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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燈火旺盛的地方 11、尋訪一位藏畫師

第五章 燈火旺盛的地方

11、尋訪一位藏畫師

突然,在麥子地里彎腰收割的女人們都直起腰來,把目光投向故地重遊的我。女人們都有些吃驚又有些歡快地尖叫起來。我剛想,她們不至於對我顯得如此大驚小怪。就聽到背後響起一串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原來,是剛才抱著孩子不好意思跑開了的那個女學生追了上來。在田野里農婦們的叫聲里,她從長衫的懷裡掏出幾個通紅的早熟蘋果塞到我手裡,又轉身跑開了。
所有這些,都是特別的技藝,需要師傅精心的指點。
我也跟著他笑了。
他只是笑笑,給我倒了滿碗的奶茶,又盛了一碗新釀的青稞酒放在我面前,才坐了下來告訴我說,跟著師傅,其實學的不是畫畫。
我問念什麼經?
梯子就是在一整根原木上砍出一台台梯級。
樹根與礦石中的顏料需要耐心提煉,銀子與珍珠則需要細細研磨。正是這些非化學的顏料使藏畫的持久性有了堅實的保證。很多寺廟的壁畫就是因為這些顏料的運用,歷經上千年的時光,而絲毫也不改變一點顏色。
面對這些友好而又有些瘋狂的女人,我只能不加理會,繼續我的行程。不然的話,這些女人湧上來,難保不出現令人感到尷尬的局面。很多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們會顯得非常開放而又大胆。
離開學校,我把九九藏書目的地定為從這裏遙遙可以望見的那個叫做白杉的村莊。於是,我離開穿過鎮子的公路,走上一條印著拖拉機新鮮轍印的大路。大路的下方,是順著河岸一梯梯拾級而上的果園。我曾經帶著學生,在這些地里幫助農民栽過蘋果。現在,這些果樹已經長大了,枝頭上掛滿了沉甸甸的果實,再有一兩個月,蘋果的青色慢慢泛黃或變紅,就可以採摘了。而在大路的上方,一片片間雜著正在熟黃的麥子和正在揚花的玉米。麥子和玉米之間,是拉著長長壟溝的洋芋地。洋芋深綠色的葉子中,開出一簇簇白色和藍色的花朵。
走出一段,再回頭,看到女人們並沒有追上來的意思,我又放慢了腳步,邊走邊眺望著四周的風景。轉過這個山彎,走上淺淺的山樑,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白杉村了。
他沒有答話,看著我笑了。
豪雨很快過去,那變得稀薄,失去了力量的烏雲也被高處的風給撕成一絮絮的,隨風散去了。雨後的陽光更強烈,所有被雨水淋濕的東西,都被照得閃閃發光!
他沒有說話,從屋裡端出來一大堆東西。而且,是許多絕然不同的東西。比如一些帶色的樹根,一些礦石,再有就是金粉、銀子和珍珠。我一看這些東西就明白了。他是https://read•99csw•com要告訴我,學習畫畫其實是跟著師傅學習如何製作礦物顏料。
當我們這小小的一方天地籠罩在豪雨之中時,寬闊的足木足河谷中另外的村寨與田野卻依然陽光明亮!
我們說話的時候,晴空里響起了沉沉的雷聲。不一會兒,就見一團濃黑的烏雲從天邊飄了過來。這正是那種隨時可能降下冰雹的雲團。他說,這是師傅作法后,從那邊村子趕過來的。於是,他又在口裡念念有詞,還抓起些青稞種子朝著烏雲奮力的擲去。接著,豆大的雨點便噼噼啪啪砸了下來。
我看看開在碉堡半腰上的那道門,想想確實沒有見過那麼長的木頭梯子。
不遠處的寺廟那邊,出現了一彎美麗的彩虹。虹的一頭正好扎在有一線溪水的村邊的大山溝里,所以,年輕畫師說,那是龍從天上下來喝水來了。我一方面感受著眼前的美景,一面卻在心裏想,我們十多年正規學校的教育,怎麼在他身上已經沒有了一點蹤跡。
我問他:「再一樣呢。」
我走進這座村子的時候,沙瑪爾甲已經等在村口了。
他說是防止冰雹的經。
這個季節確確實實也是一年的收成特別容易毀於冰雹的時候。
雖然,現在已經遠離了戰亂頻仍的封建割據時代,但有了這麼https://read.99csw.com一座碉堡,整個村子便匯聚在了一起。這個碉堡,自然便成為了一個中心。所以,碉堡下面,就有了一個小小的廣場。廣場四周,便是一座座石頭寨房。
夏天,這些山谷里總有力量強勁的熱氣流不斷上升,不斷地把積雨的雲團頂到高處,一次又一次,細細的雨滴就在高空的冷風吹拂中結成了冰雹,最後,落下來毀壞果園與莊稼。防止冰雹的最好辦法是把小型火箭發射到可能形成冰雹的積雨雲中,爆炸的震波使雨水及早落下,而不致在高空中起落沉浮凍結成收成的殺手。
穿過這大片的田野,再轉過一個山嘴,就是我要去的那個村莊了。
我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進行這次故地之旅,又因為一個更加偶然的原因來到這裏。
我想見見這位師傅。但沙馬爾甲告訴我,他現在的老師被鄰近一個村子請去念經了,要好幾天才能回來。
他的回答是,學了兩樣東西。一樣是藏文。他說,老師你想想,那時候,你們教的都是漢文,除了考上學校當了幹部的少數人,漢文對留在鄉下的我們是沒有什麼用處的。我想對他的這種說法予以反駁,但想了半天,也實在無法替一個藏族農民想出來一種特別的用處。於是,只好聽他往下說了。他說,老師說得很對,學畫其實read.99csw•com不必要聽老師講什麼,只要照著《佛畫度量經》規定的尺寸與色塊,用尺子打好了底稿往上鋪陳顏色就是了。但是,《度量經》是藏文,而不是漢文。所以,他學畫的第一步,其實是跟著師傅學習藏文,以便能夠明白經文上的教導。
我看看他的畫,比例與尺寸都與傳統藏畫一樣。於是,我說:「其實,這些尺寸比例都是《度量經》里規定死了的,還用得著跟一個師傅學這麼久嗎?」
我說:「那是學的什麼?」
這時,田野里的女人中甚至有人吹起了尖利的口哨。
這個村子中央有一個小小的廣場。廣場一邊,核桃樹撐開巨大的樹冠,濃蔭匝地,廣場的另外一邊,則是在過去時代護衛著這個村莊的高高的石頭碉堡。碉堡至少有十層樓的高度。而村子里的其它寨子一般都是兩到三層。所以,那高高的石碉給人一種特別鶴立雞群的感覺。只是進入碉堡的門,開在有兩層樓那麼高的地方。而在以下的部份,沒有一個出入口。需要進入碉堡時,需要架起一道高高的樓梯。抽走摟梯后,下面的人無法進入,上面的人也無法下來。我想進碉堡看看,但是村子里的人告訴我,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好的木頭做出那麼長的梯子了。
走出他家的樓房,我往村子里走去。
雖然有了這種現代read•99csw.com的防雹技術,這些村莊里仍然會請喇嘛念咒作法。現代技術與古老迷信雙管齊下。最後的結果,是大家願意相信兩種東西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也有防雹失敗的時候,但我也沒有看見喇嘛的權威因此受到百姓的質疑。
和許許多多的嘉絨村落一樣,白杉村座落在一個向陽的緩坡上,籠罩著那些石頭寨子的,依然是核桃樹濃濃的蔭涼。從遠處望去,可以看到村子中央那個也許比所有寨子都要古老的高高的碉堡。除此之外,還能望見一片閃爍不定的金屬光芒。那就是規模不大,但卻很有些來頭的白杉廟。
年輕的畫師扣下了我的背包,才讓我離開。他說,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我晚上會回到這裏來。他送我下樓時說,要讓我住在這裏,等他畫完這幅畫,作為獻給我的禮物。他說,自己現在是老百姓的畫家,一幅畫能賣百把十元,而且,很多老百姓都樂於來購賣。
我問他:「你真正相信自己有了某種法力嗎?」
當年的學生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他一直把我領到寨子三樓的樓頂平台上。黃泥夯築的屋頂上鋪著黑色的毛氈。畫布綳在畫架上。一幅佛像畫到了一半。我問他師傅在哪裡。他說,他並不跟師傅住在一起,有些時候,師傅過來看他的畫,有些時候,他把畫拿到師傅那裡去聽他的評判與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