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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庸常之惡 8.政協委員的「中國特色」

第三章 庸常之惡

8.政協委員的「中國特色」

做好政協委員這一種中國政治的評論員,該有幾分社會思想者的思想水平。有人因是委員、常委了,於是更打算進一步躋身於政治的中心。彷彿由委員而搖身一變為官員了,才不枉當了一回政協委員,彷彿那樣才更實現了自身的價值。而我認為,一位有水平的政協委員,最好還是滿足於在中國政治的邊緣。邊緣是最能發揮政協委員複眼和評論員作用的立場。我進一步認為,中國之政治,特別需要一些有思想的人從邊緣的立場關注它,關心它。邊緣性的評論,往往較之於身處政治的中心,更加清明。
當前之中國,幾乎一切方面的一切現象,最終都將在社會心理的大平台上受到檢驗。觀察了而有感想是很自然的事,有了感想而說出來,也是大多數人都願意的事。說出來而使別人的思想受益,則需能力。
政協委員也當是中國政治的評論員。既有觀察感想,就要秉直諫言。諫言不僅僅是告訴的方式,還要有評論的成分。沒有評論的成分,對自己這一種複眼觀察所得之感想,就等於沒有總九_九_藏_書結。一個人告訴自己的朋友:「你頸上長出了一顆痣。你自己是看不到的,我替你發現了。」這是一種效果。一個人告訴自己的朋友:「你頸上長出了一顆痣,你自己用手摸摸,是不是不小?你應該到醫院去動手術除掉。而且,還有必要做切片化驗。因為我從前看你頸上並沒有一顆痣。這種年齡突然生出痣來,要重視,別和什麼癌有關。」這是另一種效果。
如果區別政協委員和人大代表有什麼不同的話,我想,除了首先不同在「中國特色」的政治體制的兩種需要而外,大約就體現在評論員這一點上了吧。因為觀察員的角色,比普遍的政協委員們更身處基層的人大代表們,也是可以做得很出色的,甚至往往做得更出色。但評論員的義務,政協委員們總體上毫無疑問應做得比人大代表們主動,因為政協委員總體上的知識分子比例多於人大代表。
以上兩點,也是我對自己的要求。從前是小說家的我,對自己沒此兩點要求。偶從作家的立場對時事作文學方九*九*藏*書式的反映和評論,不過是發一時之感而已。是政協委員以後,我反而較少那樣了。因為議政畢竟非是寫雜文。對自己的要求一高,才深深覺得,做好一名評論員,亦即以有質量的分析和總結來議政,實在需要往頭腦里多裝些東西。
我當北京市政協委員以後,每想結合自己的體會給政協委員下一個定義。在「中國特色」的政治體制之下,在政協委員與「中國特色」的政治關係中,政協委員究竟是中國的什麼員?我經常這麼問自己。參政議政,反映社情民意——對於政協委員的這一種角色責任和義務,我自然是明確的。
我想,首先要了解一點西方發達國家近百年的政治和經濟發展史,其次要對中國改革開放的30多年做一番理念梳理。是指自己頭腦中的那一種理念梳理,而非別人的,更非以現成的官方的代替自己頭腦中應進行的。那樣,自己就和別人一樣了。自己這一種複眼,也就僅僅成了官方的假眼,像贅指或趾一樣是多餘的,完全沒了意義。最後,要懂一點九*九*藏*書兒社會心理學。這是官方政治的短處。官方政治以後肯定也必然是要補上這一課的,而政協委員則要永遠要求自己,在社會心理學的經驗方面更優勝於官方政治。身在基層,不脫離基層,加上善於觀察勤於思考兩條,應使政協委員有前提比官方政治具有更豐富的社會心理學經驗。否則,政協委員就只不過在思想方法上成為官方政治的政治委員了。
在從前的中國,政治是簡單的。有時最高層的,稱得上是中國政治家的人物們,也唯恐得出片面的乃至錯誤的結論。政治已經越來越是一件非常藝術化的事情,也越來越是一個需要觀察到細節的事情。政治的細節,我認為,其實往往不顯現在高層,而更顯現在社會的基層。好比天空電閃雷鳴,雨點和冰雹卻肯定落在地面上。又好比中央氣象台只能預報出大氣象,而鄉村氣象站的氣象員卻最有根據具體反饋局部的結果。故我以為,政協委員不脫離基層,經常身在基層之中,才不失其中國特色的角色意義。有時只看到局部,頭腦中沒有全局的大印https://read.99csw.com象,就不知反饋什麼對於全局是更有認知價值的。有時只依賴於頭腦中早已形成的大印象去觀察局部,不懂得局部之現象反應劇烈到一定程度,也許恰恰證明大印象很可能是虛假的這一道理,就往往會視而不見。兩種錯誤,都是身為政府官員們極容易犯的錯誤。政協委員是當他們的複眼,替他們觀察他們的目光也許觀察不到的方面,替他們觀察他們的目光也許觀察不到的細節,以幫助他們少犯錯誤。希望別人少犯錯誤,自己首先要少犯觀察的錯誤。有時觀察沒錯,但結論錯了。結論錯了,乃因思想方法錯。故當好政協委員這一種官員們的,實則也是中國政治的複眼,用高標準要求自己,是件需要不斷學習和勤於思考的事。
我是將及時反映社情民意,替老百姓利益代言的責任和義務,包括在觀察員和評論員的角色作用中來談的。此不贅述。至於政協委員的監督作用,不消說,既曰複眼式的觀察,並且要諫言,要加以評論,自然也包括著監督的意思。
那麼,漸漸地,我形成了如下理解:首先我https://read.99csw.com認為,政協委員應當是中國政治的觀察員。
但我卻還是想給政協委員下一個作家思維方式的定義。因為我畢竟是以作家身份而成為政協委員的,畢竟不是中國的一名專職的從政者。對於自己同時也是政協委員的這另外一種特別政治意味的身份,在我這兒,似乎只有轉化為作家的思維方式以後,才會理解得較透徹,才會以更主動的姿態去盡那一份政協委員的責任和義務。
人們對於某事的重視程度,皆由現象與結果的關係決定著。敏感之人,無須進一步強調,自己便能憑經驗將現象與結果聯繫起來思想。但這一種聯繫的本能,不是必然地越來越強的,有時由於長期忙碌,越來越退化了。一經強調,那本能才本能起來。強調就是評論,就是議政。諫言被重視的程度不夠,往往與評論不到位有關。評論更體現政協委員的參政議政水平。當然,聳人聽聞是不好的。私心作怪,話到嘴邊留三分,雖然明智,也是不好的。而最不可取的,乃是將非政治的事或現象,上升為政治的事或現象並加以強調。其強調一旦被接受,貽害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