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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有甚說甚 & 葛任家譜

第一部 有甚說甚

& 葛任家譜

聽說,我叔叔(指葛任)是在遊行時生的。這就是命。那傢伙後來走南闖北,一會兒往日本跑,一會兒往蘇聯跑。對,現在叫獨聯體了。反正從來沒有消停過,最後死也是死到了外地,叫什麼二里崗。你不信命不行。
老人們說,我二奶奶(即葛任的母親)在月子里也不安生,常偷偷往河邊跑。她沒能見著那死孩子。怎麼能見著呢,早就叫狼叼跑了。可她的腦子就是轉不過彎。家人找到她的時候,原本知書識禮的二奶奶,高一聲低一聲,哭得正歡呢。有一段日子,她的腦子似乎出了問題。有時,她會冷不丁地冒一句,說她聽到孩子在哭,眼都哭腫了,腫得跟棗一樣。她說得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很嚇人。好在她並不是常犯,家人也就不太在意。據老人們講,她有時還燃燭焚香,和死去的女孩對話。她後來走絕路(指自盡),保不準就是給這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害的。當然,我也只是瞎猜。這種事,老傢伙們都說不清楚,我哪能說清楚。https://read.99csw.com
事先交代一下,那個女嬰,即我的姑祖母,是被一個外國傳教士救活的。這一點,我後面還會提到。他就是畢爾(Revd Samuel Beal)牧師,當時在青埂山一帶傳教。葛任出生的那一天,他拍下了那個遊行場面。這張照片後來收錄在他和埃利斯牧師合著的《東方的盛典》一書中。姑祖母在世時,曾將這張照片翻拍、放大。雖然我不能從人群中辨認出葛任的母親,但我依然如獲至寶,把它放在我的案頭。
眾所周知,最後寫出《理水》的是魯迅,而不是葛任。1935年11月,魯迅的《理水》完稿。又過了幾個月,魯迅病死於上海。葛任寄去了一份唁電:「人生知己,湯湯淚水;斯九九藏書世同悲,浩浩懷山。」其中的「湯湯淚水,浩浩懷山」,即是對魯迅《理水》開篇所引的《尚書·堯典》里的一句話的化用。
我曾兩次到過葛任的出生地青埂鎮。青埂鎮因背靠青埂山而得名。它還像舊時圖中所繪,沒有什麼變更。冬天,青埂山上點綴著朵朵白雪。春天,雪化了以後,山間小溪匯成一條小河,流經青埂鎮和鎮上的那個石橋麒麟橋,也就是葛任降生的地方。青埂鎮還有葛任的侄子。按輩分,我應該叫他叔叔。他名叫葛正新。和別人一樣,他也認為葛任死於1942年的二里崗。他向我講述了葛任出生時的一些事情,以及我的姑祖母被當成死嬰扔掉之事。不用說,這都是他從一些老人們那裡聽來的。他的說法與白聖韜的自述,基本相似:
老人們都說,生他的時候是正晌午,地上的日影比手指頭還短。生完他,又生了一個,是個女孩。可她命賤,生下來就死了。我們這一帶,孩子生下來,不能吃奶,得先嘗「五味」。什麼五味?醋、黃連、鹽、鉤藤和糖。吃得五斗醋,方能做宰相嘛。吃完醋,再吃黃連。小孩沒牙,黃連是和鹽、鉤藤一起煮的,煮成一鍋湯,捏著鼻孔灌下去。最後才是紅糖水,先苦后甜嘛。吃五味時,老人們發現那女孩被臍帶勒得青紫,她不吃醋,也不吃糖。普天之下,小孩哪有不愛吃糖的?要麼是死人,要麼是憨人。曾祖父就把那個女孩放到一個籃子里,上面蓋著鉤藤葉子,扔到了鎮外的河邊。九_九_藏_書
白聖韜所說的那個被「臍帶勒死」的女嬰,當然也是「行」字輩。八月初七那天——這是葛任的生日,當家人發現那個脖纏臍帶的女孩不哭不鬧,臉色青紫,就把她放進一個草籃里,扔到了濟水河邊。在這裏,我要事先透露一點,那個女孩其實並沒有死去,而是奇迹般地活了下來。她就是我的九九藏書姑祖母。而我的母親,即葛任的女兒,應該是「正」字輩。
既然白聖韜提到了葛氏的先祖葛洪,我也就順便做些補充。據葛氏家譜所記,東晉的葛洪,確為葛氏先祖。青埂鎮一帶的葛氏家族,均來自廣東東江北岸的博羅縣。博羅境內有羅浮山。史料記載,葛洪少時即好神仙導養之法,后師從鄭隱,學習煉丹。後來,帶著兒子和侄子到了廣東,在東江北岸的羅浮山煉丹,並著有《抱朴子》一書,凡七十卷:內篇二十卷,論神仙吐納、禳邪卻禍之術;外篇五十卷,論人間得失、世事臧否之事。葛洪積年而卒,死後就葬在羅浮山。
可以寫得油滑些。昔有共工與顓頊爭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我正要寫不周山,寫的就是王法的來歷,且要寫得油滑,總之要在莊嚴高尚的假面上撥它一撥。據說大禹是葛洪的先祖,你何不寫那大禹呢?我送你一個現成的題目,叫「理水」怎樣?九九藏書
而往下、往近處數,二十代以內,青埂鎮葛氏家族的譜名如下:「公義定天經,榮華居永清,福位傳高貴,心德存行正。」葛任曾祖的譜名為葛心堂,祖父的譜名為葛德琛,父親的譜名為葛存道。到葛任這一輩,為「行」字輩。因為在他的童年時期,父親一直不在身邊,祖父又不理家政,所以他沒有起過正式的譜名。
再往上、往遠處推,據家譜記載,葛洪的曾祖是葛玄,葛玄的先祖就是大禹。《尚書·堯典》里說,是時,「湯湯洪水方割,浩浩懷山襄陵」,於是有了大禹治水。葛任在上海時,與魯迅先生有過交往。前面提到的日本人川田,在他早年所著的《回憶與魯迅的一次晤面》一文中寫道,1932年10月11號,葛任在與魯迅先生的長談中,也曾提到過葛洪是他的先祖。葛任說,他正在寫作一部自傳體小說,叫《行走的影子》,開頭便要寫他的先祖葛洪,「寫葛洪,不犯王法吧?」魯迅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