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兒，蠹魚，你們不要說話，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們。」蕭羽無比鄭重地說，「是件很麻煩的事。」

對這個註解，安菲兒置若罔聞。因為她正專註于另一件大事。「你在學習火正，那麼，放火應該是你的拿手好戲嘍。」她滿臉堆笑地問伯益，「我猜，剛才那場火，是你放的吧？」

一陣嘈雜聲，身邊的草叢裡，樹林中，參差著冒出幾十對青年男女，看到蕭羽和安菲兒，他們全都不明所以地圍了上來。

蕭羽無暇理會她的怨言，四下掃視一眼。熊熊火焰狂烈地卷過來，幾乎燒到那小孩子的身上，那孩子卻一動不動；身後，當地的居民們也都從附近房屋裡湧出來，趕往他們所在的地方，有的提著水桶，有的端著瓦盆，嘴裏還嚷著「救火」。蕭羽不及檢查那孩子的狀況，一把抱起他，扛在肩上，沖安菲兒大呼：「走！」

蕭羽思忖半晌，指令光屏幕以全景方式顯示當地的星空圖。安菲兒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想問卻又不敢。蕭羽仰頭觀看著航時機模擬出的星空，忽然笑了出來：「我覺得，不必去糾正這個歷史事件。」

「火正是帝之輔佐，也是帝之肱骨。」伯益侃侃而談，「火正的職責，早期是存留火種，後來又增加了祀神一項，此外還需觀測記錄大火的運行，授民以時。」

安菲兒失笑：「你怎麼忽然變得這麼謙虛了？怎麼，做英雄不好嗎？」

伯益驚訝地輪流看著安菲兒和蠹魚：「你們在說我嗎？」

「這就對了！」蠹魚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悶，「古書上說，女樞感虹光而生顓頊，也有的書上說她是感瑤光而生顓頊，今天的焰火，就是一個預兆。」

「你不是說他始自窮桑嗎？還說窮桑就是曲阜，」安菲兒瞪著蠹魚，她一指艙頂的群星，「曲阜的緯度有這麼高嗎？」

「也許別人認為很好，但是，太累了。」蕭羽瞟著安菲兒，「你喜歡做英雄？那咱倆換。你來解決關鍵問題，我去到處闖禍。」

那些被攪擾了約會的青年男女都帶著震驚艷羡的神情抬頭仰望，安菲兒趁機拖住蕭羽，衝出包圍圈，奔向他們的目的地。蕭羽邊跑邊問：「情人節焰火！你怎麼弄出來的？」

「他就是伯益啊。」蠹魚理所當然地說，好像安菲兒早就應該了解它說的這個人的一切底細。

「先回船上去！」蕭羽朝四周示意，「你想被當成縱火犯嗎？」

「果然是全壘打水平！」安菲兒推著蕭羽向前飛跑。

安雅是安英傑收養的孤兒，與安菲兒同吃同住，姐妹相稱，感情十分要好。蕭羽知道，安菲兒錄下這段以全息技術製作出的焰火，很可能不是為了哄他和安雅高興，而更九_九_藏_書可能是要拿來捉弄他。可他不敢在此刻追究這事，甚至不敢去想安雅，不敢去想已經被異變侵蝕了的未來。

「你先閉嘴！一會兒有你說話的機會。」安菲兒沖他擺了下手，看看蠹魚，又轉回頭，仔細端詳了伯益一番，嗤笑道，「他要是后羿，我還是嫦娥呢！」

「我正在說呀！」蠹魚也很不滿，「這就是他呀，那個射落九日的羿。」

「咦？你認識我父母？」益又驚又喜。本來他對「人首蟲身」的蠹魚心存敬畏，視線總是避開它看向別處，聽到蠹魚的話，立刻對它親熱起來。

「別胡說！」蕭羽趕忙制止，「得想個法子，先溜出去再說。」

安菲兒望著伯益，目光漸漸變得溫柔。比起伯益所生存的上古時期，她所屬的時代，人們的生命要長得多，或許在伯益和他周圍的人看來，確實可以算長生不老了。不過，由物質構成的人體，總有一天要改變存在的狀態。這些道理，她該如何告訴這個只有六七歲的孩子？她該對他說什麼？是給他縹緲的希望，還是乾脆告訴他實情？斟酌一刻，安菲兒不由自主地擺出極為少見的莊重態度，講課一般解說道：「或許比起你們，我們生存的時間會長一些。但是，這個世界總要有變化的，人也一樣。如果大家都長生不老，世界上很快就會擠滿了人，新出生的孩子，就沒地方過日子了。」

已有越來越多的上古居民圍了上來，所幸他們都被孟圖的救生艇製造的奇異景象吸引了。安菲兒和蕭羽乘機避開人群，溜回航時機上。

安菲兒依然瞪著眼睛：「伯益是誰啊？」

「你多心了，是因為安雅喜歡，我才去替她找的，本來想今天晚上給她的。」安菲兒替自己辯白。

「這些跟情人節焰火有什麼關係？」安菲兒性急地問。

「始自窮桑，可能是指他是在窮桑這地方發跡的，就是說他在這裏登基，做了所謂的『首席大祭司』，然後統一了古華夏地區。但這不代表他出生在窮桑。」蕭羽冷靜地分析說，「顓頊是黃帝的子孫，其部落應該也同樣是游牧民族，很可能會經常到極北的地方去……」

伯益迎上她的目光，怯生生地問：「這位上仙，我能問個問題嗎？」

「怕你出事，找你的時候，順便撿的。」安菲兒說，轉而抱怨道，「見習時空特警不允許使用武器，太吃虧了。」

「因為它會自己導回正軌的。」蕭羽指著航時機的艙頂，操作系統模擬出的群星在那裡熠熠放光，「從恆星排列看，這個地方緯度很高。我記得蠹魚說過，顓頊在傳說中，是執掌北方的天帝……」

「啊？」安菲兒氣道，「說九_九_藏_書點兒靠譜的行嗎？合著我們到上古來，是替顓頊降生打廣告來了！」她突然停住腳步，緊緊抓住蕭羽的胳膊，低聲說，「孟圖！」

「我只是想先查看一下情況，然後再跟你商量個營救計劃的……」蕭羽說到一半，停了停，改口說，「是我的錯。我是該先做計劃的。」

「錯認就錯認了吧，那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那跟這孩子有什麼關係？」安菲兒不滿，「你不能直接說重點嗎？」

伯益謙遜地笑笑：「某跟隨叔祖學習火正，這些是基礎，必須知道的。」

「嗯，我想問……」伯益咽了口唾沫，緊張地說，「我看上仙年歲也不大，為什麼尊稱會是『娥』呢？」

「啊？」安菲兒大為驚訝，「你都明白？真太好了。」

「我試一下。」蠹魚說著，開始搜索，不久，那個綠色的光點又出現在屏幕上。

「沒錯。」蠹魚搖頭晃腦地肯定，又附加了一句說明，「我得到這個記載時，是處在正確的時間線上的。」

但她沒有這個機會了。一艘小小的飛船騰空而起，如一隻銀色的杜鵑，在夜空中漾出一抹綠色的水紋，隨即消失了蹤跡。

然而，伯益的下一句話立即令她的心情從雷電交加變作了陽光普照。「是不是上仙修鍊有術，因而得以青春長駐呢？」伯益的眼中滿是單純的羡慕，「上仙所在的國度，人人都可長生不老了吧？」

「糟了！」安菲兒狂亂的思維直接衝擊到蕭羽的大腦，「沒想到結局是這樣——在蠻荒時代，被一群野人吃掉……」

「那個情人節焰火啊！」安菲兒無比懊惱，「我剛想起來，當地的古人都看到了，肯定會留下記載，至少會口口相傳，傳誦很久，這應該算是一個很大的歷史事件吧？」

「孟圖跑了！」安菲兒急道，「怎麼辦？」

「不是后羿，是羿，羿！」蠹魚嚷著強調，「『后羿』這個叫法是錯的，原本是『司羿』，被人錯認了！」

「原本是叫窮桑的，帝堯登基后，改叫曲阜了。」名喚「益」的孩子說。

「你是說后羿？就是那個箭法特別好的壯漢？」安菲兒說。

「我是金天氏的子孫，名叫益。住在曲阜。」這個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孩子回答問題條理分明。

同一時間，安菲兒也瞪著蠹魚問道：「這孩子是誰呀？你怎麼認識人家父母？」

「算了，」安菲兒只要聽到別人認錯，一律持不予追究態度，還會去安慰認錯的人，「不能全怪你。我們什麼設備都沒有，又不了解形勢。」她帶著同情的神色看看蠹魚，又轉向蕭羽，「下一步怎麼辦呢？」

安菲兒聽得似懂非懂，蠹魚耐不住寂寞，跳出來解說：「就是說，火正read.99csw.com需要負責觀測大火星，即心宿二的運行，並加以記錄，告訴人民時令，以便幫助人民安排農業生產。」

蕭羽和安菲兒相視苦笑。經過一番折騰忙碌，又擔心自己的行為可能會影響到未來的走向，他們只顧討論自己關心的問題，已完全忘記了這個孩子。安菲兒張嘴欲言，蕭羽急忙打個眼色，止住她發話。安菲兒向他投以幽怨的眼神，他只當沒看見。蕭羽清了清喉嚨，做出溫和的表情，問那孩子：「你叫什麼？住什麼地方？」

安菲兒忍不住喃喃咒罵，又小聲抱怨：「真是的！不過是個電腦操作界面，居然也能笑到歇斯底里，也是醉了！」

「你煩不煩？敢再啰唆，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格式化了？」安菲兒惱羞成怒，惡狠狠地威脅，又回頭瞥了伯益一眼，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姮娥，嫦娥……到底他老婆是誰啊？」

「如果不消除這個事件的影響，未來還會扭曲，不是嗎？」安菲兒蔫頭耷腦地說，「當時只想著怎麼逃跑了，忘了隱藏蹤跡。」

被稱作「上仙」，安菲兒一時心情大好，笑眯眯地說：「你問吧。」

伯益頓時漲紅了臉，低下頭，尷尬地說：「我也是沒辦法，那個惡神虐待神龍，還想要殺人，我是為了向大家示警才放火的。」

蕭羽有些詫異，看了看在旁邊沉默許久的蠹魚：「曲阜？不叫窮桑嗎？」

蕭羽做了個制止的手勢。安菲兒和蠹魚感受到他的思維，都不說了。蕭羽停穩航時機，疲憊地仰靠在駕駛椅上，大喘一口氣，咒罵了一句。

「情人節是嗎？有主意了！」安菲兒一把扯下胸前懸挂的墜子，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撥弄了幾下，高高舉起，同時大喊道，「快看！」

蕭羽心裏打起了鼓。他依稀記得，帝堯執政的年代晚于顓頊，照這麼說，相對於他們所處的時空來說，這孩子竟是從未來而來的！

蠹魚播出個「笑得打跌」的舉動：「這就是沒知識的下場！告訴你吧，『娥』這個字，在上古跟女媧的『媧』是同一個字，據二十世紀的著名學者考證，它的意思是『老祖母』！」

「別，別，吹捧這一套對我不管用。」

「嗯哼，放得好，放得好啊。」安菲兒拍拍伯益的頭，還想說什麼，這時蕭羽的思維傳遞過來。

安菲兒還未及回答，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仙人也會累嗎？」二人回頭看去，他們從孟圖手中救出的那個孩子已經醒過來了，正大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倆和蠹魚。

「可我記得，『女樞感虹光而生顓頊』這個記載是早就有的。」蕭羽看著蠹魚，「沒錯吧？」

「哎，我只是實事求是地講述一下事實而已九*九*藏*書。若不是你看透了信息的傳遞方式，我們還得回去糾正剛才那段歷史，且不說我們做不做得到，即使能做到，還不知又要惹什麼麻煩出來呢。時空就是這樣，稍有偏差，就難以補救。如果補救措施不當，錯亂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安菲兒說到這裏，停下來喘了口氣，然後笑著調侃，「所以說嘛，是你的英明決策拯救了我們的時代，這話有錯嗎？」

「不是嫦娥，是姮娥！後來到西漢時才改叫『嫦娥』的。」蠹魚嘆息，「唉，沒知識，你該好好學習才是。」

蕭羽心中一震，望向安菲兒：「怎麼說？」

蠹魚顯然把方才蕭羽對它那一望看作了啟動命令，立刻熱情地招呼道：「請問，令尊的名字，是不是皋陶？令堂名叫女華，號為扶始，對嗎？」

「為什麼？！」安菲兒問道。

「等我們的時代恢復正常，你再來說這話也不晚。」蕭羽伸了個懶腰，「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另找個人拯救我們的時代。」

蠹魚對他們的慌亂焦急完全沒有反應，依舊不緊不慢地向他們灌輸著上古時期的知識：「我沒瞎掰。上古時期的春社日，除了祭祀土地神之外，還是年輕男女們約會的日子。就有點兒像我們現在的情人節……噢，不，更像苗族、彝族的『跳月』……」

「失火啦！快救火呀！」清脆的童聲在不遠處迴響，蕭羽和安菲兒都看到了前方騰起的火光，不由得站住了。

「所以古人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話說得有道理啊。」蠹魚感慨。

透過安菲兒的思維，蕭羽辨認出，那個高大的人正是安菲兒的課外活動指導老師孟圖，而被他按在地上的，從身材看像是個小孩子，不用說就是阿龍。蕭羽眼見阿龍情勢危急，急忙往前沖，這時安菲兒拉住他，把一塊棒球大小的石頭遞到他手裡。蕭羽掂了下石頭，覺得正合心意，瞄準孟圖的腦袋，運足勁投了出去。

蕭羽沉默，竭盡全力控制自己，命令自己做好眼前的事。安菲兒也約束了自己的思維，以免干擾到他。

蕭羽深吸一口氣，振奮起精神，問蠹魚：「你還能搜索到阿龍的思維嗎？」

「這個……『娥』和年歲大不大有關係嗎？」安菲兒下意識地看向蠹魚，「喂！他說的這個，什麼情況？」

安菲兒瞄著蠹魚，欲言又止。想到再向蠹魚求教，很可能又被它奚落，她賭氣似的轉過頭，柔聲問伯益：「什麼是火正，你能給我講講嗎？」

「啊，偉大的蕭羽啊，你的英明決策拯救了未來！」安菲兒唱詠嘆調一般吟誦道。

「閉嘴！你不引用古人的名言會死啊？」安菲兒斥責蠹魚，又轉過頭擔心地問蕭羽，「這回麻httｐｓ://ｒeａｄ.９9ｃｓw.ｃoｍ煩了，就算我們把孟圖抓回去，也糾正不了錯亂的時間線了。」

安菲兒猶如得到了命令一般，立刻活躍起來，又開始絮絮不休：「費了半天勁，救回來一個不需要的人，倒霉透了！我說，你下去查看情況前，本該做個計劃的！」

「這不是阿龍！」好不容易逃回航時機上，蕭羽立即指令航時機升空。他覺得還是在空中比較安全。還沒等他停穩航時機，就聽見安菲兒又氣又怒地這麼叫道。

夜空中驀地現出一道繽紛亮麗的彩虹，飛掠過北斗七星，隨即迸射成碩大的焰火，照亮了北方天際，久久不散。

「你是說，以後他們看到極光的時候，會把它和今天夜裡看到的情人節焰火混淆起來？後世的考古學家在考察這段歷史的時候，會得出『虹光指的是極光』這樣的結論，而今晚的情人節焰火，這個不該出現的歷史事件，其影響會逐漸消失，對嗎？」安菲兒驚喜交加地說。

不用她說，蕭羽也已看見，就在前方十幾米處，火光照亮了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人，其中身材高大的一個，正把較為矮小的那個按在地上，惡狠狠地掐住那人的脖子。

「呃……」蠹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真是沒知識，你算是沒救了。容我想想，射落九個太陽的那個羿，你總知道吧？」

蕭羽權衡片刻，點點頭：「確實。」

「壞消息是我們救錯人了。」蕭羽評論說，「好消息是阿龍還活著，找到他就有可能找到孟圖，將他繩之以法。」

「你居然還預備了石頭。」蕭羽誇獎安菲兒，又轉過頭拉著她跑到那小孩子旁邊。

「我相信這個影響會消失得很快。」蕭羽肯定地說。其實他內心深處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有把握，但直覺告訴他，他的猜想沒有錯，目前他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覺了。

石頭正中目標。孟圖被打了個趔趄，轉頭向他們這邊望了一眼，扔下阿龍逃走了。

「你們先走，我掩護！」安菲兒朝蕭羽晃晃那似玉非玉的墜子，看來是想再表演一回焰火。

蠹魚也火上澆油地幫腔：「我家阿龍，就像地球上一首兒歌里唱的——他『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

「我是說，『女樞感虹光而生顓頊』的這個『虹光』，或者另外版本里所說的『瑤光』，應該是極光。」蕭羽拍拍安菲兒的肩，以示安慰，「剩下的，你自己也能推測出來了吧？」

「嘻，不告訴你！」安菲兒嘴上這麼說，內心卻忍不住泄了密。蕭羽探查到她鬼鬼祟祟地想：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呀，你不是正在跟安雅談戀愛嗎？

伯益點點頭：「寒暑交替，陰陽輪轉，這是自然規律。人也一樣，有生自會有死。看來神仙也逃不脫這個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