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塊埃及錢。」相當於一百二十元人民幣。

過入境處，填完表，哈邁德把我們的護照遞進窗口，入境處的關員把他的護照留了下來，把我們三本交給了哈邁德。

雖然這樣說，哈邁德顯然開始賣弄他的車技。原本三車道的馬路，早就變成了六車道，我無法想象如果開車的是自己，如何能夠在這條車龍裏面，保持自己前進的方向。

就在他接電話的時候，我們後面開始出現了一條長龍，大家很不耐煩地看著這個打電話的官員。沒有人出聲投訴，包括排在第一個的我，因為上次的經驗告訴我，他是絕對不會為了工作而縮短聊電話的時間的。這個時候，除了電話裏面的聲音，其他的都是不存在的，他聽不到，看不見。

「快看肯德基的廣告。」我指著迎面而來的巨型廣告牌，「好像還是庫朵的好吃一些。」

「他問我要錢，我說我沒有埃及錢，我問他，給他水要不要。」

放下電話，他不再多問，在我們的護照上蓋下了入境章，然後從一個小窗口塞給相鄰的同事，那個同事負責把入境卡上的資料輸入電腦，輸入之後才會把護照交給持有人。

他的桌上堆著很多護照，不斷有其他的官員進去，把一些護照放在最前面，原來做這樣的手續也可以插隊。還好，他一直在處理我們的三本護照。

「是嗎？」我依然將信將疑，直到看到標誌性建築出現在眼前，「哦，確實來過。」

我們認識那個辦公室，我們離境的時候，也是先要去那個辦公室讓那個官員簽字。敲門進去，官員正和其他幾個人坐在那裡，抽著煙，開會的樣子，雖然聽不懂，但是看哈邁德點頭退出房間，關上門，顯然是讓九_九_藏_書我們等一會兒。

「天哪，好緊張，那些車子，一會兒從這裏，一會兒從哪裡，就會鑽出來。」

「香港護照，免簽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聽了進去，因為他的電話響了。

確實是剛剛開始。

從距亞歷山大二百公里開始，沿海的地方開始出現一些住宅區，或者是度假村。這些建築孤零零地出現在公路靠近地中海的那一邊，公路的另一邊則是荒涼的戈壁。

聽新來的同行說，開羅機場有了新的規定，防彈背心已經不能夠攜帶入境，而每家媒體機構都有被海關扣押器材的經歷。大家得出的一致結論和哈邁德差不多：「他們就是為了賺錢。」

他門也不敲地進去，然後出來，關門，轉身離去，還是一句話不說。我倒是不擔心，因為護照不可能自己飛走。

看來接下來過關，會是一個考驗耐心的過程，因為哈邁德的眉頭，從離開利比亞邊境大門開始，就一直皺了起來。

為了爭取時間，我們和來的時候一樣穿越沙漠，幸運的是沒有遇到沙塵暴，倒是遇到幾場來得急去得快的大雨。看著車穿過黑色的雲區，然後開進藍天和陽光下面，就好像真的可以和天空的雲彩賽跑似的。

「簽證呢？」對方翻看著我們的護照。

這是埃及革命付出的代價，同樣的，還有停滯不前的經濟，那些沿途看到的停工項目，很多是因為投資者正在接受調查，因為他們和前總統穆巴拉克有很好的私人關係。問題在於，如果私交不好，就不可能進行這些地產項目。

「哈邁德，其實我真的覺得，這樣的房子應該是出現在利比亞的，那裡的海灘比這裏還要漂亮。」

凌晨五點，我們坐上了離開班加西的車。哈邁德特地為這次長途旅行做了準備，車窗裝上了遮光板，皮卡後面裝上了繩網：

「多少錢？」

「卡扎菲走了，我們就會這個樣子的。」哈邁德看著海邊的那片地中海風格的別墅，「我們早就應九*九*藏*書該這個樣子的。」

「這是最艱難的一部分，你看，那麼多車在等著辦手續。」哈邁德指著車窗外，停放在辦公樓前的車，有十多輛。

這樣的景象持續了大約一百公里，接下來，不管是公路的左邊還是右邊，建築群一個接著一個，大部分是別墅區，還可以看到購物中心，以及那些熟悉的商戶名稱：必勝客，滙豐銀行。不過，大部分還在興建之中，即便是造好的，也看不到有人居住的痕迹。

還有，利比亞的石油，讓這個國家有著埃及無法比擬的財富。但是，如果比較兩個國家的城市，差別卻如此的大。利比亞人應該過上更好的日子，享受更美好的城市生活。

「看那個人，」哈邁德指著一個黑瘦的年輕人，「他會幫我去辦。」

半個小時之後，這個年輕人拿著一塊埃及的車牌走過來，看來搞定了。不過，如何把這塊車牌掛到哈邁德的車上，兩個人顯得很頭痛。

他沒有說錯，從邊境開始，接下來的二百公里的車程，算了一下，我們經過了十個關卡，有的只是很隨意地站著幾個軍人，有的則有坦克車駐守，而對於來自利比亞的車則查得非常嚴格，我們的行李全部都要打開。

「你為什麼要給他水？」看著那個士兵的笑臉，差點以為哈邁德是否遇到了相識的人。

「明天是星期五，去開羅應該不會塞車，不過因為解放廣場有集會，所以，你們還是早點出發去機場，保險一點。」前台服務員細心地提醒我們。

就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背後鑽出來一個年輕男孩，剛才看到他送咖啡進去的，他什麼也不說，伸手問我要護照。我猶豫了幾秒鐘，還是遞給了他。

官員索賄，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埃及的這些官員，至少他們還算客氣。幾年前的俄羅斯，海關關員或者是警察，索賄顯得理直氣壯。他們已經不是刁難，或者是給人臉色這樣簡單，而是乾脆動用手中的權力。當然，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九*九*藏*書為了罪犯。

「不用錢，到了埃及那邊才付錢。你們看著吧，到時候可複雜了，我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過埃及關卡。他們總是向你要錢，要錢。」

一個國家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所有的事情最後都可以用錢來解決，而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的話，這當然不是好事情，因為這證明這個國家存在問題。

在美國、日本入關，都會檢查得非常嚴格，特別是美國，但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誰嘗試用賄賂官員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不單單是沒有想過，而且還會害怕用這樣的方法。同樣的，熟悉香港法律的人們都會知道，在香港，不管對方收還是不收，這樣做的人已經犯了法。

坐在酒店的露台，眼前是毫無遮擋的地中海。這原本應該是這個地方的旅遊旺季，但是，從露台看出去，大部分房間的燈都沒有打開。剛剛公布的數字，來埃及的遊客，比去年同期減少了二百多萬。

還有更加直接的，之前去剛果（金）採訪，在過關的時候，官員乾脆伸手到同事的錢包裏面拿錢。其實，只要對他們稍微嚴厲一點，讓他們知道不允許這樣做，他們倒也不敢像俄羅斯或者中亞國家那樣，陷害你一把，甚至連刁難都不會，典型的欺軟怕硬型。也許，只是因為國家太窮，想順手撈些外快而已，還沒有到那種把權力當作生財工具的程度。

五點鐘，天已經亮得差不多了。路上只有我們一輛車，經過不同的街區，忽然發現那樣陌生。

「接下來，就是一道道的關卡了。」

「他們就是要從你身上拿點東西才覺得滿足，不管是錢還是別的。看著吧，這才剛剛開始。」

「你來過的。」面對我的疑惑，哈邁德提醒我。

「我跟他說了，如果在限定時間裏面辦不下來，我就不給錢。你看他多賣力。」哈邁德顯得很得意。

公路邊上的巨型廣告牌，描繪著這個被稱為北岸區的未來：「一切都在改變中。」或者，是那些在中國大小城市都會看到的房九_九_藏_書地產廣告：「海邊的豪華生活。」

「他保證行嗎？」那個年輕人看上去過於老實，不像是那種擅長做這種事情的人。這樣的人我見的多了，相當於中國的黃牛。

因為要把我們送到亞歷山大，哈邁德在利比亞邊境要申請一些文件，包括通行證，還有汽車保險證明。

我忍不住敲門，只是推不開那扇門。

第一關是一個士兵，他和哈邁德嘰里咕嚕說了幾句，哈邁德從腳底下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對方，對方揮手放行。

「你去拿你的護照，這裏我們自己來處理。」我從哈邁德手裡面接過護照，因為我很不放心，他留在窗口那裡的護照會不會被弄丟。

快要進入亞歷山大，最先看到的是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在利比亞是沒有這些快餐店的。不過，如果想吃炸雞，只要看到快餐店的招牌上寫著KFC就可以了，雖然這個國家並不存在肯德基。

終於可以上路了。不過，哈邁德還是顯得心事重重。

沿途的檢查站，比我們從埃及邊境過來的時候少了一些，守衛的人有了統一的制服。雖然有的因為八卦，會檢查一下我們的記者證，但是大部分時候只要向他們微笑擺手，就會揮手讓我們通過。

「給他多少錢？」

哈邁德緊張地開著他的皮卡，在車龍裏面鑽來鑽去。

等了十分鐘，還是沒有動靜。

看到哈邁德，詢問他拿回護照沒有，他很生氣：「拿回來了，居然要我給錢，不然就不給我。」

「他們怕我們利比亞人帶武器。」哈邁德在出境前，特別兜到邊境城市，把他車上的斧頭還有匕首放在了親戚那邊。

「到了埃及要小心，車子停在邊上，行李放在後面，那些埃及人是可能隨手牽羊的。」

「要花多長時間？」我看了看手錶，我的理想計劃，是在天黑前趕到亞歷山大。

我一直這樣想的，除了從班加西延伸向埃及這邊的那段海岸線，更主要的還有氣候，以及沿著海岸線的高原，這樣的景觀和希臘非常接近，而且高山也九_九_藏_書阻擋了來自撒哈拉沙漠的沙塵暴。埃及這邊，雖然海岸線同樣很長，但是另外一邊只有一望無際的戈壁荒野，無法阻擋來自沙漠的沙塵暴。

「一瓶水就可以打發？」

也許是因為馬路上沒有車顯得寬闊了，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班加西確實變得乾淨整齊了，也許是因為自己要離開這個呆了一個多月的城市了。

「我不喜歡這樣，這是你的工作，為何要額外收錢。」哈邁德拿著護照，依然憤憤不平。

最後，這個年輕人找來一塊石頭，拿起哈邁德卸下的螺絲釘，開始鑿孔。我和我的同事們都覺得，這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但是，也就十幾分鐘之後，他拿起這塊薄薄的車牌，完成了這道工序。

我想也不是不給，就是會把這本護照永遠放在排隊輸入資料的那堆護照的最下面，心情好的時候才會處理。

接下來，哈邁德要為他的車子辦理過關手續。

這是一次重新洗牌，還是為未來營造一個公開公平的投資環境，現在下結論，似乎還太早。

謝過這個男孩，再回到入境大廳，把護照和有了批示的表格交給窗口的入境處關員。

「沒有關係，我們來的時候已經見識過了。」來的時候的印象，已經讓我們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交通警察早就習慣了這一切，站在馬路中央，並不理會眼前的這片混亂，其實也不需要理會，因為車龍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堵塞在馬路上，依然在向前移動著，雖然在我看來，險象環生，總覺得我們的車不是要蹭到右邊或者左邊的車，就是要撞到前面的車尾。

「跟我走，要找長官簽字，外國人都是這樣。」哈邁德猶豫了一下，因為他有些擔心自己留在窗口的護照，但是還是決定先把我們帶到辦公室去。

過了五分鐘，他又從我們背後出現，推門進去，幾秒鐘后拿著護照出來，一邊跳起眉毛對我微笑，一邊把護照塞回了我的手上，似乎是在笑我剛才的一絲猶豫，那跳起的眉毛好像在說：「怎麼樣，還是要靠我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