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說一句」，阿泰爾冷聲道，「我就把刀插|進你的喉嚨。」

阿爾莫林又朝阿泰爾走近一步。看得出來，他的目光中閃爍著憤怒，他正竭力克制著自己的音調，但那滔天的怒火依舊充斥了整個房間。「我派你——我最得力的部下，去完成這個比先前所有事情都重要的任務，你卻空手而回，帶來的只有抱歉和借口？」

牆角處，導師的信鴿在籠子里「咕咕」叫著。籠子周圍堆滿了阿爾莫林的書、手稿以及幾千年來刺客們總結的學術文獻。還有一些別的陳物也放在架子上，上面積滿了灰塵。導師奢華的長袍垂到地上，長發披蓋住肩膀，此時此刻，他正如往常一樣，沉浸在思緒的海洋里。

「這次，光適應已經不行了。」

「馬利克和卡達爾呢？」他問。

集市裡人群熙熙攘攘，走在路上的時候，一名刺客朝他打了聲招呼。阿泰爾強打精神，抬頭立起肩膀，盡量使自己看起來還像那個偉大的剛離開馬西亞夫時的刺客，而不是一個空手而歸的蠢蛋。

「你是沒別的事可做了嗎？」阿泰爾冷冷問。

可現實卻是夢想破滅——縱使在最糟的料想中也不曾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從未預料到自己會失敗，但是……

「丟了。」

如今，卻讓他無顏面對。

阿巴斯也不示弱，說：「以後你會九-九-藏-書有足夠的時間，『兄弟』。」

但是在此之前，他將不得不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報告給阿爾莫林。踏上通往塔樓的台階，阿泰爾來到導師的房間。屋內很溫暖，空氣中依舊瀰漫著濃郁的香氣。遠處巨大的窗檯前，塵土在燈柱下飛舞不停。他的導師正背著雙手站在那裡。他的導師，他這輩子比任何人都崇敬的人。

「寶藏呢？」

阿爾莫林將阿泰爾的話咀嚼片刻，接著從案台後走出來。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嚴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經過五天的長途跋涉，阿泰爾回到了馬西亞夫。這段返程的日子給了他充裕的時間為自己的過失反省。他帶著異常沉重的心情來到城門，在守衛允許后，走向馬廄。

阿爾莫林四下掃了掃，彷彿這才記起阿泰爾離開馬西亞夫的時候還帶了兩個夥伴。

阿泰爾沒吭聲。

「吾師。」阿泰爾低著頭，打破了眼前沉重的寧靜。

阿巴斯淺淺一笑，譏諷道：「啊，他可算回來了。」他的視線徑直穿過阿泰爾的肩膀，「其他人呢？你走前面是想第一個邀功嗎？我知道你不喜歡和別人分享榮譽。」

汗水再次流下來，阿泰爾回道：「死了。」

阿泰爾慢慢點了點頭。就在勞夫身後，一個正在水邊盥洗的商人向旁邊捧花瓶的少女揮了https://read.99csw.com揮手。對方將飾有羚角的瓶子輕放在低牆下的泉眼旁，高興地上前與其攀談起來。聊到開心的地方，女人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阿泰爾嫉妒他們，兩人都是。

在這裏，疲憊的身軀和緊繃的肌肉總算可以得到放鬆。他把馬交給馬倌，然後去井邊喝了口水。先是小口啜飲，接著便大口喝起來，最後索性將全身都打濕，然後將臉上的泥土拭去。儘管如此，這趟跋涉的泥濘與艱辛依然無法從他心頭揮去。沉重的長袍垂在身後，色澤也暗淡了不少。他多希望能在馬西亞夫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把自己清洗乾淨，然後在崖壁上找個角落躲進去。此時此刻，孤獨是他唯一的渴求。

「沒有，」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沒死。」

阿巴斯站在火炬下，火光微微驅散了拱門下的陰影。他依靠著又黑又硬的岩石，頭露在外面，雙臂交疊在胸前，腰間掛著劍。阿泰爾停下腳步，同一瞬間，兩人在來來往往的村民中注視著彼此。過去難以忘卻的仇恨再次在這兩名刺客心間萌生。他們曾稱彼此為兄弟，可惜那早已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等走到外堡前的巨型拱門那裡，一個熟悉的身影令刺客的心又再次沉了下去：阿巴斯。

阿泰爾的心情從未如此陰鬱。穿過空地的時候，他不九*九*藏*書得不緊握雙拳，可駐地入口的守衛卻紛紛向他致意。他們手握寶劍，眼中充滿了期待。

然而，刺客卻沒有理會他的問題，依舊自顧自地望著泉水邊。阿泰爾忽然發現自己不敢面對勞夫的眼睛。「導師在塔樓上嗎？」他凝望著別處，許久才開口問道。

「謝了，兄弟。」

「在，在，」勞夫眯起眼睛，好像注意到今天的阿泰爾似乎有些異常，「他和往常一樣，扎身在書本里。毫無疑問他在等你歸來。」

穿過村莊外圍，阿泰爾向上凝望。越過馬廄和熙熙攘攘的集市，穿過蜿蜒的小徑，刺客駐地的壁壘便躍然于眼前。刺客組織就在那裡生活、訓練，那裡的萬物皆在阿爾莫林的掌控之中。阿爾莫林的住所位於駐地中心那片拜占庭風格的塔樓里。經常有人看見他在塔樓的窗旁向外凝望，彷彿沉思著什麼。阿泰爾不禁覺得，或許此刻他正向下眺望著村莊。周圍依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陽光依舊燦爛，村莊依舊繁華。一切都和十天前，阿泰爾和馬利克與卡達爾一起前往耶路撒冷時一樣。他本想自己能如勝利的英雄般凱旋。

阿爾莫林揮手否定了他的辯解：「任務什麼時候會按我們預想的來？正是適應環境的能力造就了我們。」

阿爾莫林默默轉過身，走向下面堆滿了捲軸的案台。他的眼睛凝九-九-藏-書視著阿泰爾，眼神銳利堅韌。他的嘴唇隱匿在灰白色鬍鬚之下，看不出任何情感。最終，導師示意他的弟子道：「來，說說你的任務，我相信你一定找回了聖殿的寶藏……」

「見到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勞夫繼續說道，「我想您這次也必定凱旋？」

「我——」

「逃了。」

「我帶了導師的命令，他正在圖書館等你，」說著，阿巴斯動身為阿泰爾領路，「你最好動作快點兒。不過毋庸置疑，你一定急著想去吻他的腳了。」

眼下，阿泰爾不得不將那句話說出口：「我失敗了。」

「阿泰爾，您回來了。」他像個快樂的孩子般看著他，語調也是那樣的輕鬆愉快。

阿爾莫林和阿泰爾同時轉過身，看到了那個「幽靈」。

阿泰爾感到前額的汗水似乎流到了臉頰：「出了些狀況，吾師。羅伯特·德·賽布爾並不是單獨一人。」

離開勞夫和水邊閑聊的村民，阿泰爾繼續朝前走。經過馬廄、乾草車和長凳，走到頭的時候，沾滿塵土的小路已然出現在他眼前。乾燥的道路微微向上傾斜，兩旁的乾草早被太陽曬焦。這條正是通往駐地的路。

這句話如同壓在黑暗中的巨石，讓人難以喘息。

「我發誓我會再去找到他，我會……」說話的同時，阿泰爾忽然意識到或許自己已經很難再找到賽布爾。因為這九-九-藏-書次的結果，不同於以往。

阿泰爾不再言語，徑直從他身旁走過，火藥味兒極重的兩個人擦肩而過，沒再找彼此的麻煩。等走進庭院，穿過訓練場，刺客總算來到通道口，準備前往阿爾莫林所在的塔樓。見到他來，門口的守衛紛紛低下頭，獻上自己對一位刺客大師應有的尊敬。不過阿泰爾心裏清楚，很快他們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這件事一傳出去——他們的尊敬將成為回憶。

「不要再說了，」導師冷聲道，「一個字都別再說了。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現在我必須再找人來——」

「有時候，沉默就是默認。」為了進一步激怒對方，阿巴斯又開口道，臉上還帶著青春期少年獨有的狡詐。

原來是勞夫。見到他，阿泰爾的心又沉了沉。當然，如果心真能下沉的話，畢竟他對這點表示深刻懷疑。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回來之後，會向他致意的人一定是勞夫，對方一直把自己當作神一樣崇拜。這個年輕人一邊在這等他，一邊靠牆邊的噴泉打發時間。看樣子似乎等了很久。果然如他想的一般，勞夫激動得跳起來，睜大雙眼，目光中帶著殷切的期盼，絲毫沒有察覺那片縈繞在阿泰爾周身的失敗的陰霾。

頃刻間，屋內風雲驟變，空氣緊張得彷彿隨時都要崩裂一般。阿爾莫林沉默片刻，才再次開口問：「羅伯特呢？」