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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船吹笛雨瀟瀟 第一章 夜航

夜船吹笛雨瀟瀟

第一章 夜航

雲荒大地,十月的深秋。
白骨沒荒野,烽火遍四疆。轉瞬八年過去,不知有多少人喪生在這場戰亂中。
正在老人沉吟之間,雪崖皇子臉色卻變了,望著上游,不自禁地脫口:「呀,她追來了!」
白衣皇子神色恭謹,再次行禮,問:「雪崖固陋,還請前輩示下。」
最奇的是,站在船頭上的一個女子居然還滿身嫁衣,旁邊小婢上前為她撐傘,卻被一個踉蹌推了開去。那女子身形高挑,一把抹去了珠冠,站在船頭指著前面的船,怒喝:「顏白!你給我站住!你這是想逃嗎?」
風緊一陣疏一陣地吹著,帶起細雨,淅淅瀝瀝地打在烏篷船上。
船在夜中破浪而行,老艄公一邊搖櫓,一邊聽著顏公子吹笛,聽了半晌,忽然問:「公子原來是炎國人,難怪滿懷心事。」
白衣公子眼神一黯,輕輕嘆息:「八年……是啊,炎國大亂已經八年了。」
老艄公詫異地順著七皇子的眼光看去,看見漆黑一片的河面上,駛來了一艘燈火通明的快船,顯然是使足了力氣划槳,來得飛快。
「那麼,七皇九-九-藏-書子殿下此次來冰國,有無達到預期的目的呢?」看著白衣公子蹙眉沉吟,艄公冷不丁地問——然後如預料中那般,看見白衣公子震驚地抬頭看向他。
「太子軍如今受到各路叛軍圍剿,已經在龍首原上的越城被困了將近一年了吧?」不等他開口進一步詢問,老艄公卻淡然搖櫓,開始閑談起天下大勢,「越城如果一失,龍首原無險可守,必將一潰千里。越城被困百日,財力物力枯竭,而且嚴冬轉眼將至,再守下去非常艱難——如無外助,承德太子軍已是輸定了。」
顏白一怔,再次驚于老人目光的銳利,臉上卻因為這句問話而騰起了淡淡的尷尬無奈,亮如朗星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手指有些用力地握著長笛,訥訥道:「我……我……我已入贅玉堂金家。」
顏白欲言又止,臉色有些黯然,許久,才嘆息:「前輩心中定然已知答案,何必非要在下親口承認。」
算起來,離開蕪城已經一個半時辰了。
看到這一幕,老艄公眼裡也掩不住驚詫之意:冰國禮法向來嚴格得近乎苛read.99csw.com酷,婦女及笄之後便不能見父兄以外的男子,足不出戶直至出嫁。然而這個女子身形尚遠,潑辣飛揚之氣已經迎面而來,毫無顧忌。
可是,不知為何,從一上船起,便始終帶了七分煩悶。
顏白點頭:「雪中送炭者向來少。」
老艄公點點頭,並不說話,許久,再問:「話雖如此,老夫看七皇子此次歸來,神色中喜憂參半,攜回之物貴不可言——又是為何?」
「顏公子,外頭落雨了,進艙里歇歇吧。」老艄公換上了斗笠蓑衣,對著船頭的人喊。然而白衣男子沒有聽從,猶自在雨中橫笛,笛音中激越之氣更盛。
船家也不敢問,只是依著他的吩咐,連夜急忙搖船出了蕪城,南下回息風郡。
「天!這是——」老艄公喃喃問了一句,旁邊白衣公子自知無法脫身,只是不住苦笑,臉色複雜,低聲道:「那便是在下的新婚妻子,金家的獨生女碧輝。」
老艄公見貴公子進退有度,先微微頷首,卻繼續搖櫓,許久,才沉沉道:「老夫的名諱,如今已不足為外人所知……https://read.99csw.com至於在下如何得知七皇子的身份嘛……也不能說你不謹慎……你衣物上存留的香氣,可是炎國秘制的桫欏香?」
老艄公驀然也是苦笑了起來,脫口道:「原來公子娶的這位便是冰國有名的『女金吾』?」
然而,這一停頓便是將近半個月。
八年前,炎曦帝駕崩,四皇叔永麟王擁兵作亂,揭開炎國亂世之幕。此後炎國另外幾位皇親相繼叛亂,政局更是動蕩紛亂之至。後來逐漸有鄰邦窺探,藉著支持內亂中各方,勢力滲入炎國,分崩離析。
老艄公淡然一笑:「老漢曾暫居炎國數載,八年前內戰起時,才流離至冰國。」
頓了頓,老人眼望暗夜深處,淡淡道:「當年炎國開國皇帝顏飛錚文武雙全、功勛蓋世,不料傳承不過三代,一手創下的大炎已內亂大作,接近分崩離析了。」
老艄公微微嘆了口氣——這位小哥兒怕是在蕪城裡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吧?幾天前,這個顏公子在商州租了他的船,沿江直下,說是要去蕪城辦一件急事。到了金沙港,吩咐船家系舟等他幾天,便九九藏書登岸而去。
然而,事到如今,居然連雪崖皇子也已計窮,不得不出此下策嗎?
老艄公花白的眉毛一揚,臉色卻不變,呵呵冷笑了起來。笑了一陣,才頗感慨地開口:「人言七皇子雪崖是諸王子中翹楚,多年來因其竭力輔助承德太子,炎國嫡系才在亂世中保存至今——可惜,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冰國並無人贊同再給承德太子援助,是嗎?」老艄公淡然問。
艄公卻不答,反問:「七皇子此次改裝潛入冰國,想來是為了求援——不知冰國做何姿態?」
「你是——」有些警惕地,白衣公子扣緊了手中的長笛。
在第十七日上,顏公子才返回了,帶著一箱東西,原先滿臉風塵焦急之色緩解了許多,想來是辦完了事情。
入贅玉堂金家?老艄公從斗笠下抬起頭來,冒雨看了白衣如雪的貴公子一眼——炎國七皇子丰神俊秀,謀略武功俱為天下稱道。如果不是他弱冠以來一直竭力輔佐一母同胞的承德太子,太子軍根本無法在群雄逐鹿中支撐到如今——
雨水濡濕了顏姓皇子的鬢髮,雪崖皇子清洌的眼睛read•99csw.com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這個莫測高深的老人,許久,終於垂下了手,退開,恭恭敬敬地作揖:「在下的確是炎曦帝七子,封白王,字雪崖——敢問前輩如何稱呼,又由何得知?」
這一路上,船家極少開言,然而此刻甫一開口,不由人不刮目相看。
夜雨中只見白衣一動,船頭那人瞬忽移動到船尾,冷冷的利刃逼近老人的咽喉。
「你是四皇叔派來的?」長笛中暗藏的短劍彈出,壓在艄公鬆散的皮膚上。
笛聲轉瞬歇止,白衣公子目光雪亮,看了雙鬢斑白的老艄公一眼。老艄公臉色不變,搖著櫓,問:「公子吹的可是《鐵衣寒》?」
顏白再次震驚:桫欏香,本為炎國皇宮秘制,連帝王寵臣都是極少得賜,外面平民百姓更無由一見。由此可見,眼前這個看似平凡的老人,過往身份必然顯赫。
航船夜雨,船頭站著的男子白衣長劍,劍眉微蹙,橫笛而吹,衣裾在風中如翻湧不息的雲。夜已經深了,腳下河水翻湧,船已經沿著青水出了城,四方寂靜無聲,唯有帶著幾分悲愴憤激的笛聲,和著艄公搖櫓的欸乃聲響在風聲雨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