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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 5

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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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今兒抓和明兒抓沒啥兩樣。」
「總不能讓伊賽提貝哈伺候、照料他吧。」貝里說。
「還沒有抓到?」
「嗯。放他一馬吧。」於是他們不再說話,一起凝視著茫茫夜色中的泥沼地。沒過多久,喧囂聲停止了。很快,打探消息的人又從黑暗中跑了過來。
「嗯,這可不是一件痛快的活兒。」
「但願如此。可是不會那麼快的。」
「杜姆死時,只用三天就抓到了。」
「攔回去了。我們三個人擔心了好一陣子。我們能嗅到他在黑暗中悄悄地爬著。我們還嗅到了別的東西,可不曉得是什麼,所以我們感到害怕。後來他跟我們說了實情。他讓我們就在那兒把他殺了,因為在黑暗中,他就不會看到我們的臉了。不過,那不是我們嗅到的味兒。然後他把實情跟我們說了:一條蛇咬了他,三天前咬的。他的胳膊腫了,味兒很難聞。不過,那也不是我們聞到的味兒,因為紅腫已經消了。他的胳膊差不多和小孩的胳膊一樣粗。他把胳膊伸給我們看。我們摸了摸,三個人都摸了https://read.99csw•com。他的胳膊和小孩的胳膊一般粗。他說給他一把短柄斧,他想把那條胳膊砍掉。不過,今兒抓和明兒抓沒啥兩樣。」
這時,人們抬著轎子一路小跑起來。黑鬼溜進去的泥沼離這兒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們迫不及待地趕路,興奮得忘了莫可塔布還穿著那雙拖鞋。趕到泥沼地的時候,莫可塔布已經昏倒了。他們趕緊把鞋脫下來,救醒了他。
就在那天,種植園給每個人發了食物。客人們各自回家,第二天帶來了更多吃的東西,足夠吃一個禮拜。那天,伊賽提貝哈開始發臭了。接近晌午,天氣轉熱,開始颳風,在溪谷兩端老遠的地方都能聞到屍臭的味兒。然而那天他們並沒抓到黑鬼,第二天也沒有。第六天黃昏時分,打探消息的人來到轎子前。他們發現了血跡。「他傷著了自個兒。」
「我希望傷得不重。」三隻筐說,「服侍不了伊賽提貝哈的人,我們是不會送去陪葬的。」
「這樣很好。」
「我們擔心了好一陣子。後來,read•99csw.com他又跑進沼澤里去了。」
「你們把他攔回去了嗎?」
「嗯。這就要看誰跑得快了。如果明天把他抓住,我就能贏到一匹馬。」
「祝你獲勝。」
「我去瞧瞧。」三隻筐說完後去了。探信的人蹲坐在地上,又講起了那個黑鬼的事。三隻筐回來了。「頭人說這樣很好。回到你的崗位上去。」
「嗯,如今都過了三天了。」
「他想從泥沼里跑出去呢。」
兩個印第安人走進沼澤地,動靜弄得很大。他們還未到黑鬼那兒就停下腳步,因為黑鬼高聲唱了起來。他們倆看到他了,只見他的身上一|絲|不|掛,塗滿了泥巴,坐在一根圓木上,大聲唱著。他們隔著一段距離一言不發地蹲了下來,直到他把歌唱完。他用他自己的語言吟唱著,高仰著的臉朝著初升的太陽。他的嗓音清晰、圓潤,透著野性和悲傷。「讓他唱吧。」印第安人一邊說,一邊蹲了下來,耐心地等待著。他停下來,兩人靠了過去。透過裂開的泥巴面具,他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他的眼睛滿是血絲,又短read.99csw.com又方的牙齒咬在裂開的嘴唇上。泥巴面具戴在他的臉上看起來很寬鬆,好像戴上面具后就瘦掉了一圈肉似的。他抬起左邊的胳膊放到胸前,胳膊肘以下的地方塗滿了斑駁雜亂的黑色泥巴。他們能聞到他身上的味兒,奇臭無比的味兒。他靜靜地看著他們,直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來吧。」印第安人說,「你挺能跑的。沒什麼好丟臉的。」
黑暗中,他們繞著沼澤地圍成了圈,然後蹲在地上。空中飛滿了密密麻麻的蚊子等各種昆蟲。夜明星在低空閃耀,朝西面的地平線落去。眾多的星斗運轉到了頭頂的上空。「我們暫且放他一馬吧。」他們說,「明天把他逮住也是一樣的。」
「我們還不知道。」探消息的人說,「他已經躲了起來。他悄悄地溜回了沼澤地。我們在那兒插上了尖頂木樁。」
莫可塔布隨身帶著那雙拖鞋。走路的時候,或是斜躺在轎子上,他都沒法穿上它,所以這雙裂了口、易損壞的拖鞋被放在他腿上的一塊鹿皮上。這雙鞋現在已走了樣,皮革上滿是魚鱗九_九_藏_書般的裂紋,鞋扣全都掉光了,鞋跟泛出暗紅色。它橫卧在斜躺著的了無生氣的肥胖身體上。人們輪換著抬著他,走過沼澤和荊棘,一成不變地抬著罪惡和罪惡的化身,乾著殺戮的營生。莫可塔布總以為自己是要長生的,可時下正被命里註定的小鬼們抬著在地獄里穿行。他活著的時候,這些小鬼們尋思著他的不幸;他死了之後,這些小鬼們是他下地獄時的無私忘我的無名夥伴。
「嗯,我們感到擔心。要不要告訴頭人?」
「那次是個老頭,這次是個年輕的。」
探信的人躡手躡腳地走了。人們蹲坐在轎子周圍,時不時地睡上一會兒。下半夜的時候,黑鬼把他們給吵醒了。他大喊大叫起來,自個兒對自個兒說著話,尖厲的聲音突然從黑暗中傳來,隨後又突然沉寂了。黎明降臨,一隻白色蒼鷺拍著翅膀,緩緩地飛過淡黃色的天空。三隻筐醒了。「我們馬上出發,」他說,「就在今天,要把他抓住。」
短暫歇腳的時候,人們蹲坐在地上,圍成一圈,在中間支起了他的轎子。莫克塔布一動不動地坐在轎子上九九藏書,雙目緊閉,臉上的神態既有片刻的安詳,也傳達出確定無疑的信號:他可以把那雙拖鞋穿上一會兒了。服侍他的小夥子費力地把碩大而柔軟的胖腳朝鞋裡塞去。莫可塔布的臉上又表現出了無可奈何與全神貫注的痛苦神情,就像是得了消化不良症一樣。人們繼續向前行進。他沒有動彈,也沒有出聲,神情獃滯地斜躺在晃晃悠悠的轎子上。他的獃滯來自某種巨大的惰性,或許可以歸於君王的某些美德——比如勇氣或堅毅。過了一會兒,他們把轎子放在地上,朝他看去,只見一張蠟黃的臉如同木偶一樣,滲出了一粒粒的汗珠。這時,三隻筐會說:「把鞋脫了吧。榮譽已經足夠。」大家就會把他的鞋子脫了。莫可塔布的表情不會隨之變化,但只有這時大家才能察覺到他的呼吸聲,蒼白的嘴唇一開一合,發出了微弱的「啊——啊——啊——」的聲音。當打探消息和送信的人趕來時,大家才會又蹲坐到地上。
「還沒有。他朝東面跑了。太陽下山的時候,他跑到提帕山口那兒,然後折返回頭。也許我們明天就能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