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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問

查問

1883年
沃爾德列夫嗽一嗽喉嚨,往窗子那邊走去。那邊有一張綠色桌子,桌面上滿是斑點,倒好像那桌子害了斑疹傷寒似的。一個青年靠桌子坐著,頭上豎起四撮頭髮,鼻子很長而且生著粉刺,身上穿著褪色的制服。他把大鼻子戳到紙上,正在寫字。他右面鼻孔旁邊有一隻蒼蠅在散步,他就不時努出下嘴唇,往鼻子底下吹氣,這就給他的臉添上極其操心的神情。
沃爾德列夫皺起眉毛,灰心地打量所有那些筆底下沙沙響的人。
「那您就再給一盧布。」
「那您就往那邊走,老爺!喏,找窗子旁邊坐著的那一位!」看門人說,用托盤指著盡頭的窗子。
文官活躍起來,彷彿一股旋風九-九-藏-書把他卷進去了似的。他查檔案,吩咐人抄寫副本,給申請人端椅子,所有這些事一剎那間全辦完了。他甚至談了談天氣,問了問收成。等到沃爾德列夫起身走出去,他就送他下樓,殷勤而恭敬地陪著笑臉,做出他隨時願意在申請人面前跪下去叩頭的樣子。不知什麼緣故,沃爾德列夫倒覺得過意不去,就順從某種內心衝動,從衣袋裡取出一張一盧布鈔票來,遞給文官。那一個不住鞠躬,陪著笑臉,把鈔票接過去,而且用的是一種近似魔術家的手法:鈔票只在空中一閃,就無影無蹤了……
「我想查問一下我的案子……我是沃爾德列夫。」
可是文官只顧想心思,站起來,搔著胳膊肘,不知什麼緣故走到一個櫥櫃那兒去了。過了九_九_藏_書一分鐘,他回到他的桌子這邊來,又擺弄簿子:這回簿子上又放著一張一盧布鈔票。
文官仍然沒看見沃爾德列夫,正捉住他嘴唇上一隻蒼蠅,仔細觀察它,然後把它扔了。地主嗽一嗽喉嚨,拿出方格手絹大聲擤鼻子。然而這也無濟於事。文官仍然不理他。他們沉默了兩分鐘光景。沃爾德列夫從衣袋裡取出一張一盧布鈔票,放在文官面前一本翻開的簿子上。文官皺起額頭,帶著操心的臉色把簿子拉過來,合上了。
「他們寫個沒完!」他暗想,嘆氣,「他們寫個沒完,叫他們都見鬼去吧!」
「我想查問我同古古林娜公爵夫人的繼承人的訟案,」沃爾德列夫喃喃地說,「這個案子是大家都知道的。我懇切地請求您為我費一費神。」
九_九_藏_書我要查問一點小事……我只想弄清楚古古林娜公爵夫人的繼承人是根據什麼理由……我可不可以打攪您一下?」
「哦……您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嗎?」他問。
文官把鋼筆探進墨水瓶里蘸墨水,然後看一看:筆尖上蘸的墨水是不是太多了?他相信墨水不致滴下來,於是沙沙響地寫起來。他的嘴唇努出去,然而用不著再吹氣:蒼蠅飛到他耳朵上去了。
沃爾德列夫回到桌子那邊,在翻開的簿子上放了一張綠色鈔票。
「我可不可以在這兒……在您這兒,」沃爾德列夫對他說,「查問一下我的案子?我姓沃爾德列夫……順便我要一份三月二日會議記錄簿上決議的副本。」
「我可不可以在這兒查問一下?」沃爾德列夫過一分鐘又問道,「我姓沃爾德列read•99csw•com夫,是地主……」
「我想在這兒查問一點事情,不知該找誰接洽?」他對看門人說,那人正從辦公室深處走出來,手裡托著盤子,上邊放著玻璃杯,「我要在這兒打聽一點事情,並且要一份會議記錄簿上決議的副本。」
「那您就給他三盧布好了……」看門人小聲說。
「很高興,先生!是古古林一案吧?很好,先生。那麼認真說來,您要查問的究竟是什麼呢?」
沃爾德列夫就向他陳述他的要求。
那是中午。地主沃爾德列夫,一個高大壯實、頭髮剪短、眼睛突出的男子,脫掉大衣,拿綢手絹擦一陣額頭,膽怯地走進衙門裡。那兒滿是用鋼筆寫字的沙沙聲……
「問過了,可是人家不願意理我。」
「我只打攪您一分鐘……我只要查問一點小事……」
「哎,九*九*藏*書這些人啊……」地主暗自想著,走到外面街道上,站住,用手絹擦額頭。
「伊萬·阿列克謝伊奇!」文官對空中喊一聲,彷彿沒看見沃爾德列夫似的,「等商人亞里科夫來了,你就對他說,要他在寫給警察局的呈文副本上籤個字!我已經跟他說過一千回了!」
「我已經給過兩盧布了。」
「哦,怎麼樣?問過了嗎?」
他離開桌子,在房間中央站住,絕望地垂下雙手。看門人又端著玻璃杯穿過房間,大概留意到沃爾德列夫臉上的狼狽神情了,因為他走到沃爾德列夫緊跟前,輕聲問道:
文官卻沒聽見。他動手抄寫一個什麼文件。
文官又把簿子拉到跟前來,動手翻閱,隨後,忽然間,彷彿出於無意似的,抬起眼睛瞧著沃爾德列夫。他的鼻子開始發亮,轉紅,由於微笑而起皺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