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一開口便問："聽說宦先生不在本市？"很明顯仍然關懷。
宦楣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五官，"好像是真面孔。"
心不在焉地聽了兩支流行曲之後，新聞報告員清晰的聲音傳出來："美股上周五大跌引發全球股市下瀉，本市股市出現自七三年來最大一次跌幅，指數迄今已跌掉四百二十七點，總幣值消蝕八百二十億港元。"
宦楣關掉收音機。
不過第二天，她又精神奕奕的穿戴整齊了跟母親出去應酬。
"為什麼不收手？"
宦娟說："家母緊張得不得了。"
"剛才你說的幾條要旨，宦暉一點也做不到。"
能夠做的，不過只有這麼多。
宦楣想一想："也好。"
她原本可以答："我怕你不是對手，所以給你機會，自動淘汰了你的對手"，或是"我不知道你打算決一死戰"，甚至輕佻調皮如"我乾脆把另外一位先生也帶來介紹給你如何"。
她推開車門，奔進屋內。
"是宗棘手的案子？"
可不是。
許綺年回話："宦先生同宦暉今晚十二點鐘飛機回來。"
車內的電話響了，是鄧宗平。
"沒有。"
凱蒂穿著件極低胸的裙子，同一位白髮男士坐在一起，她對著門口，他背著人，所以宦楣看不到凱蒂男伴的面孔，只從他們親昵的神情中知道她又找到了人。
"不過是略談得來的朋友。"
"沒想到我也有我的苦處吧，以你憂患的經歷，看我們的煩惱，真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
宦太太怔怔地，"我並不覺得。"
"對對對，我們家是名門。"
"你把我想得太奢華了。"
"我們是朋友。"
最後他終於承認，"我身不由己的就來了。"
宦楣問："你自己沒有損失吧？"
宦楣困惑的說："或者我花太多的時間在木星的衛星系統上了。"
"我？"他過一會兒才答，"我賭的是另外一些。"
"奇怪，那會是誰呢？"
宦楣還是不放鬆，趁母親走開，拍打宦暉的裸背，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請她到一間私人會所。
他的確是那樣的一個人。
"這當然，可是——"
小鄧聽見了，對宦楣說："今晚我有約。"
"兩年後我的英語會話才比較流利。"
她即刻扭開了無線電。
她們母女面面相覷。
宦楣輕輕放下電話。
宦楣自沉思中走出來微笑，"是嗎，那是你的女友？"
"眉豆，這是我惟一的心愿。"
"贏過數局，也輸過數局。"
宦楣忽然羡慕她，心不由主，竟然脫口問："約朋友？"
"沒有新發現？"身後有人問。
老司機哭喪著臉，"少爺給的內幕消息，我全副身家都押上去了。"
到十二點半還沒有人來，宦楣開始納罕，莫非記錯地點，抑或是搞錯時間。
一見聶上游，她便問："你可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在車上他問："那位小姐，是你男友的女友？"
在門口他想起來問："梁國新判兩年零九個月的事，你已知道？"
宦楣卻去找老司機。
"你所說的老闆，家父也認識吧？"
門終於打開了。
各人有各人失眠的因由，有些為政治，有些為期貨指數，而女人，為他們的失眠而失眠。
就算前兩天在牌桌上，她也剛用過這句話，有人艷羡的猜測："品芳，興波的財產早已上億了吧。"她也推說："男人的事，才不要去理他們。"
有沒有空百分百是人為的，天下沒有勻不出的時間，只有不想出席的約會。
宦楣永遠不會九_九_藏_書忘記那個日子。
宦楣笑："坐在汽車沙發上也能聊個把鐘頭，我也實在太愛說話了。"
她想都沒想："有。"
宦楣這才自嘲的說："早知不該自動回頭。"
宦楣急了，在他身邊喊，"醒醒，醒醒。"
再接著是鄧宗平。
從上飛機到現在，父子兩人恐怕已有兩日兩夜未曾休息過。
鄧宗平說："我也該走了。"
宦暉探頭出來，嚇得宦楣往後退一步。
"他臉色如何？"
宦楣鄭重地應允了母親。
聶君走了以後，宦楣上去看母親。
聶上游本來最怕宦楣會挑這樣的良辰美景來問一個最煞風景的問題："請把你的生平告訴我。"
她轉過頭來，看見鄧宗平上來了。
"說，你想嫁給誰，是送花來這個人嗎，他長得多高多大，在什麼地方做事，家裡有些什麼人？"
宦楣說："在家在外，略作變化。"
宦楣本來想加一句英雄莫論出身，後來實在覺得有點庸俗，省下了。
宦楣悲哀的摸摸臉頰，"我學藝不精，只得一臉二用。"
那是十月十九日星期一。
剛在這個時候，宦楣聽見車子駛上來的聲音。
他問她："你愛上了別人？"
"爹怎麼說？"
"母親，我若結婚，一定堂堂正正，把人帶到你眼前來，你這可放心了吧。"
宦楣有一絲意外之喜。
聶君的心軟下來，傳說中宦家二小姐是一個最容易交的女孩子，流通社交界的故事實在不少，但是他一見她就知道，她心中另外有一個世界。
她伸手去推他，"毛豆，毛豆。"
他溫柔的反問："你說呢？"
宦太太看女兒一眼，頗含深意，只是不出聲。
"爸爸。"
宦楣別過頭去。
宦楣先站起來。
"那不重要。"
他握住她的手，"才不是，我是仙女座來的客人，暫時不適宜暴露真面目。"
許小姐在那邊訴苦，"我就慘了，三年內不用想周遊列國或是買時裝換季。"
"我非要問個究竟出來不可。"
宦太太緊張起來，"同誰？"
鄧宗平欲言還休。
沒有人應她。
宦楣微笑："未必。"
他沒有鎖門，亦沒有應門。
宦楣沉吟地算一算，那時，他應該還沒有進大學。
"試想想，二十三萬個附著身分證號碼的簽名，只算是個人意見，我對報告書投不信任票，我們有權要求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他，還有冉鎮賓，三人隨長輩自上海南下學做生意，過關斬將，一帆風順，還真的沒有遭遇過什麼挫折。"
宦太太出來拉住女兒問："是怎麼一回事？"
她聽見數下開門閉門聲，汽車門開了又關，接著是大門打開關攏，她趕下樓去，只看見父兄已經走進書房，接著房門重重合上。
那位男士轉過頭來，宦楣不得不頷首。同時心中打個突，那是她父親好友之一冉鎮賓，冉太太最近剛過身。
宦楣嘆口氣，不出聲。
"小姐，周太太說有事，約會改期，她們不來了。"
宦楣守住門口，開頭只聽到父親低聲責備，句語卻不甚清楚，宦暉一直沒有答辯，近天亮時分，書房靜寂下來。
聶君可以感覺得到，某一個人在宦楣的心裏仍然佔一個位置，他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宦楣覺得母親腳步忽然有點蹣跚，連忙過去扶著她。
宦楣感喟，他們才是最最快樂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名、利、權、勢，一點起不了作用，對他們沒有影響，因為他們知足。
宦楣連忙安慰她："我不過說說而已。"
稍後，他們到海灘邊的小館子去吃飯。
聶君點點頭，"令尊同令兄幾時回來？"
聶君聽了大奇，"怎麼個用法？"
宦楣發獃，這麼嚴重。
"父親也不只一次替他結帳了，"宦楣苦笑，"男人都九_九_藏_書喜歡賭博，你呢？"
聶君也問："你呢？"
宦楣忽然握住聶君大而溫暖的手，把臉埋在他的手心中。
"冉鎮賓就是剛才我們碰見的那位白髮瀟洒中年人吧？"
"才五點半。"
宦太太點點頭，"你自己要拿捏得准。"
宦楣這一點得到她母親的遺傳。
聶上游即刻想，這樣磊落聰明的一個女孩子，可惜生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若是困苦一點，必定逼她發奮圖強，肯定會得出人頭地，揚名立萬。
宦氏父子一直關在書房裡沒出來過。
宦楣笑得打跌，"只要，你老人家的條款已是全世界最苛刻的擇婿要求。"
她說："但是宗平你知道我永遠做不到你要求的水準。"
"眉豆，去問問許小姐。"
"不見得，各有各的難處。"
聶君忽然問："談得來是不是結婚的理由之一？"
宦楣擠到父親身邊，與他共坐一張安樂椅。
誰知宦暉此時跌撞著進來，"父親，冉伯伯得到消息，停市三天！"他臉如死灰。
聶上游看著宦楣，"你呢？"
她母親同："是那個人嗎？"
奇是奇在她並沒有完全淡忘那個人。
"假如你留意影劇版的話，你不難知道，那是我兄弟的前任女友。"
鄧宗平知道她脾氣，不去挑戰她這個答覆。
她們約了幾位社交名媛午膳，十二點過十分抵達茶座，不見熟人，滿以為小姐太太們習慣遲到，母女倆於是叫了飲品先喝起來。
"去，別問。"
她聽見宦興波極之疲倦的聲音，"是眉豆？"
老司機哭喪著臉說："老爺從來沒有罵過我，這還是頭一遭。"
"你呢，"宦楣笑問，"你不管我了嗎？"
"他為何罵你？"
"讓他睡。"
宦太太想一想，"他一向控制得住場面。"
"我想，只有我一個人有資格上天台。"
宦太太不停問女兒："影響大不大？"
宦楣問的是："把那塊隕石的故事告訴我。"
宦楣微笑，"謝謝你關心我。"
"家父的女友們從不在本市亮相，況且，也不會是那樣格調的人。"
"過來這邊，眉豆。"
"他們大概有要緊的事商量，媽媽，你去休息吧。"
鄧宗平笑。
"分公司分明由你命名。"
他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宦太太一進屋子便說："眉豆，我累極了，要去躺一會兒。"
聶上游不予置評，過一會兒他說："聽講以前他同令尊大人十分親厚。"
宦楣笑，"找個金髮女郎練習一下保證進步迅速，你聽宦暉那口英語，怎麼樣挑剔都沒有唐人口音。
聶上游盡量以很平靜的聲線說："那是一種充滿賭博性的買賣。"
屋子靜得出奇，電話鈴響起來，嚇得宦楣一跳。
"來聊幾句。"
現在他把它送給她。
聶君一生何曾聽過什麼讚美，耳朵發起燒來，一時不知應對。
宦楣見他雙手抱在胸前，似有心事。
"據基金經理說，並不至於動搖大局。"
宦太太慌張的問："跌了多少，到底跌了多少？"
"他！"宦楣笑出來，"他在競選第一屆華人總督之前怎麼可能考慮成家立室。"
回到屋中，第一件事就去敲宦暉的房門。
"喂喂，對不起，"她又回來了，"你剛才說什麼？"
"宦先生已經回來了？"
"我從來不碰這些。"
"熱度退沒有？"
"我轉過多份工作，包括地下賭館的九_九_藏_書打手以及清潔工人，最後因機緣巧合，碰到了欣賞我的老闆，派我到本市來做翼軫的主持人。"
"這次宦暉恐怕要聽教訓了，"宦楣告訴他，"有不少人告訴我他玩得頗大。"
宦楣急問："為何每個人都想知道這個問題？"
他也知道他倆已經不來往很長的一段日子。
宦楣剛在躊躇，女傭進來通報："小姐，門外一位聶先生求見。"
聶上游把手插在褲袋裡，走到草地上去，風吹進他的西裝外套，鼓蓬蓬更顯得他無比洒脫。
現在他放心了，人們高估了宦楣的身分地位，低估了她的智慧。
"我陪你散散步。"
她甜甜的笑："是的，說好去看場電影。宦小姐再見。"
"他給你權柄很大呀。"
宦楣揚起一條眉毛，什麼大事，吃茶逛街也就是她們的大事了，"統統不來！"
真快。
宦太太上來看她，"你父兄過兩天到紐約去，有沒有事叫他們辦？"
她走進書房，聞到一陣煙酒氣，燈已熄，但窗帘還厚沉沉垂著，房內光線幽暗。
宦楣一直追到門外看他們上車。
宦楣可是一怔，"關你什麼事？"
"如果我要結婚，你反不反對？"
"沒問題，你需要一雙耳朵的話，我這一對隨時奉陪。"
迎面下來的是她母親。
女傭過來說："小姐，太太說，怎麼叫客人坐在園子里吹風，還不快進去喝一杯茶。"
宦楣強笑道："他們總得睡與吃。"
"爸爸，爸爸，要不要吃點東西？"
宦楣想了一想，"我並不記得清楚，他買一種指數，是叫期貨指數吧。"
宦楣愕然，過了一刻，她啞然失笑，原來小鄧心中煩的是這個，呵他們倆的路越走越遠，遲早如參商永不碰頭，不不不，她才不關心這些。
父兄仍然沒有音訊，宦楣不管了，她躲到避難所看星，十多分鐘后，已經心平氣和。
"能叫毛豆修身養性，花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宦楣臉上變色，"快別說了，把車子開過來，我們回家。"
宦楣也笑，"一會兒家母瞪著你看，可別見怪。"
"男人。"
"你對剛公布的民意彙集處報告有什麼意見？"
"爸爸，"宦楣喚，"爸爸？"
宦楣啼笑皆非，"趕明兒我也做浪子去，叫你拿金來換。"
"啐！"宦太太拍打她的手臂，"當然是男人，誰？"
宦楣進房去，發覺他臉朝下伏在床上，身上沒有衣服，正在沉睡。
"鐵青面孔，沒有出聲。"
她並不是說著敷衍人的，宦興波不叫她理，她也根本沒興趣理。
聶君說："七六年三月八日，吉林省吉林地區降落一場大規模的隕石雨，搜集到的隕石有一百多塊，總重量在二千六百公斤以上，這是其中一塊。"
"眉豆，別吵他。"
宦楣輕輕的問："你們的世界，是否又新又美好？"
"怎麼一回事？"
剛在猶疑，只見老司機匆匆進來找人。
九點鐘，女孩子說："宦小姐，我要下班了。"
又過一會兒，他又說："我們畢竟還是朋友。"
"那你帶著它已經很久了？"
"你能為我補習一下那是什麼嗎？"
宦楣點頭："是的。"
宦楣也顧不得什麼儀態姿勢，立即走出去迎客。
她聽見父親問："車子呢？"
宦楣叮囑："太太若問你，你一概說不知道。"
"他們一定聽到消息了。"
"是的，走遍大江南北，東征西討，都沒有失去。"
"不是小鄧吧？"宦太太語氣充滿盼望。九*九*藏*書
宦楣一手按在母親手上，"我們上車子去聽無線電。"
離開小鄧之後，多年，她沒有重複同一動作，滿以為自己已經長大，永遠不再會這麼做，誰知，當中隔了一段日子，遇見聶君，她又忍不住，暴露了弱點。
她說："你比我們幸運，你身上集中三種文化，難怪這麼聰明。"
"你找我有什麼事？"她詫異的問。
聶君點點頭。
第一次，宦楣第一次發覺他的語氣不像個小老師。
"不管如何，民主派還是打了一場漂亮的仗。"
"有沒有贏？"
"他們一直有來往，相信這次在紐約也有見面。"
宦楣鬆一口氣，"這件事對鈞隆的影響不大吧？"
宦楣問："你呢，你此刻是否戴著面具？"
那是一定的，宦楣點點頭。
"去睡吧。"
聲音低得不得了，蚊子聲一般的鑽進宦楣的耳朵，她像是聽見，又像是沒聽見，但隔了一會兒，她還是回答："還沒有。"
許小姐沒有回答，宦楣只聽見她對身邊一個人說："拋、拋，即時替我出貨，不問價一定要沽出！"聲音不復冷靜。
"這是他們了。"
"我讀了報紙，一直非常難過，像梁伯伯那樣的人，怎麼能到那種地方去過活，他家裡連浴室的地板都是通電保暖的，洗完澡踏上去不會著涼，毛巾架子也會發熱，他最討厭用冷毛巾，細節尚且這樣，更勿論生活上其它的享受了，這下子真是不堪設想。"
宦暉這次肯定燒了手指。
宦楣發獃，這麼些年來，許綺年從來未試過驚惶失措，她永遠氣定神閑，站在宦興波左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什麼樣的陣仗沒有見過，今天心不在焉，話不對題，可見實在非同小可。
她選了一個最樸素的答案，這樣的智慧，不知是否來自一顆星。
"毛豆，毛豆。"她不放棄，越來越用力敲。
他沒有再說什麼。
宦楣呆在那裡，許綺年從未試過在她面前如此失態。
"胡說，我們難道不是正當人家。"
"宗平，"宦楣忍不住問，"你為何來得這麼勤？"
宦楣低聲說："我們走吧。"
"我不能振翅高飛，"宦楣酸澀的說，"失去家人的支持，就沒有我這個人。"
聶上游笑說："有點心充饑的話更好。"
宦太太含笑，"有什麼是更重要的？"
"我只不過提到股票兩字。"
這等於承認他是男朋友了，他心頭一熱，但是不露聲色，"那麼，"他又說，"是令尊大人的女友？"
"他買的是哪幾種？"聶君好似頗有興趣。
"你父親創業不容易啊。"
聶上游立即笑問："要不要換個地方？"
衣服也來不及換，便偕宦暉衝出門去。
這一次她放心不下，叫許綺年的手下每隔一小時撥電話過來彙報。那女孩子從上午八時到下午七時的答案是一樣的："兩位宦先生都在開會。"
只有宦楣一個人敢敲門。
聶上游只會笑。
"別急，如果需要趕回來，他已在飛機上。"宦楣停一停，然後輕鬆說，"多謝你問候。"
"的確看到許多光怪陸離的現象。"
宦楣覺得不適宜同她再說下去，"許小姐，你去忙吧，我這邊沒有事了。"
"他說他會擺平。"
宦楣招他過來。
既然如此，聶上游索性安慰她："由老闆親自監察業務，事半功倍。"
"你的生活堪稱多采多姿。"
聶上游再問："我不用同別人競爭？"
他根本已經陷入昏睡，天掉下來都不管了。
宦楣喃喃的說："每次見她，她都有一副不同的面孔。"
"算了吧你，誰問你九*九*藏*書借或賒呢，來不及的報窮。"
宦太太躊躇一會兒，終於上樓去。
"我們再見。"
父親雖然十分疲倦，卻無異樣，宦楣放下心來。
聶君說："或者，你只是喜歡與我聊天。"
宦楣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鎮靜地付了帳，登上車子。
他坐到她身邊，"我們說不定在紐約見過面，我曾為一間叫布明黛的百貨公司送過一年的貨，雖然只准在後門出入，也見過許多漂亮的黃皮膚女孩子在該店購物。"
"你怎麼知道？"聶君訝異。
聶上游陪她離去。
宦太太在一旁說："叫宗平來吃飯。"
聶上游一聽，臉上不由自主的變色，連忙轉過身子去，不讓宦楣看到。
"像你這樣四海為家的人，會考慮到結婚嗎？"
宦暉滿臉是油，秋涼時分，卻汗流浹背，濕透襯衫。
"中國人。"
"你爹都告訴我了。"
宦楣故作輕鬆，"爸爸回來，看他的臉色，便知道嚴不嚴重。"
他要從頭說起的話，他自會滔滔不絕把平生得意失意事全盤托上，他既不說，她就能不問。
宦氏父子半夜回來的時候，宦楣正在天台觀看升至正南方的天蝎座。
再同聶君的會的時候，她與他已經有了默契。
一進門，宦楣就看見葉凱蒂。
宦楣坐在石凳上，向遠處眺望，這點她明白，把生活降級，實是最難辦到的事，她為此失去了鄧宗平。
極年幼的時候，遇到不愉快的事，她時常排開父親的手，把面孔放進去，那時，父親的手比她的小面孔大得多，給她許多安全感，真是個避難的好地方，後來，父親越來越忙，很少在家，她又在大哥的手心中找到安慰。
"這是什麼話。"
他聽見了，"對不起，我知道你不管這些。"
不過不怕，像往日一樣，父親會得拿著熨傷葯去醫他，每次受傷，總能使他乖一陣子。
"家父生辰請客夜你肯定見過他。"
這句話是宦太太唐品芳的殺手鐧，不知幫她下了多少次台，有親友來說是非的時候，她輕描淡寫的一句"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們"，就把來人吃癟，杜絕流言。
她也不再客氣，啪一聲掛斷電話。
聶上游不置信的看著她，至今他才真正相信一個如此時髦的女性可以對財經無知到這種地步。
宦楣看著他，"宗平，你真的為這件事入了魔。"
但是宦太太並沒有下來招呼客人。
"媽媽。"
車子到家之前，宦楣又找過許綺年，她正在開會，宦楣留言有急事請她即時回話。
宦暉怎麼醒得過來。
沒想到她如此長情，這正是她另一副面孔。
聶君笑，"瞞不過你。"
聶君仍然在十二點鐘之前把她送回去。
聶上游仍然微笑，"我很少留意那一版。"
"你說的那個人，我見過沒有呢？"
"媽媽，許綺年所知道的，也不過是父親告訴她的。"她停一停，"媽，這話不是你說的嗎：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們。"
過一會兒，他見風大，脫下外套，罩在宦楣肩上。
他轉過頭來笑了，"要生活，怎麼收手？"
宦楣忽而有一絲感觸，覺得她四周圍的人與事，也開始有點奇怪。
"可是你爹跟毛豆在紐約哪。"
"眉豆，替我們準備車子，爸同我要立刻回公司。"
宦楣送他下樓。
老司機壓低聲音，"小姐，股票跌停板了。"
但是葉凱蒂也看到了她，已經揚起手來，笑吟吟向她招呼，並叫男伴看他們。
但是她沒有。
宦楣輕輕問："這麼壞噯！"
"我不知道，他們沒有說。"
宦太太似有感觸，緊握著女兒雙手。
鄧宗平看著她良久，怔怔的答："我不知道。"
宦太太吁出一口氣，"這倒還好，只要是正當人家，受過教育、職業高尚，有志氣的男孩子，對你尊重疼惜，我就喜歡。"
宦楣只是笑，"我的朋友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