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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探無底洞(下) 第三節

第十二章 三探無底洞(下)

第三節

費通莫名其妙,莫非你崔老道要改行賣早點?書中代言,崔老道從清朝末年就在南門口擺卦攤兒,這個地方的興亡起落他全看在眼中。別人以為炸餜子的案板無非是一塊油脂麻花的破木頭板子,扔在路上都嫌礙事,哪有什麼出奇的。崔老道可認得這是想當年直隸總督衙門大堂上的匾額,到後來改朝換代兵荒馬亂,總督衙門都給拆了,匾額扔在路邊風吹雨淋。結果炸餜子的抬了去,把上邊的油漆打磨乾淨,底下釘上四條腿兒,當成了案板子。殊不知,九河下梢七大鎮物之一的「照膽鏡」,當初就嵌在此匾背後。崔老道曉得照膽鏡是件寶物,可他自知命淺福薄,不敢打照膽鏡的主意,這麼多年也沒對任何人說過,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費通說:「甭來這套,誰知道你明天還用不用,今天我就給你拿走扔了,省得你偷奸耍滑。」這炸餜子的不知費大隊長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這案板經年累月上邊老厚的一層油泥,訛了去也賣不出錢來,費通要它幹什麼?轉念一想,認便宜吧,得虧是案板不是錢匣子,舍就舍了吧,於是不敢再多說了。費通不再理會炸餜子的,叫崔老道過來幫忙。二人搬上案板子,來至南門口水月庵后一處荒僻無人的所在,摳出嵌在背面的銅鏡。鏡子只不過海碗大小,托在手裡頗為沉重,鏡面鋥光瓦亮。倒過來再看,另一面雲紋獸鈕,暗藏陰陽八卦十二辰位,中間鑄以「照膽」二字古篆。崔老道認識,費通可不認識,只見銅鏡古拙,想必是件稀罕之物,趕等拿住了肖長安,轉手賣給「喝雜銀」的,又是一筆進項。崔老道叮囑費通把鏡子收好,今夜來他個三探無底洞,捉拿肖長安!
炸餜子的好說歹說不頂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窩囊廢吃了什麼髒東九_九_藏_書西,天津城緝拿隊的大隊長不去抓差辦案、捕盜拿賊,怎麼跟我這塊案板子較上勁兒了?但把話說回來,胳膊擰不過大腿,讓換就換吧,跑去找旁邊早點鋪借了張桌子,鋪上屜布暫時充作案板,把原來的那塊替換下來放在一邊。費通也不吭聲,擼胳膊挽袖子上去就搬,炸餜子的直攔著:「二爺二爺,這案板子我不用了,回去劈了還能燒火,可不敢勞您動手!」
說話休繁,當天晚上,窩囊廢換上一雙合腳的千層底便鞋,腿肚子綁好了綁腿,腰裡紮上皮帶,渾身上下收拾得緊趁利落,伸胳膊抬腿,沒有半點兒崩掛之處。這一次說什麼也得把差事了結了,白天當人、夜裡當鬼的日子實在是過夠了。他揣上走陰差拿鬼的批票,身背九河下梢的鎮物「照膽鏡」,手提幽冥火紙燈籠,又來到陰陽枕中的無底洞前,見硃砂臉的老道已經在洞口等他了,身旁放著石室中的那尊金甲神將。硃砂臉老道讓費通把照膽鏡安在金甲神將胸前,咱前文書說過,這尊神像從頭到腳頂盔摜甲,唯獨少了一塊護心鏡,照膽鏡放上去嚴絲合縫。硃砂臉老道吩咐費通:「你背上金甲神將去無底洞中捉拿飛天蜈蚣,不到緊要關頭,切不可扔下神將。」
炸餜子的都得有塊案板子,支在油鍋旁邊,沒有多寬,橫著卻挺長,和完了面放在上邊,用屜布蓋好了。幾時有主顧來買,便掀開屜布揪一塊面下來,用擀麵棍擀成長條,再用刀切成小塊,拿起兩塊捏在一起,抻開了下鍋,翻幾個滾兒,一根兒棒槌餜子就炸得了。吃幾根兒炸幾根兒,總能讓主顧吃熱的。早點攤兒上炸出來的餜子也是花樣百出,像什麼棒槌餜子、糖皮兒餜子、大餜子餅、「老虎爪」,等等。會吃的總得交代一句「https://read•99csw•com炸老些」,意思就是炸成棗紅色才能出鍋,吃起來又酥又脆。
如今費通也是豁出去了,只覺一股邪氣直撞腦門子,要是沒房頂子擋著他能上了天。這叫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但凡把道兒劃出來,沒有你家費二爺不敢去的!崔老道賣夠了關子,告訴窩囊廢,找這件法寶不難,天津城有一面銅鏡,可別小瞧這面鏡子,它有個名字叫「照膽鏡」,無論何方妖邪,照之則魂亡膽喪。費通忙問崔老道照膽鏡現在何處。崔老道仍是故弄玄虛,支支吾吾不肯說,伸出手拉著費通的袖子出得門來,到了南門口的一家早點鋪。費通這個氣啊,心說:「你除了吃還有別的事嗎?」但也不敢發火,自己這條命能不能保得住還得看崔老道的。他見夥計在棚子裡邊忙活,外邊剛擺上破桌子爛板凳,還沒上座。二人找了張桌子坐下,崔老道蹺起二郎腿搖頭晃腦,衝著費通一努嘴。費通無可奈何,起身去買吃的,豆腐腦、鍋巴菜、炸餜子、熱蒸餅買齊了端上桌來,兩個人狼吞虎咽吃了一頓。崔老道撐得腰都貓不下了,心裏暗自慶幸:「這一天的飯錢又省了。」他抬袖子抹了抹嘴,伸手一指旁邊炸餜子的小攤兒:「你得把那塊案板子買下來,法寶就在其中。」
費通當差這麼多年,抓賊辦案的本事沒見長,欺負老實人的能耐可是一天強似一天,在家裡又得了費二奶奶的真傳,「嘡嘡嘡」幾句話問下來,嘴裏邊跟連珠的小鋼炮相仿。炸餜子的嚇得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賠著笑臉連聲央告:「瞧您說的,我一個炸餜子的,哪敢安排您啊,可我這一時半會兒的,上哪兒再找一塊案板子?您老高抬貴手,容我一天不成嗎?好歹得讓我把這塊面炸完了啊!」
崔老道說:「我https://read.99csw.com道門之中無珍不全、無寶不備,降妖捉怪全憑法寶。怎奈這件東西卻不在貧道手上,還得……還得有勞費大隊長自己去拿。」
崔老道一番話說得費通心動,可要說到「買」,絕沒那個章程,他看了看左右,眼珠一轉已想出一個辦法。只見他站起身來,倒背雙手、大搖大擺來到炸餜子的攤位前,把嘴一撇:「我說炸餜子的,你的這塊案板子用了幾年了?這上頭油脂麻花的,多噁心人哪。我可告訴你,我剛才吃餜子的時候,愣吃出一塊木頭渣子,險些把牙花子扎了,你賠得起嗎?還不趕緊換一塊!」
炸餜子的能不認得窩囊廢嗎?天津城緝拿隊的大隊長啊!剛剛擊斃了江洋大盜飛天蜈蚣,那還了得嗎?連忙點頭哈腰賠不是,保證明天就換一塊案板子。
費二爺擺足了派頭,氣哼哼地問道:「敢拿我的話當放屁是嗎?讓你換塊案板子還等明天是嗎?明天一早我還得專門過來檢查你換沒換是嗎?合著你給我安排上了是嗎?」
原以為躍入水池,就得從裡到外來個透心涼,怎知身上連個水點兒也沒有,身子卻不住下沉,如同落入了萬丈深淵。費通借腳下的登雲履穩住身形,低頭向下看去,飛天蜈蚣足踏黑雲,正往深處飛奔。窩囊廢心裡頭一清二楚,不在近前拿不住飛賊,當即緊追不捨。追了半天仍不見到底,身旁左右混沌一片。費通越追越嘀咕,無底洞怎麼這麼深?胡思亂想之際,瞧見洞中湧出一道光霧,同時傳來「吱吱喳喳」的怪響,轉瞬到了眼前,竟然是無數飛鳥大小的螢火蟲,密密麻麻地連天接地,撲撲稜稜往人臉上亂撞。按說這東西不嚇人,田間地頭倒也常見,可誰瞧見過這麼大還會叫的?費通看得頭皮發麻,正不知如何理會,又衝出一群大蝙蝠,分為https://read•99csw.com黃、褐、白、赤、黑五色,皆是肚腹向天,在洞中倒懸飛行,在「光霧」中往來穿梭,爭吃那些螢火蟲。窩囊廢一隻手托著背上的金甲神將,一隻手拎著幽冥燈,如何追得上飛賊?費通眼見飛天蜈蚣在光霧當中左躲右閃,逃得越來越遠,一時心中起急,舉起金甲神將,雙膀一用力,對著飛天蜈蚣砸了下去。但見雲霧之中電光石火般伸出一隻巨手,臂上金甲燦然,一把攥住了飛天蜈蚣!
書要簡言,轉過天來一早晨曦初露。費通將燈籠放在床底下,匆匆忙忙洗了把臉,換上自己的衣裳,又跑去南小道子衚衕找崔老道。崔老道剛睜眼還沒醒盹兒,就聽外面有人砸門,開門見是費通,上去就道喜,為什麼呢?既然費通活蹦亂跳地找上門來,想必已將案子銷了,這可得好好紮上一頓,心裏琢磨著到底是再吃一次烤肉,還是去東北角「全聚樓」吃幾大碗三鮮勾鹵撈麵,想到此處饞蟲上涌,如同百爪撓心。怎知費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地說:「崔道爺,您出的主意是不賴,昨夜晚間我到東嶽廟盜燈借火、二探無底洞,可以說手到擒來,遊刃有餘。飛天蜈蚣肖長安見了我,如同耗子見了貓,抖衣而栗,不敢造次。這也難怪,活的我都不怕他,還怕個死的不成?無奈他身邊的女鬼太多,我身為天津城緝拿隊的大隊長,在九河下梢七十二沽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字型大小,怎肯與女流之輩動手?傳出去,我還有什麼臉面抓差辦案?」
費通把眼一瞪,滿臉的公事公辦:「不成,我就在這兒看著,不馬上給我另換一塊,我還不走了。」
坐在玉台正中的飛天蜈蚣肖長安見勢頭不對,臉色大變,身形一縱躥將起來,三步兩步搶至大殿當中,一頭扎進了太液池。費通心說「不好」,搶步追上前去,抻脖https://read.99csw•com瞪眼看了半天,池水清澈見底,水波不興,哪有飛天蜈蚣的蹤跡?他暗自揣測,莫非池子下邊暗藏玄機?而今來了三趟了,能讓這個飛賊跑了嗎?窩囊廢心道一聲:「今兒個我也是砸鍋賣鐵——豁出去了!上天追到你凌霄殿,下海追到你水晶宮,說什麼也不能再白跑一趟了!」當下背上金甲神將,小短腿緊捯幾步,縱身躍入水池。
窩囊廢伸手一抬,雖是丈二金身的泥胎,卻並不覺得沉重,當下背在身後,腳踩登雲履,手提幽冥燈,足踏雲霧下了無底洞,前邊有車後邊有轍,又來到金殿之中。那些個女鬼見又來了一個不怕死的,立時齜牙咧嘴撲將過來。費通厲聲呵斥,將燈籠舉在半空中,正對金甲神將胸前的照膽鏡,幽冥鬼火被銅鏡一照,立時寒光四射,流星火石一般。一眾女鬼驚得厲聲尖叫,四散而逃,化為十幾縷飛煙,在宮殿之內繞了幾圈,相繼落在牆壁之上,再定睛觀瞧,原來是壁畫中的宮女。
崔老道常年擺攤兒算卦,全憑察言觀色的本事,什麼事能瞞得過他?聽費通這麼一說,就明白他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昨天夜裡指不定狼狽成什麼樣了,不知遇上的是什麼妖邪,他手上的燈籠居然沒用。於是他口誦一聲道號:「無量天尊,有道是沒有白面蒸不了包子,沒有雞蛋做不成槽子糕,沒有半瓶子醋吃不了河螃蟹……」幾句話急得費通直跺腳:「我的崔道爺,這怎麼全是吃的?您快說正事兒。」崔老道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潤潤嗓子,不緊不慢地說:「費大隊長少安毋躁,容我把這句話說完……那關聖帝君縱然神勇,沒有胯|下的追風赤兔、掌中的青龍偃月,如何過得五關斬得六將?依貧道拙見,費大隊長你的能耐再大,也需一件法寶傍身。」
費通恨不得撲上去咬崔老道兩口,有這話你倒是早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