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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須知 三 第三信

男子須知

三 第三信

「咊,轉去嗎?」少年的眼圈紅了。「我一連去了幾封信,都是催我媽快一點,說是山中正要款子有用,不知他們怎麼,總不……」
「嗻,」嘍啰出去了。
「回司令,二十三號票來了。」
「朋友,莫那麼軟巴巴的吧,二十歲的男子漢呀!」嘍啰帶笑的揶揄。「你不聽聽司令剛說的話?今天轉去了,不要你錢!」
第三封信就用怯少年口上傳語,意思簡單,歸攏來是:大妹妹得如他所指定的期內上山,若不遵他所行辦理,里耶全地方因此要吃一點虧,不單是慶記布莊。
「記得!記得!報她司令的意思還是第一次信上所說的意思,不要她那幾個錢,只要她——只要她——」
「聽我說!」大王略略發怒了,但氣旋平了下來。「你看你,哭是哭得了的?我是同你來說正經話!我看你家中一時實在是找不出款來,我們山上近來也不要什麼款,所以我想放你回去,就便幫我辦樁事情。慶記布莊你read•99csw.com是熟嗎?」
大王一個人在參謀處翻了一會羊仔名冊,想起什麼事了,把弁兵叫進后。
「那是表嬸娘;——司令是不是說宋老闆娘?」
「對了,就是這樣;你趕快走——王勇,你拿那枝小令引他出司令部,再要個弟兄送他出關隘,說是這人是我要他下山有事的,——聽到了嗎?」
少年誤會了「轉去」兩個字,以為是轉老家去的意思,更傷心了。
「要她答應那事,」大王笑時,更其和藹可親。
「不,不,不,不要害怕。你今天可以轉去了,我放你回去,家中的款子不必送來了!」
這廟一共是二十多間房子,師爺副官的奶奶太太住的剩下來,就都是弟兄伙所有了。至於羊仔的棲身處,那是去此間還有半里路遠的另一個靈官殿居住……
「是,只要她答應那事,照所定的日子,司令這方面也不願同她多談,說得是本情話,其所以先禮後兵的意思都是為九_九_藏_書得當年宋老闆對司令有些好處——」
「回司令,聽真著了!」
「人來!」大王在參謀處叫人。
不一刻,帶進一個瘦怯怯的少年。
「那快去!」
「聽到了。」一聲短勁的回答,小嘍啰拉著還想叩一個頭的怯少年走了。
山砦的一切,還沒有說過,想來大家都願意知道。這是一箇舊廟,在不知幾何年就成了無香火的廟了。化緣建廟的人,當時即讓他會算,要算到這廟將來會做一個大本營,而且神面前那一張案桌,就是特為他日大王審羊仔姦細用的案桌,怕也不近情理吧。如今是這樣:正中一間,三清打坐的地方,就是大王爺同軍法判案的地方,案桌上比為菩薩預備時潔凈多了,上面不倫不類用一床花絨氈子蓋上,絨氈上放簽筒,筆架,案桌移出來了一點,好另外擺一把大王坐的「虎皮金交椅」。這正殿很大,所以就用簟子夾成了三間,左邊為參謀處,右邊為秘書處,大王則住https://read.99csw•com與正殿對面的一個大戲台上。這三處重要地方,都用白竹連紙裱糊得極其乾淨,白天很明亮,辦事方便,夜間這三處都有一盞大洋汽燈,也不寂寞。參謀處比秘書處多了一架鍾,秘書處比參謀處卻多了一幅大山水中堂:兩處相同的是壁上都有四支盒子槍。要說及大王卧室時,那簡直是一間——簡直是一間……是一間什麼?我說不出!頂會做夢的人,恐怕也夢不到這麼一間房來吧。房是一個戲台,南方廟中的戲台,都是一個樣子,見過別的廟中戲台的,大概也就想得到這個戲台的式樣。不過這戲台經大王這一裝置,我們認不出它是戲台了。四四方方,每一方各有一口大皮箱,箱就擱到樓板上,像把箱子當成茶几似的,一個箱子上擺了一架大座鐘,一個箱子上擺了一個大珠砂紅的磁瓶,瓶中插了一把前清分別品級的孔雀尾,瓶口邊還露出一個短刀或劍的鞘尖子。其他兩個箱子上都不空,九_九_藏_書近他床那一個箱子上,還有幾本書,一本黑色皮面的官話新約。大王的床在中間,佔了戲台全面積之三分一,床是漆金雕空花的大梨木合歡床,沒有蚊帳,沒有棉被,床上重重疊疊堆了十多條花絨毯子。兩枝京七響的小手槍,兩枝盒子炮,各懸挂于床架上的一角。戲台圓錐形頂上弔起那盞洋汽燈,像佛爺頭上那大鵬金翅鳥樣,正覆罩在床上。我還忘記說一進房那門帘了,那是一幅值錢的東西。紅緞織金,九條龍在上面像要活了的樣子。這樣頂闊氣的門帘,掛到這地方未免可惜,但除了這地方,誰也不配懸挂那麼一幅門帘!
「把第二十三號沙村住的紀小夥子喊來,——聽真著了么?」
「是,並且還有。有點親戚關係,所以才同表嬸娘來好商好量。若表嬸娘不懂到司令這方面的好處,不體貼司令,那時司令會發怒,發怒的結果,是帶領弟兄們……」少年一口氣把大王所囑咐的使命背完了。
大王出來時,瘦少年不九-九-藏-書知所措的腳腿想屈彎下去。
「嗻,」一個小嘍啰在窗下應著,氣派並不比一個大軍官的兵弁兩樣。
「並且是有點親戚關係,」大王又在旁邊添了一句。
「對了,表嬸娘,那我們還是親戚咧。你下山去,你幫我去說,告給她,回信我收到了。我的意思還是上一次信上的意思。我這裏現放到好幾萬塊錢,還正愁無使用處,我要她兩千塊錢做什麼?她說得那些話太說得好聽了,以為把那類話訴到我面前,我就把心收下,那是她錯了!我同她好商好量她不依,定要惹得我氣來,一把火燒她個凈凈乾乾,我不是不能做的。我同她好說,就是正因為宋老闆以前對我的一些好處。但我也總算對得住她家了。就是這次我要做的事,也並不是想害她全家破敗。若說我存心是想害她,我口皮動一下,她產業早就完了。現在你轉去,就專為我當面報她個信,請她決定一下,日子快要到了,我已遣人下漢口去辦應用東西去了。……你記得到我所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