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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7 辦報紙的年輕人

Day 7 辦報紙的年輕人

這是我第一次,可以如此自由地表達,表達我真實的想法,不是別人要求我說的東西。這是第一次我沒有了恐懼,我終於擁有了言論自由。
在的黎波里,卡扎菲的反對者面臨的是來自政府的懲罰,而在班加西,沒有一個人敢於公開表示支持卡扎菲,即便只是一個普通的民眾,因為這同樣不被容忍。但是,一個真正自由的社會,應該有自由多元的表達,即便被公認為是錯誤的,如果不違反法律,那麼為何沒有存在的空間?支持卡扎菲,只要不涉及暴力,無論如何都只是人們自我的選擇。但是很可惜,在這個時候,這是不被允許存在的選擇。
「只要能夠幫助我們取得自由,我不關心到底是西方國家還是阿拉伯國家。但是,必須承認一點,當美國把指揮權交給了北約之後,我們可以看到,目前的進展並不令人滿意。美國依然是世界上最有能力的國家。我們不需要他們的軍人,但是,我們需要他們提供武器。卡扎菲是不可能自己下台的,我們需要武器把他趕下台。」
在班加西的街頭,不少地方可以看到這樣一張照片,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被放在了三色革命旗幟中間。2月19日,這個年輕人在政府軍連續第三天向示威民眾開槍之後,他在車上放上了煤氣罐,開車撞向了軍火庫的大門。這個班加西民眾心目中的英雄,在利比亞國營電視台的報道中,自然是一名恐怖分子。
入夜的班加西,酒店外又響起了槍聲。這已經成為班加西夜晚的常態。或許有一天的晚上,安靜得聽不到槍聲,會讓人覺得不習慣。
我也好喜歡這些年輕人。他們是那樣的精力充沛,那樣的美麗和聰慧,他們應該在一個自由的環境裏面成長,可以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讓外界了解他們。在這層樓裏面,太多漂亮聰明的男孩女孩,充九-九-藏-書滿了生氣。想象一下就在兩個多月前,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用這樣的方式展現自己的才能。他們甚至不能夠擁有現在這樣的表情,因為隨時會因為一些無意之中的表達為自己招來麻煩。
他們的辦公室在一座政府大樓裏面,左拐右拐,推開門,寬敞的大廳分隔成了好幾個辦公區域,從這些辦公區域的布置看得出來,這些都是媒體,有報紙、雜誌,還有電台。每個辦公區域都有幾個年輕人在那裡工作,和街頭那些拿著槍、揮舞著三色革命旗幟的年輕人比較,他們顯然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而身上的穿著顯示出家境都很不錯。
訪問結束,我們聊起局勢。我很好奇,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到底希望西方國家在他的國家正在面臨的問題上扮演怎樣的角色。
因為下午約了過渡政府副主席做專訪,需要一個能夠準確地把阿拉伯文翻譯成英文的人,我打電話給其中的一個年輕人,希望他能夠幫忙。我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結果他一口答應了,很準時地出現在酒店大堂。這樣的年輕人很多。對於有些人來說,我們這些記者的到來,自然是做生意的好機會,於是,酒店大堂裏面充斥了自薦當司機和翻譯的人。但是,也有不少人會主動走過來問我們,是不是需要志願者,他們願意一天工作二十四個小時。
約好了採訪幾個年輕人,他們自己做了一份報紙。
所以我決定讓全世界來看一眼我的生活,一個普通的利比亞女孩的生活。
現在,在班加西,街頭報販在車流之間穿梭賣報,數一下,至少有四份報紙,這還沒有算各種各樣的周刊、周報。城市還沒有恢復正常,媒體忽然變得活躍起來,說不定會是最先復活和發展的一個行業。
這樣的情形並不陌生。2002年底去阿富汗,喀布爾https://read.99csw.com已經有了幾家電台,女性也開始在電視台出現,這在2001年11月之前屬於不可思議的事情。同樣在巴格達,也就在薩達姆倒台之後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街頭出現了只有一版的報紙,在茶館,人們一邊喝著阿拉伯紅茶,一邊饑渴地讀著這些印刷粗糙的報紙,這成了人們了解自己的國家正在發生什麼事情的主要途徑。
我們在酒店吃晚飯,兩個年輕人走過來,用流利的英文自我介紹:「我們是記者,我們正在做一個調查,能否花你們幾分鐘時間?」
利比亞人被壓抑得太久了,我們被我們所謂的領袖向全世界代表了我們,讓全世界以為我們是那些生活在沙漠中的頭腦簡單的人,但我們不是這樣的。
其實我和你們沒有太大的區別。
站在不同的立場,對於受害者、革命者的定義截然不同。而在利比亞,讓人覺得無奈的是,對立的雙方都是自己的同胞。當平民拿起了武器之後,濫殺無辜平民的定義又該如何界定?倫理道德,在衝突面前,變得不再黑白分明。
那兩個年輕人還沒有出現,我就被他們辦公區域旁邊的一群年輕女孩吸引住了。她們正圍著電腦在討論著什麼。她們辦公區域的標誌是英文的,是一份周報,名字非常有意思「Berenice Post」。Berenice是古代希臘語,意思是「勝利者」,是希臘人給班加西起的名字,而在義大利人佔領了利比亞之後,他們用自己的發音為班加西起名「Berenice」。
「你到我們的國家,最有興趣的是什麼?」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問題,其中一個男孩拿著筆,準備記錄我們的答案。
這份報紙售價五毛第納爾,相當於三元人民幣。由十四個從十七歲到23歲的女孩子經辦,從封面設計,到排版、社論,阿九-九-藏-書拉伯、英文雙語,每期印刷兩千多份。篇幅不多,只有三頁六版,而且從新聞專業的角度來看,稱之為宣傳刊物更加適合一些。至於經費,剛開始是這些女孩子的家人拿錢出來資助她們,在第一期出刊之後,她們已經得到了一家銀行、一家私人企業的資助,至於這個辦公地點,則是過渡政府下面的青年委員會專門為年輕人提供的地方。
向世界展示真正的我們,正是我們這次革命的許多理由之一。

班加西的英雄:第一輛自發冒著生命危險搶救遭到槍擊的示威者的車
遇到這些年輕人是一個偶然。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們的問題,我們是記者,我們對任何事情都感興趣。」他們的問題讓我很為難,問題過於寬泛,似乎更應該問遊客,不過誰都知道,在這個時刻,不會有遊客來到這個地方。
天哪,我好喜歡這樣!
他的觀點和他的同伴並不相同。就在上午,當他的同伴終於在辦公區出現之後,我們沒有聊關於他們這份報紙的事情,因為我更有興趣知道,這些年輕人對於這個國家目前的處境的看法,尤其是這些具有語言能力了解外部世界的年輕人。
當地人說,多虧有了衛星電視。
兩個年輕人站在那裡,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繼續他們的調查。很快我們的身份開始掉轉,我變成了提問者,因為我對他們充滿了興趣,兩個利比亞大學生,能夠講流利的英文,自己在辦報紙,這和我自己對利比亞年輕人的想象有太大的距離。
卡扎菲的兒子賽義夫,曾經搞過一個電視台。在英國接受教育的他,被視為頭腦開放的改革派九_九_藏_書。不過很可惜,儘管他是卡扎菲的兒子,這家電視台並沒有生存太長的時間。他辦的兩家報紙倒是生存下來了,只是和國營報紙並沒有分別,當然,這也是這兩份報紙最終能夠生存下來的原因。
你看,我和朋友在一起覺得很開心,我喜歡音樂、藝術、電影,我的房間裏面貼滿了我喜歡的樂隊、球星的海報。我們和所有十七歲的女孩一樣,不能沒有手機,不太喜歡讀書,但是卻會努力取得好成績,好讓父母滿意。
「到目前為止,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男孩聽到我的答案,顯得頗為失望,但還是繼續嘗試。
在討論了一陣之後,她們推舉了其中的一個女孩接受訪問。她只有17歲,是一名高中學生,不過不要小看她,她是這份報紙的創辦者之一。
我們每天花很多時間在臉譜網和推特網上面,我們喜歡攝影、旅行,喜歡發掘新的事物,喜歡遇見陌生人,喜歡去有趣的地方。
「你提的問題真的很難回答,因為這是一個一直讓我覺得非常矛盾的問題。我們自己國家的事情,當然希望依靠我們自己來解決。我們有足夠的人,有信心可以自己來解決。但是,如果沒有北約的轟炸,你也知道,會有更多的平民死亡,看看米蘇拉塔。如果真的要派出地面部隊,我不希望看到西方國家的軍人,我希望看到聯合國維和部隊的藍帽子們。」
女孩子說,希望我用她在網路上的ID、ATEM。她化了淡妝,皮膚白皙。她在其中一期的報紙上,寫了這樣的一篇封面文章,題目叫做《你們這些利比亞的女孩》。在這篇文章裏面,她描繪了一個普通的利比亞女孩是怎樣的樣子,因為她發現,原來很多外國人眼中的利比亞女孩的印象讓她覺得好笑,和她自己所認知的利比亞女孩有如此巨大的分別:
局勢似乎並不是看上去那樣平靜。米九九藏書蘇拉塔的戰事越來越激烈,政府軍開始轟炸港口,這是唯一的一條生命線,是救援物資和難民傷者離開的唯一通道。在埃及和利比亞邊境,以及阿爾及利亞和利比亞邊境,發現有卡扎菲的雇傭兵進入利比亞境內,他們的目標正是班加西、圖布魯克這些被反對派控制的東部城市。
在利比亞,一直以來只有國營媒體:一家國營電視台,有三個頻道,包括一個體育頻道、三份報紙。和當地人說起這些電視頻道,他們說,只要卡扎菲出來講話,所有頻道節目都會暫停,播放同樣的畫面,即便球賽正在進行當中。
就在今天,聯合國的調查小組到了的黎波里,準備對從衝突開始到現在的人權狀況進行調查。他們在去的黎波里前,在班加西已經展開了工作,這讓大家放心了不少。誰都知道,如果調查只是在的黎波里進行的話,真相到底可以獲取多少,真相是否具備可信的來源,都是讓人擔心的問題。
「我們是記者,我們的工作就是記錄我們看到的東西,所以很難告訴你,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因為從工作的層面,我們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至於私人層面,我們還在了解這個地方。」他們的問題,讓我不自覺地開始用老師上課的口氣。他們讓我想到自己在浸會大學教的那些來自中國內地的學生,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的提問就是這樣的方式和風格。當然,這源自於一種相當接近的思維方式。
他們的英文沒有口音,長著一張輪廓清晰俊俏的臉,更接近白種人的樣子。經過了歐洲殖民統治的利比亞,這樣的人很多,卡扎菲的兒子賽義夫,就有個外號叫做「歐洲人」。我的兩個男性同事,事後都不斷地讚歎他們的帥氣。
所以你和我沒有太大區別,讓我們變得隔閡的,是我缺乏表達自己的能力,表達我的思想,向世界展現我是怎樣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