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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當年 3

話說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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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梯奧菲留斯便自由了。可你還欠他買托梅的圖爾那三百塊錢,」布蒂大叔說。
「什麼好吧?」布克大叔說。
「你當初也是在碰碰運氣嘛,」布克大叔說。休伯特先生朝布克大叔眨眨眼睛。接著他停住了。然後他走過去從桌上拿起蠟燭,走了出去。兩人坐在床沿上瞧著燭光順著過道照過去,並聽見休伯特先生下樓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他們又開始見到燭光,並聽見休伯特先生重新上樓的腳步聲。接著休伯特先生走進房間,來到桌子前,把蠟燭放下,並在邊上放下一疊紙牌。
「布克·麥卡斯林賭西貝的嫁妝,」休伯特先生說。「發牌。」於是那隻手發給休伯特先生一張牌,那是張小3,又給布蒂大叔一張牌,那是張小2。休伯特先生抬起眼來看看布蒂大叔。布蒂大叔用指關節在桌上敲了一下
「呣,對我可有,」休伯特先生說。他把牌往桌面上一甩,使牌面朝上一張張攤開在布克大叔的面前,那是三張老K和兩張5,然後說,「老天,布克·麥卡斯林,你算是撞見喪門星了。」
「好吧,」休伯特先生說。「我早知道菲留斯之所以顯得有人情味,除了他的娘娘腔之外,還有別的原因。不過沒關係。」他眼睛朝布蒂大叔眨了兩回。「拿布克·麥卡斯林來賭我答應過的作索鳳西芭結婚陪嫁的土地與黑奴。要是我贏了你,菲留斯把西貝娶了,沒陪嫁。要是你贏了我,你把菲留斯帶走。不過菲留斯買譚尼欠我的三百塊錢還得給我。沒錯吧?」
「就這些嗎?」布蒂大叔說。這時時間已晚,太陽快下山了;他們再趕十五分鐘就能抵達休伯特先生家了。
「哈,」休伯特先生又說。「這正是你平生一本正經乾的第一等蠢事啊。不行。你說過你要碰運氣,現在就讓你來碰。它就在這裏,就在這張桌子上,正等著你哪。」
「這樣吧,」布克大叔說。「我就把那死丫頭買下,這檔蠢事別的全都一筆勾銷。」
「我拿那兩個黑奴跟你賭,」布蒂大叔說。他也一動不動。他坐在那兒,姿勢就跟他坐在大車裡、馬背上或是呆在那把搖椅上做菜時一模一樣。
「哈,」休伯特先生說。「不見得吧。這話你跟她說去。」
「是啊,」布克大叔說。他深深吸了口氣又把氣兒慢慢地、輕輕地吐出來。不過你還是能聽到出氣聲。「呣,九九藏書」他說。「那我看我只好碰碰運氣啰。」
「回進去再跟她說呀,」休伯特先生說。布克大叔盯著休伯特先生看了足足有一分鐘。他迅速地眨動眼睛。
「那是倘若我決定『跟』你的話,」休伯特先生說。「如果我不跟呢,那就菲留斯什麼都不欠我,我也不欠菲留斯什麼,除非我收下那個黑小子,那是我多年來就跟你也跟他一直在解釋我這裏實在不需要的。我們就重新回到這件蠢事一開始的那個局面,除了那一點之外。因此結果造成的形勢是:要就是我得白白送掉一個黑奴,要就是冒買進一個的風險,而這個你已承認在你家裡是養不住的。」這時他停住了話頭。約摸有一分鐘,似乎他和布蒂大叔都睡著了。接著休伯特先生拿起他那張臉朝下的紙牌,把它翻過來。又是一張3,休伯特先生就坐在那兒,不朝任何地方看,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叩擊出一個鼓點子,慢慢的,很穩定,也不太響。「呣,」他說。「你需要一張小3,但攏共只有四張,而我手裡已經有了三張。你光是洗牌。接著我切了牌。倘若我跟你,我就非得買下那個黑鬼不可。是誰發這些牌的呢,阿摩蒂烏斯?」不過他並不等別人回答。他伸過手去把燈罩弄斜一些,光線順著托梅的圖爾的胳膊往上移動,這胳膊應該是黑色的,但是也不算太白,移動到他星期天穿的襯衫上,那應該是雪白的,但是現在也不太白了,每回他逃跑都穿這件襯衫,正如布克大叔每回去抓他都要繫上領帶一樣,而光線最後落到他的臉上;休伯特先生就坐在那兒,捏住了燈罩,盯看著托梅的圖爾。接著他把燈罩放回去,拿起他的牌,把它們翻成臉朝下,把牌往桌子中間一推。「我派司了,阿摩蒂烏斯,」他說。https://read•99csw•com
「我說,『布克大叔像是已經給弄妥了。可是布蒂大叔還沒來呢。』」
「哈,」休伯特先生說。「不是說跟阿摩蒂烏斯·麥卡斯林玩牌不算是賭博嗎。不過沒關係。」他仍然在瞧著布蒂大叔;他說話時連頭都沒扭過去:「上後門口去喊一聲。把第一個應聲的活物帶來,管它是牲口、騾子還是人,只要會發十張牌就行。」
「沒有,」布克大叔說。
「賭梯奧菲留斯為買譚尼欠你的三百塊錢,加上你和梯奧菲留斯說好要為托梅的圖爾花的那三百塊,」布蒂大叔說。
「你本來就是在碰運氣嘛,」休伯特先生說。「你回宅子里來就是來碰運氣的。」這時他也停住了。接著他眨動眼睛,不過只眨了大約六下。完了他也停住話頭,盯住布克大叔瞧了足足有一分多鍾。「碰什麼運氣?」他說。
「這麼說你還打算讓我為那個愚蠢的賭負責,」他說。
「我也正是要講道理,」休伯特先生說。「你是自覺自愿進入大熊出沒的地區的。好吧;你是個成年人,你明知道前面是大熊出沒的地方,你還知道退路就跟你知道進去的路一樣,而且進與退都是可以由你自己選擇的。可是不。你一定要鑽進熊洞去躺在熊的身邊。至於你知道或是不知道熊在不在洞里那是無關緊要的。因此要說你能從熊洞里逃出來連爪痕都沒留下一處,我信了才怪哩,那我不成了個十足的大傻瓜了。說到底,既然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我自然也想過幾天自由自在的太平日子。是的,老兄啊。她可逮著你了,菲留斯,這你也明白。你參加了一次艱苦的賽跑,你跑得挺快,可就是闖進了母雞窩,這樣的錯誤犯上一回也就滿夠了。」
「那麼我回出來后怎麼跟你說呢?」他說。
這就是大致的情況。他們來到那所大宅。也許布克大叔正在觀望著他們,不過如果是的話,他卻根本沒露面,沒從樹林里走出來。也沒見到哪兒有索鳳西芭小姐的影子,因此至少是布克大叔還沒有完全屈服;至少他還未向她求婚。於是那孩子、布蒂大叔和休伯特先生一起用晚餐,接著九九藏書他們從廚房走進房間,清了清桌子,僅僅在上面留下那盞燈和那副紙牌。這以後的情況就跟昨晚一模一樣,不同的僅僅是布蒂大叔沒系領帶,休伯特先生穿的是正式的衣服而不是睡衣,桌子上放的是一盞有罩子的燈而不是一支蠟燭,休伯特先生坐在桌子的一頭,手裡拿著那摞牌,用大拇指翻動紙牌邊緣,盯視著布蒂大叔。接著他把牌邊拍拍齊,把這摞牌放在桌子中央的燈下,疊起胳膊支在桌子邊緣上,身子稍稍前傾,盯視著布蒂大叔,而布蒂大叔坐在桌子的另一頭,雙手放在膝上,上上下下都是灰色的,就像塊古老的灰色岩石或是長滿灰色苔蘚的樹樁,紋絲不動,長著白髮的頭顱圓圓的,跟布克大叔的一樣,只是他不像布克大叔那樣愛眨眼,身軀也比布克大叔厚實些,好像是因為老坐著盯看在煮的飯菜,又好像他烹煮的食物使他比應分的厚重一點兒,而他做飯所用的原料,麵粉之類啦,也使他全身都變得灰撲撲的很不惹眼。
「是西貝,笨蛋!」休伯特先生說。「是西貝!咱們坐到半夜爭吵還為別的什麼?牌比輸的一方把西貝拿去,還得把黑奴買下。」
「是的,您哪,」孩子說,接著又說了下面的情況:布克大叔如何在天剛亮時把他叫醒,接著他從一扇窗戶里爬出去,找到那匹小馬,就離開了那兒,而布克大叔還說要是在這期間他們把他逼得太緊,他也要順著水落管爬下去,躲在樹林里,直到布蒂大叔來到。
「哈,」布蒂大叔說。「托梅的圖爾是在那兒嗎?」
「那五百塊錢呀,」布克大叔說。
「跟我?」休伯特先生說。「我的看法是根本不是你所說的這麼回事。你不也會這麼認為的嗎?」
「賭什麼呢?」休伯特先生說。
「贏什麼?」布克大叔說。「贏家買下黑奴?」
「我是不喝酒的,」布蒂大叔說。
第二天午飯前那孩子回到家裡時真是快筋疲力盡了。他累得不想吃飯,雖然布蒂大叔一直等著要大家先吃飯;他方才呆在小馬背上直想打盹,簡直無法再走一英里了。事實上,他準是一邊對布蒂大叔說話一邊就已經睡著了,因為等他再醒過來早已是黃昏了,他正躺在顛簸不已的大車底的乾草上,布蒂大叔則坐在自己頭頂的趕車座上,那模樣就跟他往常騎在馬背上或是坐在廚房爐灶前一把搖椅里做飯時一模一樣,他手裡拿著鞭子,就跟平時拿把勺子或叉子攪動食物嘗味道時一模一樣。布蒂大叔用濕麻袋包住麵包、熟肉和一瓶酸奶,準備讓他醒過來時吃。在眼看黑下來的暮色里,他坐在大車裡吃著。他們準是很快就動身的,因為他們已來到離休伯特先生家不到兩英里https://read.99csw.com處了。布蒂大叔等他吃完。然後說,「再跟我說一遍,」於是他又說了一遍:他和布克大叔如何終於找到了一間空房間,布克大叔就坐在床沿上說,「噢天哪,卡斯。噢天哪,卡斯,」這時他們聽到休伯特先生上樓的聲音,看見燭光從過道上照過來,接著休伯特先生走進房來,穿著睡衣,走過來把蠟燭放在桌子上,站在床前盯看著布克大叔。
於是布克大叔便把牌洗了,休伯特先生切了牌。接著孩子拿起那摞牌,依次發牌,直到布克大叔和休伯特先生都有了五張。接著布克大叔久久瞪視著自己手裡的牌,然後說要兩張,於是孩子給了他兩張,休伯特先生卻朝手裡的牌倏的看了一眼,便說要一張,於是孩子給了他一張,這時休伯特先生把他的墊牌甩在布克大叔扔掉的兩張牌上,把新拿的牌插到手裡的一副牌中,把牌展開,又倏的看了一眼,便把牌合上,看著布克大叔,說:「怎麼樣?對你那三張有幫助嗎?」
「發牌,」休伯特先生說,那隻手發給他一張愛斯,發給布蒂大叔一張5,這時休伯特先生就那樣靜靜地坐著。足足有一分鐘,他不看任何東西,也一動不動;他光是坐在那裡,盯看著布蒂大叔自洗牌以來頭一回把一隻手伸到桌面上,掀起他那張面朝下的牌的一隻角,對它看了一眼,然後又把手放回到膝上。「你先加註吧,」休伯特先生說。
「那當然,」休伯特先生說。「不過你聽呀。」他們聽了一分鐘。那孩子倒是早就在聽她的吼叫了。她不像剛開始時那麼吵得嚇人;不過聲音一直是持續穩定的。「你要不要回進房間去再跟她說這是次偶然事件,你完全沒有不好的用意,希望她能原諒並把一切都忘掉?那好吧。」
「來四明一暗的,」休伯特先生說。「就一盤。你洗牌,我切牌,這孩子發牌。」
「是的,您哪,」孩子說。「我去牽小馬的時候,他正等在馬廄里呢。他說,『他們還沒弄妥嗎?』」
「這是意外事件,」布克大叔說。「我向上帝起誓——」
「哈,」休伯特先生說,不過這一回聲音一點兒也不高,甚至也不是短促的。然後又說,「哈。哈。哈。」同樣不是高聲的。然後他說,「好。」接著又說,「好,好。」接著又說,「咱們先等一分鐘。要是我贏,你把西貝帶走,沒有嫁妝也沒有那兩個黑奴,我就再不欠菲留斯任何東西。要是你贏——」
「嗐,菲留斯,」他說。「她終於把你逮住了。」
「我說了,」布克大叔說。「我已經跟她說了嘛。我向上帝起誓——」
布克大叔盯看著休伯特先生。他又迅速地眨動起眼睛來。接著他又停住了。「等一等,」他說。「九-九-藏-書你要講道理嘛。就算是我真的闖進了一位女士的卧室,甚至是索鳳西芭小姐的卧室;為了把問題說得更清楚些,就算是除了她世界上再沒別的女人而我闖進她房間就是為了想跟她睡覺,難道我會帶上個九歲的男孩嗎?」
「不行,」布蒂大叔說。「不要卡斯。他太小了。我不想讓他攙和到任何賭博里來。」
於是那孩子走到後門口。可是他根本不用喊,因為托梅的圖爾就蹲在門外牆根下呢,於是他們回進餐廳,休伯特先生仍然交叉雙臂坐在桌子他那頭,布蒂大叔雙手放在膝上坐在另一頭,那摞紙牌面朝下放在他們之間的燈下面。孩子和托梅的圖爾進來時,那兩個人連眼皮都沒抬。「洗牌吧,」休伯特先生說。布蒂大叔洗了牌,把牌放回到燈下,兩隻手也放回到自己膝上,接著休伯特先生切了牌,又把胳膊交叉起來擱在桌沿上。「發牌吧,」他說。他或是布蒂大叔仍然是誰都不把眼皮抬起來。他們就那樣坐著,這時托梅的圖爾那雙馬鞍色的手伸到燈光下,拿起紙牌開始發牌,他給了休伯特先生一張面朝下的,給了布蒂大叔一張面朝下的,給了休伯特先生一張明的,那是張老K,還給了布蒂大叔一張明的,那是張6。
「玩一盤,」他說。「暗撲克。你洗牌,我切,這孩子發牌。五百塊錢對西貝。咱們也可一鎚子把這黑小子的問題給解決了。要是你贏,你買下譚尼;我贏,我買下你那黑小伙兒。兩人價錢都一樣:三百塊。」
「開始之前來點兒甜酒怎麼樣?」休伯特先生說。
「發牌,」休伯特先生說。於是那隻手發給休伯特先生一張牌,那又是張小3,又給布蒂大叔一張牌,那是張4。休伯特先生瞧了瞧布蒂大叔的牌。然後他看看布蒂大叔,布蒂大叔又用指關節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沒錯,」布蒂大叔說。
「正是這樣,」布克大叔說。「你和我打的賭是我會在那兒抓住他。即使有十個我這樣的人站在那扇門的前面,我們也是逮不住他的。」休伯特先生對著布克大叔眨眼,一下下很慢,也很穩定。
「什麼五百塊錢?」休伯特先生說。他和布克大叔相互盯視著。現在是休伯特先生再次眨動眼睛然後再次停下來了。「我原以為你說過是在譚尼的小屋裡找到他的。」
「那你說什麼了?」布蒂大叔說。
「哈,」布蒂大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