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段小浪漫

一段小浪漫

他說得沒錯。我們抵達小鎮后,他帶著我們去了他的姐姐家,她非常熱心地為我們安排了過夜的地方。她家隔壁的房子被炸毀了,但儲藏在地窖里的酒卻奇迹般的逃過了一劫,後來她送了幾瓶酒給我們。我們過夜的地方是在一間大別墅的地下室里,屋主一家人將那裡打理成了一個舒適的住所。因為是在地下,所以房間里沒有窗戶,不過房間的布置卻十分雅緻。這家人是有小孩的,儘管我們抵達時家裡的孩子已經入睡了,但主人還是把他們的玩具拿給我們玩。地下室里還有一個臨時的、帶爐灶的廚房,甚至還有一間地下的淋浴間和廁所,裏面的每條毛巾上都綉著黃色的小鴨子。每個人都拿到了一個充氣的營地睡墊、枕頭和毛毯。我和艾薇把我們的「床」一起挪到角落裡,在周圍拉起帘子,這樣比較有隱私。這個地方雖然空間不大,但是很溫馨、很舒適,讓人很有安全感。
在艾薇給我按摩后,我的疲倦以及各種酸痛總會感覺減輕了很多。即便是在極度混亂的局勢下,艾薇都能想出絕佳的方法讓我平靜下來,並讓我感到很安全。她就是我的依靠,總會在布滿暗礁的惡海中緊緊地抓住我。有時晚上她幫我按摩雙腳后,我也會要求幫她按摩,而她也會欣然同意。「真好,」她總會這樣笑著說道,「真是舒服極了。」雖然實際上我這雙小手的力道只能觸及到她皮膚的表層,她也總會在這之後溫柔地告訴她覺得好了很多。
艾薇迅速挪動身體想要擋住我的視線,但是已經太遲了。我看到了軍官向那名男子瞄準、開槍的全部過程,聽到了手槍射擊的聲音,看到了那人的身體慢慢垮下,並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的全部經過,他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鮮血從胸口慢慢流出,最後染成了一攤血漬。艾薇牽起我的手,趕忙將我拉向她身邊繼續向前趕路,可是我從頭到腳一直在抖個不停。「不要想它了,娃娃,忘掉你看到的,想那些高興的事情。」她說。
每天晚上,艾薇都會一直陪伴著我直到我睡著,她還會給我按摩雙腳,尤其是在我們走了一整天的路之後,我的腳總是會感到很沉重,難以舉起,臀部也會酸痛不堪,艾薇總會在這時給我做些按摩,放鬆一下過度緊張的肌肉。同時,艾薇總會說些安慰我的話,她對所有事都抱有樂觀的態度。「這是成長必須經歷的痛苦,」她會這樣說,「而且,經常做這樣的運動和鍛煉你會長得更高哦!」
這幾瓶酒真的好重,我的背疼得讓我好想把它們拿出來放到路邊。幸運的是,就在我準備把酒丟掉的時候,一輛大型軍用卡車停了下來,載了我們一程。
到達那裡的時候,艾薇決定要在這兒停下來。當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不過即便是在這個時段避難者服務站里還是有志願者在工作的,我們再次被安排到了排滿野營床墊的村公社去過夜。我覺得非常疲憊,因為在白天其實真的很難睡著覺,所以在吃了一頓被艾薇在日記里叫做「晚早餐」的餐點之後我便很快躺下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床邊故事或是搖籃曲,我便立刻進入了夢鄉。
我們剩下了幾瓶酒,艾薇將它們裝在了背包里,因為放在小手推車裡實在是太重了。她在日記里記錄著:
一位和我們同乘一輛卡車的軍官向我們談到了他有多麼想念他的妻子和兒子。他們兩個人是在學生時代就認識的了,但是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再見到她和他的小男孩。克勞斯·魯迪格,不知道為什麼,他兒子的名字至今還一直存留在我的記憶里,我真的希望克勞斯·魯迪格能夠再見到他的父親。艾薇被九九藏書這位軍官對他的家庭所付出的心力,以及他對妻子的愛意所深深感動,最後在日記里寫下了這些話:
哈娜也是想辦法要回家的人,和我們的情況一樣,這樣真好。
我想此時艾薇已經意識到我們的旅程有多麼危險,我們要冒著多大的危險才能回到媽媽的身邊。當我們從樹林里走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一群士兵正在和一個外國的男子說話,那人身材高大,身上穿著深色的大衣,空氣中傳遞著危險的信號。一名德國軍官大叫著質問他的身份,「你的證件呢?」軍官顯然很生氣,接著便從他的皮帶中掏出了手槍。
一名士兵給娃娃、我和哈娜做了晚餐,我們被照顧得很好。接著我們一起享用了剩下來的最後四瓶酒,我們一起舉杯祈求和平。有時能不去理會我們周遭正在發生的事情,也不去多想明天可能會遇到的事情,也是挺好的。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拜託,拜託了。」我開始祈禱,請不要讓我們也收到任何這樣的消息,不要讓爸爸躺在哪個地方讓別人取下他的姓名牌,告訴我們他在這場戰爭中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而且將永遠不會再回到我們身邊。
其實對於能在這裏作比較久的停留我還是挺高興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多休息幾個小時——早上就不必早起,這樣一來我想睡到多晚都可以。此外,我們算是得到了額外的好處,士兵們給我們煮了意大利麵和一些肉食。
艾薇的日記里記載了有關那天的其餘部分:
我們沿路前行,漸漸遠離了剛才目擊可怕事件的地點。艾薇開始唱起了歌來,過了一會兒,我也試著去忘記剛才看到的可怕一幕,跟著艾薇一起唱了起來。艾薇並不是冷酷無情。幾年後和她談起了這件事,我才知道當時的她是和我一樣的震驚和痛苦,但是她的任務是要帶我活著回家,並且儘可能地避免我受到內心的創傷,這是支撐著她一直堅持到底的動力。
「嗯,是呀!」我說,心裏一下子滿是對媽媽的想念,想再見到媽媽的渴望是那麼強烈。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只要能確保我們成功地回到她的身邊。
他們帶我們來到了葛拉芬那村,那是靠近歐柏利姆的一個小村莊,在這有一間軍屬的醫院,他們說服了醫院里的工作人員給我們提供一個房間過夜。之後我們被帶到了一間只有兩張床鋪的房間,所以最後這兩名軍人睡一張床,我和艾薇則睡在另外一張床上。此時,我和艾薇已經非常累了,而且我們知道在這個時候能睡在床上是多麼得難得,尤其是在深溝里睡過一夜之後,我們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來介意這個安排,況且這兩位也都是品德良好的年輕男子。睡覺的時候他們穿著所有的衣服,甚至包括靴子。他們說這很重要,因為危險無處不在,隨時都要做好逃命的準備。我從來都沒有和陌生人在一個房間里夜宿過,感覺一切都新奇而有趣,尤其是在聽到他們其中一人的鼾聲時,我想到了爸爸,我聽到過爸爸的鼾聲,但那好像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這裏無疑要比睡在深溝里舒適得多,即使我和艾薇是擠在同一張單人床上。但我們還是讓自己好好地睡了個懶覺,隔天起程準備去歐柏利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鐘了。史登軍官和歐斯德曼先生和我們同路,我們很高興有他們陪伴,我們都覺得和他們在一起會比較安全,雖然這也很可能是一種錯覺,因為和我們倆獨自走起來相比,他們的制服反而更容易引起敵軍向我們開火。不過我們相信,即便我們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如果敵人發現了我們倆,還是一樣會殺死我們的,所以並沒有太大https://read•99csw•com的差別。
「也就是說我們以後要改在夜間行進了嗎?」我問。
我們在破曉的時候醒來,整裝待發。這已經是我們步行的第四天了,戰火使我們偏離了既定的路線,我們的進度有些緩慢,所以我們早早地出發,希望能多趕一些路。幸運之神又再一次眷顧了我們。有位農夫駕著他的馬車從我們身邊經過,便順道載了我們一程,大概有六七公里的路程,我們坐在馬車上面,雙腳在馬車的邊緣晃來晃去,享受著不需要走路的愉悅和奢侈。
所有人都努力保持著精神,因為我是他們中間唯一的小孩,所以他們都對我非常關心,常常輪流講故事給我聽,有時是童話,有時則是他們自己編的小故事,而主角也常常就是像我一樣的小女孩兒。我們還在一起玩遊戲,比如「我用我的小眼睛作偵探」,還有一個遊戲,是由一個人說出一個字,而其他人則要想出一首含有這個字的歌曲,當然,之後還得把這首歌唱出來。
「他們在幹什麼?」我問艾薇。
我們一群人靜靜地環坐在鋼琴周圍,聽著樂符緩緩地從指尖流出,輕柔的曲調讓我們沉醉在其中。我和艾薇坐在一起,她用手臂緊緊地攬著我,那一刻,我們都不由地想到了我們在漢堡的公寓,在那裡我們也有一架鋼琴,三代同堂的家庭聚會時,我們會一起享受著文學之夜或音樂之夜,每個人都要朗誦一首詩或是書里的片段,當然有時還要唱一首歌。這些都好像是發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而現在的我們,不得不擔心是否能再見到我們的家人,還能不能回到家中。
第二天清晨,我們起身準備出發,並和史登軍官與歐斯德曼先生道了別。七點半的時候,我們又上了路。已經整整兩個禮拜了我們都沒有換過衣服,甚至連晚上的時候都穿著衣服睡覺,好在艾薇有毛巾和香皂,也確認過我有清潔牙齒。如果有房子可以過夜,我們就可以使用那裡廁所和浴室。但如果是在路上,那我們就連衛生紙都沒得用,漸漸地我們變得十分善於辨識沿途中的大片軟樹葉,會在路上撿些這樣的葉子以備不時之需。
有人帶了一瓶由巧克力和堅果製成的甘甜烈酒。因為當時沒有玻璃杯,所以我們就傳著喝,每個人都可以喝到一點。由於房間里的人很多,所以我們都只是抿了一小口,雖然並沒有什麼酒精的效果,但那種一起分享、品嘗美酒的感覺真的是很好,我們藉著這個機會開始輕鬆地聊起天來,氣氛一下子熱鬧、歡欣了許多。
我們蹣跚地走出了那片戰場,離開這個傷心之地讓我們的心情稍微地舒緩了一些。途中我們遇到兩名軍人,幸運的是他們和我們同路,而且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通過他們的介紹,我知道了他們是歐斯德曼先生和史登軍官。
「我們是從塔巴茲那邊過來的,要去唯德村,」艾薇說明了我們的情況,「那你呢?」
那晚,艾薇在確定我已經安睡之後,並沒有立刻睡下,她整夜都在和一位名叫漢斯的士兵促膝談心,兩人心底都暗生情愫。漢斯是個帥氣的年輕人,年紀和艾薇相仿,身材修長,頭髮的顏色淡淡的,而且很柔軟。漢斯是單身,而且又和艾薇很談得來,但他們倆並沒有互相交換地址。在他們眼裡,https://read.99csw.com就我們目前所處的狀況來看這樣做沒有任何的意義,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更別說是一段時間以後!況且我們也沒有住址,確切一點地說,我們沒有家。而他很可能也和我們一樣,如果他來自被轟炸過的大城市,那麼他的家庭很有可能和我們處於同樣的狀況。最後,漢斯把他的幸運手錶作為禮物送給了艾薇,它並不是那種昂貴的高級手錶,但卻是他唯一一件能夠送給別人的私人物品。艾薇非常珍惜這隻手錶,在她死後多年,這隻手錶依然擺在她的首飾盒裡。
我們躲在地下室的時候,聽到了炮彈從我們頭頂呼嘯而過的聲音,接著是炸彈擊中牆壁所發出的沉悶聲響,極為接近,感覺就在我們附近。在接下來幾秒鐘的時間里我們的周圍一片寂靜,突然就聽到了磚塊、泥瓦「嘩嘩」崩落的聲音。那一刻,房間里充斥著驚慌和恐懼的情緒,我們都在擔心我們所在的這棟建築是不是也要倒塌。感謝上帝,它並沒有遭到攻擊!後來我們從裏面走了出來,看到了隔壁緊鄰的一座房子被擊中了,而一位中午還和我們一同吃過午飯的士兵被炸死了,他的戰友把他的屍體抬了出去,並將他埋葬。街道上有一排房子都被炸出了一個缺口,就像一排牙齒中少了一顆一樣。我們感謝上帝,讓這棟躲藏了那麼多人的建築沒有被直接擊中,而只有一個人遭遇了不測。
娃娃坐在了一名士兵腿上,而我則坐在兩名士兵的中間。看到坐在我右邊的男生時,我的背脊彷彿有一股電流通過,他有一張十分俊俏的臉龐,對小不點兒也非常好。他們給予我們的關心是我們真正需要的。
不一會兒,醫院病房裡受傷士兵的啜泣和哭喊聲將我吵醒,另一種記憶永久地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糟糕的衛生情況、消毒水的味道,還有破裂的、沾滿鮮血的傷口。我們的房門半開著,也許是為了在發生危險的時候可以緊急逃生,正如那兩位士兵之前所說的。走廊里透進來的微弱燈光偶爾能讓我看見從這裏經過的醫生和護士,他們在地上投射出影子,先是逐漸變大接著又填滿整條走廊,再逐漸減弱直到最終消失。我虔誠地向天主禱告,感謝他沒有讓我們受傷或是經歷任何苦痛,慢慢地我又一次進入了夢鄉。
艾薇聽得很認真,然後把我拉到了旁邊,「你聽到了嗎,娃娃?」她問,「我們一定要更加謹慎,我們已經用掉了很多的好運,不能就這樣用掉剩餘的運氣,你聽到剛才那位士兵的話了嗎?」
「他們在確認那些人是不是依然活著。如果他們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他們便會拿掉這些士兵身上的姓名牌。所有的士兵都會在脖子上掛一塊用鏈子串好的牌子,以便識別他們的身份,一旦他們遭遇了不測,就能及時地告知他們的家屬。」
那天晚上我睡著之後,艾薇和我們兩位友善的軍人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她在日記中記述了那個愉快的晚上。
我們在睡覺前吃了一頓晚餐。艾薇在日記里寫道:
離開這裏之前,我們在社區公社的大廳里度過了十分奇妙的半個小時。那裡有一架戰前用於村裡表演和演奏會的鋼琴,一位士兵為我們演奏了一段扣人心弦古典樂曲。
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其中還有一些是要和我們去同樣的地方。雖然我們並不隨便和陌生人攀談,但偶爾也會和他們中的一些一起向前行進,尤其是當他們認得路的時候。城鎮的附近有時會有叫做「坦克墳墓」的戰壕,那是當地居民為了阻擋美國坦克的前進而專門準備的,每當我倆聽到槍戰聲時,便會蜷縮著躲在這些戰壕里。那天有場https://read.99csw.com特別激烈的交戰,我們倆都很害怕。艾薇在日記里寫道:
下午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躲在地下室裏面,聽著追擊炮射穿我們周圍的建築物時所發出的聲音。
「是這樣的,」另一個人補充道,「在路上遇害的平民人數與日俱增。」
第二天,我們和那些士兵道別,他們要去往另一個方向,去找他們所屬的部隊。艾薇不知道漢斯是否平安渡過了接下來動蕩不安的日子,我希望他是。他給予了我姐姐那麼多慰藉和肯定,讓她知道儘管身處無邊的恐怖之中,她仍然是個美麗動人的女孩兒,讓她在如此苦悶、慌亂的生活中得以喘息,而對於他而言,效果或許是同樣的。他們只是兩個年輕人,在惡劣的情況下分享了一段小小的浪漫,幫助彼此熬過這冰冷而寂寞的夜晚。在戰亂時期,你只能希冀得到這些,而不能奢求更多。
我當時一直在想,即便是現在我也依舊在想,這些士兵會不會把他們戰友的屍體和敵軍士兵的屍體放置在一起,埋葬在相同的墳墓里呢?在後來的日子里,我學到了一句德國諺語:「我們悼念死去的人,而他們已經找到他們的安寧。」每當眼前出現這一幕時,我就會對自己說這句話。
艾薇很擔心我的頭上會長出虱子,所以每天晚上都會仔細地幫我把頭髮梳開,再重新綁好辮子,而且梳得很用力。這總讓我想起媽媽,在家的時候她每晚都會這樣幫我重新綁好辮子,一邊梳還一邊在嘴裏咕噥說我玩得像個野孩子,頭髮都一團團地糾結在了一起。我好渴望媽媽能再幫我梳頭髮,就算同時讓她念我兩句也行。
這一天的路程還是很漫長的,我們依舊要努力避開戰火以及頭頂上的空襲,所以在小鎮終於出現在我們眼前時,我們都變得極為振奮。
在農夫放我們下車之後,我們接著步行。每當聽到軍機或是炮火的聲音時我們便會撲向路邊的溝渠,或是在樹林的掩護之下爬行前進。記得有一次,在空襲過後我正準備掙扎著站起身來,卻發現艾薇在咯咯地笑我,原來因為我太用力地伏倒在草地上,我的臉蛋兒被小草染成了淡綠色。還有一次我十分難過,在我起身後發現自己竟然壓垮了整片小巧的藍色「勿忘我」的花床。
歐斯德曼先生對這個區域相當熟悉,「我的姐姐就住在歐柏利姆,」他說道,「我想她一定願意幫助你們的。」
那晚,艾薇在日記里寫道:
卡車把我們帶到了一個村莊,我們到那兒的避難者服務中心尋求幫助,他們會為我們安排夜間住宿的地方。最後我們被安排在了一間大型的社區公社過夜,裏面有一間站滿了婦人和士兵的廚房。很快我們就跟一位名叫哈娜的年輕女孩成為了朋友,我們找到三張連在一起的床位,其實就是三個排在牆邊的墊子。
夜幕降臨,又一次的離別到來了,哈娜要朝著另一個方向行進了。我們和她道別,收拾好東西準備動身。我們再次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沒走多久就有另一輛軍用卡車願意載我們一程,並且可以載我們好長一段路,於是我們滿懷感激地爬上了車。為了避開白天戰況激烈的區域,卡車選擇了走小路。即使是在晚上,我們依然可以聽到大炮發射時傳出的低沉回聲,紅白相間的火光偶爾會劃破夜空。遠方出現一團紅色的烈焰,應該是有什麼東西被點著了。我蜷縮著靠在艾薇身邊,坐在卡車裡的黑暗角落。在到達村裡或是要穿越主要道路的時候,司機會關掉前車燈,車子便會在一片漆黑中緩緩前行,最後我們到達了內克羅達村——一個離泰歇爾市不遠的地方。
途中我們經過了一個幾分鐘前還是戰場的地方。那一幕恐怖駭人的場景讓人難以釋懷。遍https://read.99csw.com地都是傷亡的士兵,戰地救護人員將傷者一個個抬上車;坦克和武裝車輛四散在各處,有些車身上還冒著濃煙,有些則還在燃燒;救護人員提著擔架到處跑,抬起受傷的士兵,空氣中充斥著士兵們痛苦的呻|吟聲,偶爾還會傳來因劇痛而引發的、尖銳的哭喊聲。有些士兵蹲在那些一動也不動、好像已經死去了的士兵身邊。
敵人再次發動了攻擊,我們不得不退回到樹林里。攻擊十分猛烈,我們真的不知道能否能活著出來。我在想:「是不是就只能這樣了?這就是盡頭了嗎?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兒?」好在最終我們毫髮無損地逃過了一劫,這才讓我們鬆了一口氣,可是對於未來我依然非常擔憂。
「我之前被送去做戰時的服役工作,你知道的,就是在農場里工作。但是我告訴他們,戰爭既然就要結束了,那麼我必須回家,農場主人和他的太太同意讓我離開了,現在我要回到我的家人身邊。」
不知道我是否也能找到一個這樣的人,讓我能愛他就像他愛他的太太那樣深。能像那樣去愛和被愛是件美妙的事情,但這也一定使得分離的痛苦變得更加難以承受……
「是這樣的,假如我們必須如此。剛開始可能會有些不適應,不過以後會慢慢習慣的,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像白天那樣走那麼遠,不過多花一點時間、能夠活著回到媽媽身邊,總比永遠回不去的好。」
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是我最喜歡的一首古典音樂。就是在這個村莊,我第一次聽到了這首曲子,我並不很確定這是不是真的,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都如此堅信而誤以為真,總之很可能是在這個地方,在這樣一場充滿血腥的駭人戰爭餘燼將熄的時候,我第一次聽到了這首曲子。直到現在,每當我感到悲傷時,就會播放這首曲子,它會讓我感受到撫慰,彷彿將我帶到了另一個寧靜的世界,可以讓我將所有的問題和憂愁都拋到九霄雲外。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要到哪裡去啊?」哈娜問我們。
第二天,社區公社裡的一些士兵警告我們不應該選擇在白天行進。「情況越來越危險了,」其中一個人說,「一直都有平民因誤入交戰區而被殺的消息傳來,沒有人知道這種事情下次會在何時何地發生,如果你們真的要走,那麼一定要在晚上,這樣會比較安全,不容易被發現。」
感謝上帝,在我們身邊所發生的這些令人害怕的事情中間,偶爾還是會有那麼一點美好的時刻,給了我要堅持走下去的希望和力量。希望能有那麼一天,我可以找到一個能夠託付終身的人,我認為沒有什麼能夠比愛情更加美好。
我仍舊記得我們坐在卡車裡的情景。士兵們盡一切可能來讓我開心,他們或是講些好笑的故事,或是做鬼臉來逗我笑,偶爾也會問一些有關我自己和我家人的事。他們也問起了我的洋娃娃,我告訴他們它的名字叫夏洛蒂,之後他們還正式地向夏洛蒂做了自我介紹。現在回想起來,我完全可以體會到當時他們強烈的思鄉之情,渴望著正常的家庭生活,渴望能有家人的陪伴。他們待我十分好,不知不覺中,我可能也算幫了他們的忙,給他們的生命帶來了短暫的、孩童的純真與笑聲,希望他們真的可以從我的身上獲得他們所渴望的。
對我們來說,步行並不十分困難,況且我們還有如此之多的強制休息時間,每當遇到空襲的時候,我們便要蹲在灌木叢下或是平躺在地上。當我真的感覺到累的時候,艾薇仍然會抱有堅定的信心,並以面對大人的方式來對待我,若不是這樣,我可能早就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