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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寶兒發財(中) 第五節

第二章 王寶兒發財(中)

第五節

水鋪的夥計們不敢伸手去撈金魚,溜光水滑不好抓,又是東家的心尖子,萬一碰掉一片半片的魚鱗,哪個也擔待不起。仗著全是棒小夥子,幹活兒不惜力氣,有人出主意,乾脆把缸抬起來,連水帶金魚一併倒入九龍缸。水鋪還沒兌給王寶兒之前,這口水缸就在,很多年沒挪過地方,缸底陷在泥地里,日久天長,越陷越深。一眾夥計無從下手,便取來一條大繩,捆住缸沿兒,插|進穿心杠,把四周圍的土刨了刨,一邊兩個人,矮身把杠子搭在肩上,叫了一聲號子,使勁把水缸往上抬。剛一挪動,可了不得了,只聽「咔嚓」一聲,瓦缸四分五裂,水流滿地,一道金光直奔東北方向而去。眾人低頭再看,大缸中的金魚蹤跡全無。
對於王寶兒白手起家,從一個撿秫秸稈兒的窮孩子當上了天津衛數得著的大財主,到頭來又落了個一貧如洗的下場,心裏最不是滋味兒的還得說是崔老道。一來沒了王寶兒這個靠山,他又得三天兩頭地挨餓,再也沒人接長不短地帶他開葷解饞了;二來王寶兒是他看著長大的,看著從小要飯的變成天津城響噹噹的巨富,又看著他落魄,到如今竟然不知九九藏書所蹤,自不免悵然若失。
且說有這麼一次,崔老道趕早出來,擺好了卦攤兒,雙手抱著肩膀溜溜等了一整天,半個問卦的也沒有。崔老道暗暗叫苦:「可嘆貧道我空有一身本領,既不能成仙了道,又沒有富貴榮華之命,吃苦受窮反倒應承應受,終日頂風冒雨,忍受這般饑寒,何曾有人道聲可憐?思來想去,只怪老天爺不公道!」
有話則長,無語則短。只說三天之後,王喜兒帶人把九龍缸從京城抬回來了,作為經辦之人,從談價到雇船,理所當然從中撈了許多好處,這也是他攛掇王寶兒換缸的本意。待九龍缸在銀子窩水鋪門口落穩,王寶兒聞訊從家裡出來,到水鋪門口一看,簡直太闊氣了:缸上的八條金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裡邊那條龍隨著水波蕩漾,也是呼之欲出,而且,九條龍皆為五爪金龍,正經是皇宮大內的東西。所謂五爪,其實是五趾,五爪金龍只有皇上可以用,以下只能用四爪龍。王寶兒也是欺祖了,站在九龍缸前暗自思忖,水鋪攏住了銀子窩的財氣,九龍缸配金魚,得了「龍入聚寶盆」的形勢,將來自己還能發更大的財。他https://read•99csw•com越想越得意,讓手下人趕緊給金魚換水缸。
王寶兒捶胸頓足、追悔莫及,事到如今再說別的也沒用了。他讓人把碎瓦缸收拾了,安頓好九龍缸,馬不停蹄又到河邊魚市上,千挑萬選,買了一尾歡蹦亂跳的大金魚,回來放入九龍缸中。說來也怪,打從這一天起,王寶兒真是幹什麼什麼不成,生意一落千丈,賬簿上全是紅字兒。趕等又過了幾年,大清朝廷一倒,軍閥混戰、刀兵四起,鹽票和錢號全完了。天災人禍再加上土匪劫掠,天津城數一數二的大財主王寶兒萬貫家財散盡,又成了個平頭百姓,自此銷聲匿跡。有人說他投親無路、靠友無門,遠走他鄉另尋生路,還有人說他一時心窄想不開跳了大河,也有人說他找他的金魚去了,風言風語怎麼說的都有,反正再也沒人見過他。銀子窩路口這座王爺府,幾經風雨又變得殘破不堪,彷彿數百年來一直荒置於此,真應了那句戲文:「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正自怨天尤人之際,遠處匆匆忙忙走過來一個人,直奔他這卦攤兒。崔老道久走江湖,眼光最准,只瞥了一眼,九_九_藏_書已然瞧出來者是大宅門兒中的下人。此人一身長衫乾淨利索,腳底下一雙圓口布鞋,雖然穿得體面,但是走路不抬頭,身子往前傾,兩條胳膊垂得溜直,腳底下邁小碎步,低眉順眼一臉的奴才相。崔老道見有生意上門,忙抖擻精神,綳足了架子,擺出仙風道骨的派頭,搖頭晃腦念念有詞:「辨吉凶兮通陰陽,定禍福兮判祥殃……」等來人走到近前,崔老道一看怎麼這麼眼熟,這才想起來,此人並非旁人,正是王寶兒以前的貼身常隨王喜兒,如今也有四十多歲了。
王寶兒大為受用,想想自己的宅子越住越好,這金魚卻還待在那口老缸里,當年若不是買了這條金魚發家,哪有我王寶兒今時今日?要說頭一個得謝崔道長,二一個就得謝這條金魚,不由得心生愧疚,當時吩咐下去,出多少錢也得把九龍缸抬回來,其實魚有水就能活,它哪明白什麼叫九龍缸?然而有錢的大爺就得擺這個譜兒。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一晃過去二十幾個年頭。已是民國,天津城又是對外貿易的重鎮,老百姓腦袋後邊的辮子剪了,眼界也比從前寬了,天天都有西洋景兒看,大小報社多如雨後春筍九*九*藏*書,報紙上什麼新鮮事兒都有。除了用奇聞逸事、花邊新聞博取眼球兒之外,有的報社還專門請人來揭露江湖上這些坑蒙拐騙的手段,其中不乏過去干「金買賣」的那些相師、術士,把相面算卦的這一套兜底全給抖了出來。什麼叫「揪金」,什麼叫「要簧」,什麼叫「八面封、兩頭堵、一個馬倆腦袋」;怎麼抽籤,怎麼開卦,怎麼玩兒手彩,報紙上全有詳細的介紹。老百姓看懂了,琢磨明白了,恍然大悟,敢情這裏邊沒一樣是真的,那誰還來算卦?崔老道被人「刨了底」,算卦的生意更不好做了,經常開不了張,家裡總是揭不開鍋。
崔老道聽罷不住點頭:「說到入宅捉妖……這就有點兒意思了!」為什麼這麼說呢?按照以往慣例,捉妖可比算卦給的錢多,對付好了夠一家老小半年的嚼裹兒。再者說來,世上哪有這麼多妖?天津城又不是深山古洞,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無外乎黃鼠狼、大耗子什麼的,頂多是個百十來年的老刺蝟。崔老道久走江湖,知道其中的奧妙,這些個東西飛不了多高,蹦不了多遠,無非擾人家宅而已。用不著五行道法,找著剋星就行,好比說黃鼠狼怕鵝、耗子九九藏書再大也怕貓、老刺蝟怕煙油子,只要摸准了脈門,對付這些個東西不在話下!
王喜兒往前湊了一步,一臉諂媚地說:「您這尾金魚是仙種,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也不見得有這麼一條,可這口水缸太寒磣了,扔道邊都沒人撿。我可聽說了,北京城又出了個坑家敗產的皇親,將大內的東西拿出來變賣,據說奇珍異寶無數,多是萬歲爺用過的東西。其中有這麼一口九龍缸,缸外八條盤龍,缸里還有一條,盤在內壁之上。一旦注滿了清水,這條龍就跟活了似的在裡邊打轉兒,天底下也就它能配得上您的金魚。」
原來王寶兒落魄之後,下人們各奔前程,用句文言詞叫「老頭兒拉胡琴——自顧自」。王喜兒不會幹別的,天生就會伺候人,煩人托撬繼續到大宅門兒里當奴才,但是哪家也干不長,皆因此人油嘴滑舌、偷懶藏奸。就在最近,他又找了一個主子,正巧主家宅中出了怪事,鬧得雞犬不寧。一家人想不出對策,急得上躥下跳。王喜兒也是為了在主子面前邀功,又聽說過舊主子王寶兒發財全憑崔老道指點,於是在主子面前把崔老道吹得神乎其神。主子一聽,這可是位高人,就派他來請崔老道去宅中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