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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六月十日

六月十日

我說過朱朱是個好女人,朱朱是幫過我的,在我最倒霉的時候她幫過我。可我還是和她分手了。我從東北回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朱朱分手。這時候我發現錢是一個人的事情,錢只能有一條心,不能有兩條心。我跟朱朱雖然睡在了一張床上,可心還是兩條(她隨時都會走,她並不是我的女人),一個錢串上拴著兩條心,這是不行的。再說,我也看到了一些跡象。女人一旦瘋起來就會留下很多痕迹,屋子裡到處都是那種痕迹……這個事不給你說了,給你說沒意思。對朱朱我也沒說,我一聲也沒吭。我對朱朱說:「朱朱,你是個好女人,你幫過我不少忙。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救了我。你說吧,你要點什麼?你賭說了……」朱朱是明白人,她一聽就明白了。朱朱說:「你是不是想攆我走哪?要是你就直說……」我說:「朱朱,我沒有這意思。我僅僅是不想虧你……」說著,我把一張準備好的存摺推到朱朱面前,我說:「朱朱,這是兩萬塊錢,你看夠不夠?我的情況你也清楚,多多少少,是個意思……」朱朱看了我一眼,說:「我明白了,你別再說了,我已經明白了。」朱朱點上一支煙,吸了兩口,說:「老魏,我把事情說清楚。臨走之前,我把事情都給你說清楚。那事兒,我是收過東北那小個子廠長的介紹費。不錯,開初我收了他一萬塊錢。可出事後我把錢退給他了,我一分不少全退給他了。我從沒向他透過你的底,這你也清楚,我如果要說的話……」這時候我心裏有點寒,知道她腳踩兩隻船之後,我心裏很寒。可我還是不動聲色地說:「朱朱,我知read.99csw.com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你幫我不少忙……」她說:「老魏,我對你不薄。」我說:「你是對我不薄……」她說:「跟你之後,我沒再跟過別人……」我笑了笑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看了我一眼說:「你不要瞎懷疑。我有一個表弟,我表弟在這兒住了兩天。那兩天我一直睡在沙發上……」我說:「我不懷疑。我也有親戚,誰都有親戚……」她看了看我,說:「那好吧,老魏。這一段為你跑事我花了不少錢,花多少我也不計較了。我也不問你多要,兩萬塊錢是不是有點少了……」我說:「你要多少,你說吧!」她說:「你給我四萬算啦。這是我應得的報酬。這不算多要吧?」我當時沒有吭聲,停了一會兒,我才說:「朱朱,你的確是對我不薄。四萬是不是還有點少?五萬吧,我給你五萬,也算是一句。」說著,我從旁邊拉過一個手提箱,我把手提箱打開,對朱朱說:「這是五萬,你拿去吧。」朱朱一下子把眼睜大了,朱朱說:「老魏,你了不起!你就這麼涮我,你了不起。」我說:「我沒有涮你。這筆錢我本來另有用項。你要用就拿去用吧……」朱朱說:「老魏,有人勸我坑你一下,叫我跟東北那小個子廠長聯手……我沒有干,我不忍心干。那樣就把你徹底坑了。」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你不會幹,我相信你不會幹……」她說:「看來我是做對了。老魏,你行,你真行。要不,我再留一夜吧,我留一夜……」我說:「別、別了,朱朱。你還是把錢拿走吧。錢這東西耀眼,過一會兒興許……」我一說這話她read.99csw•com馬上把錢箱提起來說:「那好,拜拜吧。我還會來看你的……」
魏徵叔叔的話:
我告訴你吧,我告訴你算啦。這座城市的最大特點是可以藏人。「這是個十字路口」,這座城市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十字路口。這裏交通發達,是「京廣」、「隴海」兩大鐵路幹線的交會處,是一個通向四面八方的交通樞紐,也是一個最具有商貿意味的城市。這裏人流量特別大,經商的人也特別多,這裏到處是人,這裏的人大多是剛從火車上「卸」下來的,這裏的人像水一樣流來流去,你隨便把自己往人群里一混,就不見了,因為街上的人幾乎全是生臉,你可以很快把自己藏在一片一片的生臉里……沒人知道你,沒人知道你是這座城市的最大好處。再一個好處是,這座城市大部分建築都是「火柴盒式」,城市裡到處都是火柴盒樣的樓房,一棟一棟的「火柴盒」,看上去沒有多大的區別。這裏的老城區已經非常非常小了,老城區的房舍幾乎全都被拆遷掉了,可以說,這裏幾乎沒有固定意義上的老居民。你不要小看「拆遷」,這種「拆遷」拆遷掉的是一種「凝聚意識」,是一種老城所具有的那種可怕的「親情紐帶」,「拆遷」使這裏的大部分人變成了外人,變成了陌生人。所以這裏的住戶一般情況下是互不來往的,這座城市已經具有互不來往的習慣。特別是那種近年來新建的商品房,住戶們可以說是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了解誰。所以這座城市裡騙子最多,這是一個生長騙子的地方,也是騙子們最容易活下去的地方。你要是不想讓人找到你,搬一次家就行了,一九_九_藏_書搬家誰也別想找到你。你說我是戴手銬戴怕了?你說我戴了一次手銬,怕人再抓我,就想到了藏,對不對?說實話,也有這麼一點點吧。可這是淺層次的。這當然是淺層次的,還有更高層次的「藏」。在城市裡活人,首先得學會「藏」,「藏」是生存的第一要素。這個「藏」的檔次就高一些了。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藏」,這是另一個層面上的「藏」。你別笑。你笑什麼?我告訴你,「藏」也是一門學問。你別小看「藏」,「藏」是一門很複雜的學問。你知道牆是幹什麼用的?牆就是用來藏人的。這個世界上到處是牆,也就是說,到處都是藏人的地方。藏是人的需要。人是最怕人的,人與人之間必須有所「藏」。你不「藏」你就不是人了。人是什麼,人是高級動物,這是書本上說的吧。高級動物的最大特徵是什麼?叫我說,就是一個字,會「藏」。看看,你他媽的又笑了。你笑個啥?古人說的話沒數了,留下來的有多少?沒幾句吧?其中有一句就是「小藏藏於野,大藏藏於市」。大概是這個意思吧。說句謙虛的話,我也讀書不多,意思也就是這個意思。這個意思說的就是一個「藏」字。你看看,幾千年了,傳下來一個「藏」字。我告訴你吧,「藏」是一種智慧。會「藏」的人是最富有智慧的人。一位測字先生專門給我解過這個「藏」字。他說,你看看這個「藏」字裡邊是什麼?裡邊是一個「臣」字。「臣」服了,表面上給人以肝腦塗地俯首帖耳的印象;可「臣」字外邊又包了這麼多東西!上邊包的是什麼?是「草」,用「草」嚴嚴實實地蓋住,上邊是弱不禁風的小https://read.99csw.com草;「草」下邊又是什麼?「草」下邊周圍包的是「刀槍劍戟」,「草」是虛,是幻象,「刀槍劍戟」是實,這是有所圖啊!八卦上又叫「龍潛於水」……所以說,大凡會「藏」的人,都是有所圖的人,是想得到什麼的人。人都是有所圖的,所以是人必「藏」,僅僅是「藏」的方式不同罷了。只有一種人不「藏」,死人不「藏」。死人是身「藏」心不「藏」。活人「藏」心,死人藏身,也就是說,只有心死的人不「藏」。
就這樣,我把朱朱打發了。我說過,女人是水,女人是很容易泛濫的。後來我想想,這事是做對了。我及早打發朱朱是做對了,要不我就會出大麻煩……女人很容易變,女人說變就變,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我告訴你,這叫快刀斬亂麻。你知道我回來的當天晚上看到了什麼?不錯,她跟人家睡在一張床上。她跟那人頭並頭睡在我的那張床上……我沒有驚動她,我到我的圖書發行公司過了一夜。還有更可怕的呢,她到我的圖書發行部去了好幾趟了,趁我不在家,她去了好幾次,說是我讓準備錢……我不是不敢驚動她,我是怕驚動我的錢。你說我為什麼還要給她錢?你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哪!我不是怕,我主要是擔心化肥那場事兒,那事兒還不算了。她是最了解內幕的人,假如她一變心,假如她真的跟那個小個子廠長合起手來,我不就完了么……再一個,她跟黑社會也是有關係的,她是在黑白兩道上「走」的人。你知道么,女人一旦臉都不要了,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除非我把她殺了!雖然她是個干「那個」的,可到底是跟過我的女人哪!我read.99csw.com不想做得太絕,也不想陷得太深。我放她這一馬,也是為將來考慮的。說來她也算沒有大傷過我。告訴你,這才叫大氣。拿得起放得下,這才叫大氣。不過,打從這事過後,我再也不相信人了,我只信我自己。女人哪,是流來流去的水呀!
三個月之後我東山再起,做成了兩筆生意,一傢伙又賺了一百多萬……
每個城市都有特點。你知道這個城市的特點是什麼嗎?
我從東北回來后,就開始學習「藏」的藝術,我一直在學習「藏」的藝術。外在的原因是我得躲一躲那個東北小個子廠長,我怕他真的再找上門來。實際上我是想修鍊「藏」的藝術……我知道你不信,你不信算啦。
搬家的事就容易了。我也開始實行「狡兔三窟」的辦法,房子我沒有讓,又另外租了一套。那地方不好找,那裡是我的老根據地。我在那地方蹲了三個月,每天跟人下棋……我是白天跟人下棋,晚上琢磨「藏」的藝術。有時候白天也練,我先是練臉上笑心裏不笑,又練心裏笑臉上不笑;我把燒紅的烙鐵放在腿上練習大笑,笑出朗朗聲;我練習我的眼睛,我練習在不同場合上眼神的變化,我讓每一個眼神都發揮效用。眼睛是最有誘惑力的,我用眼睛表演「誠懇」,這時候我就是一個演員,是一個最會使用眼睛的演員。其實生意場上都是演員,就看你怎麼演了。我還充分利用面部肌肉的變化,我讓整個臉都動起來,讓它發揮我需要的作用。我練了很長時間,一直練到我讓它哪個地方動它就動……這有什麼用?這當然都是有用的。我告訴你,生意很殘酷這就是生意。
我回來后做了兩件事:一是同朱朱分手,二是趕快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