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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寶兒發財(中) 第一節

第二章 王寶兒發財(中)

第一節

馮六擠眉弄眼,一臉為了主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神色,賠笑說道:「不忙您哪,容我先給您說說,也讓您心裏歡喜。實話跟您說吧,為了您這事兒,我可是跑斷了腿、磨薄了嘴,換了別人我才懶得管呢。可誰讓您是咱天津城的水德真君呢,沒有您我們不得渴死?」
過去的牙行說白了就是中介,牙儈們得知王寶兒找房子,全給留上心了,這兩三年天津衛提起來誰不知道「王寶兒的水鋪浮金魚兒」?這是堂堂的大東家,大人辦大事兒、大筆寫大字兒,必然出手闊綽,怎麼不得置辦一套前後三進、左右帶跨的大宅院?到時幾百上千兩的銀子一過手,少不了撈上一票,絕對是塊流油的肥肉,如同一群蒼蠅似的全跟了上來。怎知這個東家手緊,拿出來的錢不多,買好的不夠,買次的富餘,不上不下正卡嗓子眼兒上。並非王寶兒不願意多掏錢,頭裡咱也說過,水鋪這個行當的買賣再好,無非是蠅頭小利,一壺開水也賣不出三吊三、六吊六的價錢,賺的就是個辛苦錢,再刨去人吃馬喂這些成本,縱然連號四十八家,看起九*九*藏*書來家大業大,雇的人手也著實不少,其實連本帶利也只是有數兒的幾個錢。再加上王寶兒受過窮,有道是「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貧難改舊家風」,過慣了苦日子,雖說比不上一毛不拔的瓷公雞、鐵仙鶴,但總不可能有多少錢掏多少錢,往後的生意還得做、日子還得過,所以出的價錢不多。他讓牙儈們領著,跟畫地圖似的滿城亂轉,大小房子看了不少,卻是高不成低不就,沒有真正入了眼、稱了心的。
書接前言,上回正說到崔老道一時貪財錯失玉鼠,氣得竇占龍惡血衝心,死在當場。他自己拍拍屁股跑了,扔下本該發財的王寶兒接著受窮,不免心懷愧疚,指點他在水鋪門口的大缸中放上一條金魚,湊成了「龍入聚寶盆」的形勢格局。王寶兒照方抓藥,生意果然風生水起,沒用三五年,已在天津城開了四十八家水鋪。手頭兒寬裕點兒了,尋思也該找個安身之所,這些日子經常往茶館跑,倒不是為了喝茶,因為茶館之中牙行聚集,他想託人買套房子。
王寶兒心想:你這牙儈誆我倒也沒什麼,怎麼九九藏書把我看得這麼沒出息,我那倆錢兒充其量不就買一兩間瓦房嗎?那還大得到哪兒去?至於美得三天睡不著覺?
馮六臉上揚揚得意,一味地賣關子:「我一告訴您這地方,您准得高興。就在銀子窩,您養金魚兒的水鋪總號對過兒,要多近便有多近便。常言道老貓房上卧、累累找舊窩,那可是您的發祥之地。」
馮六嘻嘻一笑:「您老聖明,都讓您聽說了,我們不就沒飯吃了?咱先甭管誰的房,我先給您說說,這房子怎麼大、怎麼豁亮,管保美得您三天睡不著覺。」
馮六說:「我給您找著個房子,再沒有比它合適的了。」
王寶兒沒心思聽他拍馬屁,吃這碗飯沒有不會耍嘴皮子的,倒也見怪不怪,只問他房子在哪兒。
馮六滿臉的冤枉,手中摺扇一合,在桌子上「咣、咣、咣」連敲了三下,張嘴說道:「哎喲我的大東家,我哪敢跟財神爺逗悶子?那不是砸自己的飯碗嗎?此事千真萬確,那個宅子想必您也知道,就是水鋪對面帶門樓子的老宅!」
王寶兒納悶了:「我天天跟銀子窩待著,水鋪對面那幾https://read.99csw•com戶我認識,全跟我這兒訂水,怎麼沒聽說有賣房的?」
王寶兒奇道:「馮六哥何出此言?」
王寶兒這大半年看了不少房子,沒抱多大指望,順嘴就說:「那敢情好,哪兒的房子?咱瞧瞧去。」
王寶兒知道,所謂的「半磚」,那就不是一磚到頂的磚瓦房,下半截牆是土坯,上邊壘幾層磚,就為了省幾個錢。縱然價碼低,可是這樣的房子不結實,趕上發大水,保不齊沖個房倒屋塌,要是買完之後拆了重蓋,裡外里一算還是吃虧。他找了這麼久的房,行市也了解個大概,前幾句馮六說得沒錯,後邊他就聽不明白了,誰會把一套前後兩進的宅院賣得這麼便宜?是廟裡發過願,還是涼葯吃多了?就說真有這等好事,怎麼那麼巧,就砸到我腦袋上了?王寶兒說什麼也不信,認準了是馮六拿他尋開心:「馮六哥,我王寶兒一個賣水的,沒見過多大世面,可也知道,使多少錢辦多少事,我的錢就那麼幾個,如何買得下前後兩進的宅院?您要是想喝口茶,儘管敞開了喝,可別拿我找樂子。」
馮六說起話來眉飛色九*九*藏*書舞、滔滔不絕:「不怕您不愛聽,您出的價碼,在銀子窩那方寶地,頂多能買兩間半磚的大屋。我卻給您找了一處宅院,也不是太大,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前後分兩進,光正房就六間,兩旁邊還有灶間、堆房,您一個人兒住可勁兒折騰,將來娶妻生子,住上一大家子也綽綽有餘。您說合不合適?」
這一天早上,王寶兒跟平時一樣,交代完水鋪的生意,出門奔北大關,進了襲勝茶館,叫上一壺茶,又讓夥計給端過兩碟點心。天津衛的茶館跟別的地方不太一樣,分為書茶館、戲茶館、清茶館三種。襲勝是家老字號,屬於戲茶館,底下喝茶、台上唱戲,講究戲好、角兒好、水好、茶葉好,來此聽戲喝茶兩不誤,不賣戲票,只收茶資。茶館中多為散座,一張八仙桌、四把官帽椅湊成一桌,相熟的茶客進來就往一塊兒湊合,也有幾個包廂雅座,迎面是小戲台,「出將、入相」兩個小門通往後場。戲台上整日上演京評梆曲,茶客大多是專門來聽戲的,也不乏談生意做買賣的行商坐賈。
王寶兒這些日子天天泡在茶館兒,也認得此人。天九*九*藏*書津城的一個牙儈,人稱馮六,專給人拉房簽。過去這一行有這麼個說法——十簽九空、一簽不輕,是個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的行當。用不著擱本錢,全靠耳朵聽、嘴裏說,眼界寬、門子多,誰想賣宅子、誰想置產業,他們打聽來消息,在中間來回說合,這邊多出幾個,那邊少要幾個,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把價碼說平整了,帶著兩邊簽字畫押過地契,從中撈點兒好處。馮六四十來歲,這輩子沒幹過別的營生,在這一行里混跡多年,渾身上下三十六個心眼兒、七十二個轉軸兒,腦瓜頂上冒油、兩眼放精光,最會見人下菜碟,順情說好話。他過來給王寶兒請過了安,一屁股坐在對面,招呼夥計給拿了個杯子,從王寶兒的壺中倒上一杯,端起來一飲而盡,又捏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裏,一點兒也不見外,邊嚼邊說:「給您老道喜!」
王寶兒坐定了,捏起一塊點心剛想吃,射門口進來一位,中等個頭兒,淡眉細眼,留著三綹短須,頭戴瓜皮小帽,身穿青色長袍,外罩黑色馬褂,手裡拿著一把白紙摺扇,過來先給王寶兒請了個安:「王大東家,您老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