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眼睛微微變了一下，目光流轉，卻輕輕嘆了一口氣：「七弟，看來是苦了你了——目下情勢如此，如果能挽回大局，就算讓孤王娶了那個女子也是可以的。」

越城本來的府衙被用來做了中軍營，後堂議事廳中此刻只有軍中幾位最高層的人物，然而，聽完他此行的稟告，承德太子忍不住吃驚變色：「玉堂金家？——就是今日你帶來的那個女子？」

那樣無禮的腔調，在內堂中激起了反應，從承德太子以下，每個人臉色都有變化。

二話不說，跟著夫婿從舟上一躍而下，輕輕落在堤岸上。

「五十萬金銖……五十萬？」不知為何，珠寶商們相對一笑，舒了口氣。

金碧輝也是爽快，將箱子里四顆珠子收起，便鎖了箱子，將鑰匙交給旁邊的徐太傅，吩咐：「就這麼說定了——帶了他們三個去庫房交割款項吧！」

那不過是一口三尺長兩尺寬的箱子，並不大，也不見得沉。

只有三個珠寶商心切，反而失聲驚呼著撲了上去——

女子凌厲的眼神彷彿是刀，刺的三個商人激靈靈一個冷戰，原先看了奇珍后衝天的欲|火也熄了一熄，面面相覷：不錯，他們的生意，常年來往于海上，哪裡能得罪海王？

徐太傅飽讀詩書，長於廟堂之間，何曾見過如此潑辣女子？方才只是片刻，新來的王妃叱吒睥睨，轉瞬便已以高出他要價四倍的價格將生意談定，這個三朝老臣、輔政大臣也只是心下震動，哪裡有插話的份兒。

顏白的眼睛，卻是看向承德太子身邊的徐太傅。

「哈。」珠寶商們正待答應，卻聽得旁邊有人笑了一聲，在王公貴族雲集的內堂中顯得極為刺耳。眾人轉頭看去，卻見新婚的皇子妃啪的關上了玳瑁箱，看向丈夫那邊，忍不住的滿臉冷嘲：「喂喂，有無弄錯？你們所需才不過五十萬金銖？那麼何必巴巴的弄得那麼緊張？我以為你們要傾國之富，才來求助玉堂金家呢……五十萬？嘁！」

話語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抽了口氣——承德太子出身顯貴，動亂開始之前也見過炎國大內諸多珍寶，卻從未見過有價值如此巨萬者。

話語方落，中軍營里所有人都是一震。

這個女子的悍勇潑辣之名，播於諸侯各國之間https://read.99csw.com。

「皇兄。」還是顏白先看見兄長，連忙上去覲見，尚未跪下便如同平日般被承德太子一把拉住，太子也是滿臉的驚詫，卻不及問這個問題，只是急急問：「冰國可願發兵？」

四周上來的士兵和侍從都被嚇了一跳，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如此行事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雪崖皇子一怔，有些意外地抬頭看著大哥：「皇兄已立無塵為太子妃，怎能再輕言廢立？」

為了維繫這關係存亡的一脈，承德太子派出了重兵把守青水沿線。

錦墩還未到，然而不等手下來服侍，大紅嫁衣尚未換下的金碧輝從艙中徑自探頭出來，在舟頭四顧，驚嘆：「這就是越城？嘩，好有派頭！」

雪崖皇子神色也是一凜，看著老人：「不瞞太傅，昶帝和朝臣的確有袖手之意，但是金國舅已經承諾儘力說服皇帝，力爭在年前派兵增援越城。至於財力物力……」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心裏有些感慨，七皇子端起茶，輕輕啜了一口，然後手指穩定的放下茶盞：「這次內人的陪嫁，足以支撐整個越城度過一年。」

「我開箱了啊！」金碧輝橫了一眼，懶得再拖延，自顧自抬手打開箱子。

三個珠寶商又是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了一番，終於公推那個年長者出來，做了一個揖，嘆息：「王妃的價格，小的心裏也知道是非常的公道——然而我們三人此次攜來之款項不過一百多萬金銖，肚子太小，吃不下如此連城至寶啊……」

玳瑁箱子里，裝著所有珠寶商人夢中也看不到的瑰麗景象：厚厚的絲絨墊子上，密密鋪了一層龍眼般大的夜明珠，圍繞著中間一顆鴿蛋大的母珠，那奪目的光華就由此而來。珠子上散放著一些飾物珠寶，有玉如意，辟水靈犀，紫晶翠玉，每一件都是珠寶商人一生夢寐以求的寶物。

城門口，連此刻剛聽得消息，親自出城迎接的承德太子也瞠目結舌。

「還算有些眼力，沒虧了爹爹推你們幾個來出手我這批陪嫁。」金碧輝站在桌邊，手搭在陪嫁的奩籠上，臉上似笑非笑，看著珠寶商人的臉色，「看樣子你們也底氣不足啊！或者這樣——你們三個九-九-藏-書一起湊份子，能買多少就買多少去，如何？」

「扶皇妃下船。」看見第一個前來迎接自己的是手下愛將沈鐵心，顏白嘆口氣交代了一聲，看見屬下滿臉的驚詫。他沒有心思分辯什麼——沿路來，他一直苦苦勸說那個老艄公隨他來越城歸附承德太子，然而那個神秘的老人只是微笑搖頭，絲毫不為所動。雪崖皇子向來禮賢下士，英名聞于諸侯間，他還從未見過在自己再三懇請下還這般固執的老人。

雪崖皇子先行下舟，吩咐人搭了錦墩來墊腳，扶金碧輝下來。士兵們中有些竊竊私語，但是不敢聲張：這次皇子遠赴冰國，救兵未曾請到，卻帶回來一個女子，真不知為何。

顏白看著皇兄急切的眼神，知道越城此刻已經到了糧盡兵疲的時刻，他下意識地看了身邊兀自東張西望的新婚妻子一眼，嘆息：「皇兄，我們先進城再談，可好？」

「天！這……這是——」三人中那個最年長的珠寶商，用力擦了擦眼睛，結結巴巴地說著，忽然雙膝一軟，對著箱子便跪了下去。

顏白的臉色也是白了一下，卻知道新婚妻子脾性如此，似乎已經沒有心思訓斥，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由得她去。

三個商人相視一眼，事先私下協商好聯手壓價的心都有些餒了。

——卻居然能供整個越城軍民度過一年？

「好了好了，別啰唆了。我金碧輝也是乾脆的人——殺人一刀，說價也是一口！」新婚的王妃有些不耐煩地拍了一下箱子，嚇了眾人一跳，「四顆壓箱珠子我拿回——你們心裡有數，這個並不是你們買得起的——也不怕折了福！剩下的東西，連著這個玳瑁箱，兩百萬金銖你們拿了去！」

珠寶商人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玳瑁生於深海，且不說打撈不易，一般最多也只能長到巴掌般大小，用來作為梳子或者飾物——這般兩三尺的玳瑁，便是龍宮裡怕也未必能找到。

舟一入炎國國境，那個艄公便駐舟退去，任皇子怎麼挽留也無用。他只是微笑著看眼前一對新婚夫妻：「你們小兩口新婚燕爾，老夫留下來幹嗎？」他看看紅衣女子，眼神裏面帶著關愛笑意：「小姑娘，你再這麼厲害可不行啊——小心夫家休了你，嗯？」

金https://read.99csw.com碧輝看了臉有喜色的珠寶商一眼，唇角有不屑的冷笑：「你們不要得意——我金碧輝是誰？能讓你們撿這個天大的便宜？」她捲起袖子，露出蜜色的小臂，拍了一下身邊的箱子：「大家都是識貨的，明人不說暗話——光這個玳瑁箱少說也值二十萬金銖，裏面的東西更不用說。是不是？」

金碧輝發惱，然而老艄公再不答話，只是掉頭而去，高歌唱的，居然還是那一首炎國國君譜的《鐵衣寒》。然而，原來那「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的歌詞，卻被他隨意地用遠古的詩篇換用：

「玉堂金家的獨女？——就是那個女……女中豪傑嗎？」旁邊的左軍副將沈鐵心脫口而出，差點「女金吾」三字就溜了出來，連忙改口，但是面色已經頗為尷尬。

「是。弟在冰國困窘無助，事急從權，陣前成親，還請皇兄恕不告之罪。」在旁邊幾位將領同樣驚詫的目光下，雪崖皇子低頭回稟。

金碧輝卻是大大咧咧，根本不在意這麼多人的圍觀，她看了丈夫一眼，雪崖皇子卻是臉色凝重，也不說話，一邊的承德太子也是若有所思。

然而此刻，這位新婚夫人看見前來迎接的那些士兵，顯然是想起了當日在海王船隊中的日子，頓時把夫婿的手下當作了自己的兄弟，看了大家一眼，順手拍了拍跪著搬錦墩的士兵肩膀：「多謝，哪裡用得到這種勞什子，辛苦兄弟們了！」

珠寶商人見其肯變通，心下也是喜出望外，知道這筆生意下來賺頭至少也有五十萬金銖，忙不迭地答應了。

「定風、避火、柔水、辟塵！」

「皇妃容稟：俗話說『盛世藏珠寶，亂世買黃金』——如今天下動蕩，這些雖是好東西，但要找到買家恐怕也是不那麼容易……」有個珠寶商頗為伶牙俐齒，還試圖壓價。

「富可敵國。」許久，徐太傅彷彿感慨般的，低低說了一句。

她頓了頓，眼神卻冷了下來，淡淡道：「也不想想，你們每年從中州販運貨物，走的是誰家的路？——有本事，明年你們打沙漠里過！」

漸行漸遠，歌聲卻如縷不絕。站在渡頭換舟繼續北上的七皇子，看著老人搖櫓高歌的背影，看著風中飛揚而起的白髮，斡旋征戰了半生的心，陡然間read.99csw.com，竟然也有些恍惚起來。

承德太子眼神也有些複雜：金碧輝——連他也聽過這個女子的名字。那是碧落海上最大海盜的女首領，也是如今操縱冰國國政的玉堂金家獨女。

「七弟，你說什麼？你已成親？！」

然而，讓幾個珠寶商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的，是箱子四角放置的、用來防止傳說中五鬼搬運大法的壓箱之物——那是四顆不同色澤的珠子，並不奪目，有著幽幽的暗彩。

一進入內堂，那三個來自葉城的珠寶商人看見案上那隻箱子，眼睛里就是不自禁地一亮——那不是檀木或者沉香木的箱子，居然是用整片玳瑁琢磨后打造釘成！上面暗黑色的光滑質地中，隱隱有細細的金線花紋纏繞，那是最上等的玳瑁。

「稟皇妃，其實這些珍寶，除了有傾國之力的王侯，世間恐怕無人能買得起……所謂價值連城，有價無市。」珠寶商們交頭接耳商議了一番，終於那個年長者面有難色地開口，「我們不過是葉城裡幾個小小商家，如果要我們……」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其他兩個珠寶商也驚得呆了，恍如夢境般的，跟著跪了下去——對他們這一行的人來說，遇到傳說中的無上至寶時，頂禮膜拜絲毫不敢褻瀆。

不等他再說下去，金碧輝「哧」的一笑，眼睛掃了一下堂中那幾個葉城著名的大賈：「怎麼，知道我們等錢用，想壓價呀？」

不用說珠寶商人，就是旁邊的承德太子和其他屬下，都不由看得震驚，說不出話來。唯獨七皇子，想來也是早就知道妻子嫁奩的驚人豐厚，只是淡淡地看著，沒有表情。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七皇子殿下回來了！」甫一上岸，便聞得沿河士兵一陣歡呼，岸邊望樓上的號角連綿響起，從登陸的埠頭一直此起彼伏，一路將信息傳到城中。城上列隊防衛的士兵隨即迅速走動，先後有多名將領上來拜見。

——本來這門婚事，已經含了炎國皇室極大的委屈，如若不是局勢所逼，七皇子根本不會入贅金家，娶這樣一個女金吾過來。如今又聽得這般話語，當不得所有人都臉上色變。

「不知……不知皇妃要價幾何？」抬頭看了那箱子一眼，彷彿又被珠https://read.99csw.com光刺了眼睛，最年長的珠寶商擦了擦額角的汗，從地上爬起來，再也沒有飛揚跋扈之心，有些惴惴的詢問。

瞬間，四射的光芒照得人內堂中的人睜不開眼，下意識抬手遮目。

「是個好消息。可惜城中人力物力已盡，難以撐到十二月。」說話的是坐在承德太子身邊的太傅徐甫言——這位輔佐過兩朝皇帝，如今又在太子帳下效力的老人有著對大局冷徹的洞察力，他咳嗽了幾聲，拈著頷下長須，眼光銳利：「冰國的昶帝，是否真有心助我？」

金碧輝怔了怔，皺眉：「你們幾個好歹也是葉城有名的珠寶大賈，怎的手頭如此吝嗇？罷了罷了，這樣可好——東西你們先拿去，到葉城自行出手。那些不足的款項，歸去后替我們購置糧草沿河送了過來，如何？」

「如你所說，事急從權，如若能換來炎國一統，這些又算什麼？」承德太子有些掩飾意味地一笑，將話題帶了開去，「那麼，冰國可願出兵？」

由於城中兵力不足，陸上交通已經完全被切斷，越城唯一還能對外聯絡的通道，便只剩了由冰國都城出發，途經康平郡和越城的青水。

不愧是海王的女兒。

雪崖皇子沉吟片刻，終於字斟句酌地回答：「冰國應能在十二月初出兵，沿青水南下，抵達越城。」

「不要太放肆！」實在是無奈，但是又不得不管，顏白皺著眉頭低低叱了一句。

此舉一出，周圍士兵衛士個個悚然動容，搬錦墩的士兵五大三粗，此刻聞見香風咫尺，焦黃的麵皮上也陡然漲的血紅，半晌訥訥不知所對。

十一月初的風已經寒冷得刺骨，夕陽下的龍首原上，在四皇叔十萬龍牙騎兵包圍下的越城如同一座佇立不倒的孤峰，蕭瑟而寥落，染著淡淡的血紅色。

「至少……五十萬金銖是要的。」徐太傅主管城中事務，估量了一下全程軍民一個冬天的開支，往大里開了一個價碼，等著三個商人就地還錢。

金碧輝怔了怔，轉頭看了看雪崖皇子，想徵詢丈夫的意見——父親在成婚前就和女兒說起過新郎的背景和處境，本來這批東西，也是為了給他救急來的。然而，她卻不知道這一次越城需要多少財力才能渡過難關。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那些珠寶商人居然沒有反駁，臉上竊喜之色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