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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滿天山 第二篇 第三章 一片金葉

雪滿天山 第二篇

第三章 一片金葉

身後再也沒有人聲。她知道葉青麟已經走了。
未央郡主手撫華箏,嘆息道:「昔年亥下之圍,英雄末路,美人自刎——千古之後再撫此曲,仍是心神激蕩,可想見當年的慘烈。」她身後的聲音停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其實,傷心處別時路有誰不同?自古此情相同,故曲亦相通。」
她緩緩放下了手,白衣上已有一攤殷紅的血——她也知道,她的病已經一天天地加重了……在暮色四合之中,她聽到高空雁唳,號角連天,不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塞外風沙大,風在入夜之時吹在身上,已如刀割一般。她咳出了血。
過了很久,未央郡主才點頭道:「不錯,是我削斷的。」她從懷中取出一片金葉子,薄薄的金葉子,拈在她雪白修長的手指間。
丁寧又沉默了很久,才道:「剛才你為什麼要救那隻雕?」
那隻本來該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鳥中之王。
可是,話音一落,他冷冷地盯著葉青麟,一字一字地道:「但是你背棄雪鴻,是為不義!」
丁寧的目光閃了一下:「好功夫。不想你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丁寧停了一下,忽然道:「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好一曲《十面埋伏》!隱隱有大家風範——只可惜太急太高了一些,不能持久。」
兩對人都在道上停住了步。丁寧望向葉青麟,目光含了深意。
未央郡主也笑了九_九_藏_書:「你懷疑是我?」
「可外面的人都說,這是天賜良緣。」葉青麟的笑容也有些慘淡——一想起後天晚上就要洞房花燭,這兩位叱吒風雲的大將都覺得寧可去上戰場。上天開了一個玩笑,卻讓人笑不出來。
傷心處別時路有誰不同?他也是嗎?他也在傷心嗎?她不知道。
「我和她都沒有別的選擇。我身為將門之子,不能放棄我的理想和我的家族——她也一樣。」丁寧盯著他,一字字地問,「但是,你呢?你為什麼也不反抗?也要這樣勉強自己?」
等她走遠后,未央郡主打開了盒子,臉色頓時慘白!
弦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高,忽聽「錚」的一聲,弦斷曲絕!未央郡主一手按著箏弦,一手撫住了胸口,微微咳嗽,嘴角已沁出了一絲血跡。
雲淡風清,檐下的風鈴輕輕響了起來。鈴聲方落,琴音已起。
丁寧點頭:「當時在場的人里,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人會這麼做。」
朔野風大,吹得軍旗獵獵作響。四周,營中的號角連綿吹起,蒼涼而雄渾。丁寧與葉青麟在馬道上並肩而行。過了一會兒,丁寧才開口道:「後天該是成親的日子了。」
琵琶公主笑了笑,眼中的冷光更盛:「那郡主不遠千里,抱病來塞外完婚,也真是情深意重呢!」
他苦笑:「我懷疑,我們是不是都成了那些可憐蟲?」
丁寧與未九九藏書央郡主走出門時,正看見葉青麟與五兒也從東廂走了出來。五兒半是羞澀,半是興奮地向他說著什麼,葉青麟則臉色溫和的聽著,不發一言。
「你聽過『月下老人』沒有?」丁寧轉頭問葉青麟,「傳說中,他的紅線只要一系住了一對凡人,那麼這一對可憐人無論怎樣也會成為夫妻。而唯一解開這紅線的方法——就是兩人之中必須死一個。」
「剛才琵琶公主的弓弦,為什麼會突然斷了?」他似笑非笑地問。
丁寧說著,慢慢低下了頭,看著手中那把倚天長劍,緩緩道:「這把劍隨我們丁家兩代人出入疆場三十年,上面染上過吐谷渾大汗、西夏皇族的血。可是它……卻斬不斷那根紅線——我們誰都掙脫不開那些捆綁我們的鎖鏈。」
未央郡主淡淡一笑:「你不知道的還多著,以後不妨慢慢去明白。」
這時,門外有人稟告:「丁將軍,郡主,該用午膳了。」
「不錯,」葉青麟凝視著手中的辟疆劍,亦一字一字地回答,「可葉青麟寧毀小節,不損大行!」
琵琶公主的眼中有一絲奇怪的神色——她在這兒聽了自己和葉青麟的對話嗎?她為什麼這麼注意自己?還帶了這種神色?不知為什麼,未央郡主一直對她沒有好感——也許是因為她射死了那隻雕。
聽出了來人是誰,她卻只是淡淡:「葉將軍也精通音律?」
五兒卻九九藏書是心無芥蒂,一見未央郡主,忙低頭請安:「拜見郡主。」
「叮,叮……」幾聲清脆的響聲,她驚覺回首,只見房檐下不知何時已掛了一串銀白色的風鈴。一個戎裝的青年將領從檐下轉過頭來,淡淡道:「這是我派人去石屋裡取來的。」
「我們還沒成親,你這樣三天兩頭到我的房裡來,人家會以為我沒教養。」未央郡主苦笑連連,「當然,也有人會以為我們很恩愛。」她諷刺地說著,目光又轉為空虛。
她對於未央郡主把自己和婆婆接來邊關之事一直心懷感激,在出身農家的她看來,這一位貴族的小姐當真是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樣美麗而可親。未央郡主微笑著挽起了她的手:「瞧,洗衣服洗得手上都裂了口子!告訴過你不用自己動手,交給下人去干就行了。」
天空依舊廣闊,卻已沒有了飛鳥的痕迹。
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開去。
「嗯。」葉青麟應了一聲,卻不說話。
未央郡主在屋檐下盤膝而坐,雙手輕輕地放在箏上。手纖美如明玉。
盒中有一片金葉子,還有……兩副雕的爪啄!帶血的爪啄!
「因為它很像我——想飛出籠子,卻仍是被人射了下來。」未央郡主低聲道,「其實,我根本逃不了……就算僥倖逃出了,外面也沒有一片天空容納我,最終還是被逼得回到籠子里去,乖乖聽從別人的擺布。」她抬頭苦笑,指了指房九_九_藏_書外正晾晒衣服的五兒,「她雖說是個平平常常的庶民女子,卻讓人羡慕得很。」
一千年前虞姬的絕唱,在她口中唱出來,卻也帶了一種不忍卒聽的絕望。
「不敢當,一介武夫,只是偶爾聽聽,胡亂說幾句罷了。」
未央郡主亦淡淡道:「謝謝。」
她話語中的諷刺和敵意,未央郡主如何會聽不出來?可是,她為何會有這種語氣?她難道已經知道是自己削斷了她的弓弦了嗎?
「什麼?」
他一邊說,一邊接二連三地把筷子投入了箭袋。可他的神色,亦帶了說不出的寂寞與茫然。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丁寧道。
丁寧又是許久不說話,才頷首道:「不錯。你若是為了個人私情,敗壞軍國大事,是為不忠;為此拂逆母命,是為不孝;違背婚約,是為無信;逾越門第,損及宗室聲譽,是為無禮……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樣的人的!」
琵琶公主從懷中取出一盒東西,遞了過來,淡淡道:「區區薄禮,請笑納。」
丁寧拔了一根筷子,對準牆上掛的一隻箭袋投了過去,一邊淡淡道:「你也說過,我們根本無法和整個家族,整個王朝對抗。既然這樣,何不隨遇而安?」
「郡主,外面風沙大了,小心身體。」有一個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明明是很關懷的一句話,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暖意,反而帶了一種說不出的逼人的鋒芒。
未央郡主不答,突然以手read•99csw.com挑弦,歌曰:「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未央郡主正在出神——這一段時間,她常常一個人出神。
「郡主的身體不大好嗎?」琵琶公主問,眼角居然帶了一絲絲的笑意。
葉青麟側過頭去,過了許久,才冷冷道:「我也沒有選擇——仁、義、禮、智、信、忠、孝,哪一條我也不能違背——這是母親從小對我的教誨。」
未央郡主霍然抬頭,看見了一位黃衫翠羽的少女,明艷而英姿颯爽。琵琶公主!
「那可不行,」五兒低聲,「娘和……和他的衣服,怎麼能讓別人洗呢?」
葉青麟亦低下了頭,看著手中的劍,臉上也閃過了痛苦之色。
丁寧本來只是來隨便看看,聽了這番話,卻反而除下頭盔,在她身邊坐下。
未央郡主淡淡道:「我身子一向很弱,近兩年來一直纏綿病榻,雖然半年前稍有起色,但還是病根未除。」她一邊說一邊拭去了嘴角的血跡。只有一個人知道,她的病,是在心裏……兩年前,她還是一個多麼活潑健康的少女,對人生、對未來都充滿了希望!
琴音似水。彷彿是千里歸家的遊子,在推門時一眼看到妻子柔情似水的雙眸;又彷彿是披長衣,登名山,臨崖而立,天風浩蕩的感覺。可是忽然間,箏中又做變徵之聲,直可裂金石!錚錚之中,隱隱有金戈鐵馬的風範,就如萬騎雲集,兵刀齊舉,千軍萬馬在相互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