在一塊兒說說話。
歐士華 (一邊走一邊抽煙,有幾分不耐煩)在家裡除了吃喝,叫我幹什麼?我沒法子工作。
曼德 我心裏還是那麼亂。我不知道剛才那頓飯是怎麼咽下去的。
阿爾文太太 不如說那是你一生最大的失敗。
他把臉伏在沙發上。阿爾文太太捏緊雙手,靜悄悄地走來走去,心裏在鬥爭。
歐士華 (抓住她兩隻手,用嘴去親)是,是,我知道你愛我。我在家的時候當然知道你真愛我,這可以說是我心裏最難受的事。現在我把話都告訴你了,今天咱們不必再談了。我不能一下子想得太長久。(走到屋子上方)給我點兒東西喝喝,媽媽。
歐士華 我沒瞞你什麼事,媽媽。我覺得告訴你的話已經不少了。
曼德 好,好,我的朋友——
阿爾文太太 呂嘉納非走不可——並且還得馬上就走。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阿爾文太太 也許是吧。可是我一定要撇開這一套拘束人欺騙人的壞東西。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要爭取自由。
曼德 真的嗎,安格斯川?後來怎麼樣?
阿爾文太太 是,他上孤兒院去了。
呂嘉納 好,太太。燈早就點好了。(出去)
歐士華 (眼睛不看她)剛才吃飯時我覺得你和曼德牧師的神氣那麼古怪——話那麼少,告訴我,究竟為什麼?
歐士華 剛出去的是不是曼德牧師?
阿爾文太太 他說什麼?
曼德 你看,現在你不能撒謊了,安格斯川。
歐士華 喔,我沒打錯主意,媽媽。我不回來不行。
阿爾文太太 喔,理想!理想!當初我要是不這麼膽怯就好了!
曼德 你大概是在想,可能——喔,不錯,有些人的家庭生活不太清白,不過像你說的這種事可不一定有,至少不能說准有。再說,你是做母親的,怎麼能讓你兒子——
曼德 (這時候才看見她)什麼?你在這兒?手裡還拿著酒杯!
阿爾文太太 (在窗口)喔!老是法律和秩序!我時常想這世界上作怪害人的東西就是法律和秩序。
阿爾文太太 疲乏?疲乏又怎麼樣?
歐士華 他說:「父親造的孽要在兒女身上遭報應。」
曼德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爾文太太 不,不,我的好孩子,沒有的事!(俯著身子看他)情形不至於像你說的這麼壞。
安格斯川 哦,別忙!我想起來了。喬安娜手裡是有幾個錢。可是我沒要。我說:「呸,我才不希罕這昧心錢呢。這是造孽得來的。這些臭金子——或是鈔票,不管它是什麼——應該當面摔還那個美國人。」可是他漂洋過海,走得沒影兒了。
阿爾文太太 顧了理想,真理怎麼辦?
歐士華 後來他當然不能不認錯,就換了另一套說法——這一下子我才明白了——明白了一個不容易理解的事實!原來我不應該跟朋友過那種快樂自在的日子。我的體力吃不消,因此我才害了病,這怨我自己不好!
阿爾文太太 可憐的孩子!歐士華,可是現在你病成這個樣子了——
阿爾文太太 喔,我的好孩子——
阿爾文太太 你為什麼不能工作?
阿爾文太太 其實並沒什麼不一樣——區別只是在身價數目上:一個是三百塊錢的小數目,一個是一整份大家當。
曼德 哦,你自己承認了。既然這樣,你肯不肯一點兒都不撒謊,把呂嘉納的實在情形老老實實告訴我?
阿爾文太太 歐士華——你心裏想離開我!
阿爾文太太 我確實相信你沒荒唐過,歐士華。
阿爾文太太 可是叫她上什麼地方去呢?咱們不應該——
阿爾文太太 (換話題)好,好,好,別再談過去的事了。現在你一天到晚忙的是教區會和董事會的事情,我忙的是跟鬼打架,跟心裏的鬼和外頭的鬼打架。
呂嘉納 (瞧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太太的杯子在那兒。
阿爾文太太 瞞什麼?什麼事?
曼德 現在你看這人怎麼樣,阿爾文太太?他這段話跟別人說的完全不一樣。
阿爾文太太 我剛說過,他上孤兒院去了。
歐士華 哦,不錯,你說過。
阿爾文太太 (提心弔膽)那個字怎麼講?
歐士華 (又把她拉下去)坐著別動,媽媽。別著急。我不能算真有病,我害的不是平常的「病」。(兩手抱著腦袋)媽媽,我的腦子壞了,完全不中用了,我再也不能工作了!(兩手捂著臉,鑽在她懷裡,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歐士華 再去拿只玻璃杯。
曼德 當然不能,那還用說。可是——
歐士華 (搓弄一張報紙)我還以為你有我跟沒有我幾乎是一樣。
阿爾文太太 後來呢?
阿爾文太太 怪不得——
瓶塞子啪的一聲響,他先斟滿一杯,剛要斟第二杯。
阿爾文太太 你放心,這是歐士華一時糊塗,開個小玩笑。
曼德 不錯,我也這麼想。我記得給她安排受堅信禮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發育得很好了。可是這會兒她應該先回家——讓她父親照管她——喔,安格斯川當然不是她的——唉,真荒唐,他不把實話告訴我!
曼德 是啊,我剛說過,這種事情我外行。不過我想應該——
呂嘉納 (大聲喊叫)孤兒院著火了!
阿爾文太太 願意什麼?
歐士華 別做聲!
阿爾文太太 要是我不這麼膽小,不這麼不中用,我會對我兒子說:「跟她結婚,要不然,就另想你願意的辦法——只是別做鬼鬼祟祟的事情。」曼德 豈有此理!讓他們結婚!沒聽見過這種荒唐事情!
他鞠了一躬,從門廳里出去。
阿爾文太太 歐士華,你怎麼忍心對你媽媽說這種話?
安格斯川 錢?我?一個錢都沒拿!
阿爾文太太 (兩隻手按著他肩膀)我真想摟著你的脖子,親一親。
歐士華 她常跟我打聽巴黎的情形,我也常跟她隨便講點兒。我記得有一天順口問了她一句:「你也想上巴九*九*藏*書黎嗎?」
阿爾文太太 是啊,歐士華,可不是嗎?
阿爾文太太 快去洗衣服,把那些花圈兒也拾掇拾掇。
阿爾文太太 她上巴黎的事!
曼德 (在他面前站住)你有什麼事?
曼德 咱們一定得幫安格斯川開水手公寓。呂嘉納一定得回去幫她父親——
阿爾文太太 可惜呂嘉納在自己家裡待得太久了。我應該早把她帶過來。
歐士華 媽媽!
半晌無聲。天色慢慢黑下來。歐士華在屋子裡走個不停。他已經把雪茄放下了。
阿爾文太太 拉了,給我們把燈拿進來。
阿爾文太太 你這話不錯。
阿爾文太太 是嗎?
曼德 這兩句話倒不是完全沒道理。
歐士華 他說,不可能有別的解釋。自己不小心,斷送了自己的一生!這件事最讓我傷心!我打算做的那些事——喔,我不敢再想了——我也不能再想了。喔,我恨不得能重新投胎再做人——把我做過的事都取消!
阿爾文太太 據說咱們的老祖宗就是這麼結合的。當初是誰把這世界這麼安排下來的,曼德牧師?
她和呂嘉納急急忙忙從門廳里出去。
安格斯川 一個人起誓說的話能不能不算數?
阿爾文太太 也許你這次回家打錯了主意?
阿爾文太太 我相信眼前還沒出亂子。
歐士華 給我看病的是巴黎的一位名醫。我先把病症告訴他,接著他就仔細問了一大串我覺得跟這病毫不相干的問題。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歐士華 媽媽——當時我看見那麼個嬌嫩、可愛、漂亮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從前我簡直沒注意過她——她站在我面前,就好像張開了胳臂等著我——
曼德 我!
阿爾文太太 虧你怎麼問得出這句話!
歐士華 可是這些年你沒跟我在一塊兒,日子不也過得挺好嗎?
阿爾文太太 反正我自己並沒考慮過這問題,這是實話。
阿爾文太太 你還不知道,抽雪茄沒關係。
阿爾文太太 是,我知道。我很明白。我自己也嚇了一跳。(離開窗子)我膽子太小。
阿爾文太太 (在桌子旁邊坐下)剛才你說我什麼事都得依你——這是什麼意思?
曼德 顧了真理,理想怎麼辦?
曼德 當然,她非走不可。
歐士華 是。你看她是不是真不錯?
歐士華 這件事我當然不記得了,可是前天我無意中問起她是不是願意我在家住得那麼久——
歐士華 (慘笑)是啊,你說他可恨不可恨?不用說,我馬上告訴他,他的說法一點兒根據都沒有。可是你猜他認錯不認錯?他不認錯,他一口咬定自己那套話,到後來我把你寫給我的那些信拿出來,把提到爸爸的地方翻譯出來給他看——
阿爾文太太 (著急)什麼事?
阿爾文太太 要是我知道他真愛她,跟她結婚他能有幸福,那麼——
曼德 可是他那麼不老實!並且還在我面前撒謊!我真想不到傑克·安格斯川會幹這種事。我一定得狠狠地教訓他一頓,我一定不饒他。這種婚姻多麼不道德!為了幾個錢——!你們給了那女孩子多少錢?
安格斯川 這是實在情形。我敢說我這做爸爸的從來沒虧待過呂嘉納——只要我力量辦得到,可惜我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
阿爾文太太 (走來走去,竭力壓住心裏的煩躁)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吃的。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
一隻酒杯叮噹地響了一下。阿爾文太太讓門敞著,拿起活計坐在窗口沙發上。
阿爾文太太 喝喝?你想喝什麼?
曼德 著火了!沒有的事!我剛打那兒來。
歐士華 媽媽,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訴你。
曼德 她就要走!跟你走!
阿爾文太太 (站起來)歐士華,你非把實話告訴我不可。
曼德 我不能跟你討論這一類問題,阿爾文太太,你的心情很不正常。可是你竟把良心的顧慮當作「膽小」——
曼德 怎麼?你打算怎麼樣?
安格斯川 可是我還敢說我到底把孩子帶大了,我跟苦命的喬安娜和和氣氣過日子,像聖經上說的那樣管著家務事。可是我從來不敢在您老人家面前誇自己,說像我這麼個人居然也會做樁好事情。不,我不這麼辦。要是傑克·安格斯川做過一件好事情,他自己決不提。不過就是好事情不常有。每次我找您老人家,總有好些麻煩事、好些倒霉事跟您談。因為我剛說過,現在再說一遍,一個人的良心有時候不那麼太好受。
安格斯川 要是您老人家肯原諒我——
曼德 阿爾文太太,你在你兒子心裏已經培養了一個幸福的幻想,你不應該看輕它。
曼德 你問吧。
安格斯川 每天晚上我自己也總愛做點兒禱告——
阿爾文太太 (輕輕敲著玻璃窗)我不應該隱瞞阿爾文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可是那時我不敢告訴人——一半也是為自己。那時我是個膽怯的人。
曼德 這些事你做得都很對。我只是不贊成你收下那筆錢——
呂嘉納 (趕緊放下杯子)對不起!歐士華 呂嘉納就要跟我走,曼德先生。
歐士華 (向前呆看)我不能再瞞下去了。
歐士華 你明白了什麼?
呂嘉納把燈拿進來,擱在桌子上。
曼德 (叫她別慌)讓我來——
阿爾文太太 (焦心地等待)怎麼樣?
安格斯川 是的,我想可以。那麼我走了,阿爾文太太,謝謝您的好心。求您好好兒給我照顧呂嘉納。(擦眼淚)苦命的喬安娜的孩子。說起來也怪,我越來越喜歡她,她好像是我心上的一塊肉。真是的。
歐士華 我這才明白原來她把我那句話認了真,她一直在想我,並且還一直在用心學法文——
歐士華 喔,別再追問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沒法子形容。(阿爾文太太走到右邊拉鈴)你幹什麼?
阿爾文太太 當時我擔心,要是別人知道了那件事,他們會說,「可憐的男人!他老婆從他那兒逃走了,難怪他胡作非為。」
阿爾文太太 一點兒都不錯。快跟我來,呂嘉納。
呂嘉納 酒瓶要不要開?
歐士華 (走到左邊窗口)什麼事?那片火光是什麼地方來的?
曼德 (轉過去問阿爾文太太)可是——
歐士華 那是在我上次從家裡回到巴黎的時候。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覺得腦袋痛得要命——後腦痛得最厲害,好像有個鐵箍兒套緊了我的脖子,在一直往上擰。
歐士華 (跳起來)媽媽,只有呂嘉納能救我!
歐士華 喔,那有什麼關係?(又喝酒)
歐士華 (還是那樣)我沒法子寫信告訴你。自從我回家之後——
阿爾文太太 你看出來了嗎?
歐士華 我的帽子呢?喔,不戴沒關係——爸爸的孤兒院要緊——(從花園門裡跑出去)https://read•99csw•com
曼德 (在桌子旁邊)你的舉動有時候真太過火。現在讓我把文件收在皮包里。(一邊說一邊收拾)好,收拾完了。我要走了,回頭見。歐士華回來時候你要小心。回頭我再來。
阿爾文太太 (臉色發白,渾身打顫)歐士華!抬起頭來!沒有的事!
曼德 嘿嘿!哼——
阿爾文太太 很不一樣。
曼德 我一點兒都不懂你的意思。
阿爾文太太 可是不行,可惜呂嘉納不合適。
歐士華 我進來就不能抽煙了。
安格斯川 一起頭我手裡的錢不大夠,可是要是有人幫我一把忙——
歐士華 (在飯廳里)不,對不起。我想出去會兒。
歐士華 當時我氣得幾乎要照他臉上打過去——
歐士華 (在飯廳里)我想抽完這支雪茄煙。
歐士華 要不然,我在這兒待著,她也在這兒待著。
呂嘉納 (從飯廳里進來)您拉鈴了嗎,太太?
曼德 你說我?
曼德 你看這事怎麼樣,阿爾文太太?
阿爾文太太 你看最好的辦法是不是給她找個安身地方?——我意思是說,給她找一門好親事。
歐士華 (在桌子旁邊站住)媽媽,老實告訴我,我回家你心裏是不是真快活?
曼德 喔,豈有此理!你這是什麼話!一個墮落的男人!
阿爾文太太 去拿杯子吧,呂嘉納。(呂嘉納走進飯廳)
曼德 (雙手捏緊)咱們偏偏沒保火險!(也從門廳里出去)
阿爾文太太 (慢慢站起來)父親造的孽!
安格斯川 是,說不上什麼,無非做點兒小功德。可惜我是個平常人,沒什麼德行,上帝可憐我!——所以我想趁著曼德牧師老人家在這兒,也許——
歐士華 唔。
阿爾文太太 (站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歐士華 要是我只是有病,那我可以在家裡跟你住下去,因為你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
阿爾文太太 歐士華!不是,不是,別信醫生的話!
阿爾文太太 歐士華!
曼德 那時候你走錯了道兒,跑來找我,對我說:「我來了!把我收留下吧!」我吩咐你:「女人,快回到自己丈夫那兒去!」難道這是罪惡嗎?
歐士華 是的。就是在家裡過跟外頭一樣的日子,也還是不同。
阿爾文太太 (走到歐士華身邊)你要跟我說老實話。
阿爾文太太 可是我還是喜歡她,要照顧她。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吃虧。
曼德 他真走了嗎,我的好朋友?
阿爾文太太 (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覺得待在家裡就會發生這種事?
曼德 豈有此理——
阿爾文太太 (嘆口氣,對著窗出了會兒神,把屋子稍稍整理了一下,正要走進飯廳,卻低低地驚叫一聲,在門口站住)歐士華,你還在飯桌上坐著?
阿爾文太太 哼!誰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好事呢?不過,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跟呂嘉納胡鬧。我不能讓他害那女孩子一輩子。
歐士華 最初我以為只是發育時期常犯的那種頭痛病。
呂嘉納 (低聲,猶豫)這是不是太太的意思?
歐士華 喔,什麼都行。家裡有沒有涼果子酒?
曼德 (趕緊往後退)使不得,使不得!真是豈有此理!
歐士華 哦,你不喝?那麼我喝!(把酒喝乾,斟滿,又喝乾,這才在桌旁坐下)
呂嘉納 (一邊聽一邊說)喔,太太,您聽!您沒聽見外頭有人嚷嗎?(走進暖房,往外瞧)
歐士華 你看她多美!身段多漂亮,體格多健康!
阿爾文太太 你的話也許不錯。你再多講點兒給我聽,歐士華。
有人敲外廳門。
安格斯川 喬安娜跟那英國人鬧了亂子之後——有人說是美國人,也有人說是俄國人,他們說法不一樣——她就進城來了。可憐的女人,從前我碰過她一兩回釘子,那時候她眼睛里只看得上漂亮男人,我偏偏長著這條倒霉腿。您老人家該記得有一回我闖進一家跳舞廳,看見一群水手正在喝酒瞎胡鬧,我上去想勸他們改邪歸正——
阿爾文太太 可憐的孩子!這個怪病怎麼在你身上害起來的?
阿爾文太太等呂嘉納確實走了才把門關上。
阿爾文太太 我懂,我現在差不多懂了。
安格斯川 對不起,我不是說您跟她完全一樣。我的意思是,比方說,要是您老人家幹了見不得人的醜事。曼德先生,咱們男人不應該把個苦命的女人責備得太狠。
安格斯川 喔,上帝饒恕我這有罪孽的人!曼德牧師,我的良心值不得您提。
歐士華 (心神不定,來回走動)可是最難受的是精神上的痛苦和良心上的責備——還有那叫人提心弔膽的恐懼。喔,我害怕得要命!
歐士華 (急忙)真的嗎,媽媽?你真的願意?
曼德 是啊,你也只好那麼辦。
曼德 就是在最見不得人的心窩兒里,我也從來沒不把你當別人的老婆看待。
曼德 他大概聽不見咱們說話吧?
曼德 這麼看起來,咱們批評人一點兒都不能馬虎。可是我發現自己錯怪了好人,心裏真痛快!你覺得我的話對不對?
阿爾文太太 呂嘉納成熟得很早。
歐士華 可是外頭的人可不信這套話。外頭沒人再相信這種騙人的教條。他們覺得只要能活著,就是真幸福,就是最大的快樂。媽媽,你看出來沒有,我畫的畫兒都是集中描寫生活的樂趣。永遠是生活的樂趣——光明,太陽,節日的氣氛——只看見人們臉上閃耀著幸福。所以我怕待在家裡跟你過日子。
阿爾文太太 (一直很焦心地聽他說話,現在滿臉心事地站起來)現在事情的前因後果我都明白了。
安格斯川 一個人應該不應該幫助墮落的人?
呂嘉納 這不能怪我。
阿爾文太太 這話怎麼講?
安格斯川 那時候她還賭過咒,拿著《聖經》賭過咒——
曼德 照你這麼說,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
曼德 你的話把我嚇壞了,阿爾文太太。
安格斯川 (走進來)不是,謝謝您,太太。我想跟曼德牧師說一兩句話。
阿爾文太太 我的親寶貝兒子歐士華,現在什麼事我能不依你?
曼德 沒問題。從各方面說,這個辦法對她都合適。呂嘉納的年紀已經——這些事我當然太外行,不過——
阿爾文太太 他當然只好把罪名擔當在自己身上。
歐士華 (把雪茄藏在背後)我覺得坐著很舒服,媽媽。(用手摸她,跟她親熱)你替我想想——回到家裡,坐在媽媽的飯桌上,待在媽媽的屋子裡,吃媽媽給我預備的好東西,這多有意思。
歐士華 不用,謝謝。我自己開。(呂嘉納又走出去)https://read.99csw•com
阿爾文太太 喔,沒關係,過幾天就好了,好孩子。不是別的,是你工作太累了。相信我的話,確實是這樣的。
阿爾文太太 我還以為你出去散步了呢。
安格斯川 (嘆口氣)是了!恐怕也沒辦法了。
阿爾文太太 跟我在一塊兒過日子你也沒有生活的樂趣?
曼德 我沒忘記。我現在還是跟從前一樣。
歐士華 別攔著我,媽媽。行行好吧!我一定得喝點兒什麼沖洗沖洗在我腦子裡抓咬的東西。(走進暖房)並且——這兒又這麼陰沉沉的!(阿爾文太太拉了拉鈴繩)雨老下不完!一個星期一個星期接著下——說不定會連下幾個月。見不著一絲太陽光!我記得幾次在家的時候都沒見過出太陽。
阿爾文太太 一大群鬼!我聽見呂嘉納和歐士華在飯廳里說話的時候,我眼前好像就有一群鬼。我幾乎覺得咱們都是鬼,曼德牧師。不但咱們從祖宗手裡承受下來的東西在咱們身上又出現,並且各式各樣陳舊腐朽的思想和信仰也在咱們心裏作怪。那些老東西早已經失去了力量,可是還是死纏著咱們不放手。我只要拿起一張報紙,就好像看見字的夾縫兒里有鬼亂爬。世界上一定到處都是鬼,像河裡的沙粒兒那麼多。咱們都怕看見光明。
曼德 海倫,那是我最大的勝利——我在我自己身上的勝利。
曼德 快說老實話,別再吞吞吐吐的!你老婆辭工回去之前在阿爾文太太面前把實話全說出來了。
安格斯川 喔,不是什麼別的事,曼德牧師。我們工程做完了,工錢也算清了——阿爾文太太,我得特別謝謝您。現在什麼事都結束了,我想我們這些一向在一塊兒規規矩矩做活的夥伴兒——我想今兒晚上我們是不是應該開個小小的禱告會。
歐士華 昨天,今天,這兩天我總想撇開這些念頭,把腦子安靜下來,可是做不到。
阿爾文太太 不,別走。現在我可以說話了。我的兒子,讓我把實話全都告訴你。你聽了之後自己打主意。歐士華!呂嘉納!
曼德 這兩件事完全不一樣——
阿爾文太太 歐士華,你不該在飯桌上坐那麼些時候。
呂嘉納 是,太太。
歐士華 最後他說:「你生下來的時候身上就帶著一種有蟲子的病。」他說的那個字是蟲蛀的
曼德 把手遞過來,傑克·安格斯川。
曼德 原諒你?恰好相反,我倒應該請你原諒我——
阿爾文太太 (眼睛不瞧他)你該知道你說的我那顆心當時在什麼地方。
曼德 上什麼地方去?當然回家找她父親。
阿爾文太太 歐士華!
阿爾文太太 (一笑)喔,你不用怕我。
阿爾文太太 三百塊錢。
曼德 但願沒有。我要問你,你跟呂嘉納究竟是什麼關係?你算是她父親,是不是?
曼德 確實是這樣。我說的是真心話。對不起,我錯怪了你。我恨不得給你出點兒力,一則算是對你抱歉,二則表示我對你的好意——
阿爾文太太 我覺得怎麼樣?
阿爾文太太 (臉上發愁)歐士華,小心,那酒很厲害。
阿爾文太太 (想要站起來)你不是病了吧,歐士華?
阿爾文太太 (還在門口)請便,曼德先生。(轉過身去朝著飯廳)歐士華,你也進來,好不好?
安格斯川穿得很齊整,站在門口。
阿爾文太太 你不是有你媽媽幫你忍受嗎?
曼德 你憑什麼欺騙我,安格斯川?難道我沒用話沒用行動隨時隨地儘力幫助過你?你說?
阿爾文太太 (走到屋子那頭)父親造的孽——
曼德 感激我!
曼德 (冷淡地)要是那時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就不會天天到你丈夫家裡來了。
曼德 是啊,該怎麼辦?我簡直想不出主意。這種事我一點兒經驗都沒有。
曼德 胡說。(抓緊他的手)這才對了!
阿爾文太太 兩條路他們都不會走,因為我現在可以跟他們說實話了。
阿爾文太太 你?
曼德 唔,合適。不過——嗯——
阿爾文太太 哦,真的嗎?
安格斯川 您問呂嘉納的事?噯呀,可把我嚇壞了!(瞧著阿爾文太太)她沒鬧什麼亂子吧?
曼德 可是我不明白怎麼——我清清楚楚記得安格斯川來找我商量結婚的事情。他後悔的了不得,埋怨自己不該跟未婚妻干那種醜事情。
阿爾文太太 哦,原來是你,安格斯川?
曼德 你千萬別說!說不得,說不得!
曼德 他所以會把父親當作個理想,是你自己多少年來給他寫信培養出來的。
安格斯川 有好幾件事要不是您老人家幫忙,我就走投無路了。
阿爾文太太 後來怎麼樣?
阿爾文太太 一個人很容易忘記自己過去的情形。
阿爾文太太 讓我把我的意思告訴你。因為有一大群鬼把我死纏著,所以我的膽子就給嚇小了。
歐士華 是的。嗯哼——(過了會兒)老實告訴我:你覺得呂嘉納怎麼樣?
阿爾文太太 我的親寶貝!
阿爾文太太 你說找誰?
安格斯川 是的。這公寓也可以算個孤兒院。水手們一上岸,撞來撞去都是迷魂陣。我想,他們住在我這公寓里就好像孩子們有了父母的照應。
曼德 真願意。
歐士華 我看她臉一紅,接著就說:「我很想去。」我就說:「好,也許辦得到。」——或者是類似這樣的一句話。
歐士華 (過了會兒,把頭抬起來,支在胳臂肘子上)要是這是遺傳病——不是我自己招惹的,倒也罷了!可是偏偏是因為我自己荒唐,自己糊塗,自己不小心,斷送了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健康——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命——
曼德 (在屋裡走來走去)哼,你!你想跟我說話,是不是?
安格斯川 (慌張)嗯——嗯——我跟可憐的喬安娜的事兒,您老人家都知道。
阿爾文太太 好,沒關係。進來。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阿爾文太太 是,不錯——
阿爾文太太 我的好牧師,你的話說錯了。當初使我動腦子思想的人正是你自己。這件事我非常感激你。
阿爾文太太 怎麼樣?
安格斯川 喔,要是您老人家覺得不合適的話——
安格斯川 喔,使不得!您老人家——
曼德 嘿嘿!這都是你看壞書的結果。那些書可真把你害苦了!哼,那些講革命、講自由、壞心術的書!
歐士華 我們也做了。
阿爾文太太 不錯,我受了義務的壓迫,再加上對別人的顧慮,就只好一年一年地對我兒子撒謊。唉,我膽子真小——我一直是個膽小的人!
阿爾文太太 (急忙攔阻)曼德先生!
安格斯川 用人都不在,我就大胆自己敲門了。
阿爾文太太 是誰?進來!九*九*藏*書
歐士華 我聽了也不懂,我就請他再仔細講一講。那隻老狐狸精就說了——(捏緊拳頭)喔——!
阿爾文太太 我覺得是罪惡。
歐士華 (重新把她拉到沙發上)媽媽,坐著別動,讓我慢慢兒告訴你。這次路上我覺得很疲乏——
歐士華 我知道,我說給你自己拿一隻,呂嘉納。(呂嘉納吃驚,從側面對阿爾文太太瞟了一眼)你為什麼不去拿?
安格斯川 難道您要我把醜事告訴別人,讓那苦命的女孩子多出點兒丑嗎?您老人家想想,要是您自己幹了喬安娜的事兒,過她那種日子——
歐士華 (抬起頭來,眼睛里露出絕望的神情)我再也不能工作了!完了!完了!我像個活著的死人!媽媽,你說世界上有這麼傷心的事情沒有?
曼德 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又聽見酒壺碰酒杯的聲音。
阿爾文太太 (在窗口咳嗽)嗯哼!
曼德 對。真要那樣,可就太造孽了!
曼德 你不許他幹這種事,因為,像你自己說的,你是個「膽小」的人。可是如果你不是個「膽小」的人,那麼難道——天呀!這種結合實在太荒唐!
曼德 你說這話是罪過。
歐士華 (一隻手摟著阿爾文太太的脖子)這才對了。我早就知道媽媽捨不得讓兒子乾著嗓子沒酒喝。
曼德 你說什麼東西死纏著你?
歐士華 是的,跟我結婚——要是她願意的話。
歐士華 她聽了之後拿一副奇怪的眼光瞧著我,問我:「那麼我上巴黎的事兒怎麼辦?」
呂嘉納 好吧,太太。(出去)
歐士華 在家裡永遠得不到。你不懂得這件事。
阿爾文太太 咱們別說這種空泛話。咱們要問:歐士華應該不應該敬愛阿爾文爵爺?
阿爾文太太 呂嘉納,你給我們拿一小瓶香檳酒。
阿爾文太太 不錯,這是個「煩惱世界」,我們是在想盡方法自尋煩惱。
阿爾文太太 我的披肩呢,呂嘉納!整個兒孤兒院都著了!
曼德 那麼,你一定跟你最親近的人——跟你母親,跟你兩個姑姑——商量過,這是你的義務。
歐士華 坐下吧,呂嘉納。
曼德 你聽我說,安格斯川。我先得問你一句話。你的心情是不是可以開會做禱告?你的良心乾淨不幹凈?好受不好受?
阿爾文太太 你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舒服?
阿爾文太太 你知道,我寧願你不回來,讓我心裏牽挂,不願讓你——
歐士華 後來才知道不是。不久我就明白了。我不能再工作了。我想動手畫一張新的大畫,可是我的腦子好像不聽我指揮,我的體力好像也支持不住了。我的思想也不能集中了,東西在我眼前亂轉亂晃——來回打圈子。喔,那股滋味實在不好受!後來我請了個醫生來看病——從醫生嘴裏我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安格斯川 我倒不想居功,牧師先生。我想告訴您的只是,喬安娜來找我的時候,一五一十的跟我說了實話,她一邊哭一邊咬牙,不瞞您老人家說,那時候我聽了她的話心裏真難受。
阿爾文太太 可惜我一點兒都沒弄錯。喬安娜在我面前全都承認了,阿爾文也沒法兒抵賴。所以那時候我沒辦法,只好把事情瞞起來。
安格斯川 我就這麼救了她,跟她結了婚,為的是不讓人家知道從前她跟外國人有過事。
曼德 找她的——唉,安格斯川不是她的——喔,天呀,難道真會有這種事?我想一定是你弄錯了。
歐士華 (傷心)一起頭我也這麼想,可是現在我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阿爾文太太 (用手捂著酒杯)我不喝,別給我斟。
他拿了帽子,從外廳門出去。
歐士華 可是這病平白無故在我身上害起來了——你說多倒霉。
曼德 外頭的鬼我可以幫你打。我今天聽你說了這些可怕的事情,良心不容我讓那沒人保護的女孩子在你家裡住下去。
歐士華 我不能老是一個人忍受這種精神上的痛苦。
阿爾文太太 這事辦不到,歐士華。
安格斯川 我的良心?喔,有時候我的良心很不好受。
歐士華 我不是說那個。我的疲乏跟平常人不一樣——
阿爾文太太 親愛的歐士華,你看她沒有我看她那麼清楚——
歐士華 我的意思是,此地的人從小就相信工作是遭殃,是罪孽的報應,生活是煩惱,越早擺脫它越好。
安格斯川 是的,我很想——
阿爾文太太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在鄉下住的人不懂得過日子?
歐士華 我一下子才明白我的救星就在她身上,因為我看她渾身都是生活的樂趣。
歐士華 願意什麼都依我?
歐士華 (坐下)媽媽,你大概不知道我還該著呂嘉納一筆小債呢。
歐士華 (忙著開酒瓶)咱們先喝一杯——要不就兩杯。
阿爾文太太 怕?為什麼怕跟我在一塊兒?
歐士華 噓!牧師來了!
阿爾文太太 什麼叫「沒聽見過」?說老實話,曼德牧師,你以為咱們這兒許多夫妻的血統關係不是這麼近嗎?
阿爾文太太 怎麼樣?
曼德 海倫!
阿爾文太太 曼德,我覺得你是個大孩子,將來也不會改樣子。
曼德 好,好,咱們以後再細談。我很贊成你的計劃。現在你先回到孤兒院,把東西準備齊,把蠟燭點起來,讓人看著像個喜慶事。然後咱們再在一塊兒做會兒禱告,現在我很相信你的心情可以做禱告。
阿爾文太太 我要我兒子快活——這是我的心愿。我不讓他把事情老憋在心裏。(呂嘉納剛到門口,就對呂嘉納說)還要香檳酒——再拿一大瓶來。(呂嘉納答應了出去)
歐士華 天氣這麼壞,整天見不著一絲太陽光!(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喔,不能工作簡直是——
安格斯川 對不起——
安格斯川 我能不能大胆問您老人家一句話?
歐士華 媽媽——你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
曼德 (從門廳里走進來)你們瞧!我們在孤兒院做了點對精神有益的工作。
曼德 我責備的不是她。我責備的是你。
呂嘉納 (在外頭)太太,什麼事?
阿爾文太太 這些年我沒跟你在一塊兒過日子,這倒是實話。
呂嘉納 (也站起來)也許我該走吧?
曼德 禱告會?在孤兒院開禱告會?
阿爾文太太 我不但可以說,並且一定要說。並且說出來也礙不著誰的理想。
曼德 (低聲,傷心)這就是我一生最艱苦的一場鬥爭的結果?
安格斯川 後來我就跟她說:「那美國佬是個到處為家的傢伙。你呢,喬安娜,你做了天大的錯事,你是個墮落的女人。可是,眼前有我傑克·安格斯川,他很靠得住,兩條腿長得結結實實的——」對不起,您老人家,我這句話只是打個比方。
呂嘉納 謝謝您,曼德https://read.99csw.com先生,我不去。
安格斯川 這我沒法子抵賴。
歐士華 啊,媽媽,生活的樂趣!你們在這兒過日子的人不懂得。我在家裡也沒嘗過那種滋味。
阿爾文太太 你以為跟我結婚時的阿爾文比跟安格斯川結婚時的喬安娜清白乾凈點兒嗎?
歐士華 並且還有工作的樂趣!其實兩件事是一件事。可是你也不懂得工作的樂趣。
阿爾文太太 至少現在不了解。
阿爾文太太 坐下吧。(呂嘉納在靠近飯廳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空杯子還拿在手裡)歐士華,剛才你說什麼生活的樂趣?
曼德 你還能給自己的行為辯護嗎?
曼德 難道你做母親的就忍心破壞你兒子的理想嗎?
阿爾文太太 後來怎麼樣?
歐士華 我怕我的本性會被歪曲成醜惡的樣子。
歐士華 這樣的天氣還出去散步?
阿爾文太太 這是我頭一次明白。現在我可以說話了。
歐士華 好,讓我告訴你。
阿爾文太太 她怎麼說?
阿爾文太太 (跟著他走)害怕?害怕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爾文太太 是的,在你逼著我服從義務遵守本分的時候,在你把我深惡痛絕的事情說成正確、合理的事情的時候,我才動腦子思想。那時候我就開始檢查你講的那些大道理。我本來只想解開一個疙瘩,誰知道一個疙瘩解開了,整塊的東西就全都鬆開了。我這才明白這套東西是機器縫的。
呂嘉納眼睛瞧著阿爾文太太,看她意思怎麼樣。
曼德 所以你就這麼報答我!你害我在教會登記簿上填寫假材料,並且這些年你還把應該告訴我並且憑良心應該說的實話瞞著我不說。你的行為絕不能寬恕,安格斯川,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歐士華 唉!——(長嘆一聲)我什麼都沒想。我什麼都不能想!(低聲)我也只好不想。
阿爾文太太 好,去吧。天氣似乎好點兒了。(關上飯廳門,走到門廳口,叫道)呂嘉納!
曼德 咱們倆彼此不了解。
阿爾文太太 呂嘉納有好些毛病。
呂嘉納用托盤托著一小瓶香檳酒和兩隻玻璃杯走進來,把盤子擱在桌上。
歐士華 (重新坐直身子)我正是想不通這件事。我從來沒做過荒唐事——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沒有。這一點你得相信我,媽媽!我從來沒荒唐過。
歐士華 喔,你不知道——(跳起來)媽媽,我還連累你,害你這麼傷心!我有時候恨不得要你別這麼疼我。
曼德 阿爾文太太,你的舉動實在叫我摸不著頭腦。
歐士華 我得換個樣兒過日子,媽媽。我只好離開你,我不願意叫你看著我,讓你難受。
曼德 當然應該。
歐士華 是啊,可是她長得夠漂亮的吧,媽媽?(斟酒)
阿爾文太太 有,可是親愛的歐士華——
曼德 我知道,安格斯川,那群畜生把你從樓上推下來了。這件事你從前已經跟我說過。你腿上的毛病就是你的成績。
呂嘉納拿著一隻空杯子進來,沒把杯子放下。
安格斯川 真走了。所以喬安娜和我說好了把那筆錢留給孩子作教育費。後來那筆錢就是這麼花的,我有細賬,一個錢都不含糊。
阿爾文太太 那是對於咱們倆的一樁罪惡。
阿爾文太太 關了門聽不見。再說,他就要出去。
阿爾文太太 不錯,這件事是她們三個人替我決定的。現在回想起來真奇怪,她們怎麼看得那麼准,說我要是拒絕那麼一門好親事,那簡直是糊塗透了頂。要是我母親今天還活著,我真要讓她看看這門親事的好下場!
阿爾文太太 我還應該把我剛才告訴你的話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告訴他。
曼德 別瞧不起理想,阿爾文太太。理想會報仇。就拿歐士華說吧,可惜他沒有很多的理想,可是我覺得在他腦子裡他父親卻是個理想。
歐士華 (在阿爾文太太身旁站住)媽媽,我挨著你坐在沙發上行不行?
曼德 想想!為了三百塊錢那麼個小數目就願意跟一個墮落的女人結婚!
歐士華 好吧,那麼我就進來。讓我再喝一小口。好!(抽著雪茄走進來,隨手把門關上。半晌不說話)牧師上哪兒去了?
曼德 天呀——
阿爾文太太 別疼你,歐士華?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是我的寶貝!我只疼你一個人!
安格斯川 好極了,眼前湊巧倒有個機會。我手裡攢了幾個錢,正想在城裡開個水手公寓。阿爾文太太 你?
曼德 你怎麼能把兩件絕不相同的事情相提並論呢?我想那時候你自己心裏一定盤算過,也跟自己家裡人商量過。
歐士華 酒能擋潮氣。
安格斯川 喔,這可使不得!
歐士華 事情都怪我說話不小心,喔,怎麼說都行——反正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上次我回家的時候——
曼德 你盡了義務能說是膽小嗎?難道你忘了做兒子的應該敬愛父母嗎?
歐士華 (眼睛盯著她)你看她走道兒的姿態多麼美!又穩重又輕鬆!
阿爾文太太 我不許他幹這種事。我不願意有這種事。我說的就是這個。
阿爾文太太 (讓出點兒地方)當然可以,好孩子。
曼德 膽怯的人?
安格斯川 您老人家真願意幫忙?
歐士華 那又怎麼樣?
曼德 她拿著聖經賭過咒?
曼德 多可怕!阿爾文太太,這場大火是造孽人家的報應!
阿爾文太太 (眼睛盯著他)要是我有膽量的話,我應該老實告訴歐士華,「聽我告訴你,我的孩子,你父親是個荒唐鬼——」
呂嘉納 (不由自主)在這兒!
阿爾文太太 (吃驚)生活的樂趣——?那裡頭怎麼有救星?
曼德 可是咱們必須談的正是這問題。剛才我問的話你怎麼回答我?
阿爾文太太 其實你懂得。
歐士華 (站起來)媽媽,我不懂你的意思。
曼德 這些年你一直把實話瞞著我?瞞著我這麼個完全信任你的人?
曼德 有這個下場,誰也不負責任。你的婚姻完全沒違背法律、沒違背秩序,這一點至少沒問題。
呂嘉納 (拿著一瓶香檳酒從飯廳里進來)對不起,我去了這半天,我得下地窖去拿酒。(把酒瓶擱在桌子上)
阿爾文太太 你進來,到我這兒坐著好不好?
阿爾文太太 當時我們馬上就把喬安娜打發走,還給了她一筆錢堵住她的嘴。她到了城裡就自己想辦法。她又去找她的老相好安格斯川,不用說她一定先對他露口風,說自己手裡有多少錢,還對他撒了個謊,說什麼那年夏天有個坐遊艇的外國人上這兒來。後來她跟安格斯川就急急忙忙結了婚。唉,那件事還是你自己給他們辦的呢。
阿爾文太太 你把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我。
還是那間屋子。外頭的景緻依然籠罩在濃霧裡。曼德和阿爾文太太從飯廳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