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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四月二十三日

四月二十三日

當我悄悄地觀察「老虎」的影子的時候,卻又發現了「老虎」的肉體,「老虎」的肉體如今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老虎」已經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知覺的植物人。只有他胃裡的粉筆末是活的,他的肉體里只活著一些昔日的粉筆末……我又看見A樓里一片忙碌,現在的A樓里,「老虎」的秘書正被一群記者包圍著,秘書正悲痛地告訴記者:「老虎」同志鞠躬盡瘁,夜以繼日地勞作,最後病倒在工作崗位上。他的精神仍然在工作著,他是不會倒下的,他的精神不倒……
影子一直在新媽媽的床頭站著,影子站出了一片很壓抑的沉默。我看見影子里汪著一團血污,血污里瀰漫著一股腥甜的「人蔘蜂王漿」的氣味,還有那棟A樓里所獨有的椅子的氣味。當我盯著那影子看的時候,它很快就消失了,當我扭過臉去,它又會重新出現……
於是,我就悄悄地窺視那個影子,我在不讓它發現的情況下偷偷看它,一會兒工夫我就看出名堂來了,沒用多長時間我就發現了https://read.99csw.com他和新媽媽之間的事情……
兩人先是坐在沙發上說話,兩人說話的聲音里有一股很濃的珍珠霜的氣味。這一次新媽媽仍然是戴著面具的,我看見新媽媽戴的是很艷很艷的桃紅色面具。新媽媽是來取一件東西的,我看見新媽媽反反覆復地提到那件東西。每當新媽媽提到那件東西的時候,「老虎」總是笑微微說:「我帶來了,我已經帶來了……」而後我看見「老虎」用鼻音哼出了一個字,一個含糊不清的字,那個字是用酒精泡出來的,那個字帶有濃烈的酒腥和蛇膽的氣味。在「老虎」說過那個含糊不清的字之後,新媽媽就開始脫衣服了,新媽媽勇敢地把一件件衣服從身上脫下來,直脫到一|絲|不|掛……「老虎」脫得更快,「老虎」脫衣服脫出了一身大汗,「老虎」的脊樑上掛滿了油光光的汗珠……接著從那張「席夢思」大床上傳出了一聲撕錦裂帛的叫聲,那是新媽媽的叫聲。在新媽媽的叫聲里,我看見了一條紫紅色的https://read•99csw.com血線,我看見「老虎」腦海中那密密麻麻的彩色線路上飛出了一條紫紅的血線。就在這一剎那的時間里,「老虎」突然癱軟了,「老虎」一下子變得目瞪口呆嘴歪眼斜,「老虎」像是被人抽去了骨頭一樣,在突然之間軟在了新媽媽的身上……這時的「老虎」很想說一點什麼,「老虎」的胃裡含著一個用酒精泡出來的字,「老虎」試圖用胃裡的舊日的糧食去拚命地頂這個字,可他吐不出來了,那是一個「快」字,我知道他是想說「快、快……」
新媽媽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天了。她說她的頭疼,她的頭上捆著一根繩子,她一直說她的頭上像是勒著一根繩子……
新媽媽病了。
一進她的房間我就發現情況了,她的確是有「情況」。新媽媽在床上躺著,頭上緊勒著一條紗巾,臉色顯得十分的蒼白,她的一雙大眼,她那戰無不勝的大眼裡卻露出了恐怖的神色。她說,她從來沒怕過,她誰也不怕,可這一次她怕了,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怕了。她九_九_藏_書怕什麼呢。
驀地,我就看見了那個影子,那個立在她的床頭的影子。我認得這個影子,那是「老虎」的影子,她把「老虎」的影子帶回來了……新媽媽是害怕這個影子,她一定是害怕這個影子,可她為什麼要帶他回來呢?
在這一瞬間,新媽媽顯示出了超人的果敢。新媽媽盯著「老虎」那不停地抽搐著的、白瞪著眼的臉看了很長時間,在令人恐怖的目光對接中,新媽媽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新媽媽一點也不害怕。後來新媽媽就把癱軟了的「老虎」從她身上掀下來了。新媽媽從床上跳下來,一件一件地往身上穿衣服,這時候她已扔掉了所有的面具,她什麼面具也不要了。她……邊穿衣,還一邊回頭看「老虎」,她一定是看見「老虎」噙在胃裡的那個字了,我聽見她快速地說:「這樣不行,這樣不行……」她說著「不行」的時候,卻又重新走到「老虎」的身前,去給「老虎」穿衣。她不是給「老虎」穿衣,她是在掏「老虎」的衣兜。她一個兜一個兜地搜,她把「老虎九*九*藏*書」所有的兜都搜遍了,卻沒有找到她要找的東西……這時候新媽媽眼裡出現了一個尖銳的亮點,新媽媽回身用亮點灼燒癱在床上的「老虎」,新媽媽眼裡的亮點燒在「老虎」那已失去知覺的皮肉上,發出「嵫嵫」的響聲……新媽媽在沙發上坐下來,喝了一杯泡好的咖啡。在這種時候,新媽媽仍然能夠坐下來,喝一杯咖啡。片刻,新媽媽又重新勇敢地走到「老虎」跟前,把衣服……件一件給他穿在身上。在新媽媽給「老虎」穿衣的時候,我看見「老虎」的胃裡湧出了很多的粉筆末,全都是二十年前的粉筆末,粉筆末一剎那間變成了金子,粉筆末在「老虎」的胃囊里一時金光閃閃,而後化成淚水從「老虎」的眼裡流出來,「老虎」流淚了……新媽媽是在給他穿上衣服之後離開那個房間的。新媽媽把「老虎」撇在那個舒適豪華的大床上,從容堅定地走了出來。新媽媽的高跟鞋在過道里發出空洞一般的迴音,聲音里已經沒有顏色了,在聲音里我沒有看到往常那樣的顏色……
我首先看read.99csw.com見的是一張大床,一張柔軟的「席夢思」大床。接著看到的是拉著天鵝絨窗帘的房間,門上標有「0511」字樣的房間。在這個十分高級的房間里,只有新媽媽和「老虎」兩個人。
夜裡,新媽媽的呻|吟聲不時從隔壁的房間里傳過來,新媽媽的呻|吟聲很像是「紅蚊子音樂」,她的呻|吟里有一種城市裡所流行的「紅蚊子音樂」加「澀格撈秧兒」的味道。爸爸又去給她拿葯去了,爸爸在醫院里給她開了各種各樣的止疼片,可她仍然不停地呻|吟……
可是,新媽媽沒有想到,她把「老虎」的影子帶回來了。這是新媽媽唯一的一次失敗,她沒有拿到她要的東西,卻在不知不覺中帶回了「老虎」的影子……
往常,新媽媽住的房間是不讓我進的,她的房間里鋪有地毯,她是怕我踩髒了她的地毯。現在卻又讓我進了,當她的頭疼得厲害的時候,就不住聲地叫我,叫我一趟一趟地去給她送茶水。
我知道是那個影子在作怪,那個影子一直在新媽媽的床跟前站著……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知道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