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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 小休息,大休息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 小休息,大休息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都到了這辰光(時候),我講的都是真的。你勿要給別人亂講,我死後你再講。葛的書,是我燒掉的。我沒看,一頁也沒看。凡事須聽將令,是范令我燒掉的。土黃色的紙,厚厚的呀,像一部《新華字典》。范講,燒它是為了保全伊的名節。不燒,麻煩就大了。什麼麻煩?好多人都會知道,葛任沒死,擦那(操他媽),要是那樣,阿拉(我們)的行動就敗露了。
(當時參与談話的)就阿拉(我們)三人呀。聽不懂上海話?好,那我就講普通話。就三個人,范、葛、我。還有一個醫生,白醫生。我們一邊吃豆腐,一邊交涉。葛不投降的呀。范講,蔣介石給他幾個議席,伊(他)聽不進去的呀。幾個,我忘了。伊講了呀,只想休息,睏覺(睡覺)是小休息,死是大休息。伊(他)想大休息。我現在也想大休息。唉,肝壞掉了,心也壞掉了,離死不遠了。九-九-藏-書
1996年春天,在看過了「白聖韜的自述」以後,我幾經周折,終於採訪到了它的記錄和整理者丁奎先生。在此之前,我對他的印象僅限於《葛任研究會刊》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丁奎先生,已是風燭殘年:雙下巴,腫眼泡,目光渙散,面部肌肉鬆九-九-藏-書弛。在這次談話中,他透露葛任的那部書稿《行走的影子》,是他奉范繼槐之命燒掉的!
和你談過話,過了一禮拜吧,有一天,祖父躺在床上讀一首詩。對,就是你說的《蠶豆花》什麼的。讀就讀唄,還搖頭晃腦呢。我們嫌他吵,就躲了出去。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回家燒飯,發現他躺在床上沒有了聲響。走過去一看,呀,他的頭歪在一邊,嘴角都是血絲,靠門的那隻眼還睜著,估計是等人進來。手裡拿著一個木匣子,上面都是灰。他一定是在取木匣子時栽倒的。什麼都晚了,已經咽氣了,臉色煞白,只是身子還是熱的。
大概是因為上了年紀,范老的話有時會前後矛盾。九*九*藏*書這裏就是一例。他在前面提到,他與葛任談話的時候,「沒有第三人在場」;但這裏卻說,白醫生照他的吩咐,「一直坐在旁邊照應」。莫非白醫生不算人?他算不算人,這裏暫且不論。我想說的是,當時在場的除了白聖韜,還有范的助手丁奎。
丁奎先生死後,我收到了他孫女的一封信,說有事和我談。她對我說:
我想,木匣子里裝的東西一定與葛任有關,就問她能不能讓我看上一眼。可她先說不知道家人把它放到哪裡了,然後又拐彎抹角地提到,辦祖父的喪事花了不少錢,現在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既然你想看到木匣子里的東西,那麼能不能按經濟規律辦事?對她提出的要求,我並不感到陌生。如前所述,餘風高的兒子余九-九-藏-書立人,也提出過類似的要求。當然,她比余立人還多了一項要求,即要求我不要把此事說給她的父母:「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他們不敲你一筆竹杠才怪。實話給你說吧,他們已經敲了葛任研究會一筆。操那(操他媽),錢都給了我哥。」她從梳妝台下掏出那個木匣子,拍了拍,說:「絕對猛料,值這個數!」她伸出一個手指頭。我還以為是一千呢,後來才知道是一萬。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她同意我用兩盒阿拉斯加海豹油——它對我毫無用處——換取那個木匣子。打開以後才知道,裏面裝的是一摞舊報紙,並且已經成了一堆碎紙片。裏面的耗子屎告訴我,那是耗子們的傑作。我勉強辨認出,有兩份是《邊區××報》,一份應該是19九_九_藏_書42年10月11號的《邊區戰鬥報》——我在本書的第一部分曾提到,黃炎的報道《敵後鐵流》就刊登于這一期,另一份我後來才知道它的日期;有一份是《民眾日報》;有一份是《×埠報》,我想應該是宗布和黃濟世編輯的《申埠報》;還有一份叫《×經》,從范繼槐下面的敘述中,我得知它確實就是徐玉升在香港出版的《逸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所以我寧願相信丁奎先生的講述。在這次見面后不久,他果然就死了。事實上,我對丁奎先生一直心存敬意:如果不是他貢獻出了白聖韜的自述材料,我可能永遠不知道我的葛任外公是怎麼死的——當然,我後來從他的孫女那裡得知,那些材料,其實並非無償奉獻,而是賣給葛任研究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