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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夢想的距離

第二章 夢想的距離

任由他幫自己系著安全帶,郗顏半撒嬌半抱怨:「幹嘛非得跑一趟,我直接過去就可以了,還怕我找不到路嗎?」
這時,外面的唐毅凡問:「若凝,好了嗎?」
「看個鬼,我又沒有耍流氓的嗜好。我是告訴你這裏沒有衣服換,你是不是等會去酒店再洗。」溫行遠多少有些潔癖郗顏還是了解的。
「誰?」郗顏條件反射的問:「你怎麼知道他?」
「張研?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曆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這個人了。」
郗顏很想反問:「你堅持了多久?準備什麼時候放棄?」卻沒勇氣。
溫行遠賠笑:「小的知錯。」等她進了廚房,他朝浴室去了,隨後又探出頭來說,「郗賀打電話說晚上來接你。」
他卻嘲笑她:「看你睡得跟小豬似的還以為你沒醒呢,這麼大了還賴床,丟不丟人。」
季媽媽親切,季爸爸博學,久違了的家的感覺令郗顏感動得有落淚的衝動,趁季若凝和唐毅凡通電話的空檔,她趴在陽台上欣賞夜景。
唐毅凡一個急剎:「你的意思是,你為了她才過了這麼多年苦行僧的生活?」
漸近的腳步聲驚擾到她,當一件帶著男性氣息的外衣披上她肩膀,郗顏抬頭。
所謂幸福,到底是什麼呢?平靜寧和的感覺?踏實溫暖的懷抱?她對愛情的第一認知,就是韓諾。讓她放棄韓諾,如同放棄夢想和信仰,好難啊。
動身去古城那天,郗賀看向站在一邊打電話的溫行遠,對郗顏說:「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小顏,珍惜眼前人。」
「所以說他對你是認真的啊。」季若凝卻和她不同頻:「這麼極品的男人,換別人早撲上去了,就你還在這猶豫不決。怎麼樣了你們,我離開這段時間有什麼進展嗎?」
郗顏回神,「幹嘛呀?」
郗顏事先並不知道他要來,表面上若無其事,心裏卻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就在幾天前,溫行遠在凌晨打來一個電話,半夢半醒間郗顏聽見他問:「什麼時候給我答案?」
季若凝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笑眯眯的問:「那你告訴我,溫行遠和你什麼關係啊?」
「誤會就好。」唐毅凡也是久經商場,不難聽出話外之音,卻因顧及郗賀的點到為止,也是避而不談:「郗賀,我敬你一杯。」
回想韓諾問郗顏「這次回來,還走嗎?」時的表情,唐毅凡坦言:「似乎是。」
郗顏頂嘴:「我對你的歧視不僅僅是性別這一方面。」
郗賀含笑舉杯:「現在萬事俱備,我就等著你們兄弟倆聯手拿下這個工程,千萬別讓我挑出刺兒,否則我可手下不留情。」
唐毅凡和郗賀都以眼神提醒溫行遠追出去,他坐著沒動。季若凝見狀有心跟出去,他沒讓,「別逼她。」
「如果時光可以倒回,我不會放開你的手。顏顏,不敢開口請你原諒,只想告訴你,『我愛你』請給我們的愛情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怎麼的,這明天就要結婚了,還惦記我老婆呢?」石磊明顯有些醉意,微眯眼晴瞪著唐毅凡,頗有些挑釁的意思。
溫行遠卻不領情,氣得唐毅凡罵:「堂堂溫總竟然千里迢迢去艷遇,跌不跌份啊,我沒你這樣的兄弟,重色輕友,背信棄義。」
換作從前,郗顏肯定會擠兌他幾句,比言語刻薄她向來和溫行遠不分上下。然而這一次,哪怕溫行遠刻意用漫不經心的口吻掩飾,眼神卻騙不了人。
「行遠,你太不夠意思了,連著兩年沒來A市了吧,這杯酒說什麼都得喝了。」說話的是石磊,大學時一個寢室的兄弟。
季若凝很有良心地出賣了自己的好友,把郗顏推到溫行遠面前,她交代:「伴娘就全權交給你了,可別讓她喝醉了。」
韓諾看著她推開車門,漸行漸遠。他坐在車裡,一根接一根抽煙,直到謝遠藤出現。
好不容易把人扶進休息室,郗顏找服務員要了茶水給溫行遠灌進去了。唐毅凡過來時見溫總躺在沙發上,問郗顏:「真醉了?」
那時他其實就在暗示。可惜,她沒聽懂。
才響一聲就被接起,郗顏聽到一道低沉的男聲傳過來:「小顏?」驚喜的。
同樣的夜晚,郗顏留宿季家。
婚宴持續,賓客敬酒,溫行遠一律擋完。雖知他酒量好,但照這樣的喝法,郗顏難免有些擔心,想勸,眾目睽睽之下又沒有機會,只好湊近了拉了拉他的西裝下擺。
事後很久,郗顏依然記得這個清晨,眉宇間郁色深濃的韓諾與神色清淡的溫行遠對峙的場景。
這麼多年了,不是不氣妥的。溫行遠也曾想過:恐怕這輩子都無法走進她心裏,只有不言明一切才能長久地陪在她身邊。可他在試過之後發現,那不行。
忽然想起他曾說過:朋友分為四種,第一種,情義深重,肝膽相照的兄弟;第二種,無足重輕,可有可無的普通朋友;第三種,似敵似友,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第四種,互相愛慕,可以成為情侶的戀人。
「油菜花?」張子良朗聲笑:「溫總,你就這麼追女孩子?就看看油菜花?」他豎大拇指:「有才華。」
溫行遠伸腿踢了他一腳,面上卻是但笑不語,一副等待被接受的溫順樣。
郗顏還不知道華誠申報資質的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計劃玩半個月嗎?」
那氣勢太過直接強烈,讓郗顏幾乎棄守投降。然後,一張五官輪廓清晰的面孔驀然浮現,拉回她殘存的理智。郗顏用儘力氣把韓諾推開,拒絕道:「不要這樣。」
注意到她泛紅的側臉,溫行遠滿心愉悅的笑起來。結果,等郗顏把粥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笑不起來了,「這是燒焦的節奏嗎?你確定我吃完不需要去醫院?」
「少臭美了。」郗顏嚇了一跳,想推他進去,手伸出去又不好意思碰他,心急之下索性抬腳踢他小腿,態度惡劣:「你暴露狂啊,著急脫什麼衣服,你給我穿整齊了再出來。」
所以,伴郎換人了。
華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通過初審,郗賀幫了很大的忙,面對唐毅凡真誠的道謝,他不以為然的笑,「要是評估通不過,我也無能為力,只不過之前有些誤會。」
可是,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緊緊地握住季若凝的手,郗顏哽咽,「這世上,除了韓諾,我還擁有很多,比如愛我的爸爸,哥哥,和你,我不會放棄的,不要置疑我在努力的決心。」
唐毅凡掏出煙遞過去。
郗賀連鋪墊都省了,直切主題:「小顏在古城時,你一天到晚的想,現在她人就在我這,你倒躲在G市不露面了,怎麼個意思啊這是?」
「保證完成任務。」唐毅凡也舉杯,爽快地一飲而盡。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低啞,聽起來格外迷人,而他的動作太過自然,讓人無從拒絕,郗顏「哦」了一聲,任由他幫著擦頭髮。
臉上溫熱的感覺麻痹了神經,耳畔輕微的呼吸昭示著此時有多親密,郗顏被包裹在特有的男性氣息和瀰漫的酒氣里,忘了反應。
逐桌敬完,溫行遠已有了醉意,郗顏根據桌數大略算算嚇一跳:「你還好吧?」
溫行遠直看向郗顏,他依然是慵懶的姿態,目光卻專註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把她灼傷。郗顏看著面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心跳加快,然後,聽見他問:「要不,我們順應眾意?」
短暫的沉默,似是在壓抑什麼。
然而問題在於,這個工程關乎A市整體規劃,承建的建築公司必須是特級資質,華誠現下恰恰不具備這個條件。華誠的申報資料早就提報上去,但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上面遲遲沒有回復。
三個字,是他愛的寬容。
溫行遠瞭然一笑,「大學的時候就斗得跟什麼是的,這都奔三的人了,還那德性。」說著長腿一伸,在唐毅凡小腿上踢了一腳,隨後揚起杯,見底。
穿過走廓來到宴會廳,兩人隨同一對新人敬酒。
「幹嘛?」郗顏偏頭避開他的碰觸,徑自在餐桌前坐下:「趁熱吃啊,我餓死了。」
季若凝輕聲笑,「有你在,我才不擔心這個設計會落入別的設計院手裡。」
鬨笑聲中,就到了韓諾這桌。郗顏面色平靜,惟有放慢的腳步泄露了心事。發現她的異樣,溫行遠放緩了步子走在她身側,一面自然而然地握住她手,一面狀似無意地說:「沒事,我在還能讓你喝酒嗎。」
燈光明寐間,溫行遠稜角分明的面孔好看得有些飄忽。片刻,他垂下眼,嘴邊漾起一抹淺淺的笑,別有深意。韓諾幾乎也是同一時間移開目光,然後,他起身而來。
季若凝笑而不語。
「最近好嗎?行遠在古鎮吧,我前幾天聽他說要去看你。」郗賀的聲音不高,語氣是對待郗顏時慣常的寵愛。
溫行遠伸手接過袋子,在他拿來的單子上瀟洒地簽上自己的大名。
「那,至少三年了是嗎?」
「那是自然。」郗賀合上手中的資料,微笑,「辛苦了。」然後看向唐毅凡:「辦公廳明天會派人來做評估,如果進展順利可以趕上這次的初審。」
郗顏恨不得給季若凝兩下子:「顯你成語學的好啊。」
溫行遠沒說話,也沒鬆手,只是靜靜看著她。就在郗顏以為他要發火的時候,他卻伸手揉了揉她蓬鬆的頭髮,「別做傻事。」
一周后,華誠建築出現在網上公布的特級資質初審企業名單中,身為人|妻的季若凝興奮地給郗顏打電話,約她晚上聚聚。
精雕木門在這時推開,站在外面的除了新郎唐毅凡,還有伴郎溫行遠。男人身穿挺括的西裝,從容俊雅的氣質給人一種光風霽月的感覺。
門外站著的,竟是韓諾。
韓諾直看向郗顏,似是不想錯過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深呼吸,連續地,試圖平復失速的心跳,可到底還是在郗顏緩緩從他身邊走過時,情難自控地反手握住她手腕。
相比愛情帶來的轟轟烈烈的刻骨銘心,友情賦予心靈的是持久的溫暖。郗顏很慶幸,即便被愛情拋棄,依然還擁有這麼好的朋友。
郗顏再打不下去,乾巴巴地說了句:「你也吃啊。」
記得大學時,郗顏與季若凝曾偷偷地幻想過彼此穿婚紗的樣子。那時候,她們天真的以為人生最幸福的轉角就在那一刻。一直以來,季若凝都以為該是郗顏走在她前面,而韓諾該是站在地毯那端等著牽她手的人。然而現在,幸福對她而言已是近在咫尺,郗顏卻是一身傷痕纍纍。想到韓諾對郗顏的拋棄,季若凝眼裡泛起濕意。
明明三年前就失去了,為什麼直到現在還能感覺到割捨的疼?
郗顏抬眸,在他眼中看到那個幾乎脆弱到狼狽的自己,一如三年前。而那雙並九-九-藏-書不陌生的黑眸里依舊寫滿鼓勵。
「知道了。」郗賀沉聲應了一句,才又繼續,「這邊的工作還沒結束,我今晚回不去,明天我再接你去我那。」
太認真。
「朝秦暮楚。」
溫行遠似乎忘了那個關於朋友的問題,郗顏的樣子也像並不知曉他的心意。然而,他眼眸中隱忍的憂慮,她笑意里故作的輕鬆,都令答案昭然若揭。
來到會所的專屬包間,一票同窗老友都在。平時大家各忙各的,加之由溫行遠當家作主的溫氏總部又在G市,他並不常來A市,這樣的聚會難得露面,免不了一進門被罰酒。
終於,溫行遠敗下陣來,他收斂流露太多的情緒,「怎麼,幾天不見陌生了?過來。」
可是,怎麼開始?
但是,郗賀沒再多說,他相信,對於溫行遠的心意,郗顏該懂了。
郗賀似乎沒聽見,轉頭與張監理討論專業問題。
郗顏開始魂不守舍,如果不是溫行遠提醒,她連有人打招呼都沒聽見。就在臉上的平靜已經掛不住時,溫行遠適時為她解圍:「包涵見諒,容我們先去救個駕,回頭再聊。」
「初審結果一周後會在網上公布,但是上面還沒派人下來評估。」這次的工程關係重大,無論對華都還是華誠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唐毅凡深怕有閃失,所以也是格外著急。
見她餓狼撲食的架勢,溫行遠無奈又無限繾綣的笑了笑,過來把豆漿推到她面前。郗顏端起來就喝,又被他按住了手,「慢點,燙。」
韓諾沒有拒絕:「客氣了磊子,份內事。」一飲而盡。
每一通電話,每一句調侃,每一言,每一語,都是不動聲色的關懷。
季若凝還添油加醋:「我有預感,溫行遠要苦盡甘來了。」
「多少人想看都沒機會,你不把握一下?」溫行遠無視她的逐客令,賤賤地說:「我身材還不錯,不信你檢驗。」說著人已經湊到郗顏面前。
「況且這次我也徹底收心了,為季若凝。」
浴室門倏地打開,上身全|裸的溫行遠與她迎面而立,「對我很上心啊,連我的習慣都摸清了?」
「行遠設計的。」
郗顏當然不是真的要去洗手間,而是徑自出了會所,蹲坐在門前長椅上。古城一年,與溫行遠相處的點滴如同慢鏡頭回放一樣,一幕幕地浮現眼前。
兄妹倆三年沒見,郗顏遠遠看見他的車,眼淚就在醞釀了。
溫行遠眼晴都沒睜,隨口報了個地址。
都說酒越喝越暖,然而此時,再多的酒也不能溫暖溫行遠冷掉的心。如同感同身受他的情緒,郗顏驀地轉過頭,那雙淡冷無波的眼眸落入他眼底。
似乎失去了語言功能,郗顏半晌才說了句,「對不起。」
郗賀聽著李監理的講解,不時與張監理交換意見,頻頻點頭,看完手中的資料,他問唐毅凡:「廳里一直沒有任何公文下來?」
郗賀與他握手,眉宇間透著自信與剛正,他直言不諱:「雖然有行遠這層關係,我還是會公事公辦。」
「我是為你高興,不管怎麼說這也是突破。」郗賀邊笑邊問:「這不都有實質性進展了嘛,怎麼停滯不前了,不是你風格啊?」
兩人同時移開骰盅,六顆骰子齊唰唰躺在桌面上,是六顆一模一樣的六點。
「暴露狂。」郗顏面上一熱,「限你一秒鐘把扣繫上,否則我就扯腿兒把你扔出去。」
「強詞奪理。」
眼裡是彼此溫暖幸福的笑臉,一對新人站在聖壇前,莊嚴而神聖。
「不是我們的錯,和我們根本就沒有關係。」韓諾以為郗顏會哭,可她很理智,理智到顯得有些絕情,他試圖用舊情挽回些什麼,「我還愛你,顏顏。」
「你還犟嘴。」郗顏氣沖沖地從廚房過來,站在浴室外踢門,「喂,你在洗澡嗎?」
季家被擠得水泄不通,前來道喜的親朋絡繹不絕。一襲潔白勝雪的抹胸婚紗襯得季若凝高貴而典雅,端莊又不失俏皮的復古髮髻,襯得她如公主般婉約恬靜。
郗顏一挑秀眉:「以後就有唐毅凡陪你玩耍了,哪兒還有我的位置。」
溫行遠自嘲一笑:「那也敵不過韓諾在她心裏的份量。」
「脫別人衣服有勁啊?分得清這是幾根手指嗎,不行就上一邊眯著去。」高閣也發現溫行遠和韓諾的不尋常,言語中有阻止的意思。
張子良覺得他再笑下去真是很沒風度,畢竟事關兄弟的終身幸福,他應該嚴肅一點,可他就是忍不住,笑夠了,他嘆息似的說:「挺好,要求不高。只可惜了溫總的身家,有種無用武之地的感覺吧。」
「薄情寡義。」
溫行遠眼裡都是笑:「我答應帶她去看油菜花。」
「在聽呢,哥。我和他在一起。我是說,我們都在A市。」
「胃裡難受吃不下,你吃吧。」
當咸澀的淚浸濕韓諾胸前的襯衫,他的眼晴也紅了,如視珍寶地捧起郗顏的臉,他輕柔吻上她的眼,然後緩緩地下移,最終落在那想念以久的唇上,強勢而輾轉的深深吻住。
郗顏偏頭看他,惶然的心在觸及堅定的目光時稍有平復。可當看到謝遠藤那麼自然而然地與韓諾站在一起,她的鎮定幾乎維持不住。
溫行遠質疑她的能力:「你會嗎?因為火燒廚房上頭條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與郗顏對視一眼,季若凝堅定地把手遞到他掌心:「我準備好了。」
郗顏沒躲開,瞪他,「顯你胳膊長啊?手真欠。」
「去看看你的房間。」郗賀還記得她以前老是抱怨房間的窗子小,所以買下這處房子后他特意留了有落地窗的房間給她。
郗賀很忙,並沒有多少時間陪郗顏,但他還是儘可能地推掉晚上的應酬,回家陪她吃飯。白天,郗顏就一個人在家,聽音樂,看碟子,無聊了就帶郗賀養的一條名為「皮球」的沙皮狗到中央公園散步,偶爾也去附近的咖啡廳坐坐。總之,小日子過得愜意而放鬆。
終於,自己的世界變小了,小到只剩一座小城容身。
幼稚的,像兩個孩子。
「誰說我後悔了。」季若凝吸吸鼻子:「我不知道多幸福呢。」
「別碎了你老婆的玻璃心就行。和張研那頁,算是正式翻過去了?」
為難?郗顏怔忡了一瞬,隨即苦笑,「是啊,好為難啊。」
「十年?」季若凝小吃一驚:「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唐毅凡遠在國外,接到溫行遠的電話不得不提前結束蜜月旅行,搭凌晨最早的航班趕回來,下機后連老婆也顧不得送直奔工地,剛好與郗賀同一時間到。見到郗賀,唐毅凡笑著迎上去,「歡迎郗副局審查工作。」
爸爸、媽媽、顏顏、毅凡,感恩你們。
郗顏既沒拒絕,也沒答應,只是站在原地沒動。
他說得輕描淡寫,郗顏卻深知醉酒後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多少吃一點,因為餓暈上頭條可是有點丟人。」看看早餐發現都是她愛吃的,她說:「算了,你等會兒吧,我煮粥給你。」
郗賀一聽就樂了:「膽大包天了,敢對我小妹動手動腳。她沒和你翻臉啊?」
郗顏意外:「我的房間?」
唐毅凡覺得郗賀話裡有話,「不是韓諾,華誠的事故記錄也是一樣。」
至於與郗顏同根生的郗家大哥,沒有半點要維護小妹的意思,眉眼含笑的樣子像是在說:行遠,你看著辦吧,喜歡就帶走,完全不用顧慮我。
石磊喊著:「雙贏。」
郗顏以為是郗賀,從卧室探出頭來:「你不是說我哥晚上才來嗎?」
唐毅凡笑:「我這忙著,你送他回酒店?」
溫行遠笑得雲淡風輕,「你定。」
溫行遠並不催她,沉默著等了很久,久到郗顏以為電話那邊沒有人時,他才繼續:「有些話我從未說過,但我的行動已經證明了一切。小顏,我比你想像中等得更久。答應我,好好想想,我不想就這樣被判出局。」
「你接座機了?」郗顏急了:「誰讓你接的?」
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那些她試圖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日子,那種無論清不清醒都存在的疼痛,每一樣,都足以磨滅一段愛情。
石磊則迷惑地看著眼神一緊的溫行遠。
郗顏匆忙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雖然這個妹妹有點淘氣不聽話,可終究養了這麼多年,總得上點心照看著吧,真走丟了上哪找個一模一樣的啊。」郗賀寵愛地掐了下她的臉蛋,「好像瘦了。」
季若凝更加慶幸,除了有親情與友情,她現在還擁有甜蜜的愛情,那個願意為她放棄森林,寵她如孩子的男人,就在前面等她,只要她伸手,就可以與之彼肩而行。
「我說過的四種朋友,你選哪一種。」男人低沉暗啞的嗓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迷人,郗顏睡意全消。
有些感情,不去挑明,或許還可以不朽。一旦出口,也許就意味著結束。
為了讓他能夠舒服一些,郗顏脫去了他的西裝外套,還順手取下黑色領結,又把他的皮鞋脫了下來,將兩條長腿搬上床。當她站起身打算幫他蓋條毯子時,溫行遠卻自己把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幾顆,露出結實的胸肌。
「你還好意思說,就憑這個你就得再干一杯,要不是你把雅雅迷得神魂顛倒的,我能追得那麼辛苦?」石磊佯怒,指著他抱怨。
「如果你有一絲猶猶豫,趁早放手。你讓我把話說完。」郗賀制止溫行遠,繼續說:「你說喜歡小顏,不念她與韓諾的過往,我信你,讓你把她帶走,我寄的希望不是你撫平她的傷,而是給她幸福。關於你,在小顏面前我隻字不提,目的是要她自己把心掏空后,再全部給你。行遠,愛了卻愛不起,是最大的傷害。小顏不能承受第二次。而對於你們,我所期待的是,給彼此一個堅定不悔的,愛情結局。」
不要就這樣,連開始都沒有,直接結局。
郗顏換鞋進屋,四周環視了一圈,悠閑地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按著遙控器,「這種淡素的色調確實適合你。」
都市的夜晚當然與古鎮有所不同,都市的喧囂是被隔絕在高樓之內,所有快樂的,悲傷的,都隱蔽在繁華背後。而古鎮的熱鬧卻永遠都是生動而活躍,無論是笑臉,或是愁容,都可以不加掩飾的展現在人前,因為去到那裡的人,不是為了放鬆,就是為了遺忘,過客匆匆,不會留下過多的痕迹,不在意被別人窺視到快樂與哀傷,誰又有時間去探究別人的情緒與心事?
溫行遠沒有堅持,手落在她肩膀上,輕輕捏了捏:「感情不能模糊,必須清清楚楚。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
溫行遠捶他一拳:「滾蛋。」
郗顏沉默了。她不知道,川流不息的機場大廳里,溫行遠站在不遠處,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九九藏書她的背影,只覺再看一眼,就會克制不住的擁她入懷。
「扯蛋。」唐毅凡不服:「人間從此少了一個鑽石唐老五,不知碎了多少少女心。」
「但願如此。」溫行遠停頓了幾秒,猛地反應過來:「誰?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為誰收心?」
「不止見了一面。那位現在才想通,要挽回。」
他面上帶笑,問:「需要幫忙嗎?」
郗顏的公寓有點遠,半小時左右的車程,溫行遠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睡著,高大的身軀倦在座椅里,時不時翻動一下,似乎是在尋找最舒服的睡姿,可惜車內空間有限,他那比一八零還多出幾厘米的身軀根本伸展不開。
郗顏瞪他:「你要不要這麼過份啊?」
溫行遠唇邊噙著矜貴的笑:「一起?」
郗顏翻身背對她:「數學及格了嗎就算賬,睡覺!」
溫行遠多方努力無果,只好請郗賀出馬。
飛機在A市機場降落時已經晚上九點多,唐毅凡親自擺駕相迎。溫行遠看看時間,考慮到郗顏明天要當伴娘應該休息的會早些,忍住了打電話的衝動。
季若凝簡明扼要地把華誠和溫氏合作投標的事說了,末了問:「這麼大的事,溫行遠沒和你說?怎麼我覺得,他把這麼大的投資放在A市,和你脫不了關係?」
郗顏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哭著說:「何止是一百米,我走了七千里啊,韓諾。」
結果表示不稀罕伴娘的某人突然又說能過來出席婚禮了,唐毅凡當然奇怪。
「我倒是想怎麼,也得有機會啊。」想到他每次打郗顏的手機都被告之對方關機,溫行遠的語氣很無奈:「我那天沒把持住,把她給親了,然後她就躲著我,手機都不開。」
「決定分開的是你,甚至沒一句解釋。」沒有想像的難,郗顏直視他的眼睛:「我被愛情拋棄的時候,你和謝遠藤站在一起。當時我不明白,怎麼你忽然就變了。現在,答案對我而言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我能想到你是有苦衷的,可你不該連讓我選擇的權力都剝奪了。韓諾,你可以說結束就結束,我卻不能因為你想開始就像沒受過傷一樣重新開始。」
「回來兩天了。」郗顏正要問他什麼時候從臨城回來,就聽那邊有個陌生的男聲插話進來,「郗副局,會議馬上開始了。」
謝遠藤笑著哭了:「我甚至不敢奢望你愛我,原來這樣也不行。」
季若凝撇嘴:「口是心非。也不知道是誰剛剛一直盯著人家看呢。」
郗顏就沒多想:「讓你失望了,他是我哥的朋友而已。」
「都快發霉了你讓我穿?」溫行遠嫌棄地拿開:「不要。」
終於,她說:「謝謝你。」
溫行遠的心思,終於在這一刻被郗顏感知和確認。
「覺得幸福就好。別哭了,以後唐毅凡要是敢欺負你,我絕對給他好看。」郗顏無意煸情,可偏偏又有太多的捨不得,不放心,她努力控制住眼淚,囑咐,「若凝,你要幸福!」
郗顏搖頭:「他說評估報告顯示可操作性不高。」
郗顏拿起筷子打他手。
「顏顏,我做不到。」再開口,韓諾的聲音透出絕望一般的痛苦,「我知道我選擇了最愚蠢的方法,可我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你,我以為那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無論是愛,亦或是留戀,都到此為止。
投資?季若凝從唐毅凡那得到的信息卻不是這樣,所以她問:「項目成了嗎?」
然而,腰上一緊,一隻手從她手中將酒杯利落的取走,溫行遠低沉的嗓音擴散在空氣里:「伴娘酒量淺,這杯我代了。」話音消彌,酒杯空空如也。
郗顏坐在窗前曬太陽,她輕輕攪著咖啡,正向,逆向,反反覆復:「你能別把和溫行遠有關的事情都往我身上套嗎?他是集團掌舵人,投資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
唐毅凡進一步解釋:「去年我回國,公司法律方面的事情就全權委託給他的律師事務所了。抱歉,我事前並不知道他和郗顏……」
韓諾轉身走向電梯,等裏面的人出來后,他走進去,直到電梯門關上,他都沒有回頭。
郗賀有短暫的沉默,然後說:「晚了。」
低沉淺笑的聲音很平靜,郗顏猶豫了幾秒,還是起身坐到他旁邊:「為了那塊地過來的嗎?」
「減肥唄。」郗顏孩子氣的笑,「你也瘦了,不過更帥了。」
溫行遠也不躲,挨打的同時把熱乎乎的小籠包夾到她碗里,「周記的,都是瘦肉。」
「替你不好意思。」郗顏回廚房繼續煮粥,等把米搗鼓進鍋里,忍不住罵了句:「流氓啊。」
溫行遠像哄孩子似的輕拍她背:「誰說告小狀是女生的專利了,你這是性別歧視。」
「我哥?」郗顏反問:「早上打的?座機還是手機啊?」
「他?」
「誰怕誰。」
謝謝你愛過我,無微不至。
溫行遠抬眼看她,臉上沒有宿醉的痕迹:「過來吃早餐。」輕車熟路的取出餐具擺上桌,見她慢騰騰的,直接走到她面前接過毛巾:「我來。」
待看清面前衣衫不整的溫行遠,他神色驟變。
郗顏徑直走過。
為了離你更近,他做的何止這些。
……
禮成,郗顏趁幫季若凝換小禮服的空檔責怪她與唐毅凡串通。
從機場出來,郗顏說買花,溫行遠就知道她要去哪裡了。
見溫行遠施施然下車往正門去,唐毅凡忽然想到:「韓諾也在。」
「我錯就錯在自以為是地替你做了決定。」乾淨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韓諾的嗓音浸染上無可奈何的凄然,「看著你一步一步走開,一米,一百米,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里,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我告訴自己,只要你回來,我決不放手。我日復一日地等,一年,兩年,直到你出現。」
感應到她的目光,溫行遠眼角眉梢皆是暖意。意識到自己在看他,郗顏為掩飾尷尬咳了一聲,「一大早就聽見你折騰,睡夠了就不能安份點?」
溫行遠忽然傾身上前,快且輕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與她驚慌失措的目光相遇,他平靜地問:「你還要迴避到什麼時候?」
他越平靜,唐毅凡越不安。
溫行遠唇邊的笑意猶在,眼底卻隱有失落。到底,他等來等去只換來一句「謝謝」。
距離太近,近到他的呼吸清晰可聞,郗顏偏頭躲開。
「你以為?」郗顏哽咽:「你憑什麼替我選擇?」
郗顏瞪她一眼,「喜歡的話一起接收了,只要你家唐毅凡同意,我肯定沒意見。」
溫行遠嘖一聲:「能不能盼我點好?我這都快火上房了,你還在那幸災樂禍的。」
她從喝黑咖啡演變到喝烈酒,他輕聲安慰:「有些人,不是你捨不得,就不會失去。」
伴著這聲哽咽,她的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溫行遠蹲下來,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
君子有成人之美,郗顏當然不能給新郎添麻煩:「交給我吧。」
季若凝挎著郗顏的胳膊走在前面:「別再和過去較勁了,用時間和新歡淡化一段感情,才對得起自己。」
「何止。」
遠離觥籌交錯,他真的站在走廓盡頭抽煙。煙霧繚繞中,讓人看不清表情。
這回換唐毅凡驚訝了:「你怎麼知道?」
柔和的燈光照在他們臉上,閃過靜默的溫柔。隱隱含羞的新娘,英俊瀟洒的新郎,一對天賜璧人,完美到無懈可擊。至於那站在唐毅凡身側的伴郎則是玉樹臨風,瀟洒異常。
他反應太大,幾乎讓唐毅凡產生一種自己挖了兄弟牆角的錯覺:「季若凝,我老婆芳名,我沒告訴過你嗎?」
溫行遠意興闌珊:「我出去抽支煙。」起身,離開。
郗顏打開他的手:「手這麼欠呢。」
時間猶如在瞬間靜止,忘記了該有的流逝。四目相對,溢出深沉複雜的光,視線對峙間,彷彿誰先移開目光就是示弱服輸。
骰子碰撞骰盅,發出一聲聲輕響,足有一分鐘時間。
你沒資格。韓諾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攥成了拳,然後,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飲盡整杯。
郗賀換了家居服出來,一臉笑意:「我小妹的手筆,質量保證。」
郗顏無奈,「再別想喝酒,重死了。」
溫行遠鬆手:「去吧,我等你。」
溫行遠到達G市時,恰逢郗賀開會回來,他連家都沒回,直接來接郗顏。
她不問還好,溫行遠的步子至少還是穩的,她一問,他的身體忽然晃了晃,如果不是她伸手扶住他手肘,溫行遠險些就倒了。
低沉磁性的是溫行遠,他告訴她,「小顏,我一直在你身邊!」
郗顏把衣服甩過去:「穿上。」
然後,耳邊相繼響起兩個聲音:
初到古城,面對她的頹靡,他溫柔承諾:「有事就找我,隨時。」
郗賀卻是話鋒一轉,半玩笑半認真地問:「聽說李監理與唐總私交不錯。」
是的,總該有個終點。
郗顏回身看他,「有事啊?」
謝遠藤挽住韓諾的胳膊,微微輕責:「等會又得我開車了。」然後取過手邊的茶杯遞到韓諾手裡。
然後不無意外的,兩個大男人又鬧起來了。
溫行遠懶洋洋地笑:「你有葯啊?」
三年後從古城回來,季若凝提醒她好好想想:他之所以放棄Y省的旅遊投資計劃,究竟是可操作性不高還是本來就沒準備操作。
酒店服務生見到裸著上身的溫行遠,上前確認他的身份:「請問是溫行遠先生嗎?」
原本只是一時興起,想著反正是自己的房子,不妨讓她拿去當試驗品,沒想到結果出乎意料,有著自然美感的禪意設計令郗賀對郗顏刮目相看。
「失去比沒得到過更難過,我怕……」
唐毅凡也介紹自己身邊的監理:「李銘。」
對不起?世界上最沒責任感的話。溫行遠甚至都沒看她,只問:「為了什麼?」
石磊站起來,又給韓諾滿上一杯,「韓律師,平時公司的事沒少麻煩你,我敬你。」
包間里閃著昏暗不明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傳遍每個角度,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和無所遁形的瘋狂。酒過三循,溫行遠姿態隨意地靠在沙發上,韓諾坐在對面。封閉的包房裡,兩個男人靜靜對視。
郗顏原本指望他能回來,把溫行遠送去他那混一晚,看來是不行了,「知道了,明天見。」
溫行遠笑得好無奈。
沒有過多客套的寒喧,郗賀把隨行的監理介紹給唐毅凡,「這位是張監理。」
張子良搖頭:「有也救不了你這種病入膏肓的患者。」
郗顏一怔。
「你這是什麼心理?他哪裡不如韓諾?你能愛上韓諾,他怎麼就不行?」季若凝想給她兩下子,打醒她。
郗顏沒有想到他會有如此舉動,身形倏地頓住,右手的托盤險些滑到地上,幸好溫行遠眼疾手快,一九九藏書把接住。
郗顏掐她一把:「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逸緻注意我?小心你家唐毅凡晚上關起門來收拾你。」
她也曾等,傻傻地站在機場大廳,看著人來人往,看著別人的聚散離別,用最徹底的絕望,等他挽留。然而直到飛機起飛帶她離開A市,去到整整七千里之外的古城,他依然沒有一句話給她。
胸臆間柔軟的角落被浸濕,郗顏幾乎哽咽難言,但她還是清晰地說:「我們回不去了。」
「手機你沒接,座機我接了。」
溫行遠的手近在咫尺,她卻沒勇氣去握。
「說我不愛你,我沒底氣。說我還愛你,我沒勇氣。」郗顏眼底有朦朧的霧氣,彷彿是阻隔她和韓諾的屏障:「這世上貌合神離的溫暖有很多,卻不是我們承擔得起的。當我們之間夾雜了親人的血,韓諾,我們還能夠像從前那樣相愛嗎?」
男人一雙黑眸如清冷夜空閃爍的繁星,亮得懾人。郗顏看著,眼裡竟有了笑意,「我腿也很長。」
郗顏有心請服務生幫忙,結果溫行遠卻摟住她不放,讓旁人無從插手。郗顏只能吃力地撐著他走,想到曾幾何時自己醉時他的照顧,不免感慨:「果然出來混的,都是要還的。」
韓諾跟著坐進後座,看著郗顏,等著她否認。
「沒想到吧。」郗賀話裡有話:「他在國外期間學過一段時間室內設計。」
不是逃避是迴避,似乎認定了她洞悉了他的心思。
在愛里,不是只要謙卑就可以。
溫行遠似乎對她的提議並不贊同,「我醉了嗎?」
溫行遠身上還是昨天那件襯衫,原本筆挺的西褲被壓得有些皺,頭髮也被壓得微有些亂,下巴隱隱冒出的胡茬讓他顯出幾分慵懶之意,又隱隱透出幾分頹廢和性感。
唐毅凡率先反應過來,手扣在韓諾小臂上,低聲阻止:「韓諾。」
郗賀的笑聲更大了:「那你是該躲一躲,免得她控制不住卸你胳膊。」
「你能別這麼八卦嗎?你老公要做工程了,你還不想想怎麼為設計院拿下這個項目。」
郗顏的眼淚直接落在他胸口:「哥。」哽咽的。
溫行遠終於明白為什麼前晚始終打不通郗顏電話,他明顯沉默了一瞬,然後轉身:「有煙嗎?」
郗顏開始懷疑季若凝是不是把溫行遠視為男神了,怎麼句句都向著那位?
本已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唯獨沒預料他會說:「重新開始。」而她的拒絕,他根本視而不見。
郗顏隨手把身後的靠墊扔過去,「有沒有點羞恥心?能不能別這麼放蕩?」
每次開機,韓諾的簡訊就會湧進來,郗顏看過,然後刪除。可這樣的無處不在,心裏能沒有半點漣漪嗎?畢竟那是她傾盡全力愛過的人。
「我認識他的時候還在讀高中,我認識你的時候他就出國了,三年前才回國內發展,他確實在古城呆了一年,不過是因為溫氏有意在Y省投資一個旅遊項目,他打頭陣去考察。」溫行遠這樣對她說,郗顏也照搬來向季若凝解釋。
次日清晨,郗顏在客房睡醒時,主卧的溫行遠不在,直到沖完澡換了衣服,才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郗顏擦著頭髮來到客廳,正好溫行遠提著早餐意態瀟洒地進門。
嘆息聲中,郗顏用雙臂抱住自己,纖細的背影,脆弱的姿態,孤單而無助。
視線相接,他說:「顏顏,我讓你為難了。」
「啊?」沒想到話題扯到了溫行遠身上,郗顏否認:「我倆一直和平共處,怎麼會吵架。」
韓諾放下酒杯:「奉陪。」
韓諾卻已經接過了唐毅凡手中的酒杯:「毅凡到量了,這杯我代。」
「工程已接近尾聲,如無意外,十天之內可以竣工,比合同簽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個月,華誠的誠信完全值得信任。」張監理應該是滿意的,因為他笑了。
被責備了,溫行遠把她摟得更緊了。
此時此刻,郗顏到底還是掙開了韓諾的懷抱:「事實證明,沒有彼此,也不會怎麼樣。所以,就這樣吧。」
唐毅凡把車鑰匙交給郗顏:「謝了小姨子。」然後找來服務生幫忙。
思緒混亂的一夜。
對不起。出口,就是傷害。
石磊喝了不少,都有點口齒不清了:「你管我呢。」回應他的是唐毅凡揮過來的拳頭。
郗顏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喝酒有功了啊,還敢耍酒瘋。」邊說邊試圖掙脫,但沒成功,反被抱得更緊。然後,一記春風輕拂般的吻落在她臉頰上,郗顏聽見一個聲音說:「小顏,我想你。」
就是因為他太好了,好到郗顏猶豫,況且,「他什麼都沒說過。」
華誠建築當家作主的正是唐毅凡,由溫行遠掌舵的溫氏集團旗下子公司華都地產正在參与A市一項工程的投標。由於華都不屬本地企業,為增加勝算,計劃與華誠合作。
溫行遠「嗯」一聲,又在她推車門的瞬間扣住她手腕,「小顏?」欲言又止。
「成天鬥法,那點出息。」一旁的高閣笑罵,舉起酒杯,「哥幾個走一個吧?」
季若凝回家后第一時間給郗顏打電話。
郗顏只能暗自腹誹對他了解太少,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他和唐毅凡的關係,收回了目光不再理他,不知是為了掩飾剛剛對視那一瞬失神的尷尬,還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
「我以為三年前就是結束,我以為我們沒有彼此會比在一起更好;我以為,只要你幸福,我怎麼樣都可以。」事實卻是,當你身邊站著一個毫不遜色於我的人,我接受不了。眼晴如浩瀚的大海,深沉地落在郗顏身上,韓諾吐字艱難,「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郗顏聽出她的話外之音:「什麼意思?是你拐彎抹角,還是我智商不夠?」
「這世上根本沒有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專一,我能做到愛時一心一意,已經很難得了。」
那天的最後,季若凝說:「既然知道他的好,就說明他值得你冒險。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溫行遠的解釋是:「我考慮了一下,認為有必要當面感謝一下新娘,她犧牲小我的精神讓人間從此少了一個禍害。」
愛情于溫行遠和韓諾而言,怎麼可能雙贏?
溫行遠確實喝多了,酒勁這會也上來了,當郗顏半跪在床邊吃力的扶起他時,感覺到他身上都發燙了,「張嘴,否則我就用灌的了。」
郗顏一愣:「你,知道?」
郗顏不吝誇張:「沒錯,郗副局。」然後輕輕靠在哥哥肩頭,享受久違的溫暖。
郗顏豎眉毛,「還不是為了照顧你這隻醉貓,害我睡得晚了。」說著搶回毛巾自己擦。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與那曾經視為夢想的人,走到遙不可及的距離。然後懂了,不是所有夢想,都能在努力之後,如願以償。
明媚的五月,季若凝為唐毅凡披上了嫁衣。
不等溫行遠說話,唐毅凡搶白道:「你倒有臉提這茬。」
溫行遠被她轉身的動作逗笑:「我都不介意,你不好意思什麼。」
韓諾倚在車前抽煙,煙霧繚繞中讓人看不清表情。見郗顏出來,像是擔心她下一秒會因後悔轉身離去似的,他掐熄煙,疾步上前扣住她手腕把人塞進車後座。
似乎聽懂了她的威脅,溫行遠雖然連眼晴都睜不開,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茶喝了,然後繼續不醒人世。
韓諾不說話,取過骰子搖起來。
那時月色很好,他們如此相處,如同與另一個人自己,初相遇。
郗賀沒有再多問什麼,獨自走到一邊打電話,再回來時忽然問:「華誠的法律顧問是韓諾?」
唐毅凡和季若凝去度蜜月,溫行遠和郗顏去送行。
而仁恆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是韓諾。
唐毅凡邊開車邊問:「不是說古城那邊有重要事趕不回來嗎?怎麼,捨不得兄弟啊?」他先前早把婚期通知那位仁兄了,結果一周前打電話確認,溫行遠已經訂了去古城的機票,當時他還誘惑:「看你孤家寡人怪可憐的,過來參加婚禮,把伴娘送你,哥們夠意思吧。」
「幹嘛,這會兒才捨不得嫁了?」郗顏戳她腦門,「剛剛唐毅凡接你出門的時候也不見你哭得這麼慘,後悔啦?」
郗顏有一瞬的遲疑,但還是走過來。
他的聲音清亮而溫和,彷彿忽然間起了風,吹動心頭無數樹影,吹散郗顏胸臆間斑駁的迷惘。然後,她彎唇笑起來:「好啊。」
郗顏無言以對,頓了一下又細若蚊聲的說:「謝謝!」
到達市中心的「上游」私人會所時,已將近十點。
郗顏有心抽回手,卻被他順勢摟住了腰。溫行遠的掌心正好印在她腰窩處,隔著薄薄的衣料,溫度直抵郗顏心裏。而他溫熱的呼吸,隨著他一句:「小心,鞋跟高。」環繞在她耳際,讓郗顏忘記了掙扎和抗拒。
凌晨時分,一行人終於散去。當包房的門合上之時,桌面上的骰子忽然裂了一顆,藉著昏暗的燈光,原本三十六點的骰子驀然間多出一點。
「還用說嗎?他的行動難道不是最有力的證明?我對你的智商表示著急。」季若凝簡直不想和她作朋友了:「傻子都看得出來你對韓諾用情多深,我是說曾經,曾經啊,他沒乘虛而入,只能說明他心疼你,不願讓你為難。」湊到郗顏耳邊,她悄聲說:「聽毅凡的意思,溫行遠喜歡你挺久了。」
「小顏看似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心裏卻是個有主意的,誰待她好,她拎得清。所以,你應該有信心,在她心裏,你和別人不同。」
溫行遠壞心地用力摟她,勒得郗顏哇哇叫。等她情緒平復了,溫行遠才再度開口:「小顏,不要太苛求自己了,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這是被允許的。」伸手將她的頭髮攏到耳後,將她的手緊緊握在他寬厚的手掌中,「阿姨的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的自責沒有道理。離開的人不能回來,身邊的人都還在,惟獨你不好。三年,什麼該放,什麼該忘,該明白了。勇敢一點,只需要勇敢一點就可以了。」
張監理遞上即將竣工的工程報告:「各項標準都達標,評估完全可以通過。」
手上打著方向盤,溫行遠笑:「有份重有的合同需要簽字。」
半小時后,到達目的地。
季若凝想要告訴她:無論曾經是怎樣的,都已經成為過去。郗顏何嘗不明白,她不應該再自我放逐下去,而是該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郗賀偏頭笑,「風采依然吧。」
季若凝「撲哧」一聲樂了:「原來你在糾結這個啊。」
「郗副局說笑了,請相信我能力的同時也信任我的職業操守。」李監理語氣堅定。
片刻,溫行遠極緩慢的呼出一口氣,他朝郗顏伸手:「過來。」
郗賀不解,「他沒去嗎?如果我沒記錯他是說訂了九九藏書前兩天的機票。」
郗顏拿抱枕招呼他的俊臉,「誰要檢驗,自戀狂。」說完不再理他,去廚房端粥。
溫行遠展手把郗顏帶進懷裡摟住的同時,已經不客氣地撥開韓諾的手,他面上帶笑,聲音卻冷:「昨晚的話我不想再重複。」
直到把溫行遠扶上車,郗顏才想起來沒問是哪家酒店,只好把他搖醒了問。
聽著熟悉的聲音,郗顏鼻子一酸:「哥。」
原來,都是她的自以為是。
如果韓諾的臉色不那麼難看,或是回應一句:「我什麼都沒想。」郗顏覺得那天的結局應該會不同。可是,他卻說:「我在樓下等你。」
「是你沒位置,還是我的位置被人取代了?」
當她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他們可以像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樣站在酒吧前調侃對方,他笑言:「再攻擊我,我就沒有義務保持風度。」
季若凝則移坐到唐毅凡身邊,附和道,「什麼湊合將就的,明明是郎才女貌啊。」
「那可不好說。你雖然是幼兒園大班的,也不過三歲半的智商。」
溫行遠卻摸索著抓住她的手,昵喃:「小顏。」
等他們移坐到一旁準備擲骰子,石磊突然臨時起議,「一群爺們脫衣服沒勁,換個賭注。」
韓諾把她擁進懷裡,抱緊:「對不起。」
韓諾把她的臉扳過來對準自己,似乎要她的眼晴里看到言不由衷,卻失敗了。他沉默著攬她入懷,雙手抱緊,如同訣別。
溫行遠伸手扯松領帶,「我能硬來嗎?多少年都等過來了,要是在這個時候搞砸,我可真是對不住自己。」
季若凝接完電話就見她若有所思地站在陽台上:「想誰呢這麼入神?」
說到林雅,稱得上是唐毅凡在情場上跌的第一個大跟頭。他剛回國時與老同學林雅因工作有所接觸,當時他窮追猛打了一陣,後來竟被石磊捷足先登了。如果不是緊接著遇上季若凝,唐毅凡非得和石磊PK不可。
溫行遠身形一頓。
可是,又忍不住一遍遍咀嚼他的話,他說:「你還準備迴避到什麼時候?」
「哪那麼多廢話。」郗顏「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反正我這離醫院近,走路三分鐘,放心吧,方便。」說完轉身進了主卧,準備為醉鬼打掃戰場。
次日,郗賀來到辦公室時,辦公桌上擺著華誠建築公司申報特級資質的材料。他和溫行遠通過電話,下午與事先約好的資深監理去了華誠正在施工的工地。
溫行遠身穿筆挺手工西裝,專註的目光似水般漫過郗顏的身心。而他周身散發出的令人難以抵禦的穩重紳士的氣息,讓郗顏心口猛地跳了幾下。
郗顏就沒再追問。到了公寓樓下,她輕聲說:「那我上去了,你開車小心點。」
溫行遠語音帶笑:「怎麼,你要看?」
掛了電話,郗顏給溫行遠鬆了松安全帶,才嘆氣似的說,「看你怪可憐的,收留你一晚吧。」然後把車內的空調調到適當溫度,方向盤一打,將車子駛向她公寓的方向。
「沒關係,不是他也會是別人。」溫行遠站在原地沒動,「在我決定出國的時候,就註定了要錯過郗顏。」
似乎不知如何說起,郗顏沉默了一瞬:「他是我哥的朋友,我們認識有十年了吧。」
溫行遠握住郗顏的手,他說:「保證萬無一失。」
郗顏孩子氣的胡擼一把溫總的頭髮:「他說沒有。」
季若凝懶得和她爭辯,朝郗顏曖昧地眨眼:「喂,很帥哦。」
偏偏那位還以此為榮,「沒辦法,貪上個懂事的。」
耳邊的音樂依然流淌,偶有酒杯相碰的清脆聲傳來。骰盅被兩隻手握在掌中,一搖一晃間,心情似乎也隨之起落,令人隱有不安。
郗顏以為,他是因為與郗賀的兄弟情義。
「時光的某處角落,我們的腳步曾那麼近,不知該怪天意弄人,還是感嘆自己的脆弱與不夠堅持,當幸福如流沙一般從指尖流走,顏顏,我謙卑地祈求一切還可以回頭。」
郗賀一下子敏感:「他們見過面了?」
遺憾過後是感傷。
尷尬又略為曖昧的氣氛一掃而光。
溫行遠一臉無辜,「我接怎麼了,還不是為了不吵醒你。」
郗賀獨居,公寓是一百多平的三室兩廳,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寬敞的客廳裝潢得簡單而典雅,素凈得貼近大自然的木牆,木地板,讓人體驗到一種繁囂中的恬靜,隱隱滲出幾許禪味。
等待的時間里,郗顏到衣櫃里翻出一套以前郗賀留在她這的衣服,聽到浴室的水聲停了,她揚聲喊:「我這有我哥的衣服,你要不要先將就一下?」沒有回應。然後,浴室門打開,圍著浴巾的溫行遠大搖大擺走出來。
郗顏下意識回頭,恰逢和唐毅凡走在後面的溫行遠正好朝她的方向看過來,視線在半空中相遇,她匆忙轉過身。從早上她見過韓諾,溫行遠就沒主動和她說過話,但也沒提要走,只是在她的小公寓里看書,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又似乎是在生氣。
墓地四周松柏成行,清香隨風飄動,香水百合在這片寧靜中有種凄然的美。把花放在墓前,郗顏跪坐下來,把臉輕輕貼在冰涼的照片上,「媽媽。」
然後,就是三年。
兩個字,竟有心酸的意味。
郗顏因為他的緊張發笑:「我又不是幼兒園小班的,喝個豆漿還能燙傷啊。」
郗賀接過評估報告翻看:「進度怎麼樣?」
「我不能拿他來試,這對他不公平。」郗顏輕聲嘆氣,「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我不能傷害他。」
郗顏管不了太多,索性挽住他胳膊,「走,去休息室緩緩。」
溫行遠神色深深的看她,然後輕輕撫了下她的發頂,「小顏……」欲言又止。
溫行遠點燃一支,狠狠吸了一口:「韓諾什麼反應,有後悔的意思?」
「哥,我走了。」郗顏在郗賀懷裡輕聲的告別,然後,任由溫行遠牽她的手,登機。
刻骨銘心是重要,卻不代表不會被平淡但卻堅定的感情取代。
後者問她:「告訴我,我們屬於哪一種朋友?」
「伯母,好久不見,我是行遠,我陪小顏來看你。」他邊說邊把郗顏的手握在掌心,大拇指在她虎口處輕輕地按壓,「雖然小顏三年沒回來,但她很想您,每時每刻都想。我知道您沒有怪她的,可她卻固執地不肯原諒自己。」
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唐毅凡一身深色西裝,身形挺拔地站在門邊,溫柔微笑。灼|熱的視線停留在季若凝明艷嬌柔的臉上,他緩緩地伸出手:「可以走了嗎?」
想到平時與他出雙入對的謝遠藤,石磊好奇心起:「你什麼時候辦喜事啊?」
「溫行遠可是公私分明的人。」季若凝學她說話,末了不忘評論:「好了解好信任的語氣喲。」
溫行遠似乎是不好意思了,抬手扒了扒短髮:「她好那口。」
前面敬唐、季兩家的親人長輩,是象徵性的喝一口,等到了朋友那邊就顯然不行了,眾人嚷嚷著要兩人喝交杯酒。季若凝因為害羞臉都紅透了,唐毅凡卻興緻頗高,連推託都省了,直接拉起她的手繞過自己的手臂,爽快又親密地喝了滿杯。
唐毅凡也笑,「我還就怕您不公事公辦。」
也謝謝你放棄我,毅然決然。
萬物被東升的太陽喚醒,召示著又是一個美好的清晨。
郗顏如釋重負。
唐毅凡先是一愣,隨即一拍方向盤:「尼瑪你有骨氣再說一遍你不稀罕伴娘?」
他說「陪」,不是「看」,郗顏敏感地發現他的措詞很微妙。車內空間有限,此時他又前傾著上身,導致兩人距離很近,郗顏甚至能清楚地看見他長睫毛輕輕的閃動,而她的目光則是不得其解的問號。
率先開口的是溫行遠:「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明明是在替郗顏解釋,可目光卻似有重量,沉甸甸地落在韓諾身上。
這回換郗賀一怔:「你回來了?」
季若凝,感謝有你。
她不明所以:「什麼答案?」
「郗顏從古城回來的當天,就在機場遇見韓諾了。他們,」唐毅凡欲言又止。
郗賀下了車,直接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而已?季若凝不可能相信:「你別嘴硬,讓我發現你和他暗渡陳倉,我們新賬舊賬一起算哦。」
季若凝反握住她手,「我和你一起努力,好好地幸福。」
到家后,在小區保安的幫助下,郗顏把溫行遠扶進了卧室。她出了一身汗,那人卻舒服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郗顏撓了撓頭,把原本很淑女的髮型弄得很「創意」,轉身到廚房翻了半天,再進來時手裡端著一杯蜂蜜水。
郗顏推她:「你小點聲。」
唐毅凡聞言立馬就精神了,想到溫行遠和韓諾之間的微妙,以及從溫行遠現身,與韓諾之間笑裡藏刀的眼神交流,他覺得此時此刻不適宜切入這個話題,於是出言阻止:「操心你自己得了,管什麼閑事。」
整個世界,都為之美好。
滾燙的淚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郗顏泣不成聲。
但她沒有。
時隔三年,他才說:重新開始。
季若凝笑著躲,「聽說人家在古鎮陪了你一年,不會是青梅竹馬吧?」見郗顏不吭聲,她抱怨:「還是好朋友呢,到現在都守口如瓶。」
溫行遠笑:「我腿腳利索溜的快,她沒來得及。」
溫行遠朗聲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撲上來啊?」
郗顏在他的注視下逼退淚意,「那我去了。」
溫行遠以為郗顏關機迴避的,是分別那天他情不自禁的那個吻,卻不知道,郗顏逃避的,是韓諾一條接一條的挽回簡訊。
可是,隔著不遠的距離,有人站在會所門口,猶自苦笑。
郗顏抬頭,只覺此刻面前的溫行遠那麼陌生。那個喜歡與她鬥嘴的男人,此時成熟又穩重,如墨浸染的黑眸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似在無形中給她力量,如同他的臂彎,妥穩而有力。
唐毅凡還在思考韓諾和資質之間的聯繫,郗賀卻沒再提及半個字。
她有多百轉千回,就對韓諾有多念念不忘。溫行遠有多懂她,就有多怒不可抑。他端起酒杯,仰頭幹掉,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一路滑下,火辣辣地直燒進心裏。
「你以為我開飛機啊。」目光在郗顏身上掠過,溫行遠瀟洒自若地走到郗賀身邊坐下,。
忽然就有喝酒的衝動。見有人一直讓季若凝喝酒,郗顏想也沒想就攔了下來。
晚上八點,一身休閑服的郗家兄妹出現在「上游」私人會所。
「沒醉,就是喝多了。」相比溫行遠,郗顏的身高明顯弱勢,偏偏這個不承認喝醉的傢伙像是瞬間軟了下來,把身體大部份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季若凝辯解,「我之前也不知道啊,伴郎當然不會選韓諾,我就讓毅凡隨便找一個,他就說找老同學九*九*藏*書,誰知道這麼巧,居然是溫行遠。」
他甚至沒有勇氣踏進這個她和溫行遠共處的房間里。
「那就穿一身酒味的吧。不過,為免把我熏醉了,」郗顏瞪他一眼:「慢走不送。」
郗顏恨不得掐死她。
溫行遠沒有說話,惟有摟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
郗顏啟動車子,駛出停車場才反應過來,一腳剎車踩下去,她沒好氣地打他:「搞什麼鬼,那是我家地址。」在持續打不通季若凝手機的情況下,她把求助電話打給了郗賀。
她都三年沒回家了,衣服自然是壓箱底的貨色。
郗賀由衷的誇獎:「行遠說你的設計從不盲目跟著潮流走,而是隨心隨性,拿到設計圖時,我才真的信了。一直想當面告訴你,我很喜歡。」
溫行遠轉過頭,用眼神詢問她怎麼了,見她打眼色,他微微笑了笑,俯在她耳邊說:「不要緊。」
想躲,卻無處可逃。就這樣,對峙。
眾人轟笑一聲,紛紛起杯。
這話對溫行遠來說真是順耳極了,他毫不避諱地朝季若凝豎大拇指,表示認同「郎才女貌」的誇獎。
苦行僧?事實確實是這樣,溫行遠只能忽略他並不恰當的措辭:「我說是,你有什麼想法?」
或者,她因為韓諾,始終在刻意拒絕包括他在內的,任何人。
溫潤沙啞的是韓諾,他承諾她:「顏顏,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溫行遠似乎聽懂了,含糊著「嗯」了一聲。
她的悲傷和無助,早已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無需掩飾。
柔和暈黃的路燈下,身穿淺藍襯衫的男人氣場溫暖,眼神沉靜。
走的那天,郗顏站在侯機廳里,等待韓諾像小說里的男主角那樣,在最後一刻出現,阻止她離開。廣播里一遍遍念著她和溫行遠的名字,郗賀頻繁看表,溫行遠靜坐不語,而她,終於失望了。
「喲,這麼默契啊。」唐毅凡把注意力轉移到兩人身上,曖昧地眨眼:「顏顏,我這個兄妹好歹也是鑽石級的單身漢,你們倆這男未婚女未嫁的,湊合一下怎麼樣?說錯話了,我的意思是,你湊合一下收了他?」
「好啦。」季若凝盈盈起身,握了握郗顏的手,「是可操作性不高,還是本來就沒準備操作,你好好想想。」
「被老爺子押來參加一個酒會,正準備溜呢。」溫行遠說著人已經出了宴會廳,邊下樓邊問,「這個時間打電話,有事啊?」
留下猶自發愣的郗顏,郗賀出門了,想想又覺得不放心,他還是拔通了溫行遠的電話。電話響了半天溫行遠才接,他應該是在出席什麼應酬,隱有樂聲和人聲,郗賀問:「在外面?」
溫行遠扯出一抹爽朗的笑,仰頭幹了一杯,「聽說校花被你端了?本事啊。」
本以為被他接受是遲早的事,然而用盡全力,依然得不到回應。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與那曾經視為夢想的人,走到遙不可及的距離。然後懂了,不是所有夢想,都能在努力之後,如願以償。
「他要回古鎮?什麼時候的事?」郗顏偏頭看向臉色因醉酒有些微紅的溫行遠,心裏湧起一絲異樣。
其實,一千多個日子的自我放逐之後,郗顏變了許多,至少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執著什麼,甚至決定從古鎮回來前她都在想,如果再見韓諾,要和他說一聲:「謝謝。」
溫行遠牙疼似的嘶一聲,然後揉太陽穴:「伴娘是新娘的閨蜜,姓郗名顏?」
下一秒,溫行遠斂笑,一字一句甩出四個字:「你沒資格。」
郗賀要回局裡一趟,換了衣服出來就見郗顏抱著皮球在客廳發獃,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臉:「想什麼呢,叫你兩聲都沒反應。」
他悄無聲息去了古城,又匆忙趕回成為伴郎;他面對韓諾時隱約的怒意,他此時酒後吐出的——真言。
季若凝上前一步,緊緊抱住郗顏,「有些無法企及的東西,或許註定是不屬於我們。顏顏,別再堅持了,失去是重新開始最好的理由。我相信,即使不是溫行遠,也會有另一個對的人在等你。」
「她的幸福。」韓諾坐下,聲音低得只有溫行遠能聽見。
「你還頂嘴!難怪昨晚突然提起他,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溫行遠正在對那碗賣相著實很差的粥做心理建設,門鈴就響了。他如獲大赦地起身。
「身為男人,誰沒幾個前女友啊,張研不過是其中之一。」
「呵——」溫行遠笑得有幾分輕蔑之意,直到抽完整支煙,都沒再說一句話。
郗顏破涕為笑:「不嫌丟人,大男人還告小狀。」
郗顏也不掙扎,任由他抱著,「媽媽走的時候,我跪了一整晚,我請求她原諒,原諒我不能放棄你,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我以為你懂,可你不要我了。我等到最後一刻,直到機場廣播一遍遍地催促登機,你都沒來。」
半天沒得到回應,郗賀和她確認:「小顏,你在聽嗎?」
前者請她:「給我們的愛情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小顏挺好的,您別擔心。她吃得好,睡得好,您瞧瞧,都長胖了呢,死沉死沉的,我都抱不動了。」溫行遠摟緊她,試圖以身體的溫度分擔她深埋於心的傷痛:「您可得替我說句話,這丫頭沒事就作我,有氣兒全往我身上撒,這都賴上我了。」感覺到懷裡的人微微動了動,他低低笑,「我說錯了嗎,敢作不敢當啊。」
對於郗顏的愛,或者絕對,或者零。溫行遠實在沒辦法折中處理。
「傻丫頭,終於把你盼回來了。」郗賀把她手上的包放進後座,把她的人塞進副駕:「走,回家。」
這時,包房的門被服務生推開,唐毅凡批評來人,「你這速度和蝸牛有一拼。」
溫行遠卻只揉了一把她的頭髮:「還賴著幹嘛,還得我送你上去啊?」
溫行遠乘次日的航班回A市。只因昨天有人主動說要到G市看他,他就迫不及待自投羅網了。張子良忍不住罵:「前天來,今天走,空中飛人你有病吧?」
和平共處?郗賀直看向她眼睛:「小顏,你不會到現在都沒發現行遠的心思吧?」
郗賀嘆了口氣:「如果我不知道,怎麼可能同意他帶你去古城?」
郗賀微微笑了笑,「難怪華誠的事故記錄為零,韓律師的確不錯。」
三年前季若凝見過溫行遠一面,在郗顏媽媽的葬禮上,但是她說:「昨天我和毅凡送你回家,是他打的電話吧。我怎麼聽著,你們倆關係不一般呢。」
「還能不能一起玩耍了,總盼著我出家。」季若凝邊說邊拽她上床,準備促膝長談。
然後,一行人戴上安全帽,開工。
郗顏發現他神色微有變化:「出什麼事了?」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懊惱于自己找了個最爛的話題。果然,溫行遠也對她的開場白不滿意:「你覺得是就是。」見她沉默,他又於心不忍,親昵地敲了下她腦門:「從我進門就躲在那不吭聲,怕我啊?」
掛了電話,郗顏徹夜未眠。
當然沒有錯過她眼中的詫異與疑惑,溫行遠挑了下一側的眉毛,把視線投向了唐毅凡。
「別扯上我,溫行遠可是公私分明的人。」見季若凝的笑聲,郗顏微微嗔道:「吃笑葯了啊?」
韓諾卻不鬆手。
在郗家幾乎陷入絕境之時,他忽然回國,與郗賀一起操辦母親的葬禮,同時以溫家的影響力,動用一切可動用的關係為父親贏了官司,然後,在她頹靡之時將她帶去古城,一陪就是一年,即便離開,也把她託付給了好兄弟張子良。
郗顏把臉埋進他肩窩,任淚水滴落在他頸間的肌膚上。
郗顏收回思緒,「想你居然要嫁人了,沒機會皈依佛門真可惜。」
回去的路上,溫行遠接了個電話,之後告訴郗顏,「我得回G市,不陪你等郗賀了。」
都是相識多年的損友,當然不會有哪個真的記什麼莫名其妙的「仇」,片刻功夫,一群小子已喝得昏天黑地,酒量淺的已經被放倒在沙發上,清醒的幾個圍坐在一邊玩骰子,猜數字。溫行遠見唐毅凡有了醉意,怕他誤了明天的正事,欲上前替他擋酒。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愛上一座城市。回來不過兩天,郗顏已開始想念古城潺潺的水聲,幽深的小巷,以及獨自一個人時的隨意自在。
他問得突然,表面看來也與華誠申報資質沒有實質性的聯繫。但憑溫行遠對郗賀的介紹,唐毅凡有理由相信,這個時候,郗賀不會問與工程無關的問題,他坦言:「華誠與仁恆律師事務有三年的合約。」
郗顏用另一隻手扯過薄被,結果還沒等她把薄被蓋在溫行遠身上,那人手上用力一拉,她整個人已經被抱進溫行遠懷裡。
溫行遠深深看她一眼,「乖乖在郗賀那獃著,我過兩天回來陪你。」
「我是不是沒告訴你,我古城那邊重要的事,就是郗顏。」
「比比?」
郗顏拉他坐下,下巴輕搭在他肩上,「一到大研鎮,我就喜歡上那裡的小木屋,古色古香的,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所以設計你這房子時,我就注入了木和大自然的元素。」
原來,竟是真的。
郗賀蹙眉:「和行遠吵架了?」
慌不擇路。
這期間溫行遠發過一條簡訊來,就是他回G市那晚,除了告訴她,他到家了,並沒有對那一吻作任何解釋。後來他和郗賀通過電話,聽郗賀的語氣像是在談公事,但直到掛斷前,沒有叫她聽電話。
韓諾面上平靜無波,他用僅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賭什麼?」
「反正比你長。」溫行遠挑眉笑,背靠沙發的樣子透出幾分慵懶,伸展開的長腿還故意在她面前招搖地晃了晃:「腿也是。」
唐毅凡一直關注著他們,見狀立即喊道:「來來來,溫老大,韓諾,一塊玩兩把,輸的人脫衣服。」
拉起韓諾的手覆於左胸口,謝遠藤妝容精緻的臉上疲態盡顯,「三年前你說,愛情有很多種,但母親只有一個。我以為你們真的結束了,我以為平淡也可以有愛,退一萬步,哪怕你把我當成她的替身,我也心甘情願。可你忘了,我是個人,是個女人,我也會疼。」
「你的顧慮簡直莫名其妙。只要你和他在一起時是真誠的,何來傷害一說?愛情是兩廂情願的事情,沒嘗試過,誰也不知道是不是適合。我相信即使最後的結果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會怪你。」
張子良看不慣他一副「我命好,你別嫉妒」的樣子,落井下石道:「既然那麼懂事,你也就別端著了,抓點緊,別等小唐毅凡都打醬油了,你這邊才只進展到拉拉小手。」
溫行遠以為是酒店給他送衣服的人:「這個點他應該還在G市呢。」話語間,他打開門。
終於,愛情在這樣一個簡單的牽手動作下步入了另一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