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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換位置 七

調換位置

「不需要,」小夥子嚷叫著回答,「前半盤讓他們先表演。體育比賽嘛。觀眾喜歡,懂嗎?」他在朝前張望。「船在那兒。瞧見了吧?」他們現在進入港口了,淺灣的入口就在他們前面。停泊在水道上的是一艘大貨輪。船體當中用油漆畫了一面大大的阿根廷國旗。「必須回到戰位上去!」小夥子低頭沖他喊叫。此時龍尼初次開口說話了。小船正在比較平靜的水面上推進。速度並未減低,龍尼說話時也沒有扭過頭來。他僅僅是稍稍轉動那突出的下巴和咬住的煙斗,透過嘴角迸出一個詞兒:
小夥子和水手中的一個非常忙碌,彎身在絞盤和圓筒之上。「沒走。不靈便。常有的事。滿以為工程師那麼聰明的角色——可是經常發生。把它拖回來再試一次。」
「絕對沒事兒。不過它在動了。炸藥裝上了。螺旋槳也開始運轉。要把它重新收回去再好好放出去。要是耽擱了或是動作慢一點,它會釘住我們的。讓它退回管子里去。嘿嘿!什麼?」
他沒聽到小夥子說話,也沒有注意是何時站直的。他只感到小船筆直走了,把他甩得跪在了圓筒旁邊。那個https://read.99csw•com水手回船尾去了,小夥子重又傴身在他的開關上。鮑加特此刻跪在地上,覺得不舒服。小船再次拐彎,他並未感覺出來,也沒有聽到巡洋艦與貨船發出的槍炮聲,前者方才怕打中貨船不敢開火而後者則是角度不對無法射擊,現在重又槍炮齊發了。他什麼都沒覺察,忽然見到有面大大的、漆畫的國旗貼近自己眼前而且以火車頭的速度在擴大,此時龍尼舉起的手劈下。這一回他倒是覺察到魚雷發射出去了;而且為了轉身與扭開去,整條小船都彷彿離開了水面;他看到小船船頭直朝天沖,彷彿一艘驅逐艦的船頭想做躍升轉彎半滾倒轉的特技表演。接下去他那翻滾不已的胃不聽控制了。趴倒在圓筒上時,他既沒看到噴柱也沒聽見爆炸聲。他只覺得有隻手在抓住他外衣下擺,一個水手的聲音在說:「悠著點兒,長官。我扶著呢。」
「哦,那是,」鮑加特說,「哦,絕對的。」這話像是另一個人用他的嘴說的。他身子前傴,支撐著,雙手按在冰冷的圓筒上,站在那兩個人身邊。他體內熱得冒火,可是身子外九九藏書部卻冰冷冰冷。他能感到自己全身的肉都因為寒冷而在抽|動,此時他注視著水手,那隻粗壯、起繭的手在快快地、滿不在乎地擰動絞盤,每擰一下,弧度總有一英寸長,與此同時,那小夥子彎身坐在圓筒末端,用一個扳子在輕輕敲擊筒身,他頭傾側著,是在諦聽,那姿勢既細緻又考究,蠻像個鍾錶匠。小船一邊這樣亂扭亂轉一邊朝前沖。鮑加特見到有一行口水從不知什麼人嘴裏淌下來,在他雙手間滴落下去,他發現原來那是從自己的嘴裏流出來的。
「海狸。」
小夥子原來彎身在他稱為他的「開關」的部件上,此時猛地跳起來,臉上顯現出驚訝與憤怒的表情。鮑加特也朝前看,只見龍尼的手臂指向右舷。一英里開外停泊著一艘輕巡洋艦。它有籃狀桅杆,在他看時,該艦的后炮塔開炮了。「哦,媽的!」小夥子喊道,「你倒推球了!」「哦,真有你的,龍尼!現在我輸三局了!」不過他已經再次傴身在開關上了;他的臉又是很開朗、不動聲色和很機警的了;倒不是嚴肅,僅僅是鎮定,在等待著。鮑加特再次朝前看,感到小船以read.99csw.com舵為支點在旋轉,然後以驚人速度直直地朝巡洋艦衝去,龍尼此刻一隻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舉起平伸,保持在自己腦袋同樣的高度上。
龍尼的手掌劈下。小船又一次以舵為支點旋轉。鮑加特看到船頭升起,旋轉;他滿以為船身舷邊會撞上大船的。可是倒沒有。小船畫一根長切線駛了開去。他正等待小船拐大彎朝大海開去,好把貨船留在後面,接著他又想到那艘巡洋艦。「這回可要挨舷炮的一次齊射了,等我們離貨船稍遠些之後。」他想。接著他記起了貨船和魚雷,於是扭過頭去看貨船,等著看魚雷爆炸,可是使他大吃一驚的是,他看到小船拐了個急彎又朝貨船衝去了。像一個在做夢的人似的,他看到自己朝那條貨船衝去,在船艙櫃底下穿過,他仍然在朝前躥,近得都看得清甲板上那些人的臉了。「他們方才沒射中,此刻打算追上那枚魚雷抓住它以便重新發射呢。」他像個白痴似的想道。
「要穩住!」小夥子說,「決不能把它拖回得太快。別讓我們自己把它卡住在管口處。那就同樣是:嘿嘿!會讓我們,每一個笨工匠都見末日去read.99csw.com,什麼?」
「我該幹什麼?」鮑加特喊道,「我能幹什麼?」
鮑加特此刻立直了,他轉過來,好支撐住旋轉木馬般的小船里自己的身子。在他們上方,那艘貨輪活像特技電影里那樣在旋轉。「讓我來用扳子!」他喊道。
因此小夥子只得碰碰他的肩膀,好讓他明白自己在他身後。小夥子的聲音相當鎮靜:「在那邊龍尼座位底下,有隻小小的曲柄扳子。勞駕遞給我——」
他找到那個扳子。他傳到後面去;他做夢似的想道:「麥克會說在船上他們有部電話了。」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去看小夥子拿了扳子在幹什麼,因為在那陣闃寂與寧靜的恐懼中他正專註地看著龍尼,此人嘴裏僵僵地咬著那桿冷煙斗,正以最高速度開著小船繞著貨船轉,挨得那麼近,他都能看清鐵板上的鉚釘了,接著他朝後面看,他的臉顯得激動、緊張,他看明白小夥子用扳子在幹什麼了。小夥子把扳子對在圓筒盡頭附近側邊很低的一個地方,那顯然是一個小小的絞盤。小夥子抬起頭見到了鮑加特的臉。「方才那回沒走成!」他興緻勃勃地說。
「可是那彈頭,那雷管!」鮑加特喊道,「它仍九九藏書然在圓筒里,是不是?這不要緊?啊?」
「好傢夥,好傢夥!」他喊道,「老天爺呀!」
「沒走?」鮑加特喊叫道,「它沒有——那枚魚雷——」
鮑加特蹲伏著,抬頭看看小夥子,他臉上惡狠狠的。「我能開機槍!」
「是條好漢!狠狠咒他們就是了,對嗎?知道你會喜歡的!」
一排輕柔的波浪拍打著防波堤。小船此刻行駛在波濤之前,它似乎從一溜長浪躍向另一溜;螺旋槳升入空中的那一瞬間,引擎似乎在使勁把自己連根拔起。不過小船並未減低速度,當越過防波堤末端時小船彷彿以舵為支點幾乎直立起來,像是一條旗魚。防波堤離他們有一英里遠。從它的末端處,微暗的小亮點開始閃爍著飛來,像是一些螢火蟲。小夥子傴身向前。「趴低點,」他說,「機關槍。沒準會截住一顆流彈的。」
可是鮑加特覺得那隻手像是永遠也不會落下了。他蹲伏著,不是坐著,以平靜的恐懼眼看那面漆畫的國旗在一點點變大,彷彿是看一部伏在鐵軌間拍攝火車頭駛近的電影。在他們後面,巡洋艦發射的炮彈再次爆炸,而貨船也從甲板上朝他們平射。兩邊的聲音鮑加特全都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