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妖獸四足生風，輕靈地躍走在鱗次櫛比的屋舍之上，元曜坐在白姬身後，驚奇地望著身邊迅速變幻的景物。

「啊！我忘記了。」白姬笑道：「不過，即使警告他了，他也還是會嘗試吧。因為，嬰骨笛是『萬事如意，無所不能』之笛啊！」

一條布滿荊棘的鎖鏈緊緊地束縛著男嬰，鮮血從荊棘上滴下，有如綻放的花。他的手和腳上皮肉翻卷，凸出森森白骨，胸膛也被某種刑具鉤開，小小的心臟還在一下一下地搏動。

難道，崔循真的……殺了自己的兒子？！

「哇——哇——」一個渾身赤、裸的男嬰躺在神像下，周圍丟棄著各種刑具。

元曜汗毛倒豎，胃中翻湧出一陣噁心。

長安城中，崔循在自家慘死，兒子失蹤的事情掀起了軒然大、波。有人說，這是妖魔作祟，害了崔氏父子。有人說，崔循沉迷異教邪法，將兒子作為祭品獻給了邪神，自己也死了。崔夫人受不了這個打擊，瘋了。

元曜心中一驚，問道：「去崔府做什麼？」

今天，又有誰來買慾望？

元曜覺得奇怪：「小生受傷了？」

白姬推開門，元曜看見房間里的布置，驀地想起這就是他剛才在夢裡看見的場景！猙獰的神像，繚繞的煙霧，血紅的咒符……一切的情形都和夢中看見的一樣，咒符畫成的法陣中，一具殘破的嬰兒屍體赫然在目，也和噩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離奴現出九尾貓妖的原形，白姬坐在離奴背上，月白色的披帛在夜風中翻飛，有如仙人。「軒之，上來。」

元曜心中百味雜陳，獃獃地站著。

元曜脖子上的傷看上去挺嚴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乎九_九_藏_書沒有疼痛的感覺，渾身也很有力氣，能吃能睡能幹活。小書生不得不打消了趁著受傷躺幾日的念頭。

男嬰望著元曜，瞳孔漸漸渙散無神。

崔循倒在陣外，他的身下有一攤血跡，一個雙瞳血紅的嬰鬼正在撕咬他的脖子。

「是。主人。」離奴道。

白姬詭然一笑，道：「嬰鬼不會傷害主人，但是卻會傷害殺死自己的人。嬰鬼成形之後，滿懷臨死前的怨恨和憤怒，必然會反噬術士。通常，只有修為高深，有能力抵禦嬰鬼反噬的老術士才敢嘗試這個禁忌的儀式。普通術士貿然行事，只會成為嬰鬼的第一個犧牲。」

元曜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因為在離奴的掌勺下，縹緲閣一日三餐全是魚。

元曜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月光清冷，縹緲閣外。

小書生剛從噩夢中驚醒，哪裡敢一個人呆在縹緲閣？他忙不迭地點頭：「去，去！」

是啊，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崔循自己在做選擇。如果他在驅走小鬼，家宅平安之後，按約歸還嬰骨笛，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如果他不利用嬰鬼為非作歹，滿足私慾，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如果他能夠收斂貪婪，不遣嬰鬼去大明宮加害上官昭容；如果他沒有貪戀慾望，喪心病狂，為了再得到一支嬰骨笛虐殺兒子……那麼，今天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九尾妖獸馱著白姬、元曜，去往位於崇義坊的崔府。

「是啊，你忘了，昨晚在崔府，你的脖子差點被嬰鬼咬斷，流了很多血。當然，多虧了主人法力高深，多虧了爺英明神武，才把嬰鬼給制服了，才把你給救活了！」黑衣少年掐腰笑道，「九-九-藏-書書獃子，還不趕快叩頭感謝爺的救命之恩！」

「你，你分明是想害崔大人！」

男嬰的眼睛漸漸閉上，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夫人請安心，明天再說吧。時候也不早了，請早點安歇吧。」

鮮血，無盡地蔓延。

元曜捂著被離奴抓破的臉，眼淚汪汪：「離奴老弟，你深更半夜不睡覺，站在小生的枕邊做什麼？嚇死小生了！」

崔循身體冰涼，形狀可怖，已然死去多時了。

崔府妖氣最濃的地方在東北角的一座跨院，離奴馱著白姬、元曜躍向東北院。在經過崔循夫婦住的內院時，一間燈火未熄的房間中，隱約可以看見一名婦人的身影。

元曜壯著膽子，去看崔循是不是還活著。

離奴道：「主人說你受傷了，得給你補一補。」

元曜放開崔循屍體的瞬間，一個黑糊糊的東西閃電般向他掠來，粘在了他的身上。

元曜聞言，心中一陣陣發寒。他想起崔循最後一次來縹緲閣時，他和白姬的對話。

婦人的聲音焦慮而憂焚：「老爺帶著勖兒在東北院做什麼？這都已經七天了，他朝也稱病不上，中書省也不去，也不讓下人們靠近東北院，真是叫人擔心。」

「啊——」元曜再一次受驚，抓起枕頭就拍那個東西：「妖魔退散！」

「怎樣才能讓嬰鬼比大明宮中的厲害人物更厲害？」

元曜急忙跳了上去。

一名丫鬟安慰道：「夫人您不要擔心了，老爺想必是帶著公子在齋戒祓神，聽說老爺在東北院還設了祭壇。」

離奴罵道：「臭書獃子，主人讓你上去，你就上去，還磨蹭什麼？！」

妖氣！不知為何，元曜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read.99csw.com字。

白姬冷冷地道：「崔循弄壞了嬰骨笛，作為代價，他自然要還一支回縹緲閣。不是我要害他，這是他的『業』。從頭到尾，一直是他自己在做選擇，在造『業』，怎麼會是我害他？」

離奴馱著白姬、元曜來到崇義坊。元曜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他遠遠就看見崔府上空凝聚著一團詭異的黑氣。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書生被嚇到了，急忙放開崔循的屍體，口中連連念佛。

「爺去集市買菜，今天不吃魚了，吃豬肝。」

嬰鬼聽見聲音，抬起頭來，它的獠牙上還掛著血肉。

迴廊的盡頭，有一間燃著燭火的房間。雖然從不曾來過這裏，但元曜卻覺得這裏的氣氛很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啊——」元曜驚醒，冷汗濕襟。

「這深更半夜的，你們要去哪兒？」元曜一邊穿上外衣，一邊問道。

噩夢中，他身處在一間光線昏沉，烏煙瘴氣的大房間里，房間正中央供奉著一尊猙獰的神像，四周的牆壁和地上用鮮血寫滿了奇怪的符咒。

白姬笑道：「今天，時機已經成熟了，我去拿崔循的『果』，去取嬰骨笛。軒之，要不要去？」

不，不，元曜告訴自己，這絕對不可能。那可是崔循的親生兒子，他怎麼能忍心將他折磨至死，讓他的靈魂永為鬼奴？！

一連三天，白姬都沒有露面。

那東西一躍而起，黑暗中劃過一道光亮，元曜的臉上便開始火辣辣地疼。

「你以為爺願意？主人讓我來告訴你，去倉庫中取一個檀香木盒。動作快一點，主人和我要出門。」

離奴說，白姬在房間里挫嬰骨笛。就是將從崔府帶回來的嬰ｈtｔps://ｒeａd•９９ｃｓｗ.ｃom屍，取一根腿骨，打磨成一支短笛。在骨笛上刻下馭鬼的咒語，吹笛的人就可以馭使嬰鬼為自己做事了。

元曜這才覺得脖子有點痛，他跑到貨架上的銅鏡前一照，發現頸部被紗布一層層包著，裹得像個大饅頭。

原來，昨晚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

「崔府。」白姬從裡間走出來，淡淡地答道。

小鬼被白姬渡往彼岸之後，元曜本以為終於可以在深夜安靜地睡覺，不被腳步聲和笑鬧聲打擾了。誰知，一連七日，他都陷入了一個噩夢中，焦焚恐懼，如煎似熬。

元曜低頭一看，竟是嬰鬼。小書生動了崔循的屍體，令嬰鬼大怒。嬰鬼張開血盆大口，咬向元曜的脖子。

「之前在縹緲閣，你並沒有告訴崔大人嬰鬼這麼危險……」

元曜頭皮一陣發麻，打死不敢上二樓。

「啊啊——」元曜再次驚醒時，天色已經大亮了。他正躺在縹緲閣的大廳中，睡在自己的寢具上。

「為什麼今天吃豬肝，不吃魚？」

崔循的政敵紛紛彈劾崔循行為不檢，貪贓枉法，罪狀羅列得很清楚，證據確鑿。武后大怒，下令抄了崔循的家。崔循崛起得迅速，敗落得更快。起落之間，有如幻夢。

「還是讓人放心不下。明天，我怎麼都得進東北院看看。」

元曜望著離奴龐大的身形和口中噴出的青色火焰，有些恐懼：「這，這，離奴老弟……」

元曜梳洗妥當之後，打開了縹緲閣的大門。

離奴見小書生只顧著發獃，不理會自己，也就自去集市買菜了。

「小生這就起來。」元曜慚愧，一躍而起。

元曜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崔循，問白姬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嬰鬼不會傷害主hｔｔps://reａｄ.９９cｓw•cｏm人，崔大人他怎麼會……」

離奴停在東北院。東北院寂靜如死，白姬和元曜從離奴背上下來。白姬沿著迴廊，走向盡頭。元曜跟在白姬身後。

貓獸縱身而起，撲向嬰鬼，口中吐出青色火焰。嬰鬼齜牙，反撲而上。一妖一鬼迅速糾斗在一起，難解難分。

嬰鬼縱身而起，撲向元曜，開始撕咬他的喉嚨。

元曜嚇得屏住了呼吸。

白姬不僅不害怕，反而笑了，「真是一個有活力的孩子，比之前那一個要強大多了。離奴，捉住它。」

「喂！書獃子，都日上三竿了，你還賴在床、上，不起來開店？」離奴穿戴整齊，神清氣爽地走進大廳，看模樣已經在井邊梳洗過了。

元曜鬆了一口氣，太好了，那些殘酷的，醜陋的，邪惡的，悲傷的事情，都是一場夢，一場夢。

嬰鬼望著白姬、元曜、離奴，臉上露出憤怒而猙獰的表情，嘴裏發出可怕的聲音。

陽光透過卍字型花窗照進縹緲閣中，元曜的耳邊傳來了塵世的生機和喧囂。他陷入了恍惚，難道昨晚竟做了兩次結局相似的噩夢？！他和白姬、離奴夜行崔府，崔循虐殺兒子，反被兒子變成的嬰鬼殺死，都是一場夢？！

元曜剛慶幸這恐怖的場景只是一場夢時，就看見枕邊不遠處，一雙碧幽幽的眸子在黑暗中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聽說，嬰鬼和施術者如果有血緣關係，死前的怨恨會更重，死後的力量也會更強大。」

「啊！」元曜嚇得雙腿發抖。

突然，男嬰又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赤黑如曜石，沒有眼白，眼眶邊淌下一滴滴鮮血。他的口中漸漸長出鋒利的獠牙。他，已化身為厲鬼。

「臭書獃子，敢拿枕頭拍爺？！」離奴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