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起頭來：「喔！你倆今天值日——？」

「慢了，天天對到就慢了？扯你媽的謊！曉得又是到那裡去睡午覺了。連職務都疏忽！」副官又看了看鍾，見那顆長針已豎豎的倒立，「為我到外面太陽下去，站三十分鐘，響一點時才准走！」

一陣輕快急促號音。到第二拍初段將完時，又才聽到衙門前「統」的一聲，響了午炮。

這時的護兵，已都得到號音的指示，集合來到二堂下大坪壩內，經護目把他們「高的在前矮的在後」編成一根帶子一樣，成雙行一嶄齊立在院子中。護兵們身上，是一色灰線布新夾軍服，半腰上又各束了一條皮帶。各人下巴間紅綾領章上，訂有兩個金色字；左邊是總，右邊是護。領字的金，帽花的金，肩上的金，以及當胸的黃銅扣子，都在太陽下耀眼睛的https://read.99csw.com閃光。

於是副官把名冊打開，一支短鉛筆在口角上一舔一畫的點起名來。

隨副官「進來」兩字命令而進辦公室的是三位，三位之中有一個是護目。三個人臉部都緋紅，也許其他兩個小點的是因剛才吹號過於用力所致。副官明見到有三個人在桌前，卻故意若無其事似的寫他的值日日記冊。

喊了「稍息」后，似乎有幾個新補的，腰肩不由己的就曲了，然而像筆管兒直的，到底還居多數。護目走進隊去，把一個正在用手擦眼睛還未大清醒的，打了兩個嘴巴，又輕輕的啄了那個領扣未扣的小護兵一下，才昂然走過副官身邊來。

「報告」，聲音起自室外。

「進來！」

「護目拿來做什麼的？」副官抬頭看了一下天空。適有一隊白叫https://read.9９ｃｓw.ｃｏm鴿打著哨子飛過去，他想起了適間吹號的事。「叫號目察看今天是那兩個號兵值日，喊他來！」

「棚里鍾慢了，」這聲音怯弱得幾乎要哭。

領了教訓的護目，立個正，一步一步走出去，值日官日記也記無可記了。無所抓弄的值日副官，只好把桌上兩個雙銅子拾起來，將頭偏過去，繼續對著鍾上的返影扯他的細鬍子。

「噠噠啦，噠噠啦，底爹噠啦！……」

這時房裡只有他一個人。

「是」，兩人同聲答應，聲音很小。

「周天元」，不見回答，副官加了點力又叫一聲「周天元」。

副官輕輕的喊著，喊到誰時，誰便重新立一個正，吸足氣大叫一聲「到！」

兩個年青號兵出去了，剩了一個護目。

他把頭稍微一抬，看到鍾的白磁面，看到十九-九-藏-書二個羅馬字，看到一長一短兩根尖而瘦的針。這時兩針的尖端，正合併攏去朝上指。他知道時候到了，忙把錢擲到桌上，走出辦公室。

護目見到副官出來時，發了個口號，於是大家一個二個立時就筆直起來。

護目見到那一雙皺到幾乎併攏去的眉毛，臉就紅了。「報告副官，秘書長才喊他去送公事。」這時護目兩手下垂，兩眼平視。如像上操時被處罰立正的兵一樣。

好久不見回答。

把名點完，副官歸到他那辦公桌前，屁股貼上挨得發光的座椅后，看桌上的鍾，那長針已移過Ⅲ字，快要到打X的地方了。

一間大辦公室里，靠裡面那堵壁有個長方辦公桌，桌面蒙有四方花的白漆布，桌上除「文hｔtps://read•９９cｓｗ.cｏｍ房四寶」外還擺了一座大鍾。兩壁掛了些圖表，記事冊。一張紅色圖旁，還有個掛衣鉤，鉤著一頂金邊套銀邊的軍帽。

號兵大概正玩得熱鬧！站在門限上的值日官，焦急得快要罵出娘來發氣了，才聽到二堂上——

「怎麼十二點鐘不吹晌午號？」

「你也把你那些護兵老爺——出外時，一點禮節不懂，比老爺架子還大，——管教一下，並不是傷天理的事！幾多鞋子蹋起，肩章只有一邊，扣子不扣，像個什麼樣子！別人將會說『哪哪，這是司令部的副兵哩，』你看丑不醜？……你也應當放惡一點，當打是打，當罵是罵，若是一天到晚，但同到他們嘻嘻哈哈，恐怕——」恐怕為什麼？因為副官一時想不出適當字言，就不再做聲。

「報告副官；一共四十六名；兩名病假，七名出外採買，實到三十七名—read.99csw.com—完了。」照護目報告時的精神看來，將來怕不也是一個官！

「號兵，號兵，吹號！」

今天輪到他的值日，他正靠到桌旁，對到那大鍾的下一截，借鍾上玻璃的返光，用兩個雙銅元很巧妙的扯取他嘴上的鬍子。這是無聊時的玩意兒，其實副官還只是二十來歲的人，鬍子縱有也很細咧。

護目于報告完畢時，在退下之先，霍的又把手舉起來，行了個軍禮。但副官卻皺起眉毛，只略把頭點了一下。這似乎是副官一個絕好的復讎機會，因為通常副官回公事到總座跟前時，幾多回數，總座卻連正眼也不瞧呢！

「怎麼！你不剛說七名採買兩名病假嗎？」

他忙歸到辦公桌邊去，把點名冊攫到手，又借重大鍾的玻璃返光處，照了照自己儀容，見到帽子也很正，肩章也不歪，一切都整飭了，才橐地橐地走出辦公室。

「是，是。」護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