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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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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她坐在井邊的一隻木桶里洗澡,用刀條蚌殼刮著身上積存已久的污垢,她看見一個人影從柱廊下閃了出來。起先她還以為是趙少忠,在一輪下弦月清冷的光亮中,那個病病歪歪的女人趿拉著木拖走到了她的跟前。她稀疏的頭髮在夜風中飄拂著,身影像紙一樣薄。翠嬸看不清她的臉,但她能感覺到那個女人憂鬱的目光刺痛了自己。女人圍著井欄轉了幾圈,仔細地打量著自己赤|裸的身體。
「我侍候趙家已經三十多年了……」
「我侍候趙家已經三十多年了,你難道寧九_九_藏_書肯收養一個外村的啞巴也不願意留下我?」
「我已經跟渡口的一個船工說好了,你明天就走。」
那個深居在後院閣樓上的女人在秋初的一場滂沱大雨中一命歸西,更夫的話又一次在翠嬸的耳畔回蕩開來,一種無法說清的愧疚的感覺促使她決定自己來哺育那個出世不到四個月的嬰兒。她坐在弄堂口的一隻竹椅上,用一根蓍草把自己的乳|頭刺得鮮血淋漓,但她始終沒有看見乳白的奶汁流出來。一個剛巧從那路過的年老的女人笑得喘不過氣來,老人蹲在九_九_藏_書牆角的陰影里,嘮嘮叨叨地向她比畫了整整一下午,她才大夢初醒似的意識到了女人身上的另外一些事。
「趙家的女人活不長了。」
趙少忠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悶酒,席間沒有人說話,也許是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茶房察看了一下趙少忠的臉色,忐忑不安地說:「屋頂上的那些瓦縫該掃一掃了,裏面堆滿了樹葉,每到下雨的時候就往屋裡滲水。」
「你莫非要讓我走?」茶房顫抖著,說道。
她當時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這個看慣陰晴風雨的老人在預測禍福時九*九*藏*書總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味道。不過,趙家女人真正卧床不起已是兩年以後的事了,那時她最小的女兒柳柳剛剛出世。
「這些年老家的人都斷了音訊……」
當年,翠嬸跟著趙少忠走進趙家大院的時候,他的老婆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乘涼。她看見那個女人在藤椅上深陷的身體像屋檐下鑽出的一陣清涼的風,突然哆嗦了一下,用一面蒲扇蓋住了她那蒼白的臉。
趙少忠沒有搭理他,他把預先封在一隻紅紙袋裡的幾塊銀元擱在茶房的面前,轉身朝後院走去。
翠嬸來到趙家大院的第read.99csw.com二天,趙少忠在院中的樹蔭下擺了一桌酒席,那個年老的茶房像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被辭退的命運,像一隻受傷的老鼠在空曠的大院里顯得手足無措。
「我明天去村裡叫個人來修整一下。」趙少忠說。
「你一定是被那個新來的妖精弄糊塗了。」茶房看著趙少忠遠去的背影,輕聲地嘀咕了一句。
「你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茶房說。
「是的,」趙少忠說,「我的女兒梅梅需要一個女傭來照顧,再說,你年紀也大了,不太方便。」
「那是一條運大蒜的船,明天天不亮就動身。九_九_藏_書」少忠說。
趙少忠笑了一下,沒有吱聲,他在茶房的杯中斟了一杯酒,然後站起身,端著酒杯走到茶房的跟前。老人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他慌慌忙忙地站起身,把身邊的一隻木椅都碰翻了。
盛夏季節,門前的秧田和池塘都蓄滿了雨水。青蛙的叫聲在寂靜的晚上連成了一片,在官塘鎮的許多充滿汗酸味的夜晚,她在一個又一個男人面前褪下衣裙,並沒有感到任何不自在。現在,這個女人的目光使她產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與羞澀。幾天之後,她從子午鎮上一個敲更的老人的口中偶爾聽到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