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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七十四章 堂吉訶德得病、立遺囑、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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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堂吉訶德得病、立遺囑、逝世。

搖筆桿兒的先生,
不恤喪身,
「(一)我全部家產,從現有、實有的部分,除去指名分配的款項,全歸在場的外甥女安東尼婭·吉哈娜承襲。首先,管家媽歷年的工資應如數付清,外加二十杜加,送她做一套衣服。我委託在場的神父和參孫·加爾拉斯果學士二位先生執行遺囑。(一)我外甥女安東尼婭·吉哈娜如要結婚,得嫁個從未讀過騎士小說的人;如查明他讀過,而我外甥女還要嫁他,並且真嫁了他,那麼,我的全部財產她就得放棄,由執行人隨意捐贈慈善機關。(一)執行遺囑的兩位先生如果碰見《堂吉訶德·台·拉·曼卻生平事迹第二部》的作者,請代我竭誠向他道歉:他寫那部荒謬絕倫的書,雖然沒有受我委託,究竟還是為了我,我到死還覺得對他不起。」
「感謝全能的上帝!給了我莫大的恩典!他慈悲無量,世人的罪孽全都饒恕。」
遺囑寫完,堂吉訶德就暈了過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家慌了手腳,趕緊救護。他立完遺囑還活了三天,昏厥好多次。當時家翻宅亂,不過外甥女照常吃飯,管家媽照常喝酒,桑丘·潘沙也照常吃喝;因為繼承遺產能抵消或減少遭逢死喪的痛苦。堂吉訶德領了種種聖典,痛罵了騎士小說,終於長辭人世了。公證人恰在場,據他說,騎士小說里,從沒見過哪個遊俠騎士像堂吉訶德這樣安詳虔誠、卧床而死的。堂吉訶德就在親友悲悼聲中解脫了,就是說,咽氣死了。
世事無常,都由興而衰,以至於亡;人生一世更是逃不脫這個規律。堂吉訶德也不能得天獨厚,停步不走下坡路。他萬想不到自己一輩子就此完了。他發燒不退,一連躺了六天;也許是打了敗仗,氣出來的病,也許是命該如此。他的朋友像神父呀、碩士呀、理髮師呀,都常去看他;他的好侍從桑丘·潘沙經常守在他床頭。他們以為他打敗了羞忿,而且沒看見杜爾西內婭擺脫魔纏,心上愁悶,所以懨懨成病,就用盡方法哄他開心。學士叫他抖擻精神起床,開始牧羊生涯,說自己已經做了一首牧歌,把撒納沙羅的牧歌全壓倒了;又說自己出錢問金達那的牧戶買了兩隻看羊的好狗,一隻叫巴爾西諾,一隻叫布特隆。堂吉訶德聽著還是鬱鬱不樂。九_九_藏_書
「舅舅,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咱們得了什麼新的恩典嗎?您說的是什麼慈悲、什麼罪孽呀?」
他那些朋友請了一位大夫來給他診脈。大夫覺得脈象不好,說不管怎樣,救他的靈魂要緊,他的身體保不住了。堂吉訶德聽了這話很鎮定,管家媽、外甥女和侍從桑丘卻傷心痛哭,好像堂吉訶德已經當場死了。據大夫診斷,憂鬱是他致命的病源。堂吉訶德想睡一會,要求大家出去。他就睡了一大覺,有六個多小時之久,管家媽和外甥女只怕他再也不醒了。他醒來大聲說:
留待我來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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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畏強|暴,
勇毅絕倫,
堂吉訶德答道:「我說的是上帝無量慈悲,這會兒饒恕了我的罪孽。我從前成天成夜讀那些騎士小說,讀得神魂顛倒;現在覺得心裏豁然開朗,明白清楚了。現在知道那些書上都是胡說八道,只恨悔悟已遲,不及再讀些啟發心靈的書來補救。外甥女啊,我自己覺得死就在眼前了;希望到時心地明白,人家不至於說我糊塗一輩子,死也是個瘋子。我儘管發過瘋,卻不願意一瘋到死呢。孩子,我要懺悔,還要立遺囑,你去把神父呀、參孫·加爾拉斯果學士呀、尼古拉斯理髮師呀那幾位朋友都請來。」
震世立勛,
堂吉訶德道:「各位先生且慢,『去年的舊巢,哪還有小鳥』!我從前是瘋子,現在頭腦靈清了;從前是堂吉訶德·台·拉·曼卻,現在我已經說過,我是善人阿隆索·吉哈諾。但願各位瞧我懺悔真誠,還像從前那樣看重我。現在請公證人先生寫下去吧。
請別來插手吧,
大家聽了覺得詫異,面面相覷,雖然將信將疑,卻不敢怠慢。他忽然頭腦這樣靈清,料想是臨死迴光返照。他還說了許多又高明又虔誠的話,條理非常清楚。大家不再疑惑,確信他已經不瘋了。
「(一)我發瘋的時候,叫桑丘·潘沙當我的侍從,曾有一筆錢交他掌管。我們兩人還有些未清的賬目和人欠、欠人的糾葛,所以那筆錢我不要他還了,也不要他交代賬目,只把我欠的扣清,餘款全數給他;多餘的很有限,但願他拿了大有用處。我發瘋的時候曾經照應他做了海島總督;我現在神志清楚,如有權叫他做一國之王,我九九藏書也會叫他做。他生性樸質,為人忠誠,該受這樣待遇。」
三人聽了這番話,以為他一定又得了新的瘋病。參孫說:
管家媽、外甥女和那位好侍從桑丘·潘沙聽了這個消息,熱淚奪眶而出,壓抑著的抽噎也收勒不住了。因為上文也曾說過,堂吉訶德是善人阿隆索·吉哈諾也罷,充當了堂吉訶德·台·拉·曼卻也罷,向來性情厚道,待人和氣,不僅家裡人,所有的相識全都喜歡他。公證人跟著大家到堂吉訶德屋裡,把遺囑開頭的程式寫好;堂吉訶德按基督徒的照例規矩,求上帝保佑他的靈魂,然後處置遺產。他說:
超凡絕塵,
「堂吉訶德專為我而生,我這一生也只是為了他。他幹事,我記述;我們倆是一體。托爾台西利亞的冒牌作者用鴕鳥毛削成的筆太粗劣,他妄圖描寫我這位勇士的事迹是不行的;他的才情不能勝任;他文思枯澀,不配寫這故事。你如果碰見他,勸他讓堂吉訶德那一把霉爛的老骨頭在墓里安息吧,別侵犯死神的法權,把他從墳壙里拖出來帶到舊咖斯底利亞去;堂吉訶德確實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下,不能再出馬作第三次旅行了。他前後兩次出門的故事,已經把一切遊俠騎士的荒謬行徑挖苦得淋漓盡致,得到國內外人士一致讚賞。你對蓄意害你的人好言勸告,也就盡了你基督徒的職責。我的願望無非要世人厭惡荒誕的騎士小說。堂吉訶德的真人真事read.99csw.com,已經使騎士小說立腳不住,註定要跌倒了。我也就欣然自得;作者能這樣如願以償,還數我第一個呢!」
誰謂痴愚,
堂吉訶德說:「那些胡扯的故事真是害了我一輩子;但願天照應,我臨死能由受害轉為得益。各位老哥,我自己覺得命在頃刻,別說笑話了,快請神父聽我懺悔,請公證人給我寫遺囑吧。大限臨頭,不能把靈魂當兒戲。我請你們乘神父聽我懺悔,快去請個公證人來。」
桑丘、外甥女和管家媽怎樣哀悼堂吉訶德,他墓上有什麼新的墓銘,這裏都不提了;只說參孫·加爾拉斯果寫了如下一首墓銘:
外甥女留心聽他舅舅的話,覺得比往常靈清,至少比這番病倒后講的話有條理。她問道:
「堂吉訶德先生,我們剛剛聽說杜爾西內婭小姐已經解脫了魔纏,您怎麼又來這一套呀?況且咱們馬上要去當牧羊人,像公子哥兒似的唱歌過日子,您怎麼又要當修行的隱士了呢?我勸您清醒點兒,閉上嘴巴,別胡扯了。」
「善人阿隆索·吉哈諾真是要死了,他神志也真是清楚了。他要立遺囑呢,咱們進去吧。」
邈兮斯人,
「各位好先生,報告你們一個喜訊:我現在不是堂吉訶德·台·拉·曼卻了,我是為人善良、號稱『善人』的阿隆索·吉哈諾。我現在把阿馬狄斯·台·咖烏拉和他那幫子子孫孫都看成冤家對頭,覺得荒謬的騎士小說每一本都討厭,也深知閱讀這種書籍是最無聊、最有害的事。我現在靠上帝慈悲,頭腦清醒了,對騎士小說深惡痛絕。」
慷慨豪俠,
臨歿見真。
他轉向桑丘道:「朋友,我以為世界九九藏書上古往今來都有遊俠騎士,自己錯了,還自誤誤人,把這個見解傳授給你,害你成了像我一樣的瘋子;我現在請你原諒。」
一生惑幻,
參孫說:「可不是嗎!好桑丘這番話說得對極了!」
神父叫大家走開,他一人聽堂吉訶德懺悔。學士出去找了一個公證人,還帶著桑丘·潘沙一同回來。桑丘聽學士講了主人的情況,看見管家媽和外甥女在那兒哭,也抽搐著臉頰眼淚直流。堂吉訶德懺悔完畢,神父出來說:
絕頂高明的熙德·阿默德對他的筆說:「我不知你是有鋒的妙筆還是退鋒的拙筆,我把你掛在書架子的銅絲上了,你在這兒待著吧。如果沒有狂妄惡毒的作者把你取下濫用,你還可以千載長存。可是你別等他們伸手,乘早婉轉地告訴他們:
那三人正好進屋,不勞外甥女去請了。堂吉訶德一見他們,就說:
國王已把這件事,
桑丘哭道:「啊呀,我的主人,您別死呀!您聽我的話,百年長壽地活下去!一個人好好兒的,又沒別人害死他,只因為不痛快,就憂憂鬱郁地死去,那真是太傻了!您別懶,快起床,照咱們商量好的那樣,扮成牧羊人到田野里去吧。堂娜杜爾西內婭已經擺脫魔纏,沒那麼樣兒的漂亮;也許咱們繞過一叢灌木,就會和她劈面相逢。假如您因為打了敗仗氣惱,您可以怪在我身上,說我沒給駑騂難得系好肚帶,害您顛下馬來。況且騎士打勝打敗,您書上是常見的,今天敗,明天又會勝。」
神父當時就請公證人證明,稱為堂吉訶德·台·拉·曼卻的善人阿隆索·吉哈諾已經善終去世。熙德·阿默德·貝南黑利擱筆了,別的作者不能搗鬼再叫他活過來,把他的故事沒完沒了地續寫。奇情異想的拉·曼卻紳士如此結束了一生。熙德·阿默德不願指明他家鄉何在,讓拉·曼卻所有的村鎮,都像希臘六個城爭奪荷馬那樣,搶著認他為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