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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沃,讓天使們等候的黑人

納沃,讓天使們等候的黑人

那個黑人沒去樂隊四個星期以後,納沃正在給一匹馬梳尾巴。這事他以前從來不做,他一向只給馬刷刷身子,同時嘴裏哼上兩句小曲。可星期三那天他去了趟市場,看見一把梳子,他對自己說:「這梳子用來梳馬尾巴正合適。」這才引發了十年還是十五年前馬把他踢了一腳的事故,讓他落了個一輩子糊裡糊塗的下場。家裡有人說:「他還不如那天乾脆死了算了,總比現在這樣一輩子胡說八道強。」可是自從人們把他關起來以後,誰都沒有再見過他。大家只知道他被關在那個小房間里,而那個女孩從此再也沒動過唱機。可在這個家裡我們都沒有多大興趣去了解這些事。我們把他關起來了,就像關了一匹馬,就好像馬在踢他的同時也把那股笨勁兒傳給了他,把馬的那股傻勁兒、那股畜生勁兒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門子上。我們把他禁閉在四堵牆壁之間,彷彿我們做出了一個決定,要把他一直禁閉到死,因為我們實在還沒有冷漠到用別的辦法殺死他。就這樣,十四年過去了,直到有一天,孩子們當中的一個長大了,說想看看他的臉,就這麼著,他打開了那扇房門。
事情就是這樣,直到那天我們發現他被困在馬廄里,臉朝下趴在草堆上,腦門上是馬蹄鐵邊緣嵌下的印子。我們搭著他的肩膀把他抬起來的時候,納沃說了句:「我在這兒,是因為有一匹馬踢了我一腳。」可誰都沒有在意他此刻說了什麼,我們注意的是他那雙死魚般冰冷的眼睛和滿是綠色泡沫的嘴巴。在高燒的折磨下,他整夜哭泣不停,說著胡話,說什麼梳子丟在馬廄的草堆里找不見了。這是第一天的事。第二天,他睜開雙眼,說了句:「我渴了。」我們給他拿來水,他一飲而盡,又要了兩次水。我們問他怎麼樣了,他說:「我這會兒的感覺就像是被馬踢了一樣。」接下來他沒日沒夜地說著話。最後他從床上坐了起來,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上方,說一整夜馬都在奔跑,搞得他睡不成覺。可是從前一晚開始他就不發燒了,也不昏迷了。但他就是在不停地說著話,後來大家用一塊毛巾堵住他的嘴,他又透過毛巾唱起歌來:他說透過緊閉的大門,耳邊能聽見瞎了眼的馬兒找水喝的喘息聲。我們把毛巾取出來讓他吃點兒東西的時候,他把臉轉過去對著牆,我們都以為他睡著了,也說不定他真的睡著了一小會兒。可他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床上了。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綁在了房間里的一根柱子上。就這樣,被綁著,他又唱開了歌。
有一個星期六,那個黑人沒有出現在樂隊里他那個位置上。納沃開頭一定以為,雖說那樂譜架還在那裡,但他不會再來這些坊間音樂會演奏了。可也正因為這一點,因為樂譜架還在那裡,納沃後來又想,那個黑人下星期六還會再來的。但是,到了下一個星期六,他還是沒來,連他位子上的樂譜架也不見了。
納沃又看了那人一眼,說:「有一匹馬踢了我一腳。」那人說:「這話你說了有一百年了,可我們一直在合唱團等著你。」納沃又晃了晃腦袋,然後又一次把受過傷的腦門埋進草堆里,他覺得自己突然記起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說:「那是我第一次給一匹馬梳尾巴。」而那人說:「那是我們想讓你做的,為的就是讓你到合唱團來唱歌。」納沃說:「我不該買那把梳子的。」那人回答:「你遲早都能碰見那把梳子,我們早已料定你會碰見它,也料定你會去給馬梳尾巴。」納沃又說:「我從來都不站在馬屁股後面的。」那人仍舊很平靜,仍舊沒有覺得不耐煩:「可你站在那裡了,馬也踢著你了。這是唯一能讓你來合唱團的辦法。」這種談話就這樣持續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有一天家裡有人說了句話:「差不多十五年了,誰都沒打開過這扇門。」門被打開的時候,那個女孩(她沒有再長個兒;已經年過三十,眼皮上開始有憂傷的痕迹)還坐在那裡,眼睛望著牆。她轉過臉來,朝著另一個方向聞了聞。人們又關上了門,說道:「納沃沒什麼動靜。在裏面動也不動。過些天就會死的,等我們聞到氣味就會知道。」又有人說:「從飯菜上也能知道。他一直在吃飯。他就這樣關著倒也不錯,沒人去打擾他,房子後面也能透進不錯的光線。」事情就這樣繼續下去,只是那個女孩現在看的是門的方向,一面還嗅聞著從門縫裡透進來的熱氣。就這樣一直到了凌晨時分,我們聽見大廳里傳來一陣金屬的聲音,我們想起來了,這和十五年前納沃給唱機上發條的聲音一模一樣,我們站起身來,點著了燈,於是大家都聽見了那首已經被人遺忘的歌曲的頭幾個節拍,那是一首憂傷的歌,多年以前就埋葬在唱片里了。那聲音一直響著,越來越勉強,就在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傳來一聲脆響,我們聽到唱片還在響,看到那女孩坐在角落裡的唱機旁,兩眼直盯著牆壁,唱機搖柄已經從盒子上脫落下來,被女孩高舉在手中。我們都沒有動,女孩也沒動,只是靜靜地待在那裡,木雕泥塑般緊盯著牆壁,高舉著搖柄。我們什麼話都沒講,又回到房間里,想起以前有人對我們說過,那女孩是能給唱機上發條的。這麼一想,我們都沒再睡覺,唱機里斷了的發條還在轉著,我們就這樣聽著那首老舊的曲調。九_九_藏_書
如果我們家裡這些人知道納沃每星期六晚上都去小廣場幹什麼,我們就會想,他之所以不再去了,是因為他在家裡也有音樂可聽。那是我們把自動唱機帶去給小女孩消遣的時候。因為需要一個人全天給唱機上發條,大家能想到的最合適的人選就是納沃。他可以在不需要照看馬匹的時候做這件事。女孩總坐在那裡,聽著唱片。有時候,音樂正響著,女孩會從座位上下來,眼睛仍舊盯著牆,流著口水,爬到走廊那邊去。這時,納沃就會抬起唱針,自己唱起歌來。最初,納沃剛到家裡來的時候,我們https://read.99csw.com問過他都會幹點兒什麼。納沃說他會唱歌。但這引不起任何人的興趣。這裏需要的只是一個給馬刷刷毛的小夥子。納沃留了下來。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唱歌,就好像我們當初留他下來就是為了讓他唱歌似的,好像給馬刷毛只不過是幹活時放鬆一下的消遣。就這樣,一年多過去了,家裡人都習慣了這樣一個想法,就是那個女孩再也不會走路了,也再也不會認出什麼人了,她會一直孤零零的,死氣沉沉,聽著唱機,兩眼漠然地注視著牆壁,直到我們把她從椅子上抬起來抬進房間里去。從那時起,我們不再為她難過了;可是,納沃像一貫那樣忠實,按時按點地給唱機上發條。這是在納沃還沒有停止星期六晚上去小廣場的那段時間。一天,小夥子正在馬廄里,有人在唱機旁說了句:「納沃。」我們當時都在走廊里待著,誰也沒有操心有什麼人會說什麼。可第二次聽見有人在叫「納沃」的時候,我們抬起了頭,問道:「誰和女孩在一起?」有人說了句:「我沒看見有誰走進來呀。」又有人說:「我敢肯定我聽見有人叫了聲『納沃』。」可當我們進去查看的時候,只看到女孩一個人坐在地上,靠著牆。
門被撞開了,那個身材魁梧的黑人走了出來,腦門上還帶著粗糙的傷疤(雖說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他邁過地上的傢具,跌跌撞撞的,兩隻拳頭舉得老高,怪嚇人的,拳頭上還纏著人們十五年前綁住他的繩索(那時他還是個照看馬匹的黑小伙)。像颳了一陣狂風一樣,他一肩膀就頂開了門,然後在走廊里大叫大嚷,(在他走進院子之前)他走過女孩身邊,那女孩還坐在那裡,手裡拿著頭一天晚上就拿在手裡的唱機搖柄(她眼見那股黑色的力量被釋放出來,不由得想起了什麼,好像是過去的一個什麼詞兒)。他用肩膀撞倒了廳里的大鏡子,沒有看見那女孩(既沒在唱機旁看見她,也沒在鏡子里看見她),來到院子里(他還沒找到馬廄在哪裡),他仰面朝著太陽,眼睛閉著,什麼也看不見(屋裡的鏡子被打碎轟然落地的聲音還未停息)。他一通亂跑,像一匹被蒙住眼的馬,憑本能尋找著馬廄的門,十五年的禁錮已經把這扇門從他的記憶中抹去了,卻難以使它從他的本能中泯滅(這要從那個遙遠的日子里他給馬梳理尾巴、結果弄得一輩子傻裡傻氣算起)。他在身後留下了一場災難,到處一片狼藉,一團混亂,他像一頭被蒙住雙眼的公牛,闖進滿是燈具的房間,最後跑到了後院(他仍然沒有找到馬廄)。他用剛才撞倒鏡子的那股颶風般的瘋狂扒拉著地面,也許他在想,扒拉扒拉這些草,母馬尿液的氣味就會重新升騰起來,好讓他找到馬廄的大門(此刻,這股勁頭已經遠遠超過了他身上那股狂亂的力量),他將迫不及待地推開那扇門,臉朝下撲倒進去。也許只剩下一口氣,但還是被那股獸類的兇猛弄得糊裡糊塗。半秒鐘之前,就是這股糊塗勁兒讓他沒能聽見那個女孩說了些什麼。女孩舉著搖柄,看著他走過,女孩嘴角流著口水,記起了一點兒什麼,她在椅子上沒挪動身子,也沒動嘴,只是在空中晃著那唱機的搖柄,終於記起了她這一輩子唯一學會的一個詞兒,便從客廳里高聲對他喊道:「納沃!納沃!」九*九*藏*書
納沃側過身來,於是他看見了那個同他說話的男人。一開始因為馬廄里暗暗的,他沒能認出那人。那人坐在木頭架子的一個突起的地方,一面說話,一面在自己膝蓋上輕輕敲打著。「有一匹馬踢了我一腳。」納沃又重複了一遍,一面竭力想認出那個人來。「沒錯,」那人答道,「現在馬都不在這兒了,而我們大家都在合唱團等著你。」納沃晃了晃腦袋,他的腦子還沒有轉起來。可他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那人說大家都在合唱團等著納沃。納沃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他也一點兒沒覺得奇怪,因為每天他刷馬的時候,總是隨便哼點兒什麼曲子給馬打打岔。之後他還會在客廳里把那些給馬唱的歌唱給那個啞巴女孩聽,也是為了讓她散散心。但那女孩屬於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名字叫客廳,她總是坐在那裡,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牆。要是有人在他唱歌的時候對他說要把他帶到某個合唱團去,他一點兒都不會吃驚。這會兒他更不會吃驚了,因為他根本就沒聽懂。他身體發困,腦袋發木,腦子像進了水。「我想知道馬都上哪兒去了。」他說。那人說:「我跟你說了,馬都不在這兒了;我們大家感興趣的只是你這樣的嗓子。」也許是因為臉朝下趴在草堆上吧,納沃聽是能聽見,可他卻不能區分哪個是馬蹄鐵踢在腦門上的疼痛,哪些是別的紊亂的感覺。他的腦袋落回草堆上,又睡著了。
前一天,人們打開房門時,裏面傳出一股生物垃圾的氣味,一股死亡的肉體的氣味。開門的那個人喊道:「納沃!納沃!」可裏面沒人回應。門縫邊,盤子里空空如也。每天三次會有人把盤子從門底下塞進去,而三次盤子塞出來的時候都會被掃得精光。因此,也僅僅因為如此,我們才知道納沃還活著。
第二天,人們又一次把大門加固之後,屋裡又響起了摸摸索索的聲音。接下來,誰也沒有動彈,誰也沒有說話,可就在這時,大家聽見了第一陣嘎吱嘎吱聲,在一股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量壓迫之下,門開始晃動了。裏面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隻被困的野獸在喘著粗氣。納沃又一次晃了晃腦袋,噼啪一聲,生鏽的合頁終於被弄壞了。「找不到梳子,https://read.99csw.com我絕不會去合唱團的,」納沃說道,「它應該就在這裏。」他在草堆里扒拉著,把草堆扒得稀爛,又用手抓撓著地面,直到那人說:「行了,納沃。要是你非得找到梳子才肯來合唱團,那你就去找吧。」他向前探著身子,臉上籠罩著極有耐心的高傲,臉色陰沉下來。他把兩隻手撐在欄杆上,說:「去吧,納沃。要是有人敢阻擋你,有我呢。」
一九五一年
他在裏面已經不大動彈了,也不再唱歌了。這應該是大門關了之後納沃對那人說「我不能去合唱團」時的事。那人還問了句:「為什麼呢?」納沃回答說:「因為我沒有鞋子。」那人抬了抬腳,說:「這不要緊。這裏沒人穿鞋子。」納沃看見那人抬起的腳底板,黃黃的、硬硬的。「我已經在這裏等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那人說。「可我剛剛被馬踢了一腳。」納沃回應道,「現在我要去給腦袋上淋點兒水,然後把馬牽出去遛遛。」那人說:「馬已經不需要你照看了。這兒已經沒有馬了。現在要跟我們走的是你。」納沃又說:「馬應該是在這兒的呀。」說著他略微欠起身子,雙手深深陷進草堆里。這時,那人又說:「已經有十五年沒人照看它們了。」可納沃用手在草堆下面抓撓著地面,說道:「那把梳子總應該還在附近吧。」那人說:「這馬廄已經關了十五年了。現在到處都是瓦礫。」納沃說:「什麼瓦礫也不能在一個下午就堆積起來。不找到梳子,我是不會離開這兒的。」
他不知道這會兒幾點鐘了。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就像有人用一塊濕海綿把遙遠的星期六晚上他去鎮上廣場的那些事一下子擦去了。他忘記了自己的白襯衣,忘記了自己有一頂用綠色乾草編成的草帽,還有一條深色的褲子。他還忘了自己沒穿鞋。納沃每星期六的晚上都要到小廣場去;去了他就坐在一個角落裡,一聲不吭,他去那裡不是為了聽音樂,而是為了看那個黑人。每個星期六他都去看他。那個黑人戴著玳瑁眼鏡,眼鏡腿拴在耳朵上,在後排的一個樂譜架前吹薩克斯管。納沃能看見那個黑人,那個黑人卻看不見納沃。至少,如果有人知道納沃每星期六晚上都會去小廣場看那個黑人,然後問他——不是這會兒問他,因為這會兒他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那個黑人是不是偶爾也能看見他,納沃一定會說不會的。他刷完馬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個黑人。
納沃趴在乾草堆上。他聞到馬廄里有一股尿騷味兒浸入自己的身體。他感覺不到自己皮膚的存在,只能感覺到油亮發灰的皮膚上最後那幾匹馬留下的火辣辣的疼痛。納沃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好像自從被最後那匹馬的馬蹄鐵踢在腦門上以後他就一直昏睡著,現在只剩下昏睡這一種感覺了。這感覺還是雙重的,一方面他能聞到潮濕的馬廄里的氣味,同時又能感覺到草堆里那些看不見的小蟲子讓他渾身發癢。他睜了睜眼,又九九藏書閉上了,然後就這樣一動不動,直挺挺、硬邦邦,整整一下午都是這樣,感覺自己在悄悄長大,直到有人在他身後說了句話:「行了,納沃。你睡得夠久了。」他轉過身,大門關得好好的,馬卻一匹也沒看見。納沃一定以為,儘管聽不見它們不耐煩地尥蹶子的聲音,這些畜生肯定都在某個暗處待著。他又想象那個對他講話的人肯定是在馬廄外面講的,因為大門從裏面關上了,門閂也上得好好的。那聲音又在他身後說話了:「說真的,納沃。你睡得夠久了。你差不多已經睡了三天三夜。」直到這時,納沃才完全睜開了雙眼,想起來了:「我在這兒,是因為有一匹馬踢了我一腳。」
納沃認出那個人之後對他說:「我先前見過您。」那人說:「從前每個星期六,你都能在小廣場上看見我。」納沃又說:「不錯,可我一直以為我能看見您,而您是看不見我的。」那人說:「以前我從來沒看見過你,可是後來,當我不再去的時候,總覺得好像每星期六少了一個看我的人。」納沃又說道:「您不再去那兒了,可我還接著去了三四個星期呢。」那人還是一動不動,在膝蓋上輕輕敲打著:「雖說那是唯一值得做的事,我還是再也不能回那小廣場了。」納沃努力想支起身子來,頭在草堆上擺了擺,耳朵還在繼續聽著那冷冰冰的固執聲音,直到後來,他甚至沒來得及搞明白便又一次昏睡過去。自從被馬踢了之後,他總這樣,也總能聽見有個聲音對他說:「納沃,我們在等你。你已經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
雖說那個黑人已經不在樂隊里了,可接下來的兩三個星期納沃還是繼續到小廣場上去。倘若納沃打聽一下那黑人到底怎麼了,也許會有人告訴他。但納沃沒有問,而是繼續去聽音樂會,直到有一天,另一個人帶著另一支薩克斯管代替了那個黑人的位置。這時納沃才確信那個黑人不會再回來了,於是決定自己也不再去小廣場了。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只是打了個盹兒。鼻子里還滿是青草的氣味。眼前和身邊還是一片漆黑。可那個男人還在角落裡待著。那人一面敲打著膝蓋,一面用喑啞平和的嗓音對他說:「大家都在等你,納沃。你這一覺睡了快兩年了,還不想起來。」納沃閉了閉眼,又張開。他迷迷糊糊、困困惑惑的,向角落看去,看見了那個男人。直到這一刻,納沃才認出了他。
納沃那天早早就回來睡覺了。那是他因為那個黑人被頂替就沒去小廣場之後的第一個星期六。三周后的一個星期一,納沃正在馬廄里,唱機響了起來。一開始誰都沒有在意。只是後來我們看見這個小黑人唱著歌走過來,身上還淌著馬身上濺的水,我們便問他:「你是從哪兒出來的呀?」他說:「從門那兒出來的呀。我從中午起就一直在馬廄里忙活。」「那唱機在響,你沒聽見嗎?」我們問他。納沃回答說聽見了。我們又問他:「那麼是誰給唱機上的發條呢?」他聳了聳肩:「那女孩兒唄。挺長時間了,都是她上的發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