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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夏 三

長夏

「我明白,事情是真的。」
「她可憐。」
「我是說笑的。這是使我隨處鬧出亂子的天才,因為說笑又使六姐生氣了。」
「愛人是笑話嗎?我才聽你這樣說,以前我可不知道。」
「你很明了我意思,不待我說也有了。」
我們靜靜的在一處偎貼,約有兩分鐘。六姐今天模樣似乎是為特意來作大姐說客的。又似乎探我的意思。然而不待探,我知道六姐是明白我的。「我要人愛我。」以前在某一時中,我是這麼想過的。可是我如今才知道我的意見待修正。我要的,是我所愛那人的愛我。六姐就縱不愛我,這也得。只是大姐的愛我,可就感到真正的討厭!
大姐故意說是打電話,就到學校里去了,她的屋裡剩我同六姐。
六姐說:「她愛你哩。」
「同你正經說話你又偏是這樣的。我吃九_九_藏_書醋,你就同她……我也不至於。你的口真太刻了。」
「我真沒有主意了,」我說,「六姐,你幫我想想,我可受不了這愛。我無權力禁止別人愛我,但若是一個人必定時常用我不樂接受的好意來奉獻給我,又來怨我沒有好報答,是兩者都悲哀。」
「只有你才配同我——」
「我不能因為別人可憐而愛人。這是我口供。」
「你吃醋。」
大姐一去卻是那麼久,先是太陽還在天井中,待到窗子上頭有了窗外簾影了,還不回。
「你將怎樣對她?」
「若是盡願在我身上做夢就讓她去做,我無從愛她,那你知道的。」我說的話六姐似乎就不當心聽。六姐不能把這話去同大姐說,那是一定的。她又怎麼好去傳這話。她也怕大姐。大姐真使氣,一決裂,我們也就全九-九-藏-書完了。除了大姐陪她她就不敢來;除了到大姐處去看六姐我也無法走到六姐家中去,大姐若是當真一使氣,我們自然也就散席了。
「姐,你是為大姐差派來要討回這麼?」
「你的話真嚇了我一跳。」
六姐就不再說了。
「我只不過想明了你意思。」
「是嗎?她心還以為我是有女子的人,也只有臨時短期可以聚首,至於她,則……雖說也自謙似的說自己是寡婦,而你卻是小孩子,不相稱。」
我覺得怪慘,為什麼大姐卻來愛我?我願意在六姐面來回復得更堅絕一點,好讓大姐因失望殺死這不當的野心。若是延長下去只有她苦惱,這不能怪我。
六姐說,「我也沒辦法。我們少不了大姐,但又不一定要大姐也來我們關係中插一隻腳。她這樣做她的夢原是可以,可是又得https://read.99csw.com在實際上沾光就……」
我怕大姐回時看得出我的顏色,我也怕見大姐的樣子,我就先走了。
「六姐,我請你不要再說了。」
「但是,你不能禁止別人來愛你,也正像你無從使我恨你一個樣。」
「你這是罵人,別人就不配愛你嗎?」
「我不是說凡是愛人都可笑。『龍配龍,鳳配鳳,虱娘狗蚤配臭蟲』;我們那能說得上愛?」
「我不生氣,只是我們應討論正事。」
「她怎麼能同你打比?」
「我們全都是懦人,」我心想,「也正因為懦,凡事要大姐,致令大姐也想跌進這個可憐關係里。然而這是我的錯?又是六姐的錯?這罪過誰縱願意承認又有何種方法可以來補救?我又不是可以分散成為兩個人。即照六姐說,三個人愛來也無妨於事,但在大姐六姐之間我就長https://read•99csw•com久抑制了我們熱情去拿接吻應酬另一個人是我做得到的事?」
怎麼討論呢?沒有結果。天落了雨,雨水積成一個湖,讓它慢慢為太陽晒乾,只有此一法,若是想掘開堤防,把這水泄去,也許反而有泛濫的危險!
六姐說了六姐笑。我也笑;但我同時要哭了。
「她也知道不相稱,哼——」
「若是我是大姐我可不會有這種野心,」我說,「一個人不自量,是只有苦惱的。」
想起六姐剛才的話我怕起來了。然而大姐在近月以來,對於我,是不停止的在進攻,從一些態度上,我是多少也看出了一點兒。我對於這個,老實說,真感到不快。我是臭蟲——這二者中總有一個是臭蟲,然而這隻有一個是,另一個則另外是一種,分明的是這說不到上愛。我這才知道一個人的心有時真野到不得了。也許這在大姐九*九*藏*書方面是可以自自然然發生的,可惜這好意,我竟無從領受。
「她說不相稱也只以為是知識,年紀則並不。」
這中我有點兒抱怨六姐了。若果是六姐不在另一時節用過一些閑話將大姐心中的希望燃起,大姐或不至如此。必是六姐說,「駒也願」。這可憐的人,沒有一點大人應有的經驗(才從鄉下來的女人多半是如此),便以為,我常常到她那裡便是可以從泛泛情形到更親貼的地步的暗示,於是,心中便洶湧著熱情,不可遏制的向六姐來訴說。於是,在我的身上就做起後福無涯的夢來。
「為什麼說得上,這不是一個笑話么?」
「大姐愛我,這是你猜想,還是她同你說及?」
話是應當中止的時候了,六姐的嘴已為給封了,封皮就是我的嘴。
「幹嗎說這俏皮話?愛你的,是大姐。她真會為你發瘋。你以為大姐不懂得愛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