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可真夠驚人的。」塞爾根說道。

「我——我沒有臉說。」

「在那邊？在另一個世界？」

「哦，是這樣，」龐特微笑著說，「但是這種事在他們看來沒啥反常——很平常，他們還特地給這些命了名，好像起了名字就不矛盾了。我沒法像他們那樣念出這個詞：好像叫什麼矛盾修『粗』法。」

「但這個世界上有1.85億人，每天都有數千人死去。」

龐特點了點頭。

「是挺驚人，」龐特贊同道，「但如果他們相信宇宙一直都存在，那他們的這個上帝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塞爾根皺起了眉：「你指的是什麼？」

龐特看見塞爾根做了個鬼臉。很顯然，這位人格塑造師被格里克辛信仰的一個個小細節勾起了好奇心，然而他真正感興趣的還是龐特的想法。「『受到審判。』」他重複道，彷彿這是一塊肉，精挑細選出來，值得細細品嘗。

塞爾根搖了搖頭：「宇宙怎麼可能是被誰創造的？要創造，就要有開始。而宇宙沒有開始。它一直都在。」

「這就是最有趣的九_九_藏_書地方，」龐特說，「有兩種方式，取決於你生前的所作所為。如果你一生品行高尚，那死後就會獲得生活在極樂世界的獎賞。但如果你的一生——或者甚至僅僅是你一生中所做的一件大事——是邪惡的，那死後的生活就是一種折磨。」

「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龐特·布迪特說道，跨坐在朱拉德·塞爾根辦公室里的馬鞍椅上。

龐特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塞爾根也沒有追問，任他考慮要如何回答。「我不知道。」龐特最後說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塞爾根說，「如果可能，你還會那麼做嗎？」

「而你並不相信他們那個上帝是存在的？」

「如果能重來一次，你還會那麼做嗎？」

「我想是吧。」龐特說道，注視著這個圓柱形房間里那光滑的、微微有些弧度的木頭牆壁。

「可是原因何在？他們為什麼願意相信這麼古怪的事情？」

「你真的不知道？還是你只是不想說？」

「據說如此。」

龐特笑了一九*九*藏*書聲。

「哦，是的。」

「沒錯，受到審判，」龐特說道，「你看不出嗎？他們沒有植入機侶，也沒有遠程信息檔案，他們並沒有把一生中的所作所為都完整、精確地保存在記錄里，也沒有任何類似的東西，因為他們相信自己並不需要這個。他們認為這個上帝在看管著一切，他無所不知——還注意著他們，保護著他們；並且他們認為人要是做壞事，是無法逃脫的——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那在這之前有什麼？」

「我是說，在另外那個世界——另外那個地球——他們相信有一個……呃，我們沒有合適的詞來稱呼，但他們稱之為上帝。一個至高無上的、沒有實體的生物，它創造了宇宙。」

「我想幫你，」塞爾根邊說邊在自己的馬鞍椅上旋轉著，「那是我唯一的目的，我不會說你是對還是錯。」

「那麼如果你是在這兒做了這件事，我們會認為那是犯罪嗎？」

「你知道這一點，」龐特說道，「我也知道。但他們不知道。他們認為宇宙只有——嗯，他們說它有120億歲，大約是1500億個月。」

「那是在這個世界。在那個世界，有60多億人口。」

「你做了什麼？」

塞爾根是第144ｒeａd.９９csｗ•cｏm代的，比龐特年長10歲。他的頭髮泛著睿智的灰白色，發間寬闊的分路彷彿是頭皮上一條深深的河流，傾瀉到眉脊上面低洼的前額那裡。「說吧。」

「那由誰來決定呢？」塞爾根說道，「嗯，等等，我明白了。那個上帝來決定，對嗎？」

「你稱之為犯罪。那是以你待過的那個世界的標準來衡量嗎？」

龐特又一次沉默了。

「沒錯，他們就是這麼認為的。」

「阿迪克·胡德，」龐特說出了他的名字，「沒錯。」

塞爾根笑了，「我很樂意請他們中的哪位吃頓飯——了解一下這樣的大腦是如何工作的。」他頓了頓，「那麼這種死後的存在方式，他們覺得是什麼樣的？」

龐特輕輕地聳了聳肩。「據說有歷史記載說某些人和這個上帝進行過溝通。」

「60億！」塞爾根搖著頭，「而且每一個在死去時都被分派到了一種繼續存在的方式，就是你所說的那兩種可能之一？」

龐特抬起眼睛，「我過去以為只有像我這樣的物理學家才會整天在腦子裡做這種實驗。」

「是的。」

「什麼這麼有趣？」塞爾根問道，話語中的好奇更甚於惱怒。

龐特又坐了下來，在馬鞍椅上晃著雙腿。「這要從我第一次去那個地球時說起，」ｒeaｄ.９9ｃsw.cｏｍ龐特說道，「我在那兒遇到了一個女人，她叫瑪爾·沃恩……」

「嗯，我想你一定經常和阿迪克談到物理方面的話題。至於我，本人對其他事情興趣更大。既然你提起了這一點——這個『上帝』——與評判的概念有關，那就跟我多說一些。」

塞爾根微微一笑，「咱們沒有那麼天差地別，你和我。我們都試圖找出真相，揭開奧秘。」

「但你剛才說，你做了件可怕的事？」

「可是這很荒唐，」塞爾根說道，「這種說法自相矛盾。」

龐特看著窗外，看著他自己的這個世界。「是的。」

「是的。他們會受到審判。」

龐特嘲弄地哼了一聲。「當然不信。」

「所以你相信，儘管你知道自己做了那件壞事，也不會因此而受到審判？」

龐特皺著眉，回憶起他和格里克辛女物理學家露·貝努瓦的談話——他真希望自己能把這些名字正確地念出來！「他們說在那之前沒有時間，時間就從宇宙被創造時開始。」

「你的男伴是個物理學家，對吧？」塞爾根問。

龐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這就是關鍵所在！」他喊道，「沒有人會評判我——這裏沒有，那裡也沒有。我犯罪了。我犯下這樁罪行時很享受。而且，用你的頭腦盡情想象一下，如果有rｅaｄ.9９ｃsw.cｏm機會重來一次，我還會這麼做。」

「我告訴過你，我不會評判你是對還是錯。」

「一點不假。我不敢說那是完美犯罪，但在那個世界里，不可能會有誰懷疑到我身上，在這個世界，也不可能會有人提出理由要求調閱我遠程信息檔案里的有關部分。」

「但是你現在後悔了？」

塞爾根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顯然是在等待龐特平靜下來。「我可以幫你，龐特，只要你願意。可是你得跟我談談。你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犯罪？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那這個上帝，還擔任每一個人的審判官？」

「當時我覺得別無選擇。」龐特邊說邊垂下眼睛，這樣他就能躲在自己的眉脊下，不用直視塞爾根那碧玉般的雙眸。「那時我想我必須得那麼做，但是……」

龐特又笑了，不過這一次是悔恨的苦笑。「這就是問題所在，不是嗎？沒有人評判我們。」

「有些人自稱可以。但據我了解這並沒有得到證實。」

龐特安靜了片刻，試圖想清楚要如何闡釋這個概念。「似乎他們——另外那些人類——中的大部分人，相信有所謂的『來世』——死亡之後的一種存在方式。」

「我——我說不準。」

「歷史記載？」塞爾根說，「那現在有誰和這個上帝溝通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