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第五章

埃齊奧笑了。他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但與此同時,他也明白萊昂納多的最愛始終都是工作本身。
阿爾貝蒂認出了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是你!」
「抱歉,真的沒了。」
萊昂納多舉起切肉刀的時候,埃齊奧繃緊了身體。他閉緊雙眼,聽著它砍在木塊上的聲音,但他沒有感到痛楚。他睜開了眼睛。那把切肉刀砍在木頭裡,與他的手相距幾英寸,而他的那根手指卻毫髮無損。
「我可沒做過這種事!」
「可如果他們派人來找他,那該怎麼辦?」
阿爾貝蒂發出譏諷的大笑。「你當然會這麼說!你永遠都這麼無辜!多方便的借口啊。在卡勒基,你還讓我們認為的那些危險的自由思想家陪伴自己——費奇諾、米蘭多拉,還有那個可怕的波利齊亞諾!至少我們有機會看到你的勢力範圍能延伸到多遠——看起來你根本沒有勢力範圍可言!這對我和我的盟友們來說都是有價值的一課。」
「誰?」
「別跟我裝傻。我們知道你跟奧迪托雷家很親密。還賣了好幾張塗鴉給那家的母親。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說完,那衛兵用長戟的尾端狠砸萊昂納多的肚子。萊昂納多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彎腰倒地,而那衛兵開始用腳踢他。「現在打算說話了吧?我不喜歡藝術家。一群同性戀。」
「只要別跟任何人提起這次意外就好。」
「我們得砍掉那根手指,才能讓你使用它。」
這是阿爾貝蒂寫給妻子的私人信件。埃齊奧讀著這封信,也漸漸明白,究竟是怎樣的勢力才能迫使一個人不再公正和誠實。
看到他的時候,葆拉鬆了口氣。「你去得比我預想中要久。」
「有時候我們別無選擇。不過我已經開始習慣這種事了。」
「沒什麼。你瞧,這一頁上的內容是用密文寫成的,但如果我的理論正確……根據這些圖案來看,它很可能就是……」
埃齊奧帶著勝利的喜悅朝葆拉的「愉悅之屋」走去,不過在穿過鎮子朝北方前進的路上,他並沒有忘記始終融入人群。
「所有生命都是寶貴的,」萊昂納多回答,「我無法忍受看著它們遭受這樣的囚禁,就因為它們有動聽的歌喉。」
埃齊奧發現萊昂納多在做些非常古怪的事。佛羅倫薩到處都能買到鳴禽。人們會把鳥籠掛在窗口,為他們取樂,等鳥兒死後就換一隻。萊昂納多的身邊足有十來只裝著鳴禽的鳥籠,在埃齊奧的注視下,他選擇了一隻鳥籠,打開柳條編成的籠門,催促它鑽出籠子,飛向自由。萊昂納多熱切地看著它飛遠,隨後轉過身去挑選另一個籠子,這時他才注意到埃齊奧正站在這兒。
「不!你的行為越界了,行政長官,而且你還是趁著我不在佛羅倫薩的時候這麼做的。這讓我非常不愉快。」
「噢,聽著,如果你碰巧找到了類似的東西,拜託帶來給我。」
「也許我該用切肉刀。這樣傷口會平整些,」萊昂納多說著,從桌子的抽屜里拿出了一把,「好了——把你的手指放上去——就像這樣。」
他正在喘息的時候,有個女人尖叫起來:「有刺客!」
「意外收穫?其它那些?」
埃齊奧看得入了迷,又對萊昂納多滿心感激,因此他的怒氣很快就消了。「這可真是不同尋常。」他說著,將劍刃彈出和收回了幾次,直到能熟練使用為止。「難以置信。」
埃齊奧則有別的事要考慮。
他壓下那些陰鬱的念頭,飛快地通過廣場南側,前往萊昂納多的工作室。工作室里的設備顯得比上次更加混亂,雖然他依稀看出了幾分條理。埃齊奧早先注意到的那些人造物件的數量又有所增加,有個古怪的木製裝置自天花板垂下,形狀像是等比放大后的蝙蝠骨架。在其中一隻畫架上,貼著一張寬大的羊皮紙,紙上畫著龐大而又異常複雜的繩結設計圖,紙的邊角有萊昂納多令人費解的潦草筆跡。這裏除了安格尼羅以外,又多了位名叫因諾森托的助手,兩人正在努力整理工作室,給裏面的東西分門別類九_九_藏_書,以便尋找。
葆拉露出嚴肅的神色。「噢,埃齊奧,看起來你已經準備就緒了。我教給了你必要的技藝,萊昂納多修好了你的武器,」她深吸一口氣,「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付諸行動了。」
阿爾貝蒂擠出一絲微笑。「反正那男孩也沒什麼威脅。他手軟,心更軟。不出這個星期他就會落網,然後被送上刑場。」
「抱歉,但我必須這麼做。這件武器設計很特殊。」
埃齊奧小心翼翼地取出劍刃、護腕和那個機械裝置,以及他用來裹住這些東西的畫著神秘符號的牛皮紙。萊昂納多徒勞地想把那些東西拼回去,但沒能成功,一時間露出了氣餒的表情。
「您要問些什麼呢?」
終於,萊昂納多抬起了頭,但埃齊奧已經快睡著了。「了不起,」萊昂納多喃喃自語著,然後又抬高了嗓門,「了不起!如果我們顛倒這些字母的順序,再每隔兩個字母……」
阿爾貝蒂攤開雙手。「這就聽憑上帝的旨意了。我想做的只是繼續忠實而勤勉地為佛羅倫薩效命罷了。」
「如果我出了什麼意外——」「對你自己要有信心。」
埃齊奧幫萊昂納多站了起來。
「再見了,行政長官大人。」埃齊奧冷冷地說。
「很抱歉——我沒想殺了他的——可沒時間——」
阿爾貝蒂聽到了微弱的彈簧觸動聲和金屬碰撞聲,隨後看到了抵著自己喉嚨的利刃。
「感激不盡。接下來就順其自然吧。」阿爾貝蒂謹慎地露出笑容,「至於現在,我的朋友們,我建議我們把政治放到一邊,專心去欣賞這件令人崇敬的藝術傑作,它可是高貴的美第奇家族的慷慨捐贈。」
他把劍刃、護腕和那個裝置拉到面前,開始動手修理。他從桌子下面拉出一隻工具箱,拿起一把鉗子,然後專心地投入了工作。一個鐘頭過去了,然後是兩個鐘頭……在房間里沉悶而溫暖的空氣,以及萊昂納多輕柔的敲打與刮擦聲中,埃齊奧不由得沉沉睡去。終於——
「你這混蛋!」這毫無品味可言的惡作劇讓埃齊奧又驚又怒。
「我不知道,埃齊奧,」他說,「這裝置很老了——非常古老——但又十分複雜,可我敢說,它的構造甚至超前於我們當今的時代。它太迷人了,」他抬起頭,「我從沒見過類似的東西。但如果沒有原始的設計圖,我恐怕沒什麼可做的。」
「真有意思,」萊昂納多說,「這張紙似乎是一本古籍里的一頁。」
即使到了現在,回顧當初,我還是看不到其他出路……
「看!」萊昂納多指著桌子。那把劍刃修復完好,而且裝在了那個古怪的裝置上,而裝置又固定在護腕上。一切都擦得乾乾淨淨,就像是嶄新的一樣,只是看不到任何反光。「這是啞光表面,」萊昂納多說,「就像羅馬盔甲。在太陽底下反光的東西只會讓你暴露。」
狹小的裡間比工作室里更加雜亂,但衣冠楚楚(也和周圍格格不入)的萊昂納多走到大堆的書籍和標本,以及寫滿令人費解的文字的紙張之中,小心翼翼地把一些東西堆到另一些東西上,最後將那張大號製圖桌徹底清空。「請原諒,這兒亂糟糟的,」他說,「不過我們總算有了一片綠洲!讓我看看你拿來的東西吧。還是說你想先喝一杯葡萄酒?」
「是啊,行政長官。是我,埃齊奧。我來為你親手謀害的朋友——為我的父親——以及我無辜的兄弟復讎。」
「噢,無論您如何選擇,我們都會支持您的。」
萊昂納多的眼睛亮了起來。「當然可以。這邊走。我們去裡間——那些孩子又在像平時那樣弄亂工作室了。有時候我會想,我當初為什麼要僱用他們?」
次日晚上,埃齊奧提前趕到了聖十字教堂。他需要時間做準備,以磨礪他在使用那把新武器方面的技巧,直到相信自己對它了如指掌為止。他一次次地回想起父親和兄弟的死,而阿爾貝蒂宣判死刑時的話語也清晰地在他腦中響起。
他正想把埃齊奧的東西重新包好的時候,注意力轉到了那張牛皮紙上。「等等!」他大叫一聲,專心地審視起來。然後他把劍刃和護腕放到一旁,攤開那張牛皮紙,隨後對照read•99csw.com著上面的文字,開始在附近架子上的舊書和手稿中翻找起來。他找出了兩本書,放到桌上,然後仔細地翻閱起來。
「那樣的話,農夫們就沒活可幹了。」
「埃齊奧!醒醒!」
「可不是嘛!」萊昂納多贊同地說,「你確定你那兒沒有類似的書頁了嗎?」
「我是薩爾塔列里案的嫌疑人之一。」
「哦,不是的。你瞧!」他將那把「腕刃」給她看,隨後以誇張的動作啟動機關,讓劍刃彈出,臉上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
「什麼?我?太荒謬了!」
「我還以為你是個和平主義者呢。」埃齊奧說著,想起了那些鳥兒。
這時埃齊奧想起來,幾周之前,被人匿名告發一位年輕藝術家的模特——他名叫雅各布·薩爾塔列里——有賣淫行為,而萊昂納多和另外三人則被指控為他的主顧。案子最後因為缺乏證據不了了之,但他的污名並未完全洗清。「只不過我們這兒並不會起訴同性戀,」他說,「哎,我記得德國人好像對那些人有個特別的稱呼——『佛羅倫薩佬』。」
「我會的!」
在不遠處,一群本地貴族圍住了阿爾貝蒂,對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辭。根據聽到的零碎片段,埃齊奧知道他們是在向行政長官道賀,因為他替這座城市消除了奧迪托雷家族這樣的禍患。他從沒想過他的父親在佛羅倫薩會有這麼多敵人——以及朋友——但他明白,他們在父親的主要盟友洛倫佐不在城裡的時候才敢下手。有位貴婦人對阿爾貝蒂說,她希望公爵能夠理解他的正直與誠實,而埃齊奧不由得露出笑容。很顯然,阿爾貝蒂並不喜歡她的言外之意。然後他聽到了更多的對話。
無論這種做法有多麼不堪,在當時看來都是必要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住手,」阿爾貝蒂喘息著說,「如果你是我,你也會做出同樣的事來——為了保護你愛的人。原諒我,埃齊奧——我別無選擇。」
「我答應你。關於修理的費用——」
接近教堂的時候,他認出了走在前方的兩個身影,一小隊衛士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那些人的制服圖案是黃色背景上的五顆紅球。他們似乎在爭吵,而他連忙接近到能夠聽清的位置。他們在教堂門廊前停了下來,而他躲在他們視線之外,偷偷聽著。那兩個人說話的口氣都帶著不滿。其中一個是烏貝托·阿爾貝蒂;另一個是位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有一隻大鼻子和堅定的五官,穿著華貴,頭戴紅色帽子,身披紅色斗篷,在斗篷外穿著一件銀灰色的束腰外衣。他是洛倫佐公爵——他的臣民們稱他為「華麗公爵」,而這讓帕齊家以及他們所屬的派系極為不快。
美第奇家族奪走我們家族的一切之時,我發現自己滿心懼怕。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兒子,為了將來。如果一個男人失去了所有財產,他在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指望?至於其他那些人,他們提議給我金錢、土地和頭銜,以此交換我的合作。
「萊昂納多很喜歡說話。」
「他在後院呢,」安格尼羅告訴埃齊奧,「直接過去就好。他不會介意的。」
迴廊周圍掛上了金絲帘布,帘布反射著數百支蠟燭耀眼的光。在迴廊中央噴泉旁的高台上,有一群音樂家正在演奏樂曲。另一座高台上放著那尊青銅雕像,它足有半人高,看起來精緻而美麗。埃齊奧走進門裡,利用柱子和陰影藏匿身形,這時看到洛倫佐正在讚美雕像的做工。埃齊奧也認出了另一個身披蒙頭斗篷的神秘身影:那是在絞刑台上站在阿爾貝蒂身邊的那個西班牙人。
他周圍的貴族們大笑起來。
「你上次見到埃齊奧·奧迪托雷是在什麼時候?」
「是啊。你的盟友帕齊家。這才是你真正的動機,對吧?」
「你才是該管好嘴巴的那個人,行政長官。希望你把這條建議傳達給你的同夥——就把它當成是友好的警告吧。」說完,洛倫佐便和他的護衛們朝迴廊的方向揚長而去。片刻后,阿爾貝蒂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跟了上去。在埃齊奧聽來,阿爾貝蒂咒罵的似乎是他自己。
「你有什麼資格說越界?你掌控了這座城市,自九-九-藏-書封為公爵,甚至沒有得到領主或者其他任何人的許可!」
萊昂納多聳聳肩。「我會矢口否認,」他眨眨眼,「我在這兒也不缺有權有勢的朋友,埃齊奧。」
「噢,」萊昂納多說,「這倒是意外收穫。趁著還沒人看到我們,幫我把屍體拖進去。跟其它那些放到一起。」
「我會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對待她們。」
「真可惜。他們不該把這種書的書頁撕下來的,」萊昂納多頓了頓,「不過也許,這些加起來才是——」
埃齊奧湊得更近,對他的託辭充耳不聞。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有選擇的——而且是種可貴的選擇——但他太過軟弱,不敢做出那種選擇。「你以為我現在不是在保護我愛的人嗎?如果我的母親和妹妹落入你的手中,你會對她們留情嗎?現在聽著:我給你的那些文件在哪兒?你肯定放在什麼安全的地方了。」
埃齊奧看著萊昂納多一隻接一隻地放飛那些畫眉、紅腹灰雀、百靈和昂貴得多的夜鶯,他每次都會專註地看著它們飛遠。
「樂意之至。還有,別忘記——」他的雙眸閃過渴望的神色,「——如果你再找到那本古籍里的其他書頁,就帶來給我。誰知道裏面還有什麼新奇的設計呢。」
「這是你釋放它們的唯一理由嗎?」埃齊奧懷疑他還有更深的動機。
「創意優先於一切,」萊昂納多斬釘截鐵地說,「無論是怎樣的創意。好了,」他說著,從工具箱里拿出鎚子和鑿子,「你是右撇子,對吧?很好。麻煩你把右手的無名指放在這塊木頭上。」
「呃?」
「什麼?」
這些時間足夠埃齊奧悄然穿過房門,站到那名衛兵身後。街道上空無一人。那人滿是汗水的頸背暴露在外。這是試驗他的新玩具的好機會。他抬起手,觸動了機關,那把利刃便無聲無息地彈了出來。埃齊奧的右手靈巧地一揮,便刺進了那衛兵的脖子。新近打磨過的劍刃異常鋒利,毫無阻礙地刺穿了那人的頸靜脈。那衛兵倒了下去,還沒落地便已死去。
葆拉奢華的「愉悅之屋」距離萊昂納多的工作室所在的繁忙街巷並不遠,但埃齊奧必須穿過寬闊熱鬧的主教座堂廣場,他發現新學會的融入人群的技巧格外有用。自行刑后已經過去了十天,阿爾貝蒂很可能認為埃齊奧早就離開了佛羅倫薩,但埃齊奧並不打算冒這個險,從安排在廣場上的衛兵數量來看,阿爾貝蒂也一樣。他肯定也安排了便衣的探子。埃齊奧始終低垂著頭,尤其是在穿過大教堂和洗禮堂之間的時候——那裡是廣場最繁忙的地帶。他經過一百五十年來始終俯視著這座城市的喬托設計的鐘樓,又經過布魯內萊斯基十五年前才建成的紅色的大教堂圓頂,當他看到一群來自法蘭西和西班牙的遊客抬著頭,以毫不掩飾的吃驚與羡慕打量這些建築的時候,他的心裏油然升起了自豪之情,但這座城市真的還屬於他嗎?
葆拉陷入了深思。「洛倫佐公爵回來了,他對阿爾貝蒂在他缺席時批准的處決很不滿,但他沒有權力挑戰行政長官。不過,明晚在聖十字教堂的迴廊里,韋羅基奧大師的最新作品將會正式開始展出。佛羅倫薩的各界人士都會出席,包括阿爾貝蒂,」她看了看他,「我想你也應該去一趟。」
「你是萊昂納多·達·芬奇?」那衛兵用響亮、兇惡而又帶著官腔的嗓音說。
「正義得到了伸張。」埃齊奧答道,然後朝著西北方向穿過城市,前往葆拉的宅邸。
埃齊奧用雙手拿起那把武器,在手裡掂量起來。它很輕,但平衡性絕佳。埃齊奧從沒見過類似的東西。這是一把能藏在袖口裡的、裝有彈簧的匕首。他只需要活動一下手腕,利刃就會彈出。
「對於官方來說,同性戀還是違反法律的,」萊昂納多乾巴巴地說,「這種行為會被處以罰金。而且考慮到當權的是阿爾貝蒂這種人——」九-九-藏-書
「我有權向你詢問幾個問題。」萊昂納多再次挪動腳步,使得那名衛兵背對著工作室的門口,但衛兵仍堅持要問話。
吾愛:
埃齊奧等待著,但萊昂納多已經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拖過一張椅子坐下,耐心地看著萊昂納多去翻找、閱讀那些書籍和捲軸,不時做著交叉引用和筆記,而且全部是用左手寫成的鏡像書寫體。埃齊奧猜想他應該是出於謹慎。從先前在工作室里看到的那些東西來判斷,如果教會得知萊昂納多在研究什麼,那麼這位朋友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你永遠也找不到的。那些文件我從不離身!」阿爾貝蒂想要推開埃齊奧,再大聲呼喚他的護衛,但埃齊奧徑直將利刃刺進了他的喉嚨,隨後用力割斷了他的頸動脈。阿爾貝蒂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跪倒在地,雙手本能地攥住自己的脖子,徒勞地想要抑止潑灑在草地上的鮮血。等阿爾貝蒂側身倒下之後,埃齊奧迅速彎下腰去,割斷了他腰帶上的錢包並打開看了一眼。阿爾貝蒂最後在傲慢中說出了實情。那些文件真的在裏面。
然後他開了門,並且站在門口,擋住了那名衛兵的去路。
「我不在的時候,請照顧我的母親和妹妹。」他對葆拉說。
萊昂納多咧嘴一笑,但沒有給出正面回答。「我也已經不吃肉了。憑什麼讓那些可憐的動物為此送命呢?」
「噢,我都忘了你是個金融家了。我也忘了應有的禮節。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這就是我背叛我最親密朋友的原因。
「我不會的——還有,謝謝你,萊昂納多,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謝謝你。」藝術家發著抖說。
「我需要幫助,萊昂納多。」
「很好,」萊昂納多熱切地說,「那就讓我看看吧!」
「我們收到報告,有人看到你與一名在逃的罪犯有來往。」
「是啊,」埃齊奧讚賞地看著它,「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練習。我可不想因為它少掉幾根手指。」
「我想我告訴過你了——我想要了解萬物運作的方式。」
阿爾貝蒂仔細審視了一番自己的指甲,然後才答道:「我會留意你這句話的,公爵大人。你恐怕說了不該說的話。」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十分自信。
「你在做什麼?」埃齊奧疑惑地問。
「能讓你說出最後那句恭維可真不容易,」埃齊奧壓低聲音說,「不過你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滿嘴謊言,這倒是很適合你。」
看到埃齊奧的時候,萊昂納多露出迷人而又溫暖的微笑,隨後擁抱了他。接著他的神情嚴肅起來。「埃齊奧!我的朋友。發生了那種事以後,我真沒想到你還會來。不過歡迎,歡迎。稍等我一下就好。不會很久的。」
我將這些想法寫進信里,希望有一天能有勇氣與你分享。到那時,你肯定早已得知,我背叛了喬凡尼·奧迪托雷,將他冠以叛徒的罪名,並宣判了他的死刑。在後世的歷史上,這一行為多半會被記載為出於政治立場或是貪婪,但你必須明白,迫使我做出這種事的並非命運,而是恐懼。
「屍體該怎麼辦?」埃齊奧打斷了萊昂納多。
萊昂納多抬起雙手。「冷靜!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我承認是有點殘忍,不過我真的忍不住。我想看看你的決心有多堅定。你瞧,原本使用這件裝置的時候,的確需要犧牲一根手指。我猜這跟某種古老的加入儀式有關。不過我做了些細微的調整。這樣你就能保住你的手指了。瞧啊!劍刃彈出的時候毫無阻礙,而且我還添加了彈出后的握柄。你只需要記得彈出劍刃的時候攤開手掌就好!這樣你才能保住你的手指。不過你用的時候最好戴上手套——它很鋒利。」
「是的!你們看到的是真相!你們看到的是復讎!奧迪托雷家族沒有滅亡。我還活著!埃齊奧·奧迪托雷!」
「我能幫你什麼忙呢?」
就在這時,工作室那邊傳來沉重的敲門聲。萊九九藏書昂納多匆忙走了過去,安格尼羅和因諾森托也驚恐地抬頭去看。門那邊的人開始大吼:「開門,這是佛羅倫薩衛兵的命令!」
「他們可以種穀物。」
「是啊,」埃齊奧輕聲說著,神色又暗了下來,「問題在於接近阿爾貝蒂的方法。」
埃齊奧早就知道,那尊即將公開的雕像是青銅製成的大衛像——那是一位在聖經中與佛羅倫薩有關的英雄。這件作品由美第奇家族所委託,預計將布置在維奇奧宮裡。韋羅基奧大師在三四年前就開始了雕刻的工作,從那時起就有傳言說,雕像的頭部是以韋羅基奧當時較為英俊的那名年輕學徒為範本——肯定是萊昂納多·達·芬奇了。總而言之,這是件令人興奮的大事,人們早就在考慮該穿什麼衣服去出席了。
「這邊來。」
周圍突然變得一片寂靜。韋羅基奧的演說戛然而止,賓客們開始回頭張望,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埃齊奧站起身來,面對著他們。
「你這話什麼意思?」
埃齊奧打量他朋友的目光已經不僅僅是好奇了。「什麼?」
「我這兒有一件……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東西,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幫我修理。」
「你在做什麼?」埃齊奧有點兒不耐煩。
「我能幫您什麼忙嗎?」萊昂納多說著走到街上,迫使那衛兵向後退去。
「不,不用了。」
「什麼?」
「我很樂意幫忙。而且我自己也獲益良多。用不著——」
他在路上略微駐足,確認了阿爾貝蒂錢包里的東西。那傢伙的遺言的確不假。所有文件都在裏面。除此以外,還有些別的東西。是阿爾貝蒂的一封尚未寄出的信。為了確認裏面的內容,埃齊奧撕開火漆,展開了那張信紙。
埃齊奧有些困惑。他說。「好吧,你看起來很有信心……」
「想象一下那會有多無聊吧。而且還會有供應過剩的問題。」
「就是古書里的其中一頁。這張紙上的文字不是印刷的,而是手抄的。它真的非常古老了。你還有類似的嗎?」
「稍等!」萊昂納多大聲回答,但隨即又低聲對埃齊奧說:「待在裡間別出來。」
「真了不起。」
埃齊奧仔細疊好那封信,放進錢包里。他會重新把它封上火漆,然後再寄出去。他可不想做那種心胸狹隘的人。
「沒了。」
「那家人的另一個兒子呢?」有個貴族問道,「是叫埃齊奧吧?他是徹底逃跑了嗎?」
埃齊奧眨了眨眼。他的腦海中閃現出許多幅畫面:他想起了阿爾貝蒂對父親的虛情假意,想起了阿爾貝蒂在父親被捕后對他的寬慰,然後是處決和逃亡。他咬緊牙關。「動手吧。」
「那麼——您接下來的目標是什麼呢,烏貝托?」另一個貴族問,「還是領主的寶座?」
他們把屍體拖進屋裡,萊昂納多的兩名助手接了手,把它搬進一段石階下方的門裡,然後消失在門后。
埃齊奧等待著阿爾貝蒂的同伴全部朝大衛像那邊走去。阿爾貝蒂則拿起一杯葡萄酒,掃視著周圍,眼神里混合了滿足與警惕。埃齊奧知道這正是他的機會。其他人都在看著雕像,而韋羅基奧正在雕像旁做著簡短的演說。埃齊奧悄然走到阿爾貝蒂身邊。
「地窖里很冷。應該至少能保存一個禮拜。我時不時會從醫院那邊弄到一兩具無人認領的死屍。當然了,是私下裡。我會切開那些屍體,研究一下——這能幫助我改善我的研究。」
混亂主宰了周圍。洛倫佐的護衛們迅速圍攏過來,拔劍在手。賓客們四散奔逃,比較勇敢的那些走上前去,試圖制住埃齊奧,但沒有人敢真正動手。埃齊奧注意到,那個穿著蒙頭斗篷的身影消失在了陰影里。韋羅基奧站在那裡,保護著他的雕像。女人們男人們都在呼喊,城市衛兵湧入走廊,卻不清楚該追趕什麼人。趁此機會,埃齊奧爬到迴廊的頂上,跳進旁邊的庭院里,那裡敞開的大門通向教堂前方的廣場。一群好奇的民眾被迴廊里的騷動吸引過來,聚集在那裡。
「你不能為這件事指責我,」阿爾貝蒂說,「我只是根據得到的消息和無可辯駁的證據做出了行動而已——我的行為是符合法律、符合我的職權範圍的!」
「你要做什麼?」
「他該不是只顧跟你說話了吧?」
「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問埃齊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