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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的「新樂音」

回憶中的「新樂音」

去撥弄污泥,去窺測根子,
對一位上世紀60年代的中學生而言,艾德里安的歷史觀是非常新潮的。歷史既不是勝利者的謊言,也不是失敗者的自欺欺人,也許,「不可靠的記憶與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產生的確定性就是歷史。」我們可以說,巴恩斯幾十年來都在試圖回答英國史學家E. H. 卡爾提出來的問題:歷史是什麼?在討論誰該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負責的時候,艾德里安說:「這整個追究責任的行為難道不就是一種逃避嗎?我們責備某個個人,目的就是為其餘人開脫罪責。或者呢,我們歸咎於歷史進程,為一個個個體免責。抑或將一切歸咎於一片混沌,結果也是一樣。在我看來,似乎有——或者曾經有——一條個體責任鏈,所有責任不可或缺,但此鏈並非無限之長,不然誰都可以輕率歸咎於他人。當然,我想要追究責任,這或許只是反映了我本人的心境,並非對事件的合理分析。」
他的記憶之城出現了裂痕,原來堅實的地基動搖了。記憶作弄人,只說明時間是宰制一切的神力:「時間先安頓我們,繼而又迷惑我們。我們以為自己是在慢慢成熟,而其實我們只是安然無恙而已。我們以為自己很有擔當,其實我們十分懦弱。我們所謂的務實,充其量不過是逃避現實,絕非直面以對。」托尼突然明白,他以往的人生故事是講給別人聽的,更是講給自己聽的,免不了有很多下意識的調整、修飾和剔除。維羅妮卡和艾德里安決定寫信給托尼,告知他們的戀愛關係,絕非故意為之的殘酷之舉。托尼自問:
托尼在自己這封粗鄙的信面前低下頭來,他向維羅妮卡真誠致歉,並通過搜尋記憶深處角落裡的點點滴滴來建構一個新的自我。原來他關注的焦點總是自己,現在他打聽四十年來維羅妮卡和她家庭的境況。她父親過世后,母親把房子賣了,在倫敦買了公寓,後來收了房客。這些雖然是簡約得不能再簡約的陳述,而且沒有任何抱怨或感傷,讀者卻不會意識不到一家人經濟與社會地位的變化。維羅妮卡自己的居住區也是各種膚色的人雜居的,那區域在一般倫敦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必明言。
托尼在中學里有兩個好朋友,形成三人幫,他們的手錶表面從來戴在手腕內側,後來這「鐵三角」增加了艾德里安·芬恩。艾德里安智力超群,他喜愛的作家是加繆和尼采,可見高出同學一截。他在課堂上的表現如此出色,看來是讀書的好料子。艾德里安的母親早就離家出走,父親一人撫養他和妹妹。小團伙里的同伴用粗魯的語言追問艾德里安,他母親究竟為什麼離開,艾德里安不知道,他的回答十分平和。他說自己「愛母親,敬重父親」。奇怪的是艾德里安並沒有因為成長於單親家庭而憤世嫉俗,怨天尤人。反之,他待人接物顯得比「鐵三角」中的成員都要成熟,對少年人故意衝撞的用語,他小心迴避。後來他獲得獎學金進劍橋,大家也並不意外。
這是他的自白:「我覺得我有一種生存的本能,一種自我九九藏書保護的本能。也許這就是維羅妮卡所說的膽小吧,但我稱之為溫和。」他回了信,並且交代了大致內容:他的顧忌和告誡,然後是他的祝福。他決心再也不受這兩人的干擾,要把他們從自己的生活中清除出去。托尼自己受到了非正常情緒的傷害,但是他卻斷定維羅妮卡「很早以前一定受過傷害」。他並不是完全無意識的。他知道,很多人做出一個本能的決定,會找出一些大道理來解釋自己的決定,並將結果稱為常識。然而,托尼關於自己那封回信的記憶是否有誤?
中學畢業后,托尼到布里斯托爾讀大學,很快就交上了維羅妮卡,一位學西班牙文學的女生。他曾經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紹給中學里那幾位朋友,並一起在倫敦留了影。有一次托尼應邀到維羅妮卡家度周末,那是一次讓他難以忘懷的經歷。托尼帶的皮箱偏大了,維羅妮卡的父親藉此開玩笑,很不得體,他的一系列語言都有故意傷害托尼自尊心之嫌。托尼意識到自己的家庭背景不及女友,感到有點羞愧。維羅妮卡家是獨棟房子,位於比較殷實的肯特郡,她父親還是公務員,那在英國是受人尊敬的職業,而托尼壓根兒沒有提及他自己的父親,想來是他的自卑在作怪。托尼做客時因自卑而更加拘謹,然而只有維羅妮卡的母親使他感到一絲溫暖。托尼究竟愛維羅妮卡嗎?從托尼早期的回憶來看,他對這位身材嬌小的姑娘的興趣主要停留在生理學層面上,性衝動說來就來,情感之流卻是受到壓制的。他認定維羅妮卡是處|女,僅僅因為她不願意和他上床。並不合理的推斷會被下意識地誤解為「事實」,一旦「事實」崩塌,心理上就無法承受。
讀完小說回到第一頁,我們才明白這句話可能喻指托尼自己的生命之河,他的黑暗的自我,他意識層面之下的潛流。這「另一條河」在隱約規定著四十年前托尼的選擇,使他永遠失去了生活中的一種可能性,並且間接為相關人物(包括維羅妮卡和艾德里安)的命運負責。覺醒之後的「新樂音」讓人感到溫暖,它帶來新生,也帶來別樣的痛苦。小說的「終結」表達了敘述者托尼的不安,也令讀者不安:「有累積。有責任。除此之外,還有動蕩不安。浩大的動蕩不安。」
去凝視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雙大眼睛,
不變的自我往往是美好的虛構。我們不少成語(如白璧無瑕、懷瑾握瑜、懷真抱素、泥而不滓)都強調人的恆定性,《離騷》里的詩人還自稱「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內美」指先天的品質,是一種先於社會與歷史的完足,就像橘樹的基因一般。其實自我受制於時間,通過回憶不斷生成變化。如果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理解有所不同,那麼回憶在發揮關鍵作用。朱利安·巴恩斯的《終結的感覺》是一部回憶之書,它既是在回憶中寫成,也是對回憶的心理特點的探究。小說敘述者對過去的理解變了,read•99csw•com對自己的認識也變了。「我是誰?」這一問題不僅在無形中引導主人公與自己的搏鬥,也在每一位讀者的耳邊迴響。
——另一條河,寬闊而灰暗,一陣狂風攪亂了水面,掩蓋了河的流向。
陸建德
最重要的是他漸漸想起一些朦朧的情愫曾在他和維羅妮卡之間萌發。有一天晚上,從來不喜歡跳舞的維羅妮卡心血來潮,竟然在他房間里踩著留聲機上播放的歌曲拍子輕盈起舞。她跳得優美,讓人懷疑她學過芭蕾;她跳得投入,「轉啊轉地就撞到我身上來了」。可是當時的托尼卻是拘謹的,大概還在擔心維羅妮卡嫌他音樂鑒賞的檔次偏低。
兩人居然就這樣在上床后立即分手了,維羅妮卡感覺極壞,不過她並沒有記恨。維羅妮卡的慷慨可以從這件事上看出來。大學最後一年,艾德里安寫信給托尼,表示想跟維羅妮卡交往,希望徵得托尼的理解與同意。這封信本來是善意的見證,如果托尼回信,做出一些友好的表示,他們可以繼續做朋友,結束托尼製造出來的他與維羅妮卡之間的敵對。但托尼對這封本來不應引起誤會的信件做了很多猜想,斷定是維羅妮卡「想讓我知道,她,維羅妮卡,是如何以舊換新的:換成了我最聰明的朋友,……同時,也為了警告我:如果我打算去見艾德里安,她也會悠然到場——很明顯,這是想讓我不要和艾德里安見面。」 他習慣於從最壞的方面來認識別人的動機,一而再,再而三。
都有傷成年人的自尊。我寫詩
無非出於好奇,他想知道維羅妮卡和艾德里安後來的生活,更想從維羅妮卡那裡索取法律上說現在應該屬於他的艾德里安日記。托尼於是又與維羅妮卡聯繫,即使碰了釘子,還是不依不饒。維羅妮卡不堪其擾,當面交給他一封信的複印件,那就是托尼當年寫給艾德里安的所謂告誡與祝福。信上處處是平庸的惡毒,如不是親眼所見,托尼難以相信。此時他帶著羞愧回憶往事。多年封壓住自己記憶的那塊青石板漸漸被移開,托尼「撥弄污泥,去窺測根子」,開始真正認識他自己。
我為什麼要(在回信中)表現出很憤怒呢?因為受傷的自尊、考試前的壓力、孤立感?這些全都是借口而已。不,我此刻沒有感到恥辱,或者愧疚,而是我生命中很少有過的、比前兩者更強烈的感覺:悔恨。
就在他大學畢業不久,傳來艾德里安在劍橋自殺的消息。在這樣的時候,他應該向維羅妮卡表達哀思,但是他是這樣想的:「她肯定會覺得我很虛偽。如果我聯繫她,她要麼會對我不理不睬,要麼就會扭曲事實,那樣我更沒辦法理清頭緒了。」
但是「撥弄污泥,去窺測根子」很難與「認識自己」完全對立起來。有時候人們需要有「撥弄污泥,去窺測根子」的勇氣,因為那個沉睡的地帶也許正是自己記憶的禁區。《終結的感覺》的敘述者就是不斷在記憶深處中挖掘,衝破自己不知不覺間設置的障礙,最終聽到了「純潔的新樂音」。他跳脫出狹隘的自我,開始從他人的角度來觀察、分析自己的歷史,並且變得具有同情心。
獻給帕特
因此,各種歷史故事難免經過寫作者的中介和建構:「我們必須了解歷史學家的歷史才能理解此刻放在我們面前的歷史版本。」就《福樓拜的鸚鵡》來說,讀者要了解故事的真相,還得進入敘述者、退休醫生布雷斯科特的情感生活。在該書卷首,巴恩斯引用了福樓拜在致劇作家費多信中一句帶有反諷意味的話:「當你為朋友立傳時,一定要做得像你在為他報仇雪恨那樣。」很多傳記確實像是出自傳主好友的手筆。司馬遷為屈原、賈誼作傳,何嘗不是在為他們報仇雪恨?不是為他自己報仇雪恨?下意識地在傳中為朋友報仇,是把意願等同於事實。福樓拜這句話說明他不僅懷疑單一視角,而且懷疑歷史是否可靠。然而常人讀書往往被書上的文字牽著鼻子走。《10½章世界史》(1989)是巴恩斯的另一部傑作,小說一開頭就顛覆了最權威的故事:《舊約·創世記》中的挪亞方舟。講故事的細微的聲音來自方舟上藏身於船體的木蠹。挪亞虛構出上帝以及上帝與他的契約,為的是自己可以隨心所欲,為的是可以永遠藉著上帝的名義壓迫或消滅他自己不喜歡的周邊其他部落和民族。他才是真正的暴君。在這部書的「二分之一章」中,討論著「愛」的主題的敘述者說:「我們編造出故事來掩蓋我們不知道或者不能接受的事實;我們保留一些事情真相,圍繞這些事實編織新的故事。我們的恐慌和痛苦只有靠安慰性的編造功夫緩解;我們稱之為歷史。」《終結的感覺》里,托尼所面臨的任務是透過記憶的迷霧認識他自己的「編織」,他那幾乎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潛意識中「安慰性的編造功夫」。九*九*藏*書
是為了認識自己,使黑暗發出迴音。
這條「寬闊而灰暗」的河流也可以象徵艾德里安的情感世界。艾德里安究竟是怎樣的人,依然不很確定。表面上看起來他見識不凡,極其冷靜而富有理性,最後走上自殺之路,彷彿全部是出於自己的選擇和意志。這隻是托尼的印象而已,絕非艾德里安人生故事的全部。為了保留懸念,這篇序言不涉及小說最後披露的情節。
巴恩斯在牛津就學時讀的是現代語言專業,主修法語。《福樓拜的鸚鵡》展示出巴恩斯在法國文學上的精湛知識,深得法國人好感,出版那年獲法國梅第奇獎,數年後作者還被法國文化部授予文學藝術軍官勳章。可以說他在法國是最受歡迎的當代英語作家之一。巴恩斯曾任《紐約客》的倫敦通訊員,在美國也擁有大量讀者。以筆者之見,巴恩斯是當今世界上最優秀的作家之一。
回憶是一口深井。愛爾蘭詩人西默斯·希尼在《個人的詩泉》里寫道:有的淺井閃過訪問者的臉龐,而「有些井發出回聲,用純潔的新樂音/應對你的呼聲」。兩種不同的井象https://read.99csw.com徵了不同的回憶目的,一種是自戀式的,另一種是為了發掘:
早在80年代,巴恩斯就憑藉為數不多的幾部小說躋身英國一流作家的行列,我國英語文學研究界早就對他寄予厚望。1997年出版的《英國小說研究》第四卷《現代主義之後》(社科出版社)就收有阮煒先生論巴恩斯和他的成名之作《福樓拜的鸚鵡》(1984)的文章。
末了再提供一些與此書相關的花絮。巴恩斯這部新作是獻給「帕特」的,即他夫人帕特·凱伐納,一位著名的文學經紀人,2008年10月死於腦瘤。小說家馬丁·艾米斯(《幸運的吉姆》作者金斯利·艾米斯之子)一度也是凱伐納的主顧。90年代中期,馬丁·艾米斯中斷與凱伐納的合同,他與巴恩斯之間不免產生一點嫌隙,一時成為媒體上的熱門話題。關注一下艾米斯關於穆斯林、伊拉克的言論,不難知道艾米斯與巴恩斯道不相謀。艾米斯不會從木蠹的角度來挑戰自以為蒙上帝之恩的挪亞的權威話語。《終結的感覺》是帕特·凱伐納逝世后巴恩斯的第一部小說,獲2011年布克獎,這也可以讓作者告慰亡妻。還要說一下,這一屆布克獎評委會主席是身份非常特殊的斯泰拉·雷明頓。她多年服務於英國軍情五處(MI5),1992年任該處主管,1996年退休,出版了回憶錄《公開的秘密》和偵探小說數種。一個享有世界聲譽的國家級情報機構主管有如此難得的文學才能,在各國是少見的。「9·11」后,雷明頓還曾批評美國,稱布希政府反應過度。
新的細節的湧現還使托尼想到別人。中學同學羅布森因女友懷孕自殺了,只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媽媽,對不起。」當時「鐵三角」聽到這消息非但毫無觸動,甚至還妒忌乃至怨恨羅布森:為什麼你這小子有福氣把女生肚子搞大?他們猜測死者的女友究竟是一本正經的處|女還是臟婊子。現在托尼由自己的經歷想到當年那位從未謀面的姑娘,想到她所承受的壓力,她的痛苦和社會對她的歧視,想到她腹中的胎兒如生下來已經年近五十。這時他想請求她原諒自己和朋友們的冷漠和惡毒,儘管她完全不知情。
同一件事出現於兩個部分,內容卻不能吻合。小說開頭有六個場景,第四個是:「——一條河莫名地逆流而上,奔涌躍騰,在六束追逐的手電筒光線照射下波光粼粼」。同樣的場面又出現於小說收尾處,可見它特別的分量。在年輕的托尼的敘述中,某晚他和同學們到布里斯托爾旁的塞文河河邊觀潮。他的記憶是這樣的:「我們一干人在河岸上一直等到午夜之後,終於,等待獲得了回報。」然九_九_藏_書後是小說中轟然作響的潮汐描寫。維羅妮卡一直不在場。但是在四十年之後的回憶中,缺席的維羅妮卡出場了:托尼和維羅妮卡兩人一起坐在河邊一塊濕漉漉的毯子上,手握著手,溶溶月色下潮汐洶湧捲來。同去的朋友們打著手電筒追隨潮汐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們兩人依然在老地方坐著,談論著世上不可思議之事。那天出行時,維羅妮卡還帶上一隻保溫瓶,裝滿熱巧克力飲料,想必是為她和托尼準備的,兩人可以從同一個杯子里飲用。為什麼前後記憶出現如此巨大的偏差?對此,小說的開端有所交代。那是第五個場景:
小說第二部分是主人公退休之後的敘述。托尼志願管理住處附近一家醫院的圖書室,穿梭于病房送書、收書。但是有一天,他的生活變了:他收到了法律事務所來信。原來維羅妮卡的母親去世了,她五年前立下了遺囑,要遺贈托尼五百英鎊,並要把艾德里安的日記轉給托尼保管。為什麼有這筆遺贈?為什麼維羅妮卡的母親有權支配艾德里安的日記?正是這些問題啟動了托尼對自己過往歷史的修正,尋回了被記憶扭曲、刪改甚至完全抽毀的片段。
《終結的感覺》敘述者托尼·韋伯斯特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人,年齡應該與巴恩斯差不多,在上世紀60年代上的大學。小說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托尼對學生時代的回顧(也夾雜了四十年之後的評點),主要講他中學與大學的生活。
他們最終還是上床了,但是在托尼的回憶里是這樣表述的:「我們分手以後,她和我上了床。」 對托尼而言,那次經歷太重要了,然而他的敘述十分簡略,可見他是不大愉快的。托尼沒有告訴讀者他的重大發現以及隨之而來的不快,這一點自然逃不過讀者的眼睛。維羅妮卡有一點如何安全做|愛的經驗,這讓托尼無法忍受。但是他沒有說。巴恩斯在關鍵處留白,這是他的高明。實際上兩人上床並不是在分手之後,而是在分手之前。托尼顛倒時間次序,圖的是自己的方便:他不必因做|愛而負有責任,以更明確的語言來界定兩人的關係。維羅妮卡意識到了他的畏縮與自私,說:「你可以相信任何你願意相信的事情。」
《終結的感覺》也可以理解為巴恩斯對著名學者弗蘭克·克莫德的追憶。克莫德的批評著作《終結的意義:小說理論研究》(1967年,2000年再版)討論的是末世論思維與閱讀、寫作小說的關係。克莫德認為,對終局的預測反過來會影響到對初始和中間階段的理解,或者說,故事的結尾使得前面發生的一切具有意義。在巴恩斯這部同名小說第二部第一頁,托尼設定自己站在未來的某一點回望過去,體會歲月或時間帶來的新的情感。可以斷定,巴恩斯得益於克莫德四十幾年前的小說理論。但是對人寫的歷史的真實性,巴恩斯也許更加悲觀:如果每個人都有私密的、未曾記錄的歷史,而「我」以及「我」的記憶又受制於時間,史學家怎麼才能講出可信的故事來?好在他竟從懷疑主義出發,讓過去的深井發出確確實實的「新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