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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雞叫 5

半夜雞叫

5

他想著小倩也是挑燈獨坐,竟夜不眠,更是欲|火難禁,他心裏想的是不能弟兄鬩牆,不能身行污穢,辱沒家風,可他的一隻腳卻早已邁出了自家的門檻,朝小倩的朱樓卧房悄悄走去。周扒皮一路走,一路猶豫。周扒皮啊周扒皮,你這是做的什麼事啊?趕緊將心中的惡念收起,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他這樣想著,腳上的步子就邁得更快了。
過了兩個多月,村上的杏花都開了。周扒皮卻如被寒霜打枯的樹枝,又像是害了病的瘟雞,整天沒精打採的。周家的男女老少看著東家一天天消瘦下去,都不明究竟,他家的那些個長工更是覺得蹊蹺,平日里周扒皮天不亮就將長工們攆下地去幹活,可這些天他對農事稼穡漠不關心。長工們也樂得睡上幾個安穩覺。他們雖不知道周東家為何日漸頹廢,可周扒皮自己就將心中的這段秘密吐露出來了。
那天晚上也和現在一樣,地上的積雪還沒有融化,樹梢的烏鴉和喜鵲都在嘎嘎地叫著,那周扒皮竄到場邊的一個羊圈邊上,正待撩開馬褂撒尿,沒想到小倩早已溜到了他的身後,冷不防將周扒皮攔腰抱住,只說得一聲:扒皮哥,你可想死小倩了……便泣不成聲,語不能言(天佐媳婦:真不要臉!)。
(老太太插話:打得好!)
春去夏至,夏去冬來,轉眼間已到了第二年的秋天。這周扒皮一會兒在火爐中受著煎熬,一會兒又在冰窟中挨著霜凍,只落得形銷骨立,面容槁黃,氣息奄奄,像是越了冬的蘆葦,眼看著性命就不保了。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到了這一年的重陽,這周家大院就生出了這麼一個事端來。
「小倩,過來!讓大伯把你擁抱一下。」
經她這一番呢喃燕語,加上香腮粉汗,淚光點點,周扒皮聽著真是滴滴香濃,意猶未盡,心中的一腔壞水又晃蕩起來,差一點昏厥過去。
「扒皮哥,剛才我情急之中打了你一巴掌,臉上還疼嗎?」
杏花看我又如何?
原來這天底下的女人,個個都像花瓶一樣,你若不把它碰到地上,或是把它扔在地上摔碎,它還是好好的一隻花瓶,可是你若一摔,它也就碎了。
兩個人又少不得重新回到床上,顛鸞倒鳳,直到天光大亮。
小倩不停地流淚,心中的憂傷和委屈自不必提,經周扒皮剛才的那一番輕九_九_藏_書薄,身上的舒服愜意卻也是知道的。原來,這周扒皮也是慣經風月的,方才那一番梳弄竟也使小倩神魂顛倒起來……(老太太不耐煩了:嘖嘖嘖,你說起來還沒完了?)
周扒皮呀周扒皮,你縱有萬貫家財,千畝良田,可頂個什麼用呢?天下的美女何止千萬,單說方圓十里的周家莊,姿色出眾的姑娘媳婦也如遍地杏花一般不可勝數,只要我看上一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一親芳澤,終夜銷魂,可天底下最最美麗的婦人加在一塊,也抵不上小倩裙子的一角那麼鮮艷,可小倩卻偏偏嫁給了我弟弟,若叫我搶先一步撞見她,我倒願意傾其所有來做成這樁買賣。小倩啊,小倩,我天天看見你坐在樓上的窗前繡花,看見你下樓到井邊打水,看見你侍弄院中的花草,就像一隻蝴蝶那樣飛來飛去,我若要跟你說句話也得一本正經拉下臉來。若是聽你叫聲哥哥,回屋后還得吃下幾粒救心丸。這全是命中注定。都說人生苦海,茫茫無邊,我今天到了雖生猶死的當口,倒也明白個大概了,都說金錢如糞土,富貴如雲煙,這話原來也是沒有錯的……
只見那周扒皮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了小倩的雙腿。
我看杏花多寂寞,
到了正月成親的那一天,莊子里的人都聚到周家門前來看熱鬧,那周扒皮自然也混跡於人群中,伸著脖子往外瞧。當小倩由中人牽著手,從花轎里走出來,站到了陽光底下,那周扒皮站在碌碡上遠遠地朝她瞄了一眼,哇噻,心裏就像是被鋼針扎了一下,差一點沒有暈過去。
原來,這周扒皮還有一個年幼的弟弟,名叫周小皮。周小皮相貌如何,性情怎樣,這裏都不在話下。單說他到了二十四歲這一年,周家就張羅著替他娶親了。
周扒皮又將他的心思轉移到了那些個骨瘦如柴的長工身上,人也漸漸發胖。既然有了那一夜的無窮回味,他心滿意足,見好就收,正如《朱子家訓》所說,凡事留有餘地,得意不宜再往。閑時去鄰居家推推牌九,去城裡消磨光陰,加上小皮與小倩一步不離三尺,便將小倩那邊的心念慢慢放下了。
女人在這種事情上是全不要命的,可男人卻個個膽小如鼠。周扒皮受了這一驚嚇,竟有些站立不穩,尿也變得斷read.99csw.com斷續續的了。
在《半夜雞叫》這本書里,正如嫂子剛才所講的,都是有關男人的故事。周扒皮啦,家丁啦,長工啦,哇噻,全是男的,就連周家莊的雞也都是公雞。我們不禁要問,周家大院除了男人和公雞之外,難道連一個女人都沒有嗎?當然不是。
打得好是打得好,可是那周扒皮雖然五十來歲,清瘦得不成人形,一旦使出蠻力來,小倩身單力薄,又哪裡是他的對手呢?可她又不知道該不該喊叫,這一遲疑,周扒皮就三下兩下將她搞定了。
因此,我這裏要說的,是有關女人們的一些故事。
小倩還想阻攔,小皮早已翻身下床,披上大衣,躡手躡腳地徑自下了樓。
情急之中,周扒皮忽然想出了一條妙計。大人都知道,周扒皮在周庄學雞叫是有了名的,雖說是雕蟲小技,平常在莊子里,也只能逗小孩們玩玩,沒想到今晚卻派上大用場了。這樣想著。周扒皮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了起來。
周扒皮趴在雞窩邊,一連叫喚了十幾聲,也沒見小倩下樓來,他心中著急,就不由得提高了嗓門,一聲接著一聲,叫得更歡了。當他弟弟手執鐵鍬,來到離他不足一丈遠的地方,扒皮還是喔喔喔喔叫個不停。
小皮藉著滿天的星光定睛一看,哇塞,這不是哥哥周扒皮嗎?他深更半夜不在屋裡睡覺,跑到雞窩邊學雞叫,卻不知為何?話說弟兄倆如何尷尬相見;周扒皮又如何有苦難言,哄騙弟弟,自己半夜學雞叫為的讓長工們早一點下地幹活;周小皮又如何信以為真,這些都不屬於我這個故事所說的範圍……
再說小倩在半夢半睡之間忽聽得公雞一聲嘹亮的啼鳴,立刻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她的丈夫也被這聲雞叫驚醒了。這一點卻是小倩原先沒有料到的。
先是周扒皮起身去小解,他剛離座,小倩也全然顧不上臉面,竟然尾隨而去。好在小皮正和一個放高利貸的地主談著買賣,也沒有留意。
他不由得轉過身去看了看小倩,小倩也看了看他,滿眼怨嗔,那周扒皮心中不禁悠然一震。
周扒皮更是受盡了折磨。既然我弟弟這一去久久未歸,但願他在路上遭了劫匪的暗算才好。我敢說,周扒皮在這短短十天中所受的苦,比過去十個月遭的罪還要多出一百倍。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睡不著覺。
「弟妹九_九_藏_書怎生這等無禮?!你這是存心要陷我扒皮于不義嗎?」
「扒皮哥,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小倩不安地問道。
兩天後,周小皮從外村收賬回來,也不知家中發生的事,依然像從前一樣過著日子。小倩日日在窗下繡花,午後到院中晒晒太陽,偶然碰到周扒皮,也是臉一紅,身一轉,相視一笑,就當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小倩也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平時深居內閣,足不出戶,哪裡見過這等陣勢,她也沒顧上多想,順手就給了周扒皮一個耳光……
小倩說:「雞叫就是雞叫,還有什麼一樣不一樣?」
到了這一年的除夕,莊子里搭台唱大戲,小倩終於得著了一個機會。
再說周扒皮做完了這等事,心中雖然暢快無比,可也是七上八下的。他甚至有些後悔這樣做。為了這片刻的享樂,終至於家風破敗,大逆不道。假使這事日後再讓性情剛烈的弟弟知道,恐怕局面就難以收拾了,由此他心中害怕。
他想想自己為了支撐這個家,快到五十還是孤身一人,再想想小倩剛才的那張如花似玉的笑臉,就覺得人活在世上的確也沒什麼意思。至於周扒皮一人悶在屋裡還想了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一直等到三更天,那雞還是沒叫,周扒皮開始有點擔心,若是雞再不叫,天就要亮了。再說,誰也不能擔保這公雞天天都叫,若是它們在雞窩裡睡過了頭,那可怎麼辦呢?
小倩心裏想笑,可到了這時畢竟笑不出聲了。她就哄騙丈夫說:「也許是有人在偷雞。這樣吧,你只管睡你的覺,我下樓去看看。」
周扒皮為了不使這件事日後傳揚出去,少不得向小倩苦苦哀求,他也是使出了公雞下蛋一般的本領,直說得那石頭聽了也得掉淚。他說著說著,小倩就朝他走了過來。她輕輕地拽過周扒皮的手,將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用她那嬌嫩的小手撫摸著周扒皮的腮幫子,向大伯嚶聲說道:
周扒皮一看是小倩,立刻灰綠了臉,斷然喝道:
周扒皮瞧見小倩這般心急火燎,心中大喜。便收起了一身莊重,對小倩百般哄騙。畢竟是在戲場邊,人來人往,兩人難有什麼作為,就相約當天深夜戲散,待小皮熟睡之後再見機行事。
周扒皮依然不說話,那臉漲得像豬肝似的。他縱有千般萬般的話要說,也不知說哪一句才好,想笑又笑不出來九_九_藏_書。憋了半晌,才蹦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小皮說:「不對,我怎麼聽見這雞一邊叫,一邊還不住地咳嗽……」
話說小倩在房中正要吹燈睡覺,就聽得有人敲門。她還以為丈夫深夜突然回來了,因此滿心歡喜。她打開房門,看見周扒皮端著一壺茶正悠哉悠哉地朝她笑呢。
小皮說:「咦,這雞怎麼叫得與往常不太一樣啊?」
周扒皮一心在家中算計他的那幾個長工,平常對於弟弟的事全不放在心上,他雖也曾耳聞未過門的弟媳婦人才出眾,可一見之下,只覺得天旋地轉:高高的個頭,細挑的身段,腰肢輕擺,儀態萬方。那張臉又白又嫩,就像春天剛剛綻放的薔薇花,又像一扇被朝霞照亮的紅紙窗戶,那雙眼睛秋波流轉,就像山上甘洌的清泉,脖頸與耳喙的皮膚比那綢緞和積雪還要亮滑。這周扒皮站在碌碡上,像個木偶似的一動不動,只看得如痴如醉,魂飛魄散,周小皮領著新娘神氣活現地來到扒皮的跟前,正要彎腰施禮,周扒皮只恨恨地說了一句:你小子也他媽的太過分了!就轉身匆匆回自己屋裡去了。
小倩道:「我且不管什麼義不義,你今晚若不依了我,我就鬧他個天翻地覆……」
周扒皮獨自一人悶坐在黑咕隆咚的房間里鬱郁不歡,連學了幾聲雞叫也壓不住心頭的惆悵。無數的傷心事都湧現在眼前。可你們若要問周扒皮為何這樣傷心,他自己也說不上原因,反正心裏堵得慌。他覺得有一股鬼火在胸中躥上躥下,又像是腸子上打了七八個死結,怎麼也解不開。況且,心還怦怦亂跳,周扒皮在自己的胸口捶了一拳,叫道,不要跳!可心裏還是撲撲直跳。
俗話說得好,世上沒有偷過情的女人遍地都是,可你若想找出只偷一次情的女人來,怕是掘地三尺也找不見。有了第一次,就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是第五次。那小倩因了那一夜銷魂蝕骨,痴人依舊在夢中,竟然不知急流勇退,心上的想念,也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這也是女人的命。小倩天天在樓上紡織繡花,眼睛卻盯著樓下空蕩蕩的院落,每一分鐘都變成了一年,其中竟有多少纏綿?
小皮說:「天怪冷的,還是我去吧。要是真的來了偷雞賊,你一個婦道人家又如何應付得了?」
周扒皮也不答話,徑自走進屋來,朝沙發上一坐,蹺起了九-九-藏-書二郎腿(天佐媳婦插話:那會有沙發嗎?),只拿那一雙老鼠眼朝小倩身上瞧,就像走進了自己家的屋似的。
這天晚上戲散之後,周扒皮回到屋裡躺下,可怎麼也睡不著。他老是想著小倩一|絲|不|掛躺在床上的樣子,想著它白白的枝椏上開出的一朵花,既鮮艷,又潮濕……時光一點點過去,周扒皮只管豎起耳朵,但等公雞那一聲報曉的長啼,驅走他心中的焦渴。
小倩道:等到大戲散場,差不多就是半夜了,小皮睡覺穩當,一旦熟睡就是雷打不動,我們不如天快亮的時候在樓下相見,以雞叫為號。扒皮點頭稱是。兩人先後回到戲場上,一邊聽著戲文,一邊眉來眼去,這裏先按下不表。
「哇噻,是扒皮哥呀,」小倩笑著說,「我還以為是小皮收賬回來了呢。」
周小皮迎娶的那門媳婦,雖有幾分驕縱,也可以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她名叫小倩,來自龐各庄的大戶人家,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可刺繡紡織這一類的行當,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
扒皮的弟弟周小皮受兄長之託,到外面去收賬,或許是鄰村的財主拉他賭錢,或許是周小皮整日守在家中,對小倩的心思也漸漸淡了,就如禽鳥放飛,牛羊出欄,少不得在外面尋花問柳。反正他這一去,足足十天沒有回來,連個音信也沒有。
這周扒皮在周家莊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平常欺占民女,進城逛窯子,抽大煙,甚至於品簫評玉,也都是家常便飯,可一旦見了小倩,生出了純潔的愛情,才知慾壑難填,天外有天,才知道什麼是竹籃打水,什麼叫空中樓閣,什麼叫鏡中月,水中花……
周扒皮大喜過望,暗自思忖:原來這小倩,倒也善解風情……
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小倩的影子在眼前晃動。看見她一|絲|不|掛地推門進來,坐在他的床邊,望著他笑。她那笑容好比梨花帶雨,千嬌百媚,她那身影又如果園遭風,芳香四溢。
哪個女人不要貞節?可小倩遇到這樣的事,也實在是天意讓她失了身。若是她當場喊叫起來,周扒皮的難堪自不必說,小倩的名節恐怕一樣不保了。
那小倩見大伯深夜來訪,不由得就是一怔。
有時她也能看見周扒皮從院中走過。雁過留聲,人過留影,這周扒皮往往是一去無蹤,任憑她痴痴地等,獃獃地盼,院中也只是白雞一群,杏樹一株。正如歌中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