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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節

第一章

第二節

孟分隊長不耐煩地說:「你快起來洗漱,咱倆去。」
文書也齜著白牙笑了,她人不怎麼好看,但笑起來卻挺好看的。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這個長處,所以特別願揚長避短,特別愛笑。文書笑著說:「副連長親自上陣,他親自去倉庫出公差了。」
在這一軟一硬的挾持下,徐技|師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還能躺下補他的大覺嗎?不可能嘛!
許兵笑了。這燦爛的笑容孟勇敢自然是看不到的,他正背對著許連長的笑臉痛苦地對付他那條抽筋的腿。徐技|師是這笑容的受益者,他不僅全程享受了那燦若桃花的笑容,還額外收穫了一個飛來的媚眼。許連長沖徐技|師飛了一個媚媚的飛眼,風一樣搖擺著苗條的身子,婀娜而去。
「你快住嘴吧!」敲著木魚的敗將終於忍不住怒吼了。他的吼聲剛住,門就被推開了。
許兵拉開門,見文書軍容嚴整地匆匆往外走。許兵問:「哎,你幹什麼去?」
孟勇敢也用不著徐曉斌的搭理,在這種話題上,他完全有能力自說自話。他告訴徐曉斌:「這樣的老婆,在我們山東老家,腿早被打斷了!還能讓她爬上三樓來找咱們的麻煩?不但把腿打斷了,連舌頭也早割掉了!還讓她這麼能說,誰也說不過她。」
孟勇敢手裡的卒子重重地蹦到了棋盤上,像個撐桿跳的運動健將,重重地落到海綿墊子上,在上邊來回彈著。棋子有點亂了,孟勇敢趁機亂挪棋子,被徐曉斌當場摁住,好一通數落。
許兵不笑了。「有什麼事?」徐曉斌這口氣不是部屬的,而是丈夫的。「有什麼事用向你彙報嗎?」許連長一語雙關地提醒他在連里的身份。
老孟更沒好氣了:「說八百遍都不管用,你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當然她肯定也不是個男人,但她是個什麼人呢?這就是讓孟勇敢煩她的地方。在山東男人的眼裡九*九*藏*書,不像女人的女人,那還能要嗎?
徐曉斌用被子將自己重新裹起來,像個謙謙君子。「我來自然是有事。」
受到表揚的孟勇敢謙虛地一笑,有點不謙虛地說:「沒法子,這是從小練就的硬功夫。這叫童子功,明白嗎?」
許兵上三樓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碰上一個出來上廁所的怎麼辦?是拉他去出公差呢,還是放他回去繼續睡覺?想到這裏許兵笑了,腳下的步子也輕盈起來。
徐曉斌笑了笑,根本不接他的話茬,可見這樣的話題在他倆之間是老生常談,老到徐曉斌都懶得搭理他了。
到了二樓,許兵站在樓梯口觀望。她的心情挺矛盾的,即盼著有人出現,又不希望有人落網。等了一會兒,樓道里安安靜靜,空無一人。許兵長出了一口氣,這口氣也是個矛盾的混合體,好像有點失望,又好像有點如釋重負。
「幹什麼你?」分隊長低吼著。
老孟停住了腳,很不滿意他這種生在苦中不知苦的二百五勁頭。老孟眯起了牛眼,像是不忍卒睹。老孟眯著眼睛說:「徐曉斌,我要是你,早都死八百回了。」
徐曉斌不知愁地笑了,學著他的口氣反唇相譏:「老孟,你這話都說了八百遍了。」
徐曉斌笑了一下,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神態。老孟更生氣了,忍不住上前搗了他一拳。這一拳來得太突然;令徐曉斌猝不及防,身子向後晃了晃,一副不經打的樣子。老孟又笑了,趕忙上前拉了他一把,又安撫地拍了拍他,無比同情地說:「你這麼不經打,怎麼就經得住你那操蛋老婆的折騰呢?」
唉,這大概也是軍營文化的一種吧?許兵心想。其實也挺有意思的,這樣整天兩眼一睜忙到天黑,日子過得挺充實、也挺有意思的。其實許多事,只要你把它想清楚、想明白了,也就不會生那read.99csw.com麼多的閑氣了。比如眼下軍務股要的這兩個公差;按道理完全可以不理他們,不給他們出。什麼整理實力統計,什麼上邊要得急。這完全是他們分內的工作,平時不抓緊,上邊要得急了就抓瞎,就到下邊要公差。平時你們都幹什麼去了?天天跑出去糾察軍容風紀?糾察得自己像洪水猛獸似的,兵們見了他們,老遠就停下腳步,先自己上下左右地自察自糾一番,免得落到他們手裡被當街又糾又察的,又是記名字,又是記單位的,還不能多嘴申辯解釋,說多了就會被扣下,以態度不好為由,讓單位領導來領人。許兵就是跑了若干趟去領人,才領教了軍務部門的厲害。因此,他們也是萬萬開罪不得的。得罪了被服倉庫,頂多是穿身不合體的軍裝;若是得罪了軍務部門,穿著不合體的軍裝,也會被他們以軍容不整的理由糾察的。
老孟笑了,但老孟並不住嘴。這次老孟有點認真了。他望著捂著胸口的徐曉斌,有點百思不得其解:「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操蛋的老婆,到底哪好?」
徐曉斌哪能告訴他他笑什麼呢?一來說了也是對牛彈琴,你對一個從未近過女色的光棍說女人桃花般的笑臉和醉人的媚眼,那還不是浪費吐沫星子嗎?二來說了他也未必能信,你現在就是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許兵會對男人飛媚眼。在他孟勇敢眼裡,許兵壓根就不是個女人。
許兵往樓匕走,她知道現在樓上除了前後夜值班補覺的,不可能有閑人。但她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上樓。萬一有那精力充沛、睡不著覺、早早爬起來的倒霉蛋呢?哪怕碰上一個,也好跟自己湊成一雙,到軍務股去交差。
許連長有氣度地笑了笑,並不計較他的態度。也是,雖然他是自己的丈夫,但自己卻沒有剝奪人家補覺的權力,妻子不行,領導更read.99csw.com不行。許連長用少有的商量的語氣,似乎是對徐技|師說的,其實也包括了背對著她的孟分隊長:「軍務股要兩個公差,連里實在沒人了。副連長都帶隊去被服倉庫出公差了。如果你不去,哪只有我和你們分隊長一起去了。孟分隊長,咱們走吧?」
「人家是找你的,你起來,我要睡覺!」徐曉斌大聲說。
這真誠的問話,讓徐曉斌馬上想起老婆那燦若桃花的笑臉,還有那羽毛一樣輕盈的媚眼,徐曉斌情不自禁地笑了。
連長許兵放下電話,愁得自說自話:「哎呀,哪還有人哪?」
許兵笑了:「那還少一個呀。」
「我值夜班了,我在補覺!」徐曉斌雖然是在公然抗命,但卻理直氣壯。
許兵揮了揮手:「快點去吧,晚了副連長該吃了你。」
清脆而響亮的聲音是從丈夫徐曉斌的宿舍里傳出來的。許兵知道徐曉斌昨天值前夜班,半夜一點下班,等吃了夜餐回來,洗漱完上床,怎麼也得兩點多鍾了。這時候本來應該是睡得正香的時候,他卻精力充沛地下起了象棋。看來他就是那個不走運的倒霉蛋了,這也就怪不得為妻心腸的軟和硬了。真是太走運了,本來指望撞大運碰上個把人,自己再學習副連長,親自上陣去出公差,哪裡想到會撞到一雙。丈夫房間里肯定有兩個醒著的人,他總不能自己跟自己下象棋吧?還走得山響。「將軍!」徐曉斌喊出這一嗓子后,興奮得身子都不成體統了,遮羞的被子也得瑟掉了,露出了很一般根本不值得炫耀的身子。這樣還不算,他因為不會盤腿坐,單人床又小,他的大長腿又伸不出去,只好採用半跪半坐的姿勢,姿態不雅,動作難看。但他卻渾然不覺,手舞足蹈地喊著將軍,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
文書一溜煙跑了,許兵望著她的背影,愁得嘆了口氣。每年都是這樣,越是老兵https://read.99csw•com退伍走了、新兵還沒補上的青黃不接的時候,公差勤務就越多,而且哪方的神仙都不能得罪,得罪了就沒你的好果子吃。比如這被服倉庫,如果你硬頂著不給他們出公差,那好吧,等發軍裝的時候,你就知道他們的厲害了。發到你們連的時候,衣服不是肥了就是瘦了,鞋子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總之凈是事。搞得那幾天連里的兵天天請假往倉庫跑,跑得腿都瘦了,衣服還不一定能換合適了。
自然是面朝房門、半裸著身子、半跪在那兒的徐曉斌先看到來人的。徐曉斌臉上是吃驚的表情,一副你怎麼來了、見了鬼的樣子。孟勇敢很竒怪他的樣子,也趕緊回過頭去看是何方神仙駕到。等他看見了來人,手裡的棋子稀里嘩啦地掉到了地上,歡快地在地上打滾撒歡。許連長笑了。她不進來,而是倚在門口,像不方便進來。「你來幹什麼?」
孟勇敢和徐曉斌匆匆地往團里走,孟勇敢自然不會放過說他老婆壞話的機會。
孟分隊長的國字臉又有點歪了,但他卻一點脾氣也沒有。人家連長副連長都能親內去出公差,你一個分隊長,有什麼天大的理由拒絕呢?但是,讓他去出公差是可以的,讓他同她一起去出公差,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孟勇敢端坐的身子動了動,盤得嚴絲合縫的雙腿鬆開了,一條腿似乎抽了筋。他按著那條不爭氣的腿開始齜牙咧嘴。徐技|師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徐曉斌捂著被搗痛的胸口,沒了好氣:「你給我住嘴!」
孟勇敢說:「你當時瞎了眼吧,怎麼看上她了?」
「快投降吧!抵抗是沒有用處的,早投降早解脫,晚投降多遭罪!」徐曉斌身子是跪著的,嘴上卻是囂張的。
許兵站了起來,新式軍裝被她高挑的身材襯得格外好看。許兵五官端莊,皮膚又白皙,走到哪兒,身上都擠滿了眼球,男女眼球都有,而且女https://read•99csw.com眼球一點也不比男眼球少。對這點,她的丈夫比她還要得意,經常在路上拍著她的後背,沾沾自喜地說:「你行啊,男女通吃!」
此刻,有著童子功的孟勇敢真是被跪在他面前的徐曉斌逼得山窮水盡了。他手裡握著幾顆被他吃掉的徐曉斌的車馬炮,像和尚敲木魚那樣敲著,只是敲得毫無章法,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被將了軍的孟勇敢倒有著臨危不懼的大將風範,他正襟盤腿坐在床上,像一尊坐了千年的佛一樣好看。徐曉斌就很佩服他會盤著腿坐,而且坐得還非常莊重,非常令人肅然起敬。這令徐曉斌百思不得其解。他問他:「哎,真是怪事,你這虎背熊腰的,平時怎麼坐怎麼不好看,怎麼單單上床盤腿坐著的時候,就變得比較好看了呢?」
「你別睡了,起來吧,起來去出公差。」許連長說。內容是命令的,語氣卻是家常的。
文書站住了,臉上卻是十分著急的樣子。文書說:「我要到被服倉庫去出公差。」
「你笑什麼?」老孟更奇怪了。
徐曉斌這下想起自己是什麼人了,似乎有些泄氣,一屁股坐了下來,帶毛的長腿橫衝出去,將端坐在對面的孟分隊長踹了個趔趄。
許兵上了三樓,就聽到「啪」的一聲,在這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格外響亮。聽到這聲音,許兵不出聲地笑了。這下妥了,出公差的人有了。
「副連長派的。倉庫要六個公差,咱們只去了四個。倉庫的人特別不要臉,就向上邊打小報告。副連長讓軍需股長給說了一通,氣得聲都變了,打電話讓我跑步去湊人數。」
徐曉斌不避嫌疑地咧開了大嘴,都有點喜笑顏開了:「我就是有點納悶,她怎麼把你氣得五官都變了形呢?」
徐曉斌聽了,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他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孟勇敢的後背,虛懷若谷地說:「老孟啊,你就別在這兒給嘴過年了。」
「誰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