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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二十四

中部

二十四

說了半天,最後終於扯到了封瀟瀟。舅說:「這個娃子可能畢了。原來那麼乖的,我心裏都想著,將來把你們撮合成算了。可現在完全變了人樣了。我還勸過,也沒用。他就跟中了魔一樣,整天喝得昏頭耷腦的,眼睛發直,還犯花痴。畢得畢畢的了。」
憶秦娥她娘們幾個,又住了一個多禮拜。也是每晚看戲,並且越看癮越大,票卻是越來越緊張,連憶秦娥每天也只能分到兩張。有時遇到包場,還連一張都沒有。但再緊張,劉紅兵都能弄到票。並且他還愛在丈母娘跟前賣派說:「劇場座位再緊張,還能少了『秦腔小皇后』她娘放屁股的凳子?都應該抬一個長沙發,放在中間位置,讓老娘您躺著看呢。搞清楚沒搞清楚,這是小皇后她娘耶!那您就是老皇后了。沒老皇后,哪來的小皇后不是?沒這小皇后,你都看『游東湖』去吧!」每每說到這裏,都要樂得憶秦娥她娘笑得不是長流眼淚,就是岔氣捶腰的。自然見天晚上,都要嘟嘟劉紅兵的好,並且要憶秦娥趕緊把事辦了。娘說:「你舅說得對著哩,千萬要小心那些更年輕的『狐媚子』。看著一個個毛桃子沒熟,可下手都快得很,你還沒眨眼皮哩,人家就隔席把蒸饃抓走了,給你連饃渣渣都留不下。」
這天晚上,憶秦娥咋都睡不著。她在想封瀟瀟,翻來覆去地想九_九_藏_書。她覺得她還是愛著瀟瀟的。並且愛得那麼深。當她聽說,瀟瀟除了沒給老鼠「點天燈」,都快成郝大鎚一樣的酒瘋子了時,她心裏可不是滋味了。瀟瀟對自己的愛,是那樣不顯山不露水,盡在一顰一笑間。大概也正是這種月朦朧,鳥朦朧,而讓那點太過脆弱的愛,中斷在了調離寧州的路上。那種躲躲閃閃、藏藏掖掖,又怎能抗衡得過劉紅兵吹著衝鋒號、端著衝鋒槍、喊著「繳槍不殺」的正面強攻呢?她突然急切地想知道封瀟瀟的一切,可又不能問任何人。她在等著天亮。天亮以後,是可以問她舅的。這一生,唯有她舅胡三元,是沒有什麼不可以打問的。這天晚上,大概是她這幾年失眠最嚴重的一個晚上。瀟瀟讓她難過了。她甚至在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自己是不是把自己愛著的人害慘了?如果封瀟瀟真成郝大鎚了,那她簡直就是一個罪人了。
憶秦娥怔在了那裡。她突然想起了李慧娘對賈似道的一句台詞:
「老賊真是罪孽深重了!」
就在娘他們走的這天晚上,劇場又來了一個特殊觀眾,叫秦八娃。也就是年前憶秦娥在北山地區演出時,朱團長帶她去看的那個人。說他能寫劇本。當時去,就是準備給她量身定做劇本的。沒想到,秦八娃在省城也是這樣地有影響。他一來,竟然就成省九九藏書秦領導的座上賓了。
自己又何嘗不是罪孽深重呢?
第二天她舅一早就來了,說其他人都逛街買東西去了。弟弟也鬧著要出去。憶秦娥說她這幾天有戲,昨晚又沒休息好,不敢出去見風,就安排他們自己去了。人都走後,她就跟舅諞起來。舅把團里的情況詳細跟她說了一遍:自她走後,這個團人心就散了,說跟山牆抽了龍骨一樣散亂。尤其是團長朱繼儒,一下泄了大勁。一開會他就埋怨說,以後再不培養人了。我們縣劇團培養人,都是驢子拉磨狗跟腳——出閑力呢。一旦有點成色,不是調到地區,就是調到省上了。咱還做這賠本的買賣,是腦子讓門縫夾了。也怪,老朱的身體也不行了,整天吭吭咳咳的,老了一大截。舅說有一回,朱團長還當著他的面埋怨說:你那個外甥女沒良心,為促紅她,我得罪了團上多少人哪!硬是把她促成台柱子,促成縣政協常委,上了主席台,當了副團長,連職稱也是破格評的,就這把人心也沒留住啊!團上一些老同志還抱怨我,說你個朱繼儒就是賤,不是愛小的嗎,這下讓小雞給老雞把蛋踏美了吧。你說我說啥?再不做這傻事了。團長我也打了報告,不想幹了,受不了省上這挖心挖肝術。你好不容易弄個人出來,他們三下五除二就弄走了。他們是枉掛了一塊省read.99csw.com級劇團的牌子呀!自己不好好培養人,就愛搞這抽別人弔橋的事。說輕了,是不要臉;說重了,那就是厚顏無恥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回你把戲演火了,也能看出他的興奮。要不興奮,他咋讓辦公室要掛一個橫幅:「熱烈祝賀我團演員憶秦娥調進省秦后一舉奪得全國表演一等獎」呢。這都是朱團長想了又想的詞。大家要來學習,他也同意。想讓他帶隊,他卻咋都不來,說眼不見心不煩。他說你們去給秦娥鼓鼓掌、捧捧場,是必要的,人才畢竟是咱寧州出的嘛。憶秦娥聽到這裏,心裏也特別難過。朱團長為她那可是費了心思了。她老感覺,朱團長就像她爺。雖然她爺在她七八歲時就去世了。她爺在她上山放羊時,一旦天氣變化,就會拿著斗笠、蓑衣,上山來給她披上的。遇見霜雪天氣,爺也會用草繩,給她腳底綁上「腳穩子」,怕她滑到溝里了。爺走了,爹和娘都忙,就再沒人給她送斗笠、蓑衣,綁「腳穩子」了。她感到,她現在就是那個沒爺的憶秦娥了。雖然單團長對自己也呵護著,可畢竟是比不上朱團長那般爺爺對孫女的好了。
她舅他們多住了兩天,買了東西,又看了兩場戲,也都回去了。臨走的時候,舅還把她拉到一邊說:「封瀟瀟看來是個沒多大出息的貨了。劉紅兵過去我也不喜歡,可這次來看了read•99csw.com看,好像又還行。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吧。這年月,好男人比女人走俏。能抓,早點挖抓一個也是必要的。要不然,好的都讓十六七的女娃子下手抓完了。這些娃下手可快、可重了。能給你剩下的,也就沒得挑了。」胡彩香老師也是這話,她說:「不要聽團上的。團上不讓早戀愛、早結婚、早生娃,那就是想讓你多出幾年力氣、多賣幾年命呢。賣完命,你還是你的日子。團長又不能幫你過。你沒看現在這社會,你能等得住?再等幾年,剩給你的,那就是殘羹剩湯了。不是尺寸不夠,就是跟你舅一樣長得三癟四不圓的。(舅插話說:『去你個頭,你長得好,溝子比磨盤還大些。』『滾一邊去,嫌老娘溝子大,甭看。』)再就是窮得家裡有炕沒席的。反正提起哪頭,都是馬尾穿豆腐。千萬別上領導的當,領導都是日弄客。我看劉紅兵,咋越看越還行,你就薅住算了吧。就是有點流氣,可他像糯米一樣,能黏你這久,那也是不容易的事。人么,只要他能真心待你,你就應該把心給他。」
娘終於帶著她的探親班底走了。是劉紅兵開車親自送回去的。憶秦娥不同意,可娘偏要堅持「讓兵兵送」。說都是自家人了,怕啥?憶秦娥也不好再阻擋,劉紅兵就送去了。
舅說這話時,半邊臉顯得比平時更黑,齜出來的齙牙,是用嘴唇抿了兩抿九-九-藏-書,才包住的。
團上人看完戲,又轉了一天,大多都回去了。她舅和胡彩香老師他們幾個還沒走,說是要給團上買服裝、道具、鑼鼓響器啥的。劉紅兵就問憶秦娥:「那個叫胡彩香的,是不是你舅娘?」憶秦娥說不是的,問他咋了。他詭秘地一笑說:「沒咋,都是人嘛。理解,理解。」憶秦娥踢了他一腳,問他到底咋了。他才說:「兩個人在一起干那事,叫辦事處的服務員撞見了。不過我都擺平了。」這話讓坐在一邊的胡秀英聽見了,氣得晚上她弟胡三元來,就把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不要臉。這麼多年瞎瞎毛病還改不了。就跟人家的女人胡扯哩,看你還扯拉到哪一天。還不準備麻利找個人結婚是吧?哪怕找個寡婦呢,總得有個正經名分,才朝一個炕上躺吧?眼看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這樣到處蹾了溝子又傷臉地瞎鬼混。真是把胡家先人都丟盡了。」胡三元也懶得理他姐,就把話頭扯到一邊去了。憶秦娥自是不敢打問她舅的事。只是覺得,他長期跟胡老師卷著,遲早會有麻煩的。她從胡老師嘴裏聽到,她男人張光榮單位徹底塌火了,現在到處在找活兒干呢。光榮叔可是個勞力極好的人,她舅是咋都打不過的。並且胡老師也並沒有要離婚的意思,還一口一個額(我)老漢,一口一個張光榮的。那他們這樣一年一年地在一起瞎混,又算咋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