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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十二月三十一日

天瘦了。
在冬天來到的時候,天被冷風刮瘦了。雪是黑顏色的,雪下成了黑色,我看見白色的雪花在落地之後變成了黑色的腳印,天上落下的是人的黑色腳印。人們走在黑色的雪上,印出一片一片瘦瘦的帶有糞便氣味的痕迹。
我也瘦了,我瘦成了一隻眼睛。我是夾在一片樹葉里的眼睛。我的魂靈躲在眼睛里,我的眼睛夾在樹葉里,我就這樣飄出來了。我已經不再是人了,我脫離了人的行列,成了一片長有眼睛的樹葉。我是一片再生的樹葉。白天,我在天空中飄,夜裡的時候,我就睡在高高的電線杆上。我也常常貼在電線上睡,電線熱呼呼的,電線上有很多話,那是城市人的夜話。
我沒有走,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我看著這座城市,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正在為「人頭紙」忙碌,我知道他們是瘋了,他們搶奪「人頭紙」的時候已經瘋了,所以,他們說的全是瘋話。他們嘴裏的舌頭是經剪刀剪過的,我看見他她們正在排隊剪舌頭。報上說,現在城市裡正在流行「剪式語言」。「剪式語言」是從南方流傳過來的最新語言,「剪式語言」是通向「人頭紙」的唯一合法途徑,只有使用「剪式語言」的人才能賺取「人頭紙」,於是人們全都爭先恐後地去排隊剪舌頭。理髮店也紛紛改為「理舌店」,我看見每個理髮店門前都畫著一個鮮紅的、用火鉗子捲起來的舌頭。人們一個個大張著嘴,把舌頭伸出來,讓理舌員去剪,去卷,去熨。一剪二卷三熨后,他們就會吐出來一種捲舌音。捲舌音是一種金黃色的聲音。他們用捲舌音說話的時候,會吐出一種半生不熟的豆子氣味。他們的聲音正由綠色向金黃色過渡,因為剛剛熨過的舌頭有點疼,他們吐的只是一種半綠半黃的聲音。這種聲音很澀,這種聲音吐出的疊詞有一股黃綠色的貓尿味,因此,他們的舌頭還需要繼續修剪,三次修剪之後才能吐出標準的「剪式語言」,所以他們必須繼續受疼……我知道他她們已無藥可救。他她們繼續受疼,是因為他她們無藥可救。
我看見了體育館門前的那條馬路,那條馬路叫「豐收大街」。我看見「豐收大街」上圍了很多的人,黑壓壓的人,他們像水一樣在街上流來流去,我知道那是一些尋找氣味的人。他她們把鼻子貼在地上,正在打探氣味。他她們一撥一撥地圍在一起,發出一種嗡嗡的蒼蠅氣味。他她們身上的蒼蠅氣味是衝著下水道的,我看見幾個民警正蹲在下水道里打撈我的肉體,他她們看見我的一截一截的肉體時發出嗡嗡的叫聲。一個紅鼻子男人笑著說:「聽說了吧?都聽說了吧?那女人真狠,那女人是狠到家了。肉是咬下來的,那肉是一塊一塊咬下來的,她的牙真厲害!聽說她安了一圈金牙……」一個藍眼圈女人皺著眉頭說:「我兄弟是刑偵隊的。他說是斧子剁的。才十幾歲一個女孩,值得用斧子,剁?聽說那手指頭都是一截一截的,也下得去手?八成是有外心了,有外心被那女孩發現了,不然不會這麼狠……」有一個黑胃的男人說:「我知道,我知道。是用刀旋的,用小刀一刀一刀旋的。旋的時候那妞一個勁兒喊疼。那妞說:媽,我疼,我老疼。你猜那女人怎麼說?那女人說:你忍住,忍一會兒就不疼了。」又有一個「乙肝人」說:「你知道個屁!那女孩有特異功能,她根本殺不死她。她是趁她睡著的時候下的手,用釘子把她釘死的。渾身上下釘了十二顆大釘,那釘子都釘到骨頭裡了。法醫從骨頭上驗出來了,釘子上有黑印,肉上也有黑紫色印……」我看見人們都很愉快,人們愉快地說著、比劃著。人們的聲音裡帶著很多醬瓜的氣味,人們的眼睛里也帶有醬瓜的氣味,人們的聲音已腌制很久了,人們的聲音和下水道里的腥味混在了一起……
我看見了一棟一棟的樓房,看見了一個個房間里的事情。人們藏在四堵牆裡正在脫衣,人們正一件一件地往下脫,人們回到四堵牆裡才露出本相:人們的聲音是從床上爬下來的,我看見了從床上爬下來的聲音:「聽說了么?一個女人把她親生的女兒殺了!是用老鼠藥葯死的。先用老鼠藥葯死,後來又用斧子剁了剁……」
我當然看見了新媽媽,那個使我脫離了肉體的女人。我看見她勇敢地(她仍然是勇敢地)站在監獄的鐵門裡,兩手抓著鐵門上的欄杆,兩眼放出紅色的光芒。我聽見她在大聲地向民警宣布說:「我是無罪的。人是我殺的,可我無罪……」她的笑聲在牢房裡滿地滾動,聲音仍然放射出一種紫葡萄的氣味。她說:「殺人無罪,育人有罪!我說過了,我要走,我一定要走!你們誰也別想攔住我,沒有人能攔住我……」
新媽媽是在飛機場被抓的。新媽媽被抓時手裡拿著兩張飛機票。她本來是可以走的,她就要上飛機走了。可她要等的人沒有來,她期望著能一起走的人沒有來。她說,那是一個小骨頭人,她要等的小骨頭人一直沒來。她把警察等來了,當她向遠處張望時,警察走到她身邊來了。這時她笑了,她笑著轉過身來,說:「你們是來找我的吧?我知道你們是來找我的。我在等人,那人是一個小骨頭人。我如果不等他的話,你們就找不到我了……」警察嚴肅地說:「你叫李月嬋嗎?」新媽媽揚起頭來,說:「是,我是叫李月嬋……」警察說:「你有謀殺你女兒的嫌疑。跟我們走一趟吧。」新媽媽說:「不錯,人是我殺的。我害怕她的眼睛,我看見她的眼睛腦子眼兒疼,我把她的眼挖出來了……」當警察給她戴上手銬的時候,她又說:「能不能再等一等,我想看看那個小骨頭人會不會來。我想他是不會來了……」
我也看見了舊媽媽。我的舊媽媽曾為我的肉體哭了半天零一小時,她的眼淚濕了半條手絹。我聽見舊媽媽一遍一遍對民警說:「她一直虐待我的女兒。我早就發現她虐待她。她用針扎她,她每次回來身上都有針印,她身上有很多針印。那女人是個狐狸精!她變著法折磨孩子。有一回我數了數,孩子身上有十四個針眼!孩子身上凈是黑血點……我跟她要孩子,她就是不給。打官司這個狐狸精到處託人,到了我也沒把孩子要回來。我知道她早晚要下手,可沒想到她會這麼狠……」我看見舊媽媽後來哭著去找「馬+戶」了。舊媽媽在他那裡又哭濕了半條手絹,哭出了「月亮走我也走」的白色氣味。她說她要與那個「無賴」離婚……
現在舊媽媽已經與科長離婚了。舊媽媽再次光榮地與科長離婚。舊媽媽這次婚離得非常容易,她在離婚的過程中成了老同學「馬+戶」的情人,舊媽媽很主動地成了「馬+戶」的情人。舊媽媽也開始使用「狐狸牌香水」,她很快就成了「馬+戶」的情人。情人在「馬+戶」任職的法院里離婚,科長不同意也得同意。科長臉上的皮越來越厚了。科長曾當眾尿在法院門口,科長喝了一斤半酒之後,尿在了法院的大門口!因此「馬+戶」以「流氓罪」判他離婚加十五天拘留。我看見科長在拘留所里坐著,他跟一個關在同一號里的詐騙犯學會了一個養雞的「祖傳秘方」,他說他出來后就去推銷這個「祖傳秘方」。我還看見舊媽媽與「馬+戶」時常在卡拉OK廳見面,兩人坐在包廂里,喝著XO,共同回憶那條街上的粉筆字,在回憶中舊媽媽倒在了「馬+戶」的懷裡。舊媽媽喃喃地說:「是那條槐樹街嗎?我記著呢。我一直記著那條槐樹街……」
我看見爸爸仍然在那個破碎不堪的家裡坐著。他的肉身完好無損,可他的精氣沒有了,他身上的「澀格撈秧兒」味也沒有了,他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周圍站著的是一些民警,民警反反覆復地問他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民警問:「你的女兒一直沒在家住嗎?」爸爸不吭,爸爸已說不出話了。民警又問:「你女兒身上有傷的事你知道么?」爸爸還是不吭。民警再問:「李月嬋為什麼要對你女兒下手?李月嬋平時有什麼反常……?」爸爸兩手捧著頭,只是重複說:「我記不清了,記不清了……」他的腦海里是一片亮麗的粉紅,他腦海里一直晃動著那片粉紅,在粉紅里有一串一串的時間記憶,那裡拴著許多「狐狸牌香水」的氣味。可他的下邊卻有尿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滲……後來民警不再問了,看到尿水,他們搖著頭說:「算算算,算啦。」
我終於找到了老人的那顆鮮紅如豆的心。我看見老人的心已經被賣出去了。老人的心被賣到了「皇太皇酒家」。那顆心如今正泡在一碗「烹心湯」里,一位穿紅色旗袍的服務小姐正端著這碗湯往八號雅間里送,八號雅間的門上寫有「春秋齋」的字樣。老人的心在「烹心湯」里晃晃悠悠地被送進了「春秋齋」。我聽見老人的心在油湯里一聲聲嘆息,老人的心說:一個人為什麼要成為另一些人的糞便呢?因為他有錢嗎……而後是八雙筷子衝上來,八雙筷子輪番在那顆心上夾。他們一邊夾,一邊議論說:「聽說了吧?咱這兒最近有個奇特的碎屍案,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被殺了。是她親娘殺的……」兩個小時后,我看見那八個人又輪番走進了廁所,他們每人在廁所里拉出了兩個字,他們看見字后一個個驚慌失措地提著褲子跑出來,他們說:「歷史,歷史……」
我看見陳冬阿姨的魂靈了。她的魂靈越來越小,她的魂靈小成了一個像紐扣一樣的東西。她的魂靈是在尋找中變小的。我看見陳冬阿姨的魂靈在一些樓房的四周遊來游去。她在敲門,我看見她是在敲門。她先是在敲那個瘦高個家的門,可她沒有敲開。她僅僅是敲出了一股黃石榴的氣味,那門裡坐著一個胖胖的女人,那肯定是瘦高個的女人,那女人挺著一個大肚子正在吃一隻黃石榴……後來她又去敲那個禿頂老頭家的門。那個禿頂老頭僅把裡邊的木門開了一條縫兒,沒有開鐵門。他隔著一層鐵門問:「你是誰?」陳冬阿姨的魂靈說:「我是陳冬啊……」禿頂老頭說:「陳冬是誰?這棟樓里沒有叫陳冬的,你找錯門了……」說著,「啪」的一聲,木門也關上了。禿頂老頭一邊走一邊對著屋裡說:「名字好像有點耳熟。說是陳冬,你聽說過陳冬這個人么?沒有吧。我倒聽說了一件新鮮事:一個女孩被殺了。聽說那女孩跟她后爹睡覺,讓她親娘逮住了……」禿頂老頭說話時心裏正亮著另……件事情,他有了新的事情了……接著她又去敲那些要好同學的門,可她……個門也沒有敲開,那些同學全都說不認識陳冬,從來就沒有聽說過陳冬這個名字。所以陳冬阿姨的魂靈仍然四處飄蕩,無家可歸。她一邊飄一邊一遍一遍地問自己:「你是陳冬么?陳冬是誰……」
我看見那個「背誦人」仍是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在街上走。那人頭上戴著一頂鴨舌帽,身上穿著油乎乎的鴨絨服,順著……條馬路往前走。他是要去上班,我知道他就在那個五層舊樓里上班。我看見他正騎車穿過「豐收大街」,他在擠擠搡搡的人群中停住車間:「咋回事,圍這麼多人?」有人告訴他說:「這裏殺人了!一個女孩被殺了……」他聽了扭頭就走,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殺了就殺了唄,人這麼多,殺個把人就值得這麼圍著看……」我看見他是想得到一些東西,他一直想著要得到那些東西。他腦子裡存著很多記憶的小鉤子,他是想把那些東西鉤出來。那些東西可以讓他大聲說話,他是為了大聲說話才小聲說話的。他小聲說話的時間太長了,他一直渴望著能大聲說話。他是在準備大聲說話。所以他一邊走一邊背誦著那段話,他仍然在練習說那段話。他的舌頭已經剪過了,他在排隊剪舌頭的時候仍不忘練習。他是改用剪過的捲舌音說那段話的。他說得還不夠熟練,他正練慣用捲舌音說那段話,他說:「中昂人人廣鍋電台、中昂念你台,男你池你你池男你你池……」
我看見舊大姨了。我看見舊大姨正躺在市第二人民醫院的病床上輸液。舊大姨不能說話了,她的嘴在動,可她說不出話來。她的一隻手在白色的被子下面動來動去,而另一隻手卻像木頭……樣,硬出了拐棍的氣味。她的腦海里有半邊紅色的液體在流動,在那紅色的流動中跳躍著一些紅色的日子,那些紅色的日子里蓋滿了紅霞霞的戳痕和一個男人的臉,那男人臉上有著戳痕一樣的麻子。她不喜歡麻子,她喜歡的是紅顏色的戳痕。她的日子裝在一個個抽屜里,那是一些有紅色印油氣味的抽屜,可這些抽屜現在成了人家的抽屜,她沒有抽屜了。她得的是偏癱病,也是一種「抽屜病」,所以她半邊能動半邊不能動。她的話也只有半邊,她只能說些半邊的話。她的女兒(英英表姐)坐在病床邊興奮地告訴她說:「媽,三姨的女兒被她後娘殺了,是一刀一刀割死的……」她喃喃地說:「扌、木、屍……戈、目、可……丿、心、卩……」
我看見舊二姨站在街頭的燒雞店裡,正在跟一個民警說話。她的聲音里沾滿了綠顏色的細菌,她成了一個「細菌人」。舊二姨身上有很多細菌咬出來的空洞,那些空洞有五十八年的歷史了,可她仍然站著,她活一天就賣一天細菌,她是靠賣細菌生活的。她不怕細菌。她用賣細菌賺來的錢養活了六口人,現在她又靠細菌讓兒子騎上了摩托。她說她還要讓兒子坐上汽車。可兒子跟她分家了,兒子坐上汽車之後就跟她分家了,兒子已經討厭這種雞屎味了。兒子搬到了花園小區的新房裡,把舊日的雞屎味留給了她。所以她總是流淚,她的淚拌在明油里在她的老臉上蠕動。她身上的細菌是明油喂出來的,帶有一股熱烘烘的滑膩。她臉上的笑也是明油泡出來的,看上去油浸浸地晃眼。她的聲音也是明油浸出來的,帶有一種破刷子的氣味。她總是刷三道油,還要上色,所以她的聲音里也藏著許多帶勾的顏色。她說:「這事我知道,我早就知道那女人不是個好東西。她是跟我三妹子家的偷偷勾上的,先勾上后才離的婚。你不知道這女人有多狠。她經常把孩子關在屋裡,不讓孩子吃飯,還用針扎她,扎一身血窟窿……不是不管,她見都不讓見,怎麼管?我還給過她一個饃,有一回看她餓急了,我給了她一個饃……」
我還看見了馮記者和楊記者。我看見馮記者和楊記者正在互相揭發。馮記者正在家裡坐著,馮記者搬進了一個剛剛裝修好的新單元樓。馮記者的聲音帶一股熱烘烘的塑料壁紙的氣味,那種氣味是桔黃色的。馮記者坐在一片桔黃色里對警察說:「你說的那個女人我根本就不認識。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錯,好像見過一兩面,是市報的楊記者給我介紹的。好像,好像,記不清是為什麼事了……當然,他們很熟。他們來往比較多。這種女人我一般是不跟她們打交道的,檔次比較低。再說,我也不經常在家,我的採訪任務很重……」馮記者說話的時候身上的肉和骨頭在慢慢地分離。他把肉卸在沙發上,我看見他的肉慢慢地堆在了沙發上,肉上散發著很濃的「延生護寶液」的氣味……
楊記者坐在派出所的長條椅子上,很嚴肅地對民警說:「李月嬋?李月嬋是誰?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名字……哦,哦,我想起來了。對,對,有這麼個女人,是老馮介紹的,見過。見過是見過,沒啥聯繫呀。我是管工商口的,見的人雜,三教九流的人都見過,人一多就記不住了。她跟老馮熟,不是一般的熟,他們經常來往,我在老馮包的房間里見過他們多次。老馮這個人仗著是省報的,啊,往下我就不便多說了……」楊記者說著,臉上出現了櫻桃的氣味,我看見楊記者臉上出現了一絲一絲的紅色的櫻桃氣味,他的胃裡也爬滿了紅櫻桃的氣味。
我看著這個城市,我看著這個用顏色包裝出來的城市。我看見人們緊裹在顏色里在街上行走,人們在顏色里走出花花綠綠的思想。思想是從胃裡冒出來的,人們的思想開始從胃裡一股一股地冒出來,從胃裡冒出來的思想帶有一呃一呃的酸氣,酸氣穿過「剪式語言」在街面上流來流去,流出一股股「人頭紙」的氣味,大街上到處都是「人頭紙」的氣味。報上說:這是個從胃裡出思想的年代。我看見大街上流動著很多很多的「乙肝人」,我看見大街上也流動著很多很多的「鋼筆人」,我還看見大街上流動著很多很多的「細菌人」。他們的聲音在空氣中流動,他們的病在空氣中流動,他們一天天在相互傳染。他們用他們的聲音傳染,他們用他們的病歷傳染,他們的病歷就是他們的歷史,他們的歷史就是他們的傳染源。他們在傳誦著一個聲音,一個城市的聲音:一個女孩兒被殺了,你知道她是怎麼被殺的么……
我的眼淚掉下來了。我看見我的眼淚從天空中飄飄悠悠地落下來,掉在了一個孩子的小臉上。那是一個剛從醫院里抱出來的孩子,襁褓中露著一個紅粉粉的小臉。那孩子剛出生不久,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孩子。我看見這個孩子正在吮吸從天上掉下來的眼淚——我的眼淚,吸了眼淚的孩子從有病菌的空氣里穿過,他竟沒有被感染……
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我知道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拯救這些孩子。我能拯救的只能是這些剛剛出生的、沒有歷史的孩子。我的眼淚是從樹葉上掉下來的,他們需要樹葉的眼淚。我要把眼淚送給他她們,我只有眼淚……
我要給那些剛剛出生的孩子施洗……

十二月三十一日

你聽說了吧?你聽說那件事情了吧?一個女人,為了跟她的情人同居,把她的親生女兒都殺了……這就是女人的背叛哲學,女人一旦背叛起來是非常可怕的。這次我給你講一講女人,你知道女人是什麼嗎?你沒玩過女人九_九_藏_書,你當然不會知道。我告訴你一個數字,你一一聽這數兒你就明白了:168。我跟……百六十八個女人……
你看,你別走哇!媽的,不就是讓你聽我說說話么。操!我拿錢讓你聽我說說話,你九_九_藏_書還咋的?雞|巴,你出外打一天工才掙多少錢?!
魏徵叔叔的話:
我說,你最近是怎麼了?你怎麼老走神兒?嫌錢少是不是?原來一天給你五塊,對不對?後來是按鐘點給錢,一個鐘點給你五塊,這不九*九*藏*書算少了吧?你還不知足,打從夏天又給你漲到一個鐘點八塊。我這錢能是白給的么?我告訴你,四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可有的是!
你別走,你別走。我都病成這樣了,你聽我說說話……
哎,你別走啊。你https://read.99csw•com是不是嫌錢少,嫌錢少你說話。我給你透個底吧,我有的是錢,我有五六百萬呢!你要是……咱再漲漲。我實話對你說,在這座城市裡,我沒有朋友,我也不敢有朋友。在生意上,我一個朋友也沒有。我其實是拿你當朋友看了,九-九-藏-書因為你不會傷害我……
你說我是蛆?你敢說我是蛆?!好、好、好,我就是蛆。你別走哇。不就是讓你聽我說說話么。你說多少錢,你說吧!
哎,哎,別走,別走,今後不讓你給我洗腳、搓背,光讓你聽我說話,錢給你再加一倍,行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