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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語

謎語

「可以這麼說。不過,我今天下午的主要任務是發掉這些傳單。速老闆派來接站的人是一位漂亮小姐,她在那兒——」他用手指了指行李房邊的一個公共廁所,然後接著說,「火車的汽笛一叫,她就憋不住了。她請我先招呼一下,她隨後就到。」
一個披著軍大衣的年輕女人替我們開了門。她一見我們就笑了,而且搖了搖頭,說不上是驚訝還是失望。「你們到底還是找來了……」她笑著說。王德彪一臉尷尬,不斷地搓著雙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他用這樣的方式向我暗示了女人的身份:「既然你們重新接上了頭,我就告辭了。」
「猜猜看,天上飛的三隻腳的東西是什麼?」
我問他速老闆為何自己不來,王德彪就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說他平時只跟一個部門副經理打交道,像他這樣一個職位低微的人要想跟速總說上話、知道他的行蹤,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者說簡直不可能。
「這屬於商業機密。」她詭譎地朝我笑了笑。
她走過來,坐在我的邊上,輕聲告訴我,她已經潮了。她說,她那玩意兒雖說不是金子做的,可閑著也是閑著。
在車站的出口處,我沒有見到速加的身影。我一度擔心他沒有接到我的電報,或者出差去了外地。但我很快就在一塊蒼蠅拍狀的硬紙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看來她的話沒錯。我從小城返回家中,果然在信箱里看到了速加打來的加急電報:
通信聯起了一大片荒原
房子已經重新裝修過了。油漆和塗料刺鼻的氣味隱約可聞。在速加原先擱書桌的窗前放上了一架鋼琴,一大束蓬鬆的玫瑰佔據了窗檯的一角。這就給人造成了一種錯覺:彷彿房間里馥郁的香氣是從那兒彌散出來的。閉合的絨布窗帘和棕褐色的護牆板使房間看上去比原先小了一些,我無法透過窗戶看到樓下的那片池塘、樹叢、草地和石桌。
「我當時以為他https://read.99csw.com在開玩笑,就沒拿它當一回事,我說我需要一大筆錢,並立即報出了一個他不太可能答應的數目,速加微微一笑,反問我,『難道你那玩意兒是用金子做的嗎?』可他第二天就派人如數送來了那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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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在給速加打電話,先是在宿舍樓下的公用電話亭里,十點鐘以後,我騎車來到了通宵營業的郵電局。電話一直都沒人接。最後,我給他的單位發了一封電報,告訴他我將於星期五的下午到達。
「猜猜看,天上飛的三隻腳的東西是什麼?」她忽然湊過來問我。「假如你能猜出這道謎語,你就能明白,速加現在為什麼不能與你見面。」
他自我介紹說,他叫王德彪,來保健品飲料公司任職還不到一個月。在此之前,他是船舶學院校刊室的編輯。
「他想讓我陪你睡覺。」女人說,「你不要吃驚,這是他向客人表示慷慨的常用伎倆,何況,我干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決定親自去廁所里勘察一番。這時,廣場四周建築場上的霓虹燈已經亮了。
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不久之後,王德彪就被兩名身材健碩的中年婦女反剪雙手從廁所里押了出來。幸好巡警已經下班,她們在解押王德彪的同時還得照顧自己的褲子,這就使得王德彪可以輕而易舉地逃脫。
她顯得十分坦率,而這種坦率中夾了一層肆無忌憚的憤忿。她說速加昨晚打電話約她見面,讓她去車站接個人。「我問他是男的還是女的,他說是個男的,而且剛剛離了婚。然後他給了我兩萬塊錢。」
「他幹嗎給你這麼多錢?」
這塊硬紙板綁在不遠處的一排欄杆上。一個微微有些謝頂的中年人站在欄杆邊,正向過往的旅客分發保健品飲料的廣告。看到我朝他走過去,他的九_九_藏_書臉上顯露出誇張的笑容,似乎隨時準備與任何一個陌生人在幾秒鐘內成為知己。他握住我的手,問我路上是否順利,是不是第一次來這座小城做客……我一一做了回答。
三月的花園怎麼盛開
我們在涼亭里的石桌邊坐了一個小時。我想起了幾年前我與妻子來這兒時的情景,想起了江邊被風吹倒的大片蘆葦,還有那些在草地上彈吉他的女孩,她們唱著歌。後來,江上起了大霧,乳白色的霧氣湧上堤岸,在樹叢中瀰漫開來,我們兩個人坐在桌邊,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
再往後,速加成了一家保健飲料公司的老闆,我和妻子都感到十分吃驚。我擔心金錢因素的加入會損害我們長達十年的友誼。而我的妻子認為我顯然是過慮了。
後來,速加慫恿我們加入草地上彈吉他的女孩的行列。他並不擅長與姑娘們交往,也缺乏談話的信心。他總是用謎語來對付她們。他一個接一個地讓她們猜謎語,以此穩住她們,使一廂情願的交流不至於中斷。姑娘們看來並不喜歡這樣的遊戲。看上去她們翻動著白眼,苦思冥想,實際上是在尋找離開的借口。姑娘們的離開並未使速加感到沮喪,他饒有興緻地給我的妻子出了另一道謎語:
我凝望著保健品廣告單上的那位漂亮少女。她恍惚迷離的笑容令人不可捉摸,但依然給人以吞食、咀嚼的誘惑。她的膚色嬌嫩朱唇微啟,長長的紅指甲劃過大腿內側,三角內褲隱隱透出深黑色的體毛;她的另一隻手搭在左肩,正準備解開絲質背心的帛帶,雙乳之間暗溝由於光線的作用被誇大了……而她的眼睛是清澈的,顯示未諳世事少女的純潔。這使我想起了妻子、我以前的幾個女友、我所見過的數不清的美麗少女,她們的裝扮、神態、語言都是可置換的……
他的安慰是求學時的朋友
這個謎語折磨了我兩read•99csw.com個星期,終於引發了我早已治愈的失眠症。在下一封信中,速加寄來了如下答案:這隻鳥從乙地返回時因為逆光,它不得不用一隻翅膀遮住耀眼的光線,因而飛行的速度恰好減半……
旅客又來了兩批。公共廁所的門前排起了長隊。我看見一個提著雅妮絲紙袋的少女急得直跺腳。
「那麼,速加怎麼會知道我剛剛離了婚?」
「是速加讓你來接我的嗎?」我問道。
王德彪也認為事到如今,也只有去那兒碰碰運氣了,「假如找不到速老闆也不要緊,你今晚可以暫時住在我家。」
速加住在三百公裡外的另一個城市裡。我這麼急於給他打電話,只是為了告訴他一件事。我的妻子突然離開了我。從她提出離婚到她在我眼前消失,前後不到一個星期。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以前的導師找我談了一次話,他讓我儘快振作起來。為了使我擺脫離婚的陰影,他建議我跟他學習朝鮮語。我還沒有拿定主意。我決定先打個電話和速加聊聊,或者乾脆與他見一次面。我想知道這件事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你打算怎麼辦?」王德彪滿臉沮喪地走到我的跟前,「你有沒有速老闆家的地址?」
「那當然,」女人的神色明顯興奮起來,「我們是在一家夜總會跳舞時認識的,他一連給我出了三道謎語,我都毫不費力地猜了出來。第二天一早他就打來了電話,通知我去他的公司上班。」
她還說,速老闆在三天前就知道我要來這兒,而他正忙於處理一件緊急的事務而脫不開身,因此,他已經往上海拍了加急電報,讓我暫緩行期。「可萬一他來了,我不想讓他無人照料。」
王德彪一邊向過往的行人分發著傳單,一邊不時地朝廁所那邊張望。匆匆走過的旅客從他手中接過飲料廣告,大多看也不看,就將它揉成一團,扔在地上。一個撿廢紙的老太太遠遠地站在一邊,等到廣告紙在地上積得足夠厚的時候,她才會過來清九_九_藏_書掃一次。
同車到達的旅客很快就在廣場的人群中消失了,出口處又變得冷清起來。忙於拉客的婦女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她們嗑著瓜子,靜候下一班列車的抵達。而那位前來接站的漂亮小姐仍然沒有從廁所里出來。

3

王德彪從黃魚車上抱起一大摞廣告單,準備到候車室去分發。他囑咐我在欄杆邊等著,假如有旅客下車,而我又閑得無聊,也可以幫他發一發廣告。他向我詳細描述了一番這位小姐的特徵:身高一米七十左右,白色的高領毛衣,墨綠色的燈芯絨背帶褲,披肩發,皮膚白皙。至於臉型,他認為與廣告畫的半裸女郎十分相似,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勿來。詳情待告。
我告訴他,地址倒是有一個,不過它是速加在幼兒師範任職時的單人宿舍,既然他現在成了老闆,恐怕早就不在那兒住了。
一隻鳥從甲地飛往乙地用了一個小時,可它從乙地返回甲地卻用了兩個小時,這是為什麼?
在幼兒師範的那條幽深的林蔭道上,我們遠遠就看見速加原先居住的宿舍窗口亮著燈光,燈光照亮樓下堆放的木材和大理石板,幾個民工模樣的人正坐在木材堆上抽煙。
速加是我唯一的朋友。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到鄰近的一座小城,在幼兒師範學校教語文。我們一直保持著通信並時常互贈詩作。我還記得他的一些詩句,比如:
我很早就有了一種預感,速加派來接站的公關小姐再也不會出現了。「她說不定根本沒有去廁所,而是通過廁所邊的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溜之大吉……可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王德彪獃獃地望著我,打開了黃魚車上的鏈條鎖。
「這是速加的一個疏忽,」女人讓我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然後攏了攏頭髮,「假如他事先告訴我你知道這個地址,你們就找不到我了。」
九_九_藏_書接下來的事使我們都感到很愉快,也很甜蜜。她的乳|房小巧玲瓏。
夜深的時候,我們走到了戶外,在池塘邊的樹林里散步。她說她非常喜歡這片幽靜的池塘。到了春天,池塘邊桑樹結出了猩紅的桑葚,說不上是什麼味,很甜。她說,這塊池塘,是她心中最後一塊寧靜的保留地,幾乎每天晚上,她都要來這兒轉轉。
我與妻子旅行結婚時,曾到過那座小城。那時,速加正為調動工作而奔忙。他仍像過去一樣潦倒。大半個夜晚,我們坐在校園池塘邊的石桌旁,看著月亮從發電廠煙囪的背後升起來,看著校監打著手電筒,將一對對情侶從茂密的樹林里驅趕出來。沉默使我們心慌意亂。
……
速加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醉心於那些可笑而無聊的遊戲,彷彿生活就此增添了許多慰藉。
「他的公司出了什麼事?」
速加是如何從一位靦腆的語文教師變成企業老闆的?這本身就像是一則頗費猜測的謎語。在差不多五個小時的旅程中,我一直在琢磨著這件事。
「怎麼這麼慢?」王德彪不安地看著我,「她去廁所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別說撒尿,生個孩子的時間都有了……」

4

我懷疑,有些謎語是速加即興編造的,根本沒有謎底。有一次,他在來信中對我說,離開了謎語,他就找不出自己與這個世界還有什麼聯繫。即便是在上廁所的時候,也很難遏止製作謎語的慾望,「看來,我真得去請教一下心理醫生了。」可是在這封信的末尾,他還是給我出了這樣一條新謎:

2

「速加經常給你猜謎語嗎?」
她告訴我,速加給她出的最後一道謎語差一點讓她自殺。他隔著一隻香檳酒的瓶子問她:「假如我想讓你從我眼前消失,我該如何去做……」
「這大概又是一則沒有答案的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