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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七十章 承接上章,把這段故事補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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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承接上章,把這段故事補敘清楚。

桑丘說:「這倒是真的。為愛情送命是笑話;誰會當真去死,傻瓜才相信呢。」
堂吉訶德說:「但願如此;上帝保佑你吧。」
罵個不停,
他們談完話,堂吉訶德穿好衣服,和公爵夫婦一起吃過飯,當天午後就上路回鄉。
「桑丘,你瞧了今夜的事覺得怎麼樣?冷麵無情竟有這麼厲害呀!你親眼看見了吧,斷送阿爾迪西多𡝰性命的不是箭,不是劍,不是什麼兵器,也不是無可解救的毒藥,只不過是我一貫對她板著臉不理睬。」
公爵道:「這就應了俗語說的:
「騎士先生,我久聞您的大名和您的英雄事迹,十分傾倒;您要是賞臉,許我追隨著大伙兒為您效勞,我就榮幸得很!」
「姑娘,我屢次對你說,你對我用情,害得我很為難。我只能感謝你的厚意,卻沒有辦法隨你的心。我生來是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的人;假如真有司命的女神,她們已經註定我是她的了。別的美人如要擠了她來做我的心上人,那是萬萬辦不到的。我說得這樣直率,你可以死心了;辦不到的事不能勉強。」
我枉自哀怨,你卻比大理石還堅硬!
「我的夫人啊,您知道,這位姑娘的病根子是懶惰;對症下藥,該叫她經常有正經活兒干。她這會兒告訴我,地獄里也時行花邊。她準會織花邊;該叫她不停手地織。手裡有活兒,就沒工夫想她心上的情人了。這是我的愚見,也是我的忠告,也確是真情實況。」
「尊貴的女人和貞靜的姑娘除非萬不得已,才會不顧體面,把心事當眾抖摟出來。我呀,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先生,有這點親身體會九*九*藏*書。我給愛情纏住了,不過我儘管苦惱,還是純潔的;我默默忍受,心都碎了,就此送了命。硬心腸的騎士啊,
桑丘說:「我早料到的呀,可憐的姑娘,我早料到你是要倒霉的!你看中的人靈魂像黃麻一樣干,心腸像橡樹一樣硬。老實說吧,要是看中我,『我這隻公雞就對你喔喔啼了』。」
他們正說著話,忽見昨夜彈琴唱誦的詩人跑來,對堂吉訶德深深鞠躬,說道:
「哎呀,你這個冷血動物!銅鐵鑄的靈魂!棗核兒似的心!你比自以為是的鄉下佬還頑固!我撲上來准把你眼珠子都挖出來!吃敗仗的先生啊!挨揍的先生啊!你以為我真是為你傷心死的嗎?你昨晚上看見的全是假的呀!誰會為你這麼個駱駝似的蠢貨傷一星半點的心呢?我才不是那種女人!更別說為你死了!」
桑丘道:「最氣人的是彈鼻子欺侮我;不為別的,只為下手的是該死的傅姆。我再說一遍,求您讓我睡吧;叫人失眠的種種苦惱,睡著就丟開了。」
公爵夫人道:「桑丘,你這話很有道理。我這個阿爾迪西多𡝰一手好針線,以後叫她別閑著,常做做針線活兒。」
兩人都睡了。本傳作者熙德·阿默德乘此講講公爵夫婦為什麼緣故又安排了上文那套把戲。據說參孫·加爾拉斯果學士扮了鏡子騎士給堂吉訶德打敗后,當初的算計都落空了。他念念在心,決計捲土重來,指望這次馬到成功。他碰到給桑丘老婆泰瑞薩·潘沙捎信送禮的那小廝,打聽了堂吉訶德在什麼地方,就另找了一套盔甲和一匹馬,盾牌上畫上個白月亮,用騾子馱著武器,雇了個老鄉趕著騾子出門。他沒有帶前番的侍從托美·塞西阿爾,怕給桑丘和堂吉訶德識破。他到read.99csw.com了公爵府,據公爵告訴他,堂吉訶德要參与薩拉果薩的比武,已經由某一條道路走了。公爵講了他們怎麼惡作劇逼桑丘自打屁股、為杜爾西內婭解除魔纏;還講桑丘怎樣捉弄主人,說杜爾西內婭著魔變成了鄉下姑娘,而公爵夫人又怎麼哄騙桑丘,說杜爾西內婭確是著了魔,倒是桑丘自己上了魔術家的當。學士且聽且笑,想不到桑丘又傻又調皮,而堂吉訶德竟一瘋至此。公爵囑咐學士如果找到堂吉訶德,不論取勝與否,務必回府把決鬥的結果告訴他。學士遵命。他到了薩拉果薩沒找到堂吉訶德,又一路找去;以後的事上文已經講了。他回到公爵府把經過一一報告,還講了決鬥的條件,說堂吉訶德是個好遊俠騎士,說話當話,已經取道回鄉,準備退休一年。據學士說,堂吉訶德的瘋病一年裡也許可以養好,他當初就因為可惜這麼一位高明人士成了瘋子,一心要治好他,才化了裝跑出來。學士隨即辭別公爵回鄉,料想堂吉訶德跟腳也就到家了。公爵對堂吉訶德主僕的所作所為興味無窮,乘機又對他們開了以上那番玩笑。他估計堂吉訶德回鄉準會經過他那裡,就派了許多家丁,有的徒步,有的騎馬,把守著遠近各條道路,等碰見堂吉訶德,就把他軟騙硬逼,帶回府邸。他們果然碰見了堂吉訶德,忙去通知公爵。公爵早有準備,立即下令在大院里點上燈籠火把,叫阿爾迪西多𡝰躺在靈柩台上;整套把戲已見上文。他們演得惟妙惟肖,好像真有其事。可是熙德·阿默德認為被捉弄的固然傻,捉弄他們的也一樣傻;公爵夫婦捉弄兩個傻子那麼起勁,可見自己和兩個傻子正也不相上下。至於那主僕兩個傻子呢,一個酣睡未醒,一個還睜著眼胡思亂想,只等天亮了起床;堂吉訶德不論得意失意,從不喜歡睡懶覺。
阿爾迪西多𡝰道:九*九*藏*書「你說的大概不錯。還有件事我很奇怪——我意思那時候覺得很奇怪。他們的書只要拍一下就壞了,再經不起第二拍;新書舊書拍壞了一本又一本,源源不斷,真是怪得很。有一本簇新的新書,裝潢很講究,他們拿來拍一下就四分五裂,散成一頁頁。一個小鬼對他的夥伴兒說:『瞧瞧那是本什麼書。』他那夥伴兒說:『那是《堂吉訶德·台·拉·曼卻》第二部,作者不是熙德·阿默德,卻是個阿拉貢人,據他自己說,他家在托爾台西利亞斯。』那小鬼說:『你給我扔得遠遠的,扔到獄底里去,我看見就討厭。』他那夥伴兒說:『就那麼糟嗎?』那小鬼說:『糟透了,即使有心要寫得更糟,也辦不到。』他們照舊拍書遊戲。我對堂吉訶德是最愛慕的,聽到他的名字,就把當時的情景牢牢記在心上了。」
阿爾迪西多𡝰拿著塊小手絹假裝拭淚,一面對主人主婦屈膝行個禮,就出去了。
桑丘說:「那沒什麼稀奇,魔鬼認真也罷,遊戲也罷,贏也罷,輸也罷,總是不稱心的。」
阿爾迪西多𡝰答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大概沒死透,所以還沒進地獄。要是進了地獄,那就怎麼也出不來了。我確是到了地獄門口;那兒有一二十個小鬼在打球,都穿著綁腿褲和緊身上衣,翻領和袖口上鑲著荷蘭花邊;袖口露出四指寬的手腕子,顯得手形很長。他們拿著火焰騰騰的球拍子,拍的不是球,卻是書;書里好像是空空的,只有些破爛的羊毛渣子。這不是怪事嗎?可是還有可怪的呢。打球的贏了高興、輸了喪氣是常情,那些傢伙,不管贏的輸的,都滿肚子牢騷,個個在發脾氣咒罵。」
那少年說,他就是夜裡奏樂唱詩的。
那夜桑丘睡在一張四腳安著軲轆的小床上,不得已只好和堂吉訶德同屋。桑丘料定主人會問這問那,有許多講究,攪得他不能https://read•99csw•com睡覺。他受了折磨心裏不痛快,舌頭都僵了,懶得說話,寧願一人睡在茅屋裡,不願和主人同住那間富麗的卧室。果然他並非過慮,堂吉訶德不出所料,一上床就說:
阿爾迪西多𡝰聽了這番話,滿面怒容,憤然道:
堂吉訶德答道:
阿爾迪西多𡝰還想埋怨堂吉訶德,堂吉訶德對她說:
堂吉訶德道:「桑丘朋友,你要是受了扎呀、擰呀、彈鼻子呀種種糟蹋,居然還睡得著,你就睡吧。」
阿爾迪西多𡝰道:「太太,用不著什麼對症下藥;我只要想到這頭蠢貨毫無情意,就把他撇在腦勺子後面了,不必再想辦法。您夫人讓我走開吧,免得瞧他這副哭喪著的臉。這嘴臉真丑,看著就討厭。」
桑丘道:
桑丘答道:「她死就死吧,愛什麼時候死或怎麼樣兒死都行。我從來沒招她愛我,也沒有冷淡她,別找上我的門來呀。我真想不明白,我上次也說過,阿爾迪西多𡝰那沒腦子的輕骨頭,她死了還魂,折磨我桑丘·潘沙幹嗎呢?我現在真是明白了,世界上確有魔術家和魔法,我保不了受害,但願上帝解救我吧。不管怎樣,我求您讓我睡一覺,別再問我話了,除非您是要逼我從窗口跳出去。」
堂吉訶德道:「您的嗓子好極了,不過您唱的詩好像不大切題;加爾西拉索的那幾行詩,和這位姑娘的死有什麼相干呢?」
堂吉訶德道:「不用說,那是你心上的幻象罷了。世界上哪會另有一個我呢。那部故事在這邊也傳閱過,可是誰都不願意拿在手裡,都放在腳底下踩。好在我也不是那部書里的主人公,冒我姓名的傢伙究竟是在黑暗地獄里、還是在光天化日的世界上,隨人家說去,我都滿不在乎。一部書寫得好、寫得真實,可以有幾百年的壽命;如果寫得不好,就一定隨生隨滅。」
桑丘附和道:「我也這麼說。我一輩子就沒見過織花邊女工為愛情死的https://read.99csw.com。有活兒乾的姑娘,只想幹完自己的活兒,沒工夫想到愛情。這是我自己的經驗。我鋤地的時候就忘了老伴兒——我指我的泰瑞薩·潘沙,我愛她比愛自己的眼毛還深得多呢。」
堂吉訶德正要回答,公爵夫婦恰來看他,就此打斷。賓主談得很久,都很高興。桑丘逗笑的妙語和帶刺的冷話源源而來,公爵夫婦真想不到他這麼老實,卻又這麼機靈。堂吉訶德要求當天動身回鄉,他是吃了敗仗的騎士,只配住豬圈了,不該再留在王公府第里。他們一口答應。公爵夫人問他對阿爾迪西多𡝰是否回心轉意,他說:
怒氣已平
你的冷酷害我死了兩天;反正看見我的人都斷定我是死了。要不是戀愛神垂憐,憑這位好侍從吃些苦頭救了我,我至今還在幽冥世界躺著呢。」
那音樂家答道:「您別見怪,我們這班毛頭小夥子詩人,愛怎麼寫詩就怎麼寫,愛抄襲誰就抄襲誰,也不管切題不切題;隨意胡唱亂寫是詩人的特權。」
「戀愛神不妨叫我的驢兒吃些苦頭救你呀,那我就多虧他啦!但願上天給你找個溫柔的情人,別像我主人那樣。可是小姐,請問你,你在幽冥世界看見些什麼了?絕望而死的人一定下地獄,地獄里在幹嗎呢?」
堂吉訶德真以為阿爾迪西多𡝰是死去還魂的。這時她遵照男女主人的意旨,跑到堂吉訶德屋裡來。她帶著靈柩台上帶的花冠,穿一件灑金花白波紋綢長袍,披髮垂肩,手裡拄著一支精緻的烏木杖。堂吉訶德見了她又急又窘,忙縮著脖子鑽進床單和被單里去。他嘴巴好像封住了,一句客套話也說不出。阿爾迪西多𡝰坐在他床頭邊的椅子上,長嘆一聲,嬌言軟語道:
「請問您是誰?我好按您的身份以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