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篁君日記 記四月初一的晚上

篁君日記

記四月初一的晚上

在餐桌上,姨太太的事情似乎應該忘記了。
我不能做什麼。甚至這未來而將要來到的戀愛道路應如何走去,也不能思索,我仍然只獃著。
事實可並不如此。同餐桌,就有一個姨太太。雖然這是別人所有的財產,無從來印證市場那老騙子說我的事情。不過,這終是一個姨太太。我為我腦中所縈繞的預言,開始做一些略近於傻子的夢了。一上桌我就用些為平素不曾有的眼光去注意她的舉動。而她,是不久,也就有了些感覺,這感覺,神秘的反應回來,我更傻了。
聽到裏面屋子的笑語聲,從不休息。大家于飯後肆無忌憚的說著各樣精緻的謔語,這正是客人們一個頂好的消遣法,老主人不在家則尤其可以放肆。
像誰在我耳邊啟示,這樣一來卻壞了。我看她對我長久注意明了后的羞澀了。唉,真是一件壞事!這女人從我注視上,不知生出一些什麼足以使她紅臉的想頭!她將把我對她注意的原故想到九*九*藏*書使我也紅臉的事上去,那是無疑了。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去計算,除了到要女人睡下去心跳的事外真已無可做的事。她自己無端的紅臉,就是準備一個男子對她扔給的愛情的接受。這我可以向天來證實,賭不拘何等的咒,我的罪,倘若是罪,實在是因了她犯罪,使我瞎猜瞎想,我才敢過去觸摸那愛情!我把握著那紅臉的印象,便忍了痛苦逃回房中了。
回到房中,我竟忽然發現了許多過去的冤屈似的,無從忍受的伏在床上了。要哭,並無眼淚。而且又覺得是應笑。不是新得了什麼,也無失落的東西。我奇異我在過去居然能朦朦朧朧的一個人在此房中安住下來,如今是竟像辦不到的事情了。煩惱如同一群蜂子,同時飛撲到心上來。我想把自己痛打一頓,我咬我自己的手臂。我又笑,笑我這時是快要發瘋,準備在一條危險石樑上走路的人了。凡是發酒瘋的人都得喝大量的酒,https://read•99csw.com我是在此喝一些空空洞洞戀愛的苦酒,過一陣,我就要做瘋子的事了。我同時又在嘲弄我自己,因為在醉麻的過程中我只一半是胡塗,另一半,我還保有我的清明,不單是能看人,看自己也還很清楚。
回到住處去,照老例八點半鍾才能開夜飯。
讓時間慢其腳步而走去,盡跳舞曲攪擾我靈魂的安寧,我把妻在過去所給我的溫柔與目下我能想到的妻的痛苦引到自己心上來,以便抵抗所有的誘惑。我願意從這中得了救。
必是天上支配命運之神有意要在我們中間玩弄一點把戲來開心,男女主人全都不在家。飯,便是特意為這幾個長久住客開的了。同桌是六人。這年青奶奶正安排在自己的對面。每一度舉箸去夾菜,眼睛便一與眼睛相觸。記起日間那老騙子的言語,我無從禁止我去端詳她那小小白臉兒。用一種非平時的異樣注意去搜索對面的人的飄忽的神氣,我在她未察覺read•99csw•com以前便先感到了。在她臉上,我尋出了些天公打就她時雕鑿的痕迹。我發見了些在往常忽略過了的頸部的曲線。我在她那一雙白凈勻整上面滿被覆了絨樣纖毛的耳輪上重新估了價值。那雙用白玉粉末和奶油調合捏就的手,使我生出驚奇了。其實,這縱是罪過,就算那輕微一點的罪過吧。因我先時所尋覓的意思,還只是不能忘情于老騙子對我所示的預言。這方面,又恰是一個給人去從身體上發揮愛情的姨太太罷了。
只有將身從床上舉起的力量,我是旋又頹然倒在床上了。一個負了罪的人膽子是格外虛。一個有了戀愛的人,羞怯是每每會不自覺的跑到臉上來。我沒有敢出去的氣概了。
唉,用舊的印象防禦,讓新的誘惑來攻擊,妻所給我的力終於消失罄盡了。我用新生的慾望殺死了對妻的愛情了。我把一些因妻而來的苦惱全部隱藏於這新的幸福陰影下頭了。我找出了些新的義務和權利,我要在妻以外九-九-藏-書挖掘一個年青女人身上所秘藏的愛情礦藏了。
我詛咒那給我預言的老騙子早死。如無他的啟示,這時我也許還是心境極平和,這將近中年人的心中,也無從重新來燃起這火燎了!但鬼迷了我的心,到臨睡以前,使我還想起第二天又去市場,找那五毛錢的敬禮。好找一點先知的幫助。
「這是戀愛么?」「是的,」我就回答我自己。我還附加解釋,「趁著同是年青,就是互相把愛情完全建築在對方的身體上,靈魂也會得到幸福的。一個看羊的牧女同到一個砍柴的黑少年就是這麼辦。我這樣行為,我所感到義務的分量比較權利還要多。她是那樣年青那樣娟好卻為一煙鬼所獨佔。為讓她來認識愛情,我就做她一個情人也應當,別的影響我可不必再管了。」
這也不是沒有意思的事情。大家都尋得出許多機會來將另一個人的臉擱到自己肩上來,大家都可以從繁促的曲子中將跳著的心兒去接受同舞的人疲乏后的一度柔媚的斜睇九九藏書,我為什麼不去混到這一群快樂人中去胡鬧?
——我不算一個皇后,但夠得上做一個年青康健的男子的伴侶,身體完美無疵,靈魂亦還如處|女清潔……
不久,聽到話匣子的一個跳舞曲開始戰慄了。幾個年青客人大致是也開始在互相摟著在那大廳子里鬧起來了吧。我能猜想,她是必為了身分的原故,加以性格的沉靜,跳舞於她卻無分。在話匣子旁照料的必屬她。她雖然不在廳中同別人搭著肩兒打迴旋,那雙雅緻的腳兒,總會活活潑潑的蹈踏。
……不過,這人從裝飾上行為上身分上都太同我理想到的姨太太生活離遠了。這是制止我向傻的方面走去的一個小打擊。姨太太人格的綜合,我總以為是放浪一點是並不算過分的事。這人卻小寡婦樣的樸素,沉靜又如同一個無風的湖面。若非從她那微長的蛋形臉龐上時常現出些三月間春風樣子的和氣笑容來,真容易使一個陌生人猜想到她是一個喪了良人的可憐未亡人。
我不知我呆了有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