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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6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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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次跟你說起過的那件事,你覺得怎麼樣?」
「就是慧能院長。」
「兩個月前。」老秦說,「原先我們都覺得,這個計劃中最大的障礙就是賈蘭坡教授。他是你的導師,我也許不該這樣說,但他確已老朽昏聵,實在難以擔當哲學學會會長的重任,我們本想通過合法的民主程序將他選掉,沒想到,他從陽台上這麼往下一跳,倒使我們省掉了這個麻煩。這是一個意外的收穫。由此可見,上帝已經站到了我們一邊。」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邊跑,一邊作羚羊式的上下騰躍,嘴裏念念有詞,彷彿正在進行一種複雜的舞蹈訓練。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聯絡了十幾位代表,」老秦坦率地說,「我曾經向子衿也透露過這個計劃,可他居然不屑一顧,他這個人,成天嬉皮兮兮的,實在要不得……」
「這件事當然會有一定的難度。」老秦沉吟了半刻,又說,「不過,竹山倒是有一個十分穩妥的辦法。」
曾山說,他原先與慧能院長通過幾封信,曾在南京九_九_藏_書的紫金山下有過一面之緣。
老秦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強調說,理事會的選舉雖然也很重要,但卻並不是他們計劃的出發點。「在這個不尷不尬的時代,大家彷彿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這決非歷史的進步。即便你懷有純潔而高尚的道德動機,人們也會認為你別有用心,另有圖謀。所以,對永恆信念的喪失正是道德墮落的根源。有時我在想,地球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就毀滅了,一切都將不復存在,甚至連『不朽』這個概念亦會一同消失,這樣想一想,的確很可怕……」
「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醞釀的?」
曾山忽然覺得有些緊張。沒想到連他一向尊崇的慧能大師也捲入了這個計劃,看來這件事的確非同小可。
「是這樣,」老秦說,「今天上午九點,學術會議就要開幕了,我們幾個醞釀了一個計劃,具體地說來……」
「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身體要緊啊,螻蟻尚且惜命偷生,何況人呢?」老秦關切地拉住曾山的手,使勁捏了兩read.99csw.com捏。
曾山因為失眠,乾脆從床上爬了起來,隻身來到校園閑逛。
看到老秦這樣,曾山對他不禁有了一絲同情,看來,他在很多問題上並未想通。
「這次會議名義上是一次國際學術討論會,但實際上是全國哲學學會的一次年會,因為經費所限,已經五年沒有舉辦過了。這是一個天賜良機。除了各個大學的專家學者、社科院的元老之外,參加這次會議的還有不少報社與雜誌社的編輯記者,會上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著整個學術界的神經。你知道,目前的現實,對我們來說,形同一場噩夢。一方面,我們所面臨的是普遍而深刻的道德淪喪和精神危險,另一方面,作為社會精神支柱的知識分子卻對它熟視無睹。因此,我們設想,在這個大會上發起一個『精神拯救』的大討論,從而改變會議的基本議題,並由此推向全國……」
「一個大動作。」老秦故作神秘地對曾山說,「我們準備暗中操縱這次會議……」
「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了。」老秦的九*九*藏*書聲音聽上去有幾分嘶啞,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你想想看,我幾乎什麼事還沒有來得及做,就要面臨退休了。」
「已經是第三次了吧?」老秦說,「我剛剛做完健身操,就看見你在橋頭站著。」
從老秦的一番話中,曾山似乎感到他是用別人的嗓音在說話。類似的聲音,他既熟悉又陌生。他本能地意識到,在這個計劃背後,也許存在著一批顯赫人物的長長名單。
曾山抱臂站在橋頭,凝望著遠處的河面。曉風從光禿禿的樹梢上吹過,在地理館古老大樓的頂端發出迴響,河面上的霧氣漸漸散人樹林,老秦的身影看上去顯得隱隱綽綽的。
曾山充滿歉意地搖了搖頭,表示他早已忘了這件事。
他們這樣說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曾山的宿舍樓下。臨走時,老秦對曾山說,今天下午,代表們在參觀完南浦大橋之後,他們幾個人將在學校後門的棗苑餐廳再次聚會,商量進一步的計劃,他希望曾山能夠前來參加。
他將隨身帶來的一件軍大衣披上,穿過一片雛菊花叢,朝曾九*九*藏*書山走了過來。
「你有沒有想過,」曾山提醒他,「你們這樣做會再次觸怒校方,甚至……」
「可是據我所知,大會的議程早已排定,發言者的名單預先也經過反覆篩選,你們打算插上一杠子,並不容易。」
天還沒有完全亮。樹籬與樓房之前瀰漫著一層輕霧,寒秋將盡,草地上已經覆蓋一層白白的薄霜。
「這個計劃是誰牽的頭?」
曾山感到他的手掌熱乎乎的,經過鍛煉,他的臂力已然非同小可。
老秦說,關於這一點,他暫時還要保密,「反正不會是我,我剛剛被通報批評,身份也不大合適。」
從後來事情發展的進程來看,老秦他們的這次聚會多半沒能如期舉行。因為,在上午會議的開幕式進行當中,又發生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
導師賈蘭坡在世時曾對曾山說,我們處於一個混合的時代,就像各種染料攪混在一隻盛滿清水的缸中。你從中已照不出自己的影子。當你站在橋邊,享受著清新的晨風與樹叢中的鳥鳴,卻不得不同時忍受著從鄰近的化工廠飄來的爛https://read.99csw.com蘋果味,氧化鐵廠上空吹來的甜風。
「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他還有這麼一個名字?」
「竹山?」曾山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故而問了一句。
「你們怎麼想到要這麼做?我是說,它有什麼必要呢?」曾山一臉疑惑,但顯然開始對這件事產生了興趣。
曾山說他睡不著,出來隨便轉轉。
他頗為自得地對曾山說,他如今已成了家中的重點保護對象,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吃兩粒金牡蠣,喝上一碗他妻子親自熬的雞湯。他一提到雞湯,曾山立刻就聞到了他嘴裏一股濃重的雞屎味。
「你們也許僅僅是想操縱一下理事會的選舉吧?」曾山半開玩笑地對老秦說。
曾山在橋頭佇立了一會兒,正打算離開,老秦還是發現了他。
「這麼說,你們早就認識?」
「那麼,你們打算在會上搞些什麼動作呢?」
「您先別忙,」曾山打斷了他的話,「您剛才說的『我們幾個』指的是哪些人?」
在一處空氣清新的樹林里,老秦穿著短褲背心,雙手握拳,放在腰間,以一個職業軍人的標準姿勢練習折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